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血巾断指案复活
凶手名叫罗强,二十九岁。从《新江晚报》登载的照片上看,他有一张上宽下窄的倒三角长脸,一双小而凶狠的眼睛,目距遥遥,狮子鼻,招风耳,更增恶相。如果将罗强和另外十个随机选取的小青年混在一起,请你挑选出最有可能是强奸杀人犯的一个,相信你会毫不犹豫地指着罗强说:“就是他!”
你一定没有选错,因为你还不知道更具说服力的一条:他有流氓罪的前科。
不但罗强有流氓罪的前科,他的老子罗翊武也有流氓罪的前科!老子英雄儿好汉,你不用学基因学也知道,没有抓错人。
已经成为专案组副组长的陈玉栋是将罗强归案的主要功臣,在先进事迹汇报上,我们知道陈玉栋为了破获这个案子,一度连续熬了六个通宵。经过前两次的挫折,陈玉栋知道,地毯式搜索或者全民动员可能不会有奇效。而这样迷离的案件,如果不突出奇兵,不发挥扩展性思维,很难破获。
受害者的数量为归纳总结提供了有利条件,这三个少女,有什么共性?
首先,她们的失踪点,都在滨江一带,说明这是凶手比较熟悉、感觉比较安全的作案地点。凶手至今没有露出蛛丝马迹,说明他计算周密,行事谨慎,这样的人,不会选取自己完全陌生的环境来作案;而且,凶手选取这三个被害人,不会盲目随机;作案的时候,也不是一时冲动,而是精细计划,所以才会不留下任何挣扎的痕迹。这同时说明两点:一是凶手可能受过一定程度的教育;二是凶手很可能和三位女性都有过或多或少的接触。
同时,犯罪分子手段如此残忍,而且接二连三,显然不是初犯。公安部和省公安厅的专家帮助专案组分析过,恶性案件的凶手,其犯罪行为大多有个渐进的过程,都会在重案之前就现出端倪:比如江洋大盗都是从小偷小摸开始,残忍凶杀都是从打架斗殴开始的。
罗强符合所有的特征。
罗强的老子罗翊武在解放前,十七八岁就成为了滨江一带臭名昭著的地痞,指挥百余名小混混,不是靠的一身蛮力,也不是靠任何显赫的黑道世家背景,而是靠机敏过人的头脑和对时机的把握能力。罗强继承了罗翊武的发达头脑,以惊人的速度学会了五金家电的维修和买卖技巧,同时开了两家时装店和一家照相馆,很快就赚了些钱。然后他开始将触手伸向餐饮和小百货等行业,私下招兵买马,做起滨江区和文园区交界的一方地头蛇。谁也不会想到,他还有余力参加成人高招的考试,几乎靠自学,拿到了大专文凭。神话中那个年代的大专文凭,含金量大于当今的本科甚至硕士研究生。
时装店、照相馆、五金百货店、餐馆……狡兔三窟,罗强大概有“百窟”。
早在倪凤英一案的侦查过程中,罗强就受到了陈玉栋的关注。他不但是倪凤英夜校的同学,还曾经在旱冰场和倪凤英搭讪过,听说倪凤英已经有了位当民警的男朋友后,就没有再多纠缠。当时没有任何证据进一步怀疑罗强,也就不了了之。
三年后,据马芸的女伴说,就在马芸失踪的那个夏夜江边,罗强和他的一伙小兄弟,也曾走过来主动提出给女孩子们买汽水,只不过被女孩们婉拒了。同样,没有任何证据罗强和马芸的失踪有关,他的小兄弟们都信誓旦旦地说,罗强当晚一直和他们在一起厮混。
薛红燕在罗强的一家时装店里做过营业员。罗强好色远非什么秘密,女友多如繁星,两人是否有过瓜葛,谁都可以猜,但没有人能说得清。
三位少女失踪后,罗强没有显露出任何异样,江湖生活继续。只不过这一次,薛红燕一案的侦破将要走到死胡同时,罗强被锁定为凶手。
罗强符合理论上的凶手,但警方不能因为“理论”给他戴上手铐。
“理论”驱使陈玉栋说服了罗强手下的一位喽啰,请他在罗强身边,留心收集任何同“血巾断指案”有关的证据。有则上报,无则加勉。
罗强是名摄影爱好者,他发家的奠基石之一,就是一家照相馆。陈玉栋的这位眼线,在那家照相馆的暗室里,翻出了三张马芸的照片!
还有薛红燕的几张照片!
从摄影的角度和少女们的表情看,这些照片都是不折不扣的偷拍。消息很快传到陈玉栋耳中。于是在一个宁静的傍晚,二十余名干警兵分两路,大部人马冲入了罗强的家中,对这位崭露头角的流氓大亨实行逮捕,另有几名干警撞开了照相馆暗室的门。
他们发现了更多的少女照片,都是长焦的偷拍照。
包括五年前的倪凤英。
证据确凿,罗强“恰好”关注了血巾断指案的所有被害人,很自然的推论是,他在物色猎物。那些照片,就是他的笔记。罗强对这些照片的来历供认不讳,说自己爱拍美女,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这也算得上犯法吗?
连轴转的审讯,居然没有摧垮罗强的意志,他顽抗到底,他拒不认罪。随着审讯的深入,当初不在犯罪现场的证明开始逐一崩溃,他的小兄弟们见大势已去,也不再信誓旦旦地替他担保清白,事实上,三起失踪案发生的当晚,罗强的下落无人确知。也许他在暗室里洗美女照片,也许他在和无数女朋友之一缠绵,也许他在制造血巾断指案,无数的可能,唯一缺的是确凿的清白证明。
但罗强依旧抗拒,依旧冷静地矢口否认。不能证明清白,并不代表证明了犯罪事实。
就在双方僵持不下时,警方最强有力的证据在对罗强“百窟”的搜查中出现了。
罗强的一个副手,在文园区江京工业大学附近经营了一家五金店,店铺后面巷子里的垃圾箱中,一条磨损甚重的工作裤被翻了出来。细心的刑警在裤子上发现了一滴血迹——就这么一滴血迹,敲响了罗强的丧钟。
毛发和皮屑的样本证明,那条裤子属于罗强。血迹的化验结果揭晓,是薛红燕的血。
铁证铿锵,但罗强否认依旧。薛红燕的血怎么到他裤腿上的?他冷笑说,薛红燕本来是他的马子,但她总犯贱,敲打敲打就会让她乖一点,一点皮肉伤,死不了的。
他连作案都没有承认,更不会说出三个受害者的何去何从。
直到被枪决的那一天,他都没有流露出任何悔过之意。
三个少女的下落,也随着一声枪响湮没了。
寒暑五载,“血巾断指案”已经成为历史。偶尔还是会有少女失踪,有闹别扭离家出走的,有和心上人私奔的,有被拐卖到偏远农村做媳妇的,但至少再没有沾血的手绢和斩断的手指。江京的人们,迎接着经济的腾飞,忙碌着自己的生活,逐渐淡忘了那个曾引起满城风雨的大案。
还有什么可惦记的呢?案子已经告破,凶手已经被正法。
可就在1990年的夏天,“血巾断指案”卷土重来!
一位名叫关菁的女大学生失踪,失踪两周后,一个包裹寄到关家,手绢上一抹血迹,苍白的断指。
江京市再次陷入一片惊恐中。
难道说,罗强并非断指案的真凶,他是被错杀的?《新江晚报》上在质问,市领导、公安部门领导在质问,陈玉栋也在质问。
陈玉栋质问着自己当初的判断,有没有刑侦程序上的疏漏。但怎么回忆,证据都确凿可靠,罗强就是案犯。在分局和市局领导的支持下,他勇敢地接受了《新江晚报》的采访,直面记者尖锐地问题。
“根据你的判断,公安部门错杀罗强的可能性有多少?”
“零。”陈玉栋平静地说。他的平静,让记者意外。
“那如何解释,新出现的‘血巾断指案’?”
“模仿。”
“模仿?”
“古今中外都有这样的案例,就是犯罪分子模仿一些‘著名’的案件,满足自己行凶、做‘大案’、引起关注的目的。过去十年来,‘血巾断指案’轰动江京,甚至震惊全国,很‘著名’,因此被模仿并不奇怪。”
警方的模仿理论并非毫无依据:前三起断指案中的断指,经技术人员确定都是被利刃斩断;而关菁的手指,伤口切面和以前的三根断指不同,应该是被一种有一定硬度的细丝勒断的。从这点看,不但是模仿,而且是更残忍的模仿。
谁也没想到,这一“模仿”,就是十九年,九起“血巾断指案”,九位失踪少女,九根断指,九个破碎的家庭,多少无尽的伤心。迄今为止,一共是十二起极为类似的案件,最后一桩失踪案发生在2009年。
让警方无所适从的是,九根断指中,有三根是被刀切断,有六根是被细丝勒断,仿佛不同的凶手留下了不同的印章。
近年来,随身携带手绢的女性日趋于零,被害者家人收到的,会是披肩的一角甚至内衣的一截,不变的,是同样令人崩溃的那抹暗红。
更困扰家人和警方的,是被害者“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状态。那兰猜测,一定还有少数受害者的亲人,在多年后,依旧等待着被害亲人的重现。但和罪与罚常年打交道的人都知道,更大可能,是这些女孩早已被残杀。
暴力案件很多,令人心悸的程度少有能逾越“血巾断指案”。
而凶手的阴影,至今仍游荡于司法之门外。
这些资料,都是巴渝生密件专递给那兰,那兰连夜研读过的。其中有很多是老警官陈玉栋的手记。陈玉栋退休时,将“血巾断指案”相关的资料都上交江京市公安局。市局刑侦大队重案组的人都知道,这一跨越三十年的系列恶性案件,虽然是接近“无头案”般地令刑侦人员绝望,但重案组组长巴渝生绝不会对这个案子轻易言弃。
这是巴渝生的特色,是一个使他成为出色刑警的长项,也许也是妨碍他官运亨通的障碍——他有时候过于执著,“放不开”。近年来,随着市区人口的激增,社会结构的不稳定,困扰江京的大案要案也逐年递增,各级公安部门“扑火”的任务艰巨,重点都放在当前发生的棘手案件和急需处理事件。巴渝生出色完成紧急任务的同时,没有花更多的精力时间和各级要员盘桓沟通,修建事业云梯的下一阶,反而对一些旧案冷案情有独钟,经常沉浸其中而不自拔。他的理论是,陈年旧案的解破,是对刑侦人员毅力和智力的终极考验,也是对刑警工作态度的重要检验指标。
“血巾断指案”虽然历史悠久,整个系列案的最后一桩不过发生在四年前,远不能算陈旧,巴渝生当然不会放过。
尽管这四年来,这个系列大案的线索杳无。
直到昨天,重症病房里的这位恶名昭著的强奸惯犯米治文,在濒死时告知警方,他知道“血巾断指案”受害者的下落。
在接受警方病榻前的审问时,他没有道出那十二个女子的生死结局,他也没有说出这系列大案的始作俑者,他只是说,他知道她们的下落。
而且,只能告诉一个人。那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