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在高翔向冯德的助手走去之际,那个秃顶的中年人,正趁人不觉地从另一个方向,向那人接近。云四风是一个极其机灵的人,他立即感到,事情不对头了。
在他一想到“事情不对头”之后的半秒钟,他的心头便狂跳了起来,因为他感到那种下意识的不祥之感,似乎已经实现了!
但是,他却绝没有去多想这一切。
他只是从眼前的情形中,看出这个助手是需要制住的一个人,所以,他也立即从另一个方向,向那助手,走了过去。
高翔,云四风和那秃顶中年人的行动,在事先是绝未曾约好的,但是他们都不约而同,当他们开始接近那助手的时候,那助手震了一震,向船舷横跨了一步,像是想跳到海中去。
但是,云四风立时向他逼近了过来,他又退一步,靠近了控制台,伸出一只手来,轻轻放在控制台的一个大红按钮之上。
高翔来到了他的面前,道:“你就是冯德先生的助手台尔曼?”
那瘦削而带有几分阴鸷的德国人沉声应道:“是。”
高翔又问道:“你和冯德先生合作已经有七年了。”
“是,”台尔曼有点不耐烦,说:“你是什么人?”
“我是本市警方的负责人,也是飞机失事调查委员会的委员,至于这位,我想你应认识的,他是国际警方派驻汉堡的代表。”
“那和我有什么关系?请不要打扰我的工作,你们看看!”台尔曼指着两个仪表,“他们两人,正在六百二十呎的深海之中!”
高翔呆了一呆道:“你可以离开五分钟么?”
“不能,一秒钟也不能!”台尔曼立时回答。
高翔又呆了一呆,他望着台尔曼手下的那个红色的钮掣,在那个钮掣的旁边,用红字写着:“极度危险,人造腮控制掣,不得乱碰。”
高翔没有说什么,只是道:“那很好,他们预定潜水多久?你可能和他联络一下?报告他,有人从汉堡来,想问他一句话。”
台尔曼突然阴森地笑了起来,道:“不能!”
他在讲了“不能”两个字之后,略停了一停,然后又道:“你明白,我也明白,我相信我们不必讲明了,你以为是不是?”
“是的。”高翔无可奈何地点着头。
高翔的这一个行动,是大大地出乎云四风意料之外的。他和高翔相识的日子,虽然不久,但是他自问对高翔的个性十分了解。
高翔绝不是轻易向人屈服的人!
云四风忙道:“高翔,什么事?”
高翔苦笑一下道:“来,我们到船舱中去。”
云四风更是莫名其妙,但是他却看到高翔和那秃顶中年人,向船舱中走去,云四风连忙跟了进去,一进舱,便又问道:“究竟怎么了?”
“四风,事情麻烦了。”
“唉,究竟是什么事情啊!”
“潜水专家冯德,在接到了委员会的聘请之后,表面上看来,他是立即和助手,带着器械启程了,但事实上,他却被人谋杀在一幢空屋之中,尸体遭到了可怕的破坏,只不过警方终于还是证明了,那具尸体是潜水专家冯德……”高翔一口气说着。
云四风听到了这里,几乎连血液都冷结了!
“可是,根据警方的纪录,”高翔续道:“冯德是和他的助手,前来本市了,于是很简单地,当时得成了结论,有人谋杀了冯德。假冒他前来了!”
云四风几乎站立不稳,他蓦地后退一步。
他喘了一口气,那是不由自主的,这种惊人的坏消息,使他感到异样的窒息。他道:“那么,秀珍她……她是和一个……”
“和一个杀人的凶手,一起在六百呎的深海之中。”
“那我们为什么不逮捕台尔曼?他一定有份的。”云四风说。
“是的,可能他还是谋杀的共谋,但是你看到没有,他操纵着控制台,可能他只要伸手轻轻地一按,秀珍便没有命了!”
“那我们怎么办?”云四风近乎绝望地叫着。
“我们要商量,商量对策!”高翔苦笑着。
“台尔曼是可以和海底通话的,他一定也知道事情已经暴露了,难道他不会通知凶手加害秀珍么?不行,一定要先将他制住。”云四风激动地说。
“将他制住了,谁会使用这具控制台,令他们两人上来呢?”高翔紧皱着双眉,:“但他也是走不了的,他一定会要求我们撤退,好让他们逃走。”
高翔的话刚一讲完,就听得台尔曼叫道:“喂,你们的会议完毕了没有?”
这时,船上的其余人,全然不知道已发生了那么严重的问题,因之,对于台尔曼的高叫,好几个水手都以异样的眼光望着他。
“商议定了。”高翔简单地回答。
“结果怎样?”
“想听你的条件。”
“你们过来!”台尔曼高叫着。
高翔等三个人,又一起向外走去,来到了台尔曼的面前,台尔曼道:“眼前的情势,我是操着绝对的优势的,因为穆小姐在海底。”
“是的。”高翔无法不承认。
“你们三人,立时离去,而且,切断两艘船上的无线电联系,使你们不能通知别人关于我们的事情,八小时之内,你们不能在我的视线范围之内出现。”
“然后会怎么?”云四风咬牙切齿地问。
“然后,穆小姐才有机会自深海之中上来。”
高翔等三人,面面相觑。
“你们可以搭快艇走,将水上飞机留给我,没有人会知道你们为什么来,为什么走,而水上飞机对我们的安全,十分有用。”
高翔似乎已然有了决定,因为他的神态,变得安静而镇定,他摊了摊手,道:“那很容易,我们答应就是了,在你们走脱之后,请向我代你们的指挥人物致意,说我十分佩服他,因为他有一个十分精灵的头脑,想得出这种辨法来。”
云四风急道:“高翔,不能放他们走,他们可能找到那炼制石油的新法子的,你看,他们已然在七百四十呎的深海中了!”
“是的,他们可能找到,但,也只好让他们离去。”
“他们未必会守信义,他们可能会掳走秀珍,伤害她的!”云四风急得在额头之上,滴下了豆大的汗珠来,他也顾不得去抹它。
“我想!他们如果是聪明的话,他们不会的,因为如果他们对秀珍不利,那么,木兰花是绝不会放过他们的,他们会冒这个险么?”
高翔转过头去,问道:“会么?”
台尔曼道:“你说得对,我们不会。”
高翔向云四风一招手,道:“来,我们走,台尔曼先生,为了秀珍的安全,我们也不会暴露你们的身份的,无线电设施若是破坏了,反倒引人起疑了。”
台尔曼呆了半晌,道:“好,那你们走吧。”
高翔等三人,循着绳梯,爬到了艇尾的快艇之中,高翔驾驶着快艇,向前飞也似地驶了出去,快艇驶得实在太快了,海水在艇首飞溅而开,向两旁散去,使得快艇看来,像是一头有着两个巨大翼的史前的“翼龙”一样,十分壮观。
云四风紧紧地咬着牙,道:“高翔,我要下海去。”
“四风,你绝不能潜到七百呎深的,七百呎深的深海,是一个缺少了极其精密的机器的帮助,所不能到达的境界。”
“可是秀珍却和一个杀人凶手在一起。”
“我们已作了退让,可以说是可耻的退让,秀珍会安全的了,四风,就算木兰花在,我想她一定也是作这样的决定的!”
云四风默默无语。他心中像是压着几吨重的铅块。
突然,他声嘶力竭地怪叫起来,发泄着他心中的悲愤,担心和难过。
七百多呎深的海底,的确不是人类不藉任何机器的帮助而能到达的地方。虽然只不过七百多呎,在陆地上,人向前跑出七百多呎,只需要不到半分钟的时间。
但是,要深入海中七百多呎,却要用尽人类如今所能发挥的出来的智慧!
在一到了海底之后,穆秀珍和冯德,便按动了控制掣,迅速地向前移动着,他们越向前去,海床便越是深,当他们终于来到了海沟的边际之际,已是七百多呎深了。
那两具“潜水铜人”的功能,十分之好,人造鳃的工作也正常,他们的呼吸,一点也没有发生困难,而且行动也十分灵便。
这时候,充气的夹层已胀了起来,他们的身子,看来像是圆球一样。在海沟边上,穆秀珍扬目向前望去,她只觉得自己不像在海底,而像在沙漠之中。
海水黝黑而平静,略为有一点闪光,海底的沙细而白,那情形,就像是月夜的沙漠一样。在五百呎深之后,几乎已没有海草了。
当他们才在海沟边上停下来之际,有一条巨大的魔鬼鱼,贴着海底的沙,向前疾滑了过去,在沙中带出了一条深沟来。而一些透明的,深红色的海蚯蚓,则在沙中,窜动着它们的身子,看起来和沙漠中的毒蝎,极其相似,使人不寒而栗。
向前望去,海沟是突然深陷下去的。
根据海事图上的记载,海沟最深处,是一千二百多呎!这时看来,就像是再向前跨出十来步,就可以到达地球的中心一样地深!
穆秀珍用机械手按下了一个掣,道:“冯德先生,你看我们是不是还能继续向前去?我们现在,已经在七百呎的深海了。”
“我想可以到达八百呎,但行动不妨小心。”
穆秀珍答应了一声,他们两人,又慢慢地向前,走了出去,每向前移动三步,就深一呎,以这样的比例下降着,在他们移出了一百步之时,穆秀珍首先看到了那机尾!
那的确是一个机尾,它的方向舵还十分完整,它一大半埋在沙中,但是露在沙面上的方向舵,都还在寂寞的深海之中,闪着银光。
穆秀珍陡地吸了一口气,她的心中,也在同时,生出了一阵绞痛。那飞机,就是和她的未婚夫一起毁灭的飞机,如今,飞机还有残骸在,可是马超文呢?
穆秀珍想到这里,几乎没有勇气再向前走去,但是她却看到冯德向前的去势,正在加快,那证明他也看到那机尾了。
穆秀珍竭力定了定神。
她在心中自己对自己说:马超文是被人卑鄙地谋杀死的,死的还不止是马超文一人,她应该为所有的飞机殉难者报仇!
她要为殉难者报仇,就必需先设法找到那放在特种金属管中的石油新提炼法,那么,杀人组织便一定会来找她,她就可以有机会和仇人接触了。
所以,她也立即向前移动。
不到两分钟,他们两人,都到了机尾之旁,他们操纵着机械手,将机械手伸长,渐渐地,将机尾从沙中抬了起来。
机尾从沙中被抬起之后,他们可以看得非常清楚,断口处是倒卷的,证明爆炸力之强。
穆秀珍道:“我们先设法将这机尾弄回去!”
冯德却回答道:“不,我们再找找,看看可有什么别的残骸,这机尾那么大,我们也没有法子运送,还是等潜艇到了再说。”
穆秀珍呆了一呆,并没有反对,他们将机尾移到了一块岩石上,族了下来,这时,扬起的沙,又已沉下去了,冯德熟练地操纵着机械臂,在海沙之中翻抄着。
有不少金属碎片,从沙中被找出来。
其中甚至还有一只金光闪闪的皮带扣子,那皮带金扣子上,还连着两呎来长的一节鳄鱼皮带,那当然是搭客的遗物了。
穆秀珍当真不敢想像,若是忽然找到了一件马超文的遗物,她是不是能够支持着不昏过去,由于在不知不觉中向海沟深处渐渐地移动着的原故,他们已来到了更深的地方了。突然,穆秀珍看到冯德头上的一盏小红灯,陡地亮了起来。
“冯德先生,你头上的一盏小红灯亮了,这是什么意思?”穆秀珍立时提醒他。
可是,她却没有得到回答。
她只看到冯德的脸色,忽然间变得十分紧张。
同时,她看到冯德的口唇在不断地动着,分明是在讲着话,但是穆秀珍却又听不到他的声音。起先,穆秀珍还以为自己和冯德之间的无线电联络断了!
她试图从冯德日唇的动作上,去揣测他在讲些什么。
但是,穆秀珍却立即发现,冯德并不是对自己在讲话,那不只因为冯德眼睛连望也不望向自己,而且,穆秀珍揣摩不出一个字来,因为冯德并不是在讲英语。
他一定是在讲德语。
那么,他是和他的助手在讲话了。
为什么?为什么?是出现了什么故障了么?为什么他要单独和助手通话,而不让自己知道?何以自己并没有觉得任何不适?
她心中充满了问题,她又叫道:“冯德先生,你可听得到我的声音么?有什么麻烦,请你告诉我,我们一齐来分担。”
冯德的眼睛向她望过来了。
同时,她也听到了冯德的声音,道:“穆小姐,你必需后退,后退到六百呎的深处,据控制台的报告,你的铜人已出了毛病。”
穆秀珍呆了一呆。“我并没有感到不适啊。”
“等到你感到不适时,你已经要被海水的高压压死了,快退后,尽量地快,在六百呎深度处,那将是十分之安全的。”
“那么,你呢?”
“我再继续寻找,你在六百呎的深处等我,一直见到我回来为止,你明白么?”冯德的声音,听来像是十分惶急。
穆秀珍觉得其中有一个想不通的问题在,可是一时之间,她却又想不起问题的症结,是在什么地方。既然冯德这样讲,那么她只好向后退去。
她转过身,向前移动。
她看到随着她向前的移动,电线也迅速地在向前缩了回去,那分明是控制台也知道她已经向较浅的地方在移动着了。
穆秀珍看看指针,等到她来到了六百呎的地方,她停止了移动,转过身来,她已看不见冯德了,因为她上升了两百呎,等于已移动了六百呎。
在海水之中,视野是不能够达到那么远的距离的。
她站定了之后,心中在盘算着:这项工作,总算有成绩了,从那个金皮带扣还十分完整这一点看来,那金属管,一定还在的。
就算冯德如今没有法子到达一千二百呎的深度,那么,当圆形深水潜艇运到之后,也一定可竟全功了,穆秀珍低叹了一击。
她用机械手,取出了那只皮带扣子来,闪闪的金光,引得一条足有六呎长的铁头鱼,停在她面前四五呎处,一动不动。
穆秀珍扬起机械手来,那条铁头鱼吓得箭也似地逃走了。穆秀珍看到那皮带扣子上,刻着“I T B”三个字、那像是一个人名的缩写,照这三个字母看来,这个人更可能是中国人。当然,也可能是欧洲人或者是阿拉伯人,穆秀珍又叹了一口气。
有了这三个字,再和搭客的名单相对照,一定是可以找到这个扣子,是属于什么人的,他的亲人见到了这个扣子,不知道有什么感想?
一个人,活生生的一个人,在刹那间毁灭了,就剩下了那样的一个扣子!皮带也只剩下了两寸来长的一截,由此可知这爆炸是如何地猛烈,而那个人……
穆秀珍闭上了眼睛,不敢再向下想去。
因为马超文也是一样死法的。
或许这样死,是一点痛苦也没有的吧,但愿如此。
穆秀珍胡思乱想着,她将那扣子又放好,她打开了和冯德通话的掣,道:“冯德先生,我已返到安全的深度了,你好吗?”
“我很好,我想再找寻一回。这是我一贯的工作态度。”
“你是一个十分负责的人。”
“谢谢你的称赞,除长。”
穆秀珍在海底缓缓地移动着,她看到几只洁白的,奇形怪状的海螺,在渐渐地移动着,大海中的生物,实在是极之奇妙的。
穆秀珍渐渐地,觉得心急了起来,她至少等了有一小时了罢,或者没有,但无论如何,冯德是不适宜工作得太长久的。
她想命令冯德和她一起回去。
于是,穆秀珍又按下了通话掣,道:“冯德先生!”
她一连叫了两次,都听不到冯德的回答。
穆秀珍呆了一呆,再道:“冯德先生,我认为我们该上去了,请你立即来与我会合,别忘记整个打捞工作,是由我领导的。”
她讲完了之后,仍然没有冯德的回答,穆秀珍觉得十分不妙了,她又讲了一遍,然后在等了一分钟之后,她按下了另一个掣。
那个掣,是使她能和控制台通话的。
在她按下那一个掣的时候,她的脑中,突然一亮。
有时是这样子的,心中有一个疑点,但是这个疑点在什么地方,又想不起来,可是突然之间,会因一个动作而想起来的。
穆秀珍那时的情形,就是那样。
当她刚才离开冯德的时候,她的心中就有一个问题,但是她却又不知道问题的症结,是在什么地方,但这时,她找到问题症结的所在了。
她心中所存疑的那个问题是:如果是控制台发现她的潜水铜人有问题,那么,为什么不直接和她通话,而要告知冯德呢?
一想到这个问题,穆秀珍的心不禁狂跳起来。
因为这至少说明,在控制台和冯德之间,有着某一种秘密,是不能给她知道的,不但不能给她知道,而且还要将她支开!
这是为了什么?
她定了定神,叫道:“控制台,控制台,我是穆秀珍。和我通话,快和我通话!”穆秀珍不断地叫着,可是她竟得不到回答。
穆秀珍真正感到吃惊了。
连控制台都没有了消息,那么她该怎么办呢?
她当然只好快些回到船上去了。她连忙利用机械手按下前进的掣,可是当她按下了这个掣之后,身后的翼转动了起来。
那翼转动了五分钟,使穆秀珍向前进了两百多呎,她注意到电线并没有因为她的前进而收缩,可知控制台实际上,没有人在工作了。
穆秀珍那时,心中虽然吃惊,但是她心想,自己若是赶到船的下面,那么只不过两百来呎深,她是应该可以脱身的。
但是,就在她前进了两百多呎之后,她发觉前进的速度,突然慢了下来,而她按下的掣,是全速前进的,穆秀珍在一个错愕间,前进竟然停止了!
她站在海底上,不论她那一个掣,都不能移动分毫!
她看到了深水程度,是五百九十呎。
那还是人不能潜达的深度,如果这时,在这样的深度之下,她脱出潜水铜人,向上浮去,那么,她当然可以浮到海面上的。
但是在三百呎到五百九十呎这一段时间内,由于她受着过度的压力,当她上升到三百呎以上,接近水面的时候,由于压力的突然减轻,她是会死得极其悲惨的!
而这时,她的潜水铜人又不能动了!
穆秀珍的心中,吃惊到了极点,在整整的两三分钟的时间中,她脑中一片混乱,简直什么都不能想,等到她终于定下神来之际,她发现自己的呼吸并没有困难,于是她明白那是怎么一阿事了,冯德曾和她讲过,那是电源已经断了的表示!
电源断了,如今人造鳃是使用后备电力在维持活动的。
而后备电力只能维持四小时。
也就是说,至多四小时,她将死在潜水铜人之内,因窒息而死。除非她能够令得潜水铜人向前移去,到打捞船的下面去。但这是不可能的,太重了,她移不动。
她无法指望人家来救她,因为她在六百呎的深海中。
她唯一求救的门路,便是无线电话了!
当她想到这一点之际,她不断地用无线电话,想和控制台和冯德联络,但是时间一点一点地过去,穆秀珍依然在六百呎深的海底一点进展也没有!
六百呎深的海底!
穆秀珍本来是一个最爱闯祸的人,但是一想到自己将死在六百呎海底之际,心情就不同了。唯一使她略感安慰的,是她如果死了,那么,她是死在一个离马超文的葬身处十分近的地方。因为想到了马超文,她又想到了被她冷淡云四风。
云四风曾经劝阻过她,叫她不要下海,但是她却没有听!这时,穆秀珍的心中,不免十分后悔,她希望那只是机件故障。
因为,如果只是机件故障的话,那么很快就会有人来救她的,很快,甚至不需要半小时。但是,事实上,她停在海底已有两小时了。
那么,这就不是机件故障了!
已过去了两小时,还有两小时,会不会有人来救自己呢?云四风呢?云四风在什么地方?何以他竟不来救自己呢?
这时,储备电力已渐渐转弱了,虽然“人造鳃”仍然在工作,但是所得的氧气量已然不是十分充足了,所以穆秀珍才陷入了胡思乱想的境地之中。
木兰花在黑暗之中,被传送得向前前进。传送带的转动,似乎越来越快,终于,木兰花的身子向下一沉,“砰”地向下跌去。
木兰花当时缩起身子,这样可免下跌时受伤。
她大约下跌了六七呎,便触到了硬地。
木兰花立时在地上打了一个滚,站了起来。她先打横跨出了两步,同时伸出了手,跨出了两步之后,她的手触到了墙。
那墙十分粗糙,她先行靠着墙站定,然后,自皮带中,取出了一只小电筒来,按亮了之后,四面照射了一下。在看清楚了周围的环境之后,她心中,不禁吃了一惊。那是一间不到一百平方呎的地下室,没有窗,也没有门,木兰花甚至不知自己在什么地方跌进来的。
当然,门是有的,但那一定是一道暗门。
在天花扳之上,有着一排九个小小的圆孔,那无疑是通气洞。木兰花先抱着膝坐了下来,然后,她开始思忖着对策。
看来,要逃出这个密室是一件十分困难的事。
然而木兰花是绝不畏怕困难的人,她站了起来,凭着记忆的方向,向她跌进来的那辐墙上,去摸索着寻找着暗门的所在。
可是,她寻找暗门的行动开始了只不过半分钟,突然,听得“哔哔”的一阵水响,天花板上那九个径可一呎的圆孔中,水如同瀑布似地漏了下来。
九个一呎口径的圆管,同时出水,出水量是十分可观的。转眼之间,积水已达两呎,木兰花大叫起来,道:“喂,不是你们叫我考虑的么?”
水立即停止了,接着,便听一个人道:“是的,我们叫你考虑,但是却没有叫你去摸索暗门,你必需老老实实,明白么?”
木兰花苦笑了一下,道:“好了,那你们将水放去!”
几乎是立即地,木兰花听到了水从小孔中流出的“嗤嗤”声,她在小电筒的照射下,看到房间的四角,都出现了去水的小孔,水一会儿就流尽了。
木兰花明白她的行动是受监视的,她几乎没有逃走的余地,也就是说,她只好“考虑”,然而,有什么可以考虑的呢?
她其实是也没有考虑的余地,因为她绝不能接受对方的条件的。而且,她就算屈服了,她知道穆秀珍也不肯放弃打捞工作的。
自己无法脱困,又不能接受对方的条件,只剩下一条路可走了,那就是:和对方谈判,希望可以趁机走脱。
但木兰花已和对方接触过,知道对方绝不是容易上当的人,而且这样做,等于是变相的屈服,木兰花也是十分不愿意的。
水流完之后,有些地方已经乾了,木兰花又在地上,坐了下来,托着头,她知道自己是受监视的,监视她的“眼晴”,自然是电视摄像等了。
电视摄像管是装在什么地方的,木兰花并没有兴趣去研究,因为她就算找到了也是没有用的,她不能有所行动,她一有行动,水就流下来了。
水一流下来,自已为了避免淹死,就非停手不可!
而且,就算不淹死,身子泡在水中,也等于是在坐古代的“水牢”一样,那当然是极不舒服的了,还是不要乱动的好。
木兰花在地上坐了一会,又站了起来,她的心中仍然在想,暗门在什么地方呢?这间房间,大约是二十呎高,自己从暗门中跌进来的时候,约莫跌下了六呎至七呎,也就是说,暗门是开在那墙的上半部的,木兰花几乎可以肯定,暗门是开在离地六呎处的。
,因为她刚才是站在传送带上,被带这间密室中来的,她进来的时候,头并没有撞到什么,她的体高是五呎七寸,如果暗门在六呎以上,那么暗门就不会有六呎高,她的头一定要撞到在门楣上了。
木兰花又想到,不论暗门多精巧,因为它是要开阖的,它一定有一道缝,就是极薄的东西可以插进去,然后,在薄片外挂上一小包爆炸力极强的烈性炸叶,一拉引子,就可以将暗门炸开来,自己也就有了脱身的机会了。
可惜的是,这种烈性炸药她的身上虽然有,但是由于爆炸性太以强烈的原故,爆炸的时候,却是会将她也炸伤的,最好是用沙包掩起来──
当木兰花一想到“沙包”的时候,她的计画已完成了!
在这间小房间中,空无所有,当然不会有沙包。但木兰花却立刻想到,天花板上,是有水流下来的,水的阻力十分大,如果水到六呎以上,那么,爆炸在水中发生,就不会炸伤她了,而且,如果水深六呎以上,她在水中行动,做些什么事,敌人方面是无法看得到的了!
而要监视她的人放水,那实在太容易了!
她只要有“不规”的行动,监视她的人,就会放水来“惩罚”她的。这间房闲中放满了水,对她来说,的确是一件惩罚──如果她不动脑筋的话。
但是她动一动脑筋,那情形就大不相同了,水越是放得深,对她的行动,就越是有利。木兰花竟能够利用敌人设置的机关,来为自己的脱身打算!
她打定了主意,先从鞋跟中取出了一只小槌来,在壁上用力地敲打着,果然,敲打了只不过几分钟,“哔哔”的水,又从上冲了下来。
同时,有一个粗暴的声音,道:“喂,你若不是安份些,水就一直不停的了!给浸在水中,可不是闹着玩儿的啊,那是自讨苦吃了!”
木兰花并不理会,仍然不断地敲着。
同时,她留意着水向上涨的速度,大约是每一分钟,上涨三呎左右,她要求水高是七呎,那么,有二十八分钟就可以了。
二十八分钟,差不多是半小时。
她必需在这半小时之中,不断地激怒那个监视人。
而且这时候,她既然不怕水,她也可以公然地活动,她来到了那幅暗门之前,用锤子不断地敲着,同时,用小电筒照着。
不到五分钟,她已发现了暗门的缝,不出她所料,暗门的缝是在离地六呎处的,她用锤子敲去了一些水泥,使得等一会儿插起金属薄片来容易进行些。
其时,水深已然来到她的膝部了。
而且那九个圆孔之中,水仍然不断像瀑布也似地倒了下来,等到水来到她的腹际的时候,只听得另一个声音道:“木兰花小姐,请你停止!”
木兰花怒道:“我为什么要停止?你们能将我囚禁在这里,难道我就不能设法逃出去么?”
“嘿嘿,木兰花小姐,你未免太不自量力了,你这样用小锤子东敲西打,就可以逃出这间密室了么?”那声音讽刺着。
“我当然有我逃走的方法。”木兰花冷冷地回答,这句话儿是虚中有实,实中有虚的做法。
她的确已有了逃走的方法,但只要对方想不到的话,那么她这样照实讲了,对方反而会以为她在虚词恫吓,不会相信的。
那人又“嘿嘿”地冷笑着,道:“木兰花小姐,等到你的办法付诸实行时,只怕水已高过你的头部,那时,你只好在水中考虑我们的条件了!”
这时候,水已经到了她的胸际了。
木兰花冷笑道:“那不是对你们更有利么?”
那人也发起怒来,道:“好,你什么时候停止想逃走的念头,你就通知我们,要不然,水不停地放着,你可是自讨苦吃!”
木兰花回报以一阵冷笑,她已经找到暗门的所在,有把握可以将暗门爆开来,她还怕什么,是以她仍然到处敲打着。等到水来到了她的颈子之际,她已经站不稳了,她双足蹬动着,浮了起来,她的手在水中,旋开了另一只鞋子的鞋跟。
从那只鞋跟中,她取出了一小块扁平的物事来,大约有一平方呎大,八分之一英呎厚,是密封着的,一面,有一根引线。
她并不将那东西取出水面来,而只是放在水中。
因为如果她一将那东西取出水面的话,监视她的人,如果是有经验的人,就可以看得出,那一小方块东西,事实上是极其烈性的炸药!
那么,敌人就会知道她的逃亡方法而加以预防了,水在继续升高着,不多久,便已高过了六呎。木兰花双手在水中,在那一小块烈性炸药之上,轻轻拉出一片极薄的钢片来,她的双足则不断地蹬动着,使她的头部却能够留在水面之上。
然后,她将那小钢片用力插进了钢门的缝中。
水继续在高涨,已经七呎了!
那声音怪笑着,道:“木兰花小姐,你快要投降了,三十分钟内,你非投降不可,因为你不能在水中生活的,是不是?”
木兰花冷笑着,道:“不一定。”
那声音仍然在笑着,木兰花已用力一拉引子。
她拉着引子之后,知道在五分钟之内,炸药便会爆炸了,她双足一蹬,向房间的另一角落,游了开去,她刚游出,爆炸便发生了!
爆炸虽然是在水中发生的,可是那声音之中,威力之猛,仍然令得木兰花在那一刹间,不能自主,她首先听到一下震耳欲聋的响声,接着,水像是巨浪一样地向她涌了过来,将她的身子,重重地撞在墙上,但是水的力道未过,又倒卷了回来。
水成为巨浪倒卷向暗门,将木兰花的身子,也带了出来,当木兰花身不由主地向暗门撞去时,恰好看到暗门,倒了下来。
人有时候是不能不讲一下运气的。
像木兰花这时那样,她是身不由主,被爆炸掀起的巨浪向前撞出去的。如果倒下来的暗门,恰好砸向她的身上,那么她不死也要受伤了!
但是当她向前跌出,暗门倒下来之际,暗门在她身前半呎处跌过,而木兰花立即被浪头直抛下门外,跌在传送带之上,她眼前是一片漆黑,只听得哔哔的水声,水向外涌了出来,她躺在传送带上,喘了一口气,便蓦得一阵急骤的铃声,响了起来。
那一阵铃声,自然是在警告:有人逃走了!
木兰花双手攀住了传送带,身子向下一滑,她腾出一只手来,按亮了小电筒,在传送带下面的,像是一个机房,有许多齿轮和机器。
而这些机器,正在遭受涌出来的水的破坏。
一只电箱在迸射出火光来,冒出一股股淡烟,显然已经毁坏了。也就是说,这间屋子没有电可用了,机关当然也失灵了。这使木兰花放心不少。
同时,在那短短的时间中,她又看到,在电箱之旁,有四五级石阶,通向一扇满是铁锈的小门,这时,水正向那扇铁门流去。
木兰花心中一动,那扇铁门,极可能是通向下水道去的,那么,她就有可能通过下水道而逃走了!她连忙一纵身,落到了石阶之上。
那铁门上有一个门栓,并没有锁,木兰花轻而易举地将之打开,果然,外面是下水道,而这时,嘈杂的人声已传过来了,下水道中的水,当然是十分肮脏的,但幸而圆拱形的下水道两侧,都有五呎宽的石块凸起,木兰花弯着身子向前尽快地移动着。
敌人当然可以从那扇被打开的铁门中,知道她是由下水道逃走的。但是,东京地下的下水道,密如蛛网,只要她有机会奔到岔道,几个转弯过去,敌人是无论如何找不到她的了。
她奔出了二十码,立时转入了一条较小的下水道中,然后,她不断地转着,在下水道中窜着,过了半小时之后,她知道自己是完全安全了。
她松了一口气,虽然下水道中的空气污浊而腐臭,但那总算是她逃出来之后的一口自由的空气,她已经摆脱了敌人,自然要设法离开下水道了。
她向前走动着,她知道每一个城市的下水道,都是一样的,在一定的地方,一定有一个枢钮,是有铁梯可以通到马路上面的。
她只拣粗大的下水道管走去,不多久,便找到了这样的一个总枢,她攀着铁梯,爬了上去,到了那块铁板的下面,侧头倾听着。
铁板的上面,当然是马路,但如果是闹市的话,她这样一身湿地钻了上去,不使得所有的人的怪叫连声才怪,她当然希望那是一个静僻的所在。
她听了片刻,好像只有一两个人走过,这分明不是什么热闹的所在了,于是,她用肩头用力顶着,顶开了铁盖,一纵身,她已站在路面上了。
那是一条十分幽静的街道,并没有人看到她。
木兰花连忙奔前十来码,在一个不易为人发觉的角落中站定了身子,一直到她身上的衣服到半乾的程度,才走了出来。
反正她是装成一个新潮派的年轻人的,这一类的年轻人,本就是绝不注意什么整洁的,是以她的样子虽然狼狈,也没有什么人注意她。
她向布区走去,在经过了一家衣服店的时候,她买了一套廉价的女服,然后,在经过第二家衣服店的时候,又买了一套较好的。
她这样不断地替换着,并且,也络续抹去脸上的化装,换上她飞来东京时的化装,等她到了酒店的门口时,她又完全是一个西班牙女郎了。
她出来的时候是偷出来的,回去的时候,却是特地从酒店门口走进去的,在大门口的门后,她看到四个男人目瞪口呆地望着她。
而当她来到了走廊之后,三个“女学生”,两个“女招侍”,像是傻瓜一样地向她看着,木兰花笑了一下,道:“可有人来找我么?”
那五个人当然全是女警化装的,她们一直监视着木兰花的行动,绝未曾看到木兰花出去过,但忽然木兰花从外面走了进去,如何不惊?
木兰花却一直笑着,不理会她们,来到了门口,用钥匙打开了门,闪身而入。她的第一件事,使是将那个橡皮人的气放去。她自己坐在沙发上。
直到这时,她才能定下神来,仔细想一想自己到东京来之后的收获,和以后应该使用什么对策。至于收获,她可以说没有什么。虽然她获得了那个地址,也在那个地址中遇到了“KID”的远东代表,但结果,她却是失败了的。
虽然她是逃出来的,但木兰花对自己的要求是十分严的,她并无所获,而且,由于她的逃走,“KID”方面,当然会立即放弃那个地址的。
那也就是说,她等于失了一个线索了!
她有什么法子,再和“KID”的人接触,并且获知有关他们总部的一切,从而将这个恐怖的组织,一举而扑灭之呢?
木兰花苦笑了一下,一时之间,她心中乱得很,她想打电话,先和高翔联络一下,然后再问问穆秀珍打捞工作进行得怎么样了。
她拿起了电话来,可是她刚一拿起电话,便在电话的听筒中,听到了另外一下十分轻微的“卡”地一声。这一下声响,听在别人的耳中,或者不会怎么在意的,但是木兰花却立即呆了一呆,而且,她也立即知道,那是怎么一回事了!
那是:当她拿起电话听筒的时候,另外有人,也拿起了和她电话相连的分机的听筒,目的当然是很简单的了,想偷听她的电话!
这时,接线生的声音,已经传了进来,道:“请问你要打到哪里去?”
木兰花忙道:“对不起,我不想打了。”
她放下了电话。
同时,她的心中,也发出了一个疑问:是谁在偷听她的电话?是警方人员?还是“KID”方面的人员?但不论是谁,她总不能再打电话给高翔了。
因为她一打电话给高翔,她的身份就暴露了。
而她既不想在警方面暴露身份,更不想在“KID”人员前,暴露自己是木兰花。“KID”当然知道木兰花是在东京,但是他们却不可能知道,木兰花忽然又成了一个南欧少女!
木兰花倒希望偷听她电话的是“KID”方面的人,那么,她就又有机会和敌人接触了。她放下了电话之后,伸了一个懒腰,就在这时,有人“卜卜卜”地敲门。
“进来。”木兰花答应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