第三十六章 平民政治
新闻中播出了谋杀案。它成了一条重大新闻,刊登在《今日美国》的头版头条,同时国家广播公司、哥伦比亚广播公司争相播发了新闻,美国广播公司的新闻专题节目做了详细报道,《华尔街日报》也转载了这条新闻。
我们杀死的那些家伙不仅是沙漠棕相市的显赫人物,而且是商业界的大腕儿,他们的死引起了东京和华尔街股票市场连续几天爆跌。原来,那个抽雪茄烟的人名叫马库斯·兰伯,他不仅拥有全美最主要的工具制造业——兰伯工业集团,而且还是十几家跨国公司的主要持股人。其他人尽管不如他那样显赫,他们的死讯同样在国际金融市场引起了轰动。
我们剪贴了所有的报刊文章,将电视新闻全部录了下来,保存在我们的媒体报道资料室里。乔整个变了一个人。我们在拉阿莫尔餐厅第一次遇到的那个低三下四、俯首听命的哈巴狗,现在已经变成了一个趾高气扬的好斗的公鸡。在许多方面,我更加偏爱过去的那个乔,我知道其他恐怖分子跟我有着同样的感觉。虽然他那时既腼腆又胆怯,但是他善良、大方、敦厚老实,现在他自信得过了头,尾巴翘到了天上,好像只有他才是最重要的角色,他那种的态度使我们大家很不舒服。
恐怖行动后的一天,乔参加了市议会召开的一次会议。他在会上公开要求城市计划委员会的主席和管理人员辞职,要求对他曾经被迫同意的几项条款进行重新表决,这次他统统投了反对票。
我们坐在观众席上冷眼旁观着。菲利普极其认真地注意着整个会议的进程,每当市长发言时他都要皱皱眉头。最后当乔投票赞成扩建一段横穿三个街区的道路时,我拍了拍菲利普的肩膀,“你怎么啦?”
“我猜这其中一定有什么问题。”
我跟随他的目光看到,乔正在带领大家讨论街区项目,“什么意思?”
“人们都在听他说话。他们开始注意他了。”他看着我,在房间里环视了一遍,“不仅那些市议会的议员,而且还有记者以及旁听席上的观众都看到了他。”
我也注意到了这一点。
“而且他变了。我的意思是,他在我们的帮助下杀了他的老板,可是他并没有……”菲利普摇摇头,试图找一个更恰当的词汇,“他不仅没有靠近我们,反而离我们更远了。他……我无法解释这种事,但是我知道。我知道在自发杀人行为之后会发生些什么情况。但是这些情况在乔的身上并没有发生。”
“你知道我怎么想吗?”朱尼亚说。
“你怎么想?”
“我认为他介于两个世界之间。”
菲利普沉默了。
比尔激动地点着头插嘴道,“不错,有可能他父亲是我们的同类,而母亲却是个正常人,他分别继承了父母的一部分遗传基因。”
菲利普也点了点头,“各占一半儿,”他说,“我能看得出来。这个解释说得过去。”
我清了一下嗓子,“你认为我们能够相信他吗?我的意思是,你认为他能记得自己的出身吗?他还能算是我们的同类吗?”
“他最好长点儿记性。”菲利普说。
“如果他忘了呢?”
“我们就消灭他,让吉姆代替他的位置,正如那些富翁们最初设计的那样。”
三天以后,吉姆出现在市长办公室里。他拘谨、怯懦、惊慌失措,我们费了很大的力气才使他相信,我们不会为任何事情责怪他。
吉姆给菲利普打了个电话,要求跟我们见面。他担心我们会因为他跟哈灵顿、兰伯等富翁有牵连而跟踪他、杀了他,因此他意找了一个公用电话。他说他想把一切事情当面谈清楚,然后宣布休战。
不存在什么休战,也没有必要谈清楚任何问题。菲利普最终还是同意了他提出见面的请求,并确定了会谈的时间和地点。
“别告诉乔·”他挂掉电话时告诉我。
“为什么?”
“原因嘛,现在不能说。”
“为什么现在不能说?”
“就是不能说。”
第二天早晨,当吉姆在预定的时间走进市长办公室时,情绪看上去十分糟糕。从外表看来,他似乎在勉强维持着生计,并承受着很大的生活压力。他衣着肮脏,面色慌怀,身上散发着臭味,显然他已经很久没有洗澡了。
菲利普向他解释什么是恐怖组织,并告诉他我们是干什么的,是一些什么样的人。他没有向吉姆施加任何压力,但是他说得很清楚:假如他愿意,他可以自由加入我们的组织。
正在这时,乔走进了办公室。
乔在走廊里呆呆地站了一会儿,然后突然走进大门,由于愤怒而变得面色通红,“从我的办公室里滚出去!”他用手指着门,大声地嚷嚷着,“从我的城市里滚出去!”
“这是吉姆,”菲利普对他晓之以理,“他刚刚加入了我们这个恐怖组织。”
乔的目光从菲利普身上转向吉姆,又转回来,“你知道他是谁?”
“我刚才已经告诉你了,他是新来的平民恐怖组织成员。”
“他是哈灵顿那个杂种找来替换我的家伙!”市长走到吉姆面前,目光逼视着他,“你是谁?你从哪里来?”
“我叫吉姆·卡德威尔,旧金山人。”
“你为什么要出卖我们?”
“我从来没有想过要出卖你们。这些家伙在煤气站找到了我,问我是不是愿意当市长。你认为我应该怎样回答?”
“别对他那么凶,”我说,“你知道那是怎么回事。”
“我知道怎么回事?我知道他要霸占我的位置!”他咄咄逼人地看着新来的人,“你为什么要来这里?”
“我不得不离开旧金山,因为我在我供职的植物园里杀了我的上司——”
菲利普疲倦地向他伸出了一只手,“行了,后面的故事不用说了,我们已经知道结局了。”
“我要他立刻离开这里!”乔怒吼着。
“我不会答应你的任何要求。”菲利普就像对哈灵顿说话一样,用低沉而冷漠的声音回答了乔,同时用果断而坚定的目光盯着他的双眼。
乔退后了一步,但他的语调毫不含糊,“我是这里的市长,”
他说,“不是你。”
“说得对,”菲利普说,慢慢走近他身旁,“你的确是这里的市长。你是这个该死的棕润温泉市的市长,你有权拓宽街道,修建棒球馆。”他的手掌重重地拍在写字台上,听起来就像甩动皮鞭的声音,“别告诉我你他妈的是谁,假如不是我们插手帮助了你的事情,你现在还什么都不是,”他用手指着吉姆,“你就会跟他一样!”
“我感谢你们为我所做的一切,但是别忘了,现在我们是在我的城市里,我是这里的市长——”
“是的,你是市长,幸亏你还没有当上国王。”
“我要你们所有的人都离开我的办公室!”
菲利普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伸手从上衣兜里掏出了一把左轮手枪,“我知道结果会是这样,事情果然不出所料。”
乔的声音变得颤抖起来,“你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吗?”
我扫了一眼蒂姆和詹姆斯。我们都不知道事态会发展到这一地步。我感到口干舌燥。
“现在吉姆是这里的市长,”菲利普冷冷地检查着枪膛,“你喜欢这个决定吗?我甚至不用费心请你写一份辞职报告,或者在辞职书上签上你的大名。我只需要把你请出这间办公室、换上别人就行。”
“你不能这样做!是人民选我当了他们的市长!”
“我可以再把你选掉。”菲利普冷笑着说,“你认为人民会发现其中有什么不同吗?”
我浑身直冒冷汗。眼前这个菲利普是我从来没有见过的。
这不是那个把我发展成为恐怖份子的理想主义者,也不是那个为乔·霍西即将丧失的市长地位打抱不平的人,更不是那个想要炸乎家庭乐园的神经质的半疯子,或者谋杀了自己的上级、除掉了那些跟乔过不去的富翁的毫无同情心的冷血杀手。这是一个已经濒临危险边缘的人,一个没有动机和计划、不需要任何理由、一切仅仅取决于直觉的菲利普。这个菲利普足以使我失魂落魄。
“菲利普。”我说。
“闭嘴。”
吉姆终于发言了,“我不想当市长,”他说,“我来这里只是为了请你们不要选我。我不想——”
“你也给我闭嘴。”他盯着乔,“市长先生,你现在怎么办?”
乔结结巴巴地说:“我很抱歉,”他舔了舔嘴唇,“我只是……我只是……”他绝望地看着菲利普。
菲利普仍然毫不动心地站在那里,用力眨了几下眼睛,最后点了点头,“好吧,”他说,“就这样办。”他把手枪放进了上衣兜里,“你的意思是不是说,你已经接受吉姆加入我们的行列了?”
“没有问题。”接着乔向吉姆伸出了手,强制自己笑了一下,“我很抱歉,”他说,“你不会介意吧?”
“我一点儿也不介意。”
“这个场面是我希望看到的。”菲利普的举止中有着某种令人无法解释的苛任东西。我记得我曾经认为他可能得了躁狂型抑郁症。
他是个精神病患者?
我看看詹姆斯,他也看看我,我知道他跟我有同样的想法。
他转过了脸。
菲利普继续点着头,“大家又成为朋友了。我很喜欢看到这个结果。我们仍然是朋友。”
吉姆整天跟我们在一起。我们告诉他关于过去的生活以及现在的新生活。他很快就跟玛利好上了,他们之间明显地产生了吸引力。每次看到他们两人缠绵地坐在一起时,詹姆斯和我总是会心一笑。我有一种预感,在不远的将来很难在其他恐怖分子的床上看到玛利的影子了。菲利普的神经仍然绷得紧紧的,敏锐得像一条蛇。他从早到晚都显得十分亢奋,在我们住宅的周围不停地走来走去,出出过进,偶尔找人说几句话,说了一半突然又停下来。他似乎在焦虑不安地等待着,等待某种东西的降临。
晚餐之后天黑了下来,外面刮起了一场风暴。我们正在乔的客厅里看电视,菲利普突然匆匆闯入,撞开了房门,站在走廊里剧烈地喘息了一会儿,然后摇了摇头,“我得走了,”他说,“我必须离开这里。”
我站起身来,皱着眉头,走到他身边,“你要去哪里?你在说些什么?”
“你不会理解的。”
“不试一下怎么能知道呢?”
他想了一会儿,又摇了摇头,“谢谢你,”他说,“不过……还是算了吧。”他注视着门外,“千万别跟着我,”他说,“谁都不许跟来。”
说完他便立即消失在夜色之中。我独自站在他刚刚离开的走廊里,只听见他那渐去渐远的脚步声,逐渐被凄厉的沙漠风暴吞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