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多出来的一本书
文星路的转弯处有一栋20世纪50年代的建筑小楼,那是一座图书馆。它规模不大。内部结构还是50年代的风格,楼面外墙爬满了绿油油的爬山虎。这种植物能吸走了大量日光和热量,因此走在大楼的过道中,不仅丝毫感觉不到夏末的酷热,反而感到阵阵凉意。
静是这里唯一的气氛,即使再大的人流量,这里一年四季也是静悄悄,图书馆最基本的原则便是这点要求,但是毫无声息的另一层意义,就是格外脆弱的平衡。因为你无法知道下一秒会是什么打破静的平衡,哪怕是一根针掉落在地上,也会让你的灵魂受到颤动。
周玦收拾完报纸,抬头看了看那只老式挂钟,拍了拍正坐着吃早饭的老赵:“赵师傅,我先去整理一下书架。”
老赵不紧不慢地抿了一口茶,乐呵呵地眯着眼:“行啊,那就麻烦你了。对了,这次终于来了批新书,我估计馆长肯定是要把那些旧书给踢了,到时候出来帮个忙。”
周玦眼睛闪过一丝失算的神色,但是下一秒就换上了一张微笑着的脸,因为他中午还有事,本来想趁换班的时候溜出去,可惜现在没机会了。
现在这个时间,图书馆还没有开门营业,为了节约用电,馆长要求他们只开当中的那一排灯,所以早上查书标的活儿是最烦的。这天本该是老赵查书的。
周玦贼溜溜地回头看了一眼,确定没有人盯着他,这才偷偷地带上了耳机,他口袋里还有一包烟,他准备躲到最后面的窗户偷偷的抽上一根。周玦想到这点,心情稍微爽了一些,哼着小曲儿,拿着手电筒在一排排书架间来回游荡。
走了没多久,他就已经走到最里面的那排藏书区了,按照次序那是最老的一排书架。当初馆长的意思是要扔掉那些旧书,但不知道为什么最后还是留了下来。他私下里曾问过顾老,顾老的神情有些顾忌,只是说上头不允许扔。总之,搞了半天他也不知道为什么那架子旧书就那么摆在了这里。看来,今天是要把这群老古董给踢掉了。他隐约能感觉到这些书的悲哀,当然周玦自己心里也知道,这感觉纯属扯淡。
到了这里,通道的灯光已经没了力道,再加上书架是那种暗棕色的,所以看过去除了一些迷糊的轮廓外,就是黑压压的一片,而在这架子的北边就是那间只有晒书日才会打开的仓库。周玦不经常到这里来,因为这里的味道让他一直无法习惯。扑面而来的是一股说不出的腐味,这股味道不是臭,而是一种腥味。就像老棉絮的味道一样。他朝空气挥了挥手。但是一点儿作用也没有。他捂着鼻子走进去,心里想着只要走那么一圈,然后在外面的书架边把时间混掉就可以回去了。想到这里,他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此时,周玦突然感觉有一个人从仓库里冲了出来,速度极快。不过,他依稀感觉到那是一个女人,因为她的头发很长,那人一闪而过,他只看见了那个人背后的头发像黑色的纱巾一样飘在她的身后。周玦在后面喊了一句,但是那个女人眨眼间就消失在书架之间了。
周玦没能喊住那女人,还没等他缓过神,突然又听到身后传出唰唰的响声,像有人在飞快地翻书。他猛地转过身体,发现那间封闭、狭小的仓库不知道何时被人给打开了。周玦感觉不对劲,他觉得可能是有人来偷东西。于是他加快了步伐,整个空荡荡的图书馆里,只有他急促的脚步声和呼吸声。周围的书架幽暗地竖立在仓库的门口,周玦径直穿过,突然他感觉脚被什么东西给抓住了,因为走得太快直接向前冲了过去。出于本能,周玦马上用手扶着边上的书架。一用力从书架里抽出了一本书,而他则和书一起摔倒在地上。
他还没来得及从疼痛中回过神来,就感觉好几本书噼里啪啦地直接砸到了身上。他连忙用手护住了自己的脑袋。耳机也被他扯了下来,耳机里传来细微的音乐,像某种昆虫的叫声。他刚刚爬起来,就听到门口传来顾老的声音,问他出什么事了。他慌张地拍开身上的书,对着门口喊:“没事,有些书掉下来了,我放好就出来。”
顾老哦了一声。周玦快速地抓起地上的书,也不看标号就直接胡乱地塞回书架。当他捡起最后一本书想要塞进去的时候,却发现这本书怎么都塞不进去,完全没有位置给它,好像这是一本多出来的书一样。他用力地把书往里靠了靠,好不容易挤出了一条缝隙,但是根本不够塞这本书。这时,他又听到顾老的声音在门口喊道:“好了没?小周快出来帮忙啊!”
周玦看了一眼书,这是一本土黄色封面的书,皮子非常旧,都有些发霉了。但是质量不错,依然很牢固。他无奈把书搁在一个角落里,又看了一眼那书架底,发现没有任何能绊住他的东西。顾老的催促声又传来了,而且带着几分不耐烦。
周玦匆忙走出来,发现大家都在等他,他不好意思的笑着说自己不小心摔倒了。
馆长帮周玦拍了拍身上的灰,说:“我们进了一批新书,小周和老赵你们两个帮顾老把馆里那些旧书给踢出来,然后把新书放上去。”
顾老嗯了一声,略有顾虑地问道:“那最后一排这次动不动?”
馆长摸了半晌脑瓜子,最后说:“得!踢了!那么多堆在那里又没人看,早就该踢了。”
顾老和老赵对视了一眼,两人眼神都有一种说不出来的诡异。周玦还没看出名堂,他们就动手干活儿了。
周玦此时还在想绊倒他的到底是什么东西,他总觉得那像一个女人的手,而且这只手上还有伤口,触感非常粗糙。但是几乎在绊倒周玦的瞬间,手就凭空消失了,就像那个一闪而过的女人一样。周玦属于那种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人,所以他琢磨了半天,决定日后少往那边单独行走,说不定世界上真的有“书灵”这种东西存在。
在与大家一起动手抬箱子的时候,周玦偷偷地把那本黄色封面的书也一同扔进了箱子里。顾老用马克笔做上记号,马上就可以把旧书拿去卖了,而今天上午的事情基本就算做完了。当别人都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休息等吃饭时,周玦并没有空下来,他急急忙忙地骑着自己的自行车,来到了离图书馆不远处的大学门口。
周玦其实是大学二年级的学生,但是他主修的专业很偏门,是人文社会学系,说白了就是我们现在俗称的民俗学。按照周玦自己的理解就是,当初报考新闻系没被录取,没想到反而进了一个他瞎填的系别。这让他有一种哭笑不得去撞墙的冲动,一是好歹没落二本,二是真的觉得这个专业没前途,还不如专科出来好找活儿……
他这次是来拿新学期的新课本和课程表的。没想到他居然又迟到了,老师、同学早就走了,教室也被锁了。他发泄地锤了一下门,整理好因为匆忙赶路而散乱的头发,准备离开,这时,突然从他身后伸出了一只手,手里捏着一套书。他因为早上那一番怪异的经历显得有些神经过敏,于是连忙回头——发现身后不知何时站着一个穿着一件灰衬衫的高个子,胸口那几颗扣子压根没有扣,露出一个当时很流行的藏传佛教中的除魔杵挂件(周玦自己也有一个,但是他怎么都戴不出那种不羁的感觉来)。这人穿的牛仔裤也是很时髦的,看样子不像是地摊货。他的头发稍微有些长,把眼睛遮掉了点儿,不过没有染发,否则还真以为是哪个小歌星来学校表演呢。
他连忙接过书道谢。男人夹着一根烟,看了他一眼,指了指走廊上的挂钟,周玦点了点头,一脸的抱歉,道:“吆嗬,这不是陈哥吗?”
周玦知道的这男人是谁,他的名字叫陈昊。和周玦是一个大学的,但是人家是考古系硕士。他的年龄也就比周玦大那么几岁,不过这个人据说不好相处,过去还和社会上的人打过架,据说是为了一个女人。反正搞的学校乌烟瘴气,本来够被开除的了,不过貌似他家里有些门道,最后居然连个处分都没下来就摆平了。这让所有的人坚信了这小子的靠山绝对很牛,很可能是校长的直系亲属。虽然这个小子那么横,但是成绩好得惊人,真的可谓是牛逼哄哄的。整个学校的人都认识他,但是没人敢去惹他,当然也没人敢去和他套近乎。
周玦接过书,陈昊把烟头掐灭了,没有搭理他,瞅了他两眼就离开了。周玦松了一口气,心想怎么是他给自己留书,过去也没什么交情啊。周玦看着陈昊的背影,抽动了几下鼻子,随便翻了几页书,再一看课程表,他就明白了:原来这次代课不是别人,就是这个疑似流氓分子。不过,大学里讲课的不该都是博士级别的吗,怎么让一个硕士生来讲课了?周玦突然想到什么事,自言自语:“不会吧……难道说这小子去年的申博考核通过了?”他暗自骂了句脏话,他娘的!跳级也不可能跳的那么夸张,真的是吃书的怪物?周玦连忙收好书本,准备回图书馆。
这时,那个陈昊居然又折了回来。他手里又拿了一大摞书,不过够狠的是他居然又是单手托着走了过来。周玦头一次觉得其实这小子说不定还真的是一打架好手,因为手够大啊……
周玦突然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他对那种即将发生的麻烦和额外的劳动有着天生的敏锐。周玦的母亲曾经说过,这小子精的和猴子似得。不过,他的父亲很快就为他澄清了一个事实,他父亲冷笑一声:“屁,他比猴子可精多了。”于是他父母总结出来:这小子是一个人物。
周玦知道他折回来是找自己有事,连忙对陈昊道谢说:“陈哥啊!我急着去打工,先走一步,谢谢你给我留书了。”说完挥了下手就准备往回跑。可是陈昊三步并作两步走,赶了上来,一把拉住他的肩膀。
周玦只得无奈地看着陈昊,陈昊说:“你在图书管打工对吧,替我还了,当中有三本书过期了,你想办法替我抹了。”
周玦抽着嘴角,干笑着说:“过……过期了多久?”
陈昊摸着额头,略微思考一番后,回答道:“不好说,可能两三年吧,也许三四年。”
周玦的舌头有些硬了,他结巴道:“哥,陈哥,你知道你欠了多少钱了吗?两三年呐,按一天一本二毛钱算,那得多少钱啊!”
陈昊继续摸着额头,沉默了片刻说:“你是人文系的周玦吧,这学期我教你们的课,算认识下,交个朋友。”
周玦笑了,连连点头,他笑得几乎见牙不见眼了,但是心里已经问候陈昊的祖宗了。看来流言说他是个流氓,绝对不是空穴来风啊,这不是明摆着拿学分要挟他么。
陈昊快速的把书塞给周玦,然后拍了拍他的肩膀,潇洒地扔给他一根烟,转头就走了。周玦认命地点了点头,无奈地把书一起塞进背包,心里计算着日后这笔账总会有还回来的机会,然后以最快的速度回到了图书馆。老赵捧着玻璃杯走到周玦身边,他看了看周玦的背包说:“小周回学校啦?”
周玦知道老赵猜到他偷溜出去的事情,便尴尬地笑了笑说:“嘿嘿,赵叔,来抽根烟。”说完从口袋里摸出那根陈昊给的烟,借花献佛地顺手递给了老赵。
老赵拿着烟在鼻子前闻了闻,确定是好烟后,笑着拍了拍周玦的肩膀说:“咱们都是自己人,赵叔不会说出去的。你出去透个风儿以后也要告诉我一下,否则馆长来了,那不是穿帮了?”
周玦笑嘻嘻地点头说是,说完连忙递给老赵一个打火机。他们说笑了一番后,便自己忙自己的事。很快又轮到老赵去查书架了,周玦瞟了一眼顾老,顾老正听着收音机打瞌睡呢,于是他连忙像特工一样快速坐到电脑前,从背包里拿出陈昊要退的书扫了扫。不扫不知道,一扫吓一跳,周玦发现每一本都超过了至少四年,如果借书也用信用卡制度的话,陈昊这小子估计要被所有的图书馆列入黑名单了。周玦快速关闭后台操作,飞速地把书放进要上架的书堆里,动作可谓一气呵成。周玦心想,万一被他们发现这几本书眼生,说不定会打开后台查,干脆自己上架,于是推着拖车就去上架。
他一边推,一边无聊地朝外面看了看,一只手象征性地理着书架。他的手突然碰落下了一本书,捡起一看,发现就是之前那本塞不进去的旧书。
他不自觉得咦了一声,自言自语:“不是已经踢到箱子里去了吗?怎么会又在这里?难道是有人翻出来还回来过了?但是不对啊……”他对这本书产生了一种古怪的兴趣,以至心里的抗拒感完全被好奇心所覆盖。这种感觉就像是有一个陌生又熟悉的隐形人从身后把他给抱住,完全控制了他的一举一动。他拿起了这本书,想要看看里面到底写了什么。这本书的名字叫做“七人环”,没有作者署名,就连出版社都没有,书的第一页有着明显被踢旧的印章。那么一本早就被踢旧了的书,怎么会又出现在新书推荐区内呢?他翻开书,书里传来了那股仓库独有的呛人味。周玦翻了几页,感觉这是一本小说,但是作者的名字一点儿都没有透露,这让他以为这是一本私印或者盗版的书。周玦靠着书架,开始看这本奇怪的书。
这是一本关于承诺的故事,而作为读者的你也是故事里的角色,当你发现这本书的时候,你已经进入了书的世界,你会发现你的生活就是小说中的一部分。这是属于你的世界,一个寻找救赎和答案的旅途。
故事发生在1938年的冬季,地点是在南京边上一个不起眼的小镇上。我们的主角是林旭,他是一名军医,原属国名党某部第五师战地军医。按照军衔,他属于中尉级别。此时,林旭所在的部队在南京城外和日本人打了起来。对方是日军的主力部队,林旭的战友大多数都战死了,剩下为数不多的也被日军的火力给冲散了,而他的枪也在与一个日本士兵的肉搏中失落了,身上除了一个军医背包,什么都没了。他一路躲着日本鬼子的追兵,跌跌撞撞地躲避着那些四处乱飞的子弹。他逃进了一座外国教堂,那里过去是临时的医院救助站,但是现在除了遍地的血迹和被践踏的十字架外,其他什么都没剩下。
林旭进入教堂还不到十秒,气尚未理顺,门口就传来一阵噼噼啪啪的枪声。他捂着肩膀上的伤口,猫着腰想要躲进教堂的祈祷室里避一避。
他走到祈祷室门前正要推门而入,从里面冲出了一个男人,手里拿着把已经断了的武士刀,刀刃上都是干了的血迹。他哆哆嗦嗦地指着林旭,发现林旭是中国人后,仿佛虚脱了一样倒向林旭。林旭本来就没有站稳,一个踉跄,两个人都摔倒在地上。
林旭想推开这个大汉,但他的手上不知道什么时候沾满了鲜血,他意识到这个男人受了很重的伤。就在他想要给这个男人进行止血急救的时候,外面传来了日本人的吼叫声。男人低吟了一声,下意识地想要拿起那半截断刀,他用尽所有的力气推开了林旭,握住了那断刀。然而就在此时,从大汉的身后伸出一双手,抱住了他的腰。林旭定睛一看,原来是个女的抱住了大汉,由于她披头散发的,所以看不清脸。女人拉住了男人,一双通红的眼睛绝望地看着林旭,神情极度惊恐。林旭第一个反应就是迅速将这两个人塞回祈祷室。就在他关上祈祷室的门的同时,日本人一脚踢开了教堂的大门……
周玦看到这里,发现这是一本讲述抗日战争的书,也许这就是他开头所谓并非虚构的缘故,这很可能是一本纪实故事。这时侯他听到有人走近,于是连忙把书藏在书架的隔层中,然后假装在认真地整理书架。
见来人走远后,周玦又拿出了那本书,他决定把书带回家去看,反正这本书也不会有人来借。
忽然他发现在书的边缘居然有一个非常怪异的指纹,那个指纹是紫红色的,不像印章的痕迹,倒有些像血干了很久的样子。他用手比画了一下指纹,发现这个指纹应该是大拇指按上去的。他没管那么多,把书塞进自己的背包里,然后便开始处理陈昊的麻烦事。
下班后,周玦一回到家,书包一扔就开始拿起PSP(掌上型游戏机)玩游戏。周玦的母亲一边看着财经频道一边剥着橘子,见他回来就递给他一瓣。
周玦妈开口问道:“新书发下来了,咋样了?有些什么科目?”
周玦嚼着橘子含糊地吱了一声,回到房间,他突然想起那本名为《七人环》的小说,而那种被覆盖的感觉又一次袭上他的心头。按照周玦过去的习惯,这样的书最多也就是空余的时间看看,绝对不会如此心心念念。周玦心里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在吸引着他,于是他想干脆在电脑里查查这到底是一本什么书。他在百度上输入“七人环”这三个字,就在他移动鼠标的瞬间,突然电脑啪的一声黑屏了,然而机箱的风扇并没有停止运转,音响里还放着前面播放的歌曲,但显示器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就这么一直暗着。周玦拍了拍显示器,显示器依然是黑乎乎的。周玦突然发现显示器是黑的,但是写字台上倒映着百度网页。周玦看着有些玄乎,于是又用力拍了拍显示器。显示器突然抖了一下,接着闪出一个画面,不是什么百度网页,而是一个人的脸,像笑也像极度痛苦哭喊的样子。周玦只感觉到一股说不出的冷气从脚底窜到脑门儿,不过那脸也就只出现了一秒,周玦连那个人脸到底是男是女都没看清。他马上想到可能是传说中的一种病毒,中毒的电脑会显示女鬼的头像。报纸上也登过这样的消息,还有人被吓晕的事例。他如此安慰自己,又连续敲了好几下,但是显示器依然没有反应,连抖动都没了。周玦最后只有强行关机,再打开的时候电脑一切正常。他不放心,又杀了一次毒,可心里满是疙瘩,于是在杀毒的同时,他拿出了背包,想要翻出那本书,看看到底是什么名堂,但翻遍了背包也没有找到那本书。
周玦搔着头发想了半天,一点儿头绪也没有。无意间,周玦眼睛瞟向了对面邻居家,他发现邻居家窗台的铁栏杆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多着一截东西,他定神一看,原来是一把断了半截儿的武士刀。
周玦不知为何,马上就联想到小说中那个男人手里拿的那把半截儿武士刀,怎么这会儿小说消失了,却出现了这半截儿刀呢?这到底是怎么样的一种怪诞巧合,可以从早上持续到晚上?突然他想到了那本书最开头的几句话,好像意思是现实会与小说衔接合成一体。周玦意识到自己可能惹到什么东西了,连忙冲出家门,也不管他老爸在后面喊他,直接冲到对面那幢楼,慌忙地敲开了那家人的房门。开门的是一个三十几岁的男人,背着一个大包,一副要出远门的打扮,看上去非常普通,周玦这才冷静下来,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说。他啊了半天,挤出了一句:“大哥,你窗台上是不是挂着半截儿武士刀?”
那个男人看了周玦一眼,点了点头道:“啊,对啊,我喜欢收集各种有意思的东西。那把断刀是我多年前收集到的,现在觉得没啥收藏价值了,于是就拿来固定铁窗了。咋了?”
周玦舒了一口气,一面找借口说自己也喜欢这些玩意儿,一面说好话想办法脱身。那个男人见周玦为人和善,便笑着说:“嘿嘿,有眼力,那把断刀是真货,历史可以追溯到解放以前,是日本军官级别的佩刀。但是断了,所以也就只剩下固定窗栏的份儿了。你既然也喜欢这些,以后常来玩呀。哦,对了,我要去一趟南京,以后若有机会一定要来我这儿看看。我给你看几把完整的真家伙!”
周玦一面笑退了出去,一面不好意思地告辞,回家之后心里却像是埋下了一颗种子,而那颗种子貌似已经发芽了。
第二天一大清早,闹钟就把蒙头大睡的周玦给吵醒了。他睡眼惺忪地看了一眼闹钟,磨叽了十分钟才爬了起来,昨晚他一直都睡得不踏实,整晚都在做梦。他梦到了那本小说和那把血迹斑驳的武士刀,这两件东西不停地在他的梦里晃悠。
另外,他还陆陆续续地做了其他的梦,梦到了那个林旭,梦到了那座教堂,还有那个披头散发的女人……但是唯独没有梦到那个拿刀的男人。
等他晃晃悠悠地来到图书馆的时候,居然一眼就看到了陈昊!周玦当即决定从后门溜进去,此时陈昊在周玦心里已经是实打实的流氓了。但是陈昊眼尖,周玦还没调过自行车的车头,陈昊就已经对着他招手了。
周玦只好别扭的朝他骑过去,嘴里不干不净地嘀咕:“他大爷的,上一次给了我几本欠费四五年的书,这次不会让我替他还信用卡欠款吧?”
周玦把车横在陈昊边上,白了他一眼:“陈老师,有何贵干?”
陈昊靠在大门口抽烟,见周玦不阴不阳的态度,嘴角一撇,抽出一个烟,笑着递给周玦道:“小子行啊,不卑不亢,我看你挺顺眼,你也不用陈老师来陈老师去地叫了,我大不了你几岁,你叫我一声哥,以后我们就是自己人了。”
周玦哈哈大笑了出来,不过碍于学分,他点了点头接过烟,但没抽也没急着叫哥,只是等着陈昊继续说来意。只见陈昊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条,说:“你替我查查,这几本书你们馆里有吗?”
周玦接过字条,咧开嘴笑着说:“哟,好冷门的书啊,我一时也想不起来,要不你跟我上去,我帮你用电脑查查。咱们电脑联网,即使其他图书馆的藏书也能找到。”
陈昊一听要进图书馆,不由得皱了下眉头。周玦见状,便明白陈昊是不好意思进图书馆,毕竟他算得上是欠书不还的典范了。周玦眯着眼睛,挑了下眉问:“陈哥?怎么了?怕被认出……”
陈昊没有立刻回话,只是低头看着自己的影子,一副沉思的样子,仿佛在做什么重大决定似的。
周玦在边上看他那样,忍不住笑了出声,又说了几句没轻没重的讥笑话。但是陈昊依然没有接话,最后他仿佛打破了什么心魔一样,独自嗯了一声,拍了下周玦的自行车说:“停车去吧,我和你上去。还有,你笑起来真的像极了狐狸。”
周玦本来还笑着的脸顿时拉得和马脸一样长。
两人一进图书馆,顾老就一眼认出了陈昊,皱着眉头说:“小兔崽子,你现在想到来还书啦?我还以为你准备赖一辈子呢。”
陈昊见到顾老扑哧笑了一声,原来陈昊和顾老过去就认识,周玦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便没作声。周玦想拉着陈昊往里走,但是陈昊并没有理会周玦,反而拍着周玦的肩膀对顾老说道:“这不是顾大爷吗?我不是来还书的,我是来借书的。”
周玦被他那么一拍,就知道陈昊这是故意在整他,而接下来估计还书的事得穿帮了。周玦用肘关节狠撞了一下陈昊的腹部一下,不过陈昊比较敏捷,一把抓住周玦的手臂往反方向一转,像是擒小鸡一样地逮着他。周玦的脸顿时扭曲了,一个劲儿地喊疼。
顾老没看到这些小动作,只是一脸悻然:“你借?你欠着的都还没还呢!谁给你借……”顾老终于发现了一直在使眼色的周玦,周玦不自然地咳嗽了几声。顾老瞅了瞅陈昊,又看了几眼周玦,问道:“小周,你认识他?”
周玦连忙甩掉陈昊的手,接话说:“啊,是啊……事情是这样的,他是我的老师,管着我的学分……他的书,我替他还了,呵呵,还了。”
顾老听出话里的味道,周玦皱着眉头拉长着脸盯着他看,顾老本来就喜欢这孩子,其中还得算周玦的外貌给加了许多分。在顾老眼里,这孩子就是有些迷糊,但是非常客气,所以也只能瞪了陈昊和周玦两眼,就不再说话了。周玦知道顾老在生闷气,便趁机低声对陈昊说:“大哥,您就别戳这儿了。这里的事我替你办了,你进去看看有没有你要的书,看完就快走!”
说完便拉着顾老来到角落里,低声地说:“顾师傅,您看这事我还真是没办法。他是我的科目老师,一个不高兴,我辛辛苦苦温习的功课就得不及格。我这也是没办法,要不这笔钱算到我头上,挂科猛于虎啊!我的顾爷爷啊!”
顾老叹了一口气,说:“没想到他居然是你老师,不过你这样,如果被查出来那可就麻烦了。这是纪律问题!唉,不过我真得提醒你,你以后可别和他掺和在一起。”
周玦不解地问道:“他真的是流氓?”
顾老反倒是被问蒙了,他啊了半天说:“谁和你说他是流氓的?”
周玦咳嗽了一下,想掩饰自己说漏了嘴。不过,顾老只是摆了摆手让他不要打岔,继续说道:“他不是什么流氓,其实这小子从穿开裆裤的时候我就认识了,他小时候住我们那块儿,而且还很出名呢。”
周玦嗯了一声,不动声色地继续套着顾老的话。顾老见现在没什么人也就和周玦唠起嗑儿来,他说:“你别看他现在这副德行,其实这小子非常聪明。我记得他上幼儿园的时候得了一场大病,病危通知都下来了,但是后来居然莫名其妙地好了,而且这小子打那以后就成了神童。”
周玦不屑地笑问道:“怎么个神法?”
顾老推了下老光眼镜:“这小子自打那次大病之后,就有了过目不忘的记忆能力。只要他看过的东西,不管是文字还是图案,他都可以分毫不差地记住。”
周玦怀疑地问:“分毫不差?”
顾老嗯了一声:“分毫不差,简直比计算机还要靠谱儿。你说这不是神童,是什么?”
周玦摸着下巴,自言自语:“难道真的被我说中了,这家伙是吃书的怪胎啊……”
顾老没管周玦的嘀咕,越说越起劲儿,他说:“但是五年前他就再也没有来过这里,而且,据说他也同样没有去过任何图书管或者书店,基本都是上网查资料了。没想到五年过去了,他居然又来了。但是这小子有些怪……”
顾老想要继续说下去,但这时陈昊已经捧着一大摞书走出来了。他把书和借书证往台子上一搁,然后对周玦说:“周老弟,你以后就替我还了。”说完他又对顾老打趣道:“顾老啊,你说你这里怎么就没有进些像样的书呢。”
顾老被他说得气不打一处来,只得对着他摆着手赶人。周玦注意到其实陈昊进了图书馆后,就一直有一种不自在的神色,好像在躲着什么东西,虽然他极力想表现得正常,但周玦是一个非常注重细微观察的人,于是他自然猜到了这五年里不是陈昊懒得还书,而是他特意不来图书馆,至于其中的名堂就不得而知了。
周玦还在琢磨到底是什么让陈昊不来这里,突然陈昊一手搭在他的肩膀上,笑着说:“老弟,别忘了下星期一就开学了,上我的课没什么别的关系,但我注重出勤率。”说完拍了拍他的肩膀。
周玦侧过头用力抖开搭在肩膀上的那只手,陈昊嘿嘿地笑出了声,略带挑衅的拍了拍周玦的脸蛋,顺手还捏了一把,笑着和顾老打了声招呼就离开了。周玦的脸黑着,更加坚信这家伙绝对是一个流氓,这种调戏小妞的典型手法,良民是使不出来的!
顾老叹了一口气,安慰周玦:“这孩子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流氓了,小时候还是挺老实的。”
周玦冷笑了几声,挑着眉头说:“这小子在我们学校横着呢,基本走路我们只能看得到这小子的鼻孔……算了,不说那么多了。顾老,您前面说什么不要和他多来往?”
顾老见周玦追问得那么紧,突然有些畏首畏尾起来,他支吾了半天,最后不阴不阳地说了一句:“这小子有些古怪,你们年轻人也许不相信这些,但是我发现这小子身边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而且……算了,反正你不要和他走得太近。”
周玦听到这里也略微向后仰了一下,他觉得这里说不定真的有什么古怪,而且他本来就不想和这个陈昊走得太近,周玦算得上是小狐狸类型的人,但他感觉,陈昊至少算得上是一只千年老狐狸。
谈话就那么嘎然而止,顾老也不愿意多说关于陈昊的事情,也到了周玦去整理书的时候。周玦见顾老催促着自己去干活,就耸肩离开座位,但还没走几步,就听到身后的顾老说道:“咦?陈昊的书没拿走,你以后遇见他带给他吧。”
周玦回去纳闷儿地翻了翻,发现那摞书中居然多出了一本黄色封面的小说。周玦拿起来一看,忍不住低声叫了出来,这是昨天自己看的那本,怎么出现在这里?这本书莫不是自己长腿了?周玦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古怪感觉,犹豫着要不要拿那本书。顾老并不知道周玦心里想的事,以为他还在和陈昊闹别扭,在边上一边笑,一边说:“人家陈昊只是和你开玩笑。这孩子我是看着长大的,他不是坏人,你别往心里去。”
周玦捏着这本书,根本没有把顾老的话听进去。这时侯,他突然有了一种极度想要看这本书的冲动,想要知道这故事的发展,好像瘾头突然被勾了起来。他拿着书径直朝着书架那边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