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灾难 第三章 牧民之死

克雷·亨利像他的先辈一样,做了大半辈子牧民,但从没见过眼前这种景象。

克雷皱着眉头,吐了口唾沫,他闻到了一股血腥气。它浓浓地弥漫在空气中,融化在上午潮湿腥臭的热浪里,浸人他的鼻腔,撩拨着他的神经。他感到仿佛要窒息一般。他面前,被践踏过的黄褐色草地上,平躺着六只羊,它们都残遭杀戮。它们的喉咙被钝器割开,血到处都是:地上,羊身上,四围的草叶上。离他最近的那只羊喉咙上有个大口子,曲曲弯弯的内脏像蛇一样卧在浸满鲜血的泥土中。看上去像是谁先割破羊颈,然后从破口伸进手去,将内脏给拉出来。另外五只羊的内脏也都悬在体外。

一只小鸡正啄食着一段血糊糊的肠子,克雷踢它一脚,它扑扇着翅膀跑开了。

还有成群的苍蝇,足有上万只,似乎本地的苍蝇都来了。每一滩血迹上都聚集着大批的苍蝇,整个田野很静,只听见苍蝇的嗡嗡声。渐渐地,嗡嗡声越来越大,他低头看了一眼那已支离破碎的动物尸骨,不禁又吐口唾沫。他心想,必须赶紧将这儿清理一下,要不会滋生瘟疫影响其它动物的。但首先应该给吉姆·韦尔登打个电话,警长是需要了解这一情况的。

一种奇怪的马达的吭吭声突然高过苍蝇的嗡嗡声,传人克雷耳中。那声音越来越大,他不觉抬头寻声望去。田地那边通向他家的小路上扬起团团尘土,有人来看他了。他眯起眼睛,努力辨认着来人,但离得太远他看不清。他又侧着耳朵听了听,终于听出是洛仁·韦尔本克斯的卡车发动机在劈啪作响。洛仁想干什么呢?他寻思着。又过了一会儿,他才拖着残疾的腿,一瘸一拐地穿过草地向卡车停靠的地方走去。

克雷转过牛栅一角,见洛仁正在门廊的台阶上等着,这位高大而清瘦的农夫正焦躁地心不在焉地掂着两枚石子,眼望着北面田野上的一架破风车的残骸。但一见到克雷走过来,他赶紧将石子掷到地上,跳将起来,“哎!你到底去哪儿了?我给你打了一上午的电话。”

克雷拐着腿走到台阶旁,抓住铁栏杆歇了一下。他掏出手帕抹了抹额上的汗水,“有人杀了我所有的山羊,”他说,“割断了它们的喉咙。”

“我也正因为这事给你打电话,每个人都一样。”

克雷盯着他不解地问,“什么?”

“我的羊也都被人杀了。阿斯的,约翰尼的,亨利的,所有人的。”

“用同样的手段?”

洛仁点点头。“割断喉咙,神出内脏。看上去好像是用罐头启子之类的东西。该死的苍蝇到处都是。”

“是,这儿也是。”克雷坐在最高的台阶上,他俯视着远处六只羊被杀的地方,从这儿他看不到死羊,它们被掩在高高的杂草中,但他似乎听得到苍蝇的嗡嗡声,这声音在耳边萦绕不休。“我正打算给韦尔登打个电话,”他说,“看看他有什么办法?”

洛仁看着他,用帽子将脸上的一只苍蝇赶走,“这儿还没人打过电话吗?”

克雷摇摇头,茫然地说,“他们也可能打过了,我整个上午都不在家。还有什么情况吗?”

“上帝,”洛仁感叹着,“你真的没听说发生的事情吗?”

克雷摇摇头。

洛仁沉默了一会儿。“你知道主教派教堂吗?”他最后问,“医院那边的那个?”

克雷又摇摇头,“你知道我从来不去教堂。”

“那,那也没关系,就是沃娜去的教堂,很新,很气派。发生的情况是有人在教堂外正面墙上写了‘你们这些该死的’之类的鬼话。而且是用山羊血写的。”

“山羊血?”

“是的,卡尔·库木拉一上午都在给周围的牧民打电话,可能也给你打了,但你不在家。”

“我去地里了。”克雷重复道。他站起来,感到腿脚一阵钻心地病,脸上的肌肉不觉抽搐起来。“我最好给他们打个电话。”他抓着栏杆,艰难地挪到最高的台阶上,吱哑哑打开锈迹斑斑的铁门,口头问洛仁,“进来还是站在那儿?”

洛仁紧跨几级台阶来到屋里,问,“有没有咖啡或别的喝的?”

克雷冲厨房指了指,“今天早晨没时间做饭,”他喊道,“你去给咱俩弄点吃的,你反正知道东西在哪儿。”

洛仁走进厨房,从架上取下半罐麦氏速溶咖啡,量了两塑料杯咖啡,倒入壶中,他正要往里加水,猛听到屋后咋地一声巨响,他慌忙扔下手里的杯杯罐罐,跑到厅里来,“克雷,”他大声喊着,“克雷。”

他大步流星地走向房子的另一头,靴子声在寂静的农舍中回荡着,各个房间都毫无声响,他扫了一眼格琳达旧日的裁缝室,什么也没有,克雷的卧室,还是什么也没有。

克雷的书房。

牧民倒在跌落的书籍和撞翻的家具中间,两眼圆睁,眼珠奇怪地有些挪移,几缕细细的血线垂在两颊上。他的嘴看上去仿佛是被什么强行撬开的,舌头从牙齿间向外探着。两手的中指有血汩汩流出。

洛仁看到书房里的景象不禁倒退两步,立时感到阵阵作呕,那血腥的气味在这没有窗子的房间里显得尤为浓重。他抓住门框,靠着走廊的墙,闭上眼睛深吸了几口气。书斋的墙上溅了许多的血,已有苍蝇飞进来。

这些血是从哪儿来的呢?他只看见克雷手指上有血,再就是脸上有淡淡的血痕,而其它部位看上去并没受到伤害。他屏住呼吸,再次向书房内看去。

一个小小的,吃吃地笑着,红乎乎粉嘟嘟的东西从克雷身边窜到床底下。

洛仁感到一阵恐慌,心脏仿佛都停止了跳动。“嘿!”他大喊一声。

说时迟那时快,那东西又突然从床底窜出,向他腿上猛地撞去,正好撞在膝盖之下,他应声倒下。慌乱之间,他已趴在地板上,从克雷·亨利那了无生机的眼仁里看到了自己惊恐的表情,他感到后脑勺一阵疼痛,仿佛有什么又小又尖的东西刺人,接着便失去了知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