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奇档案 窍虫
文/阴阳眼
在我们这个千年老城有几大名景:崔氏卤肉秘方配制的百年老汤;田家烧饼一饼百层入口即酥;张氏点心当年供应过北逃的西太后。但这些都是明面上的景致,想了解古城文物和历史,无一例外都要拜访一个人,那就是老城十字街古雅轩的老谷。
老谷干文物这行久了,据说祖上是掏墓的出身,到他这辈出世就瞎了一只眼,他爷爷说这行不能干了,都报应到孙子身上了。金盆洗手后他就开了倒腾古玩的店,把自己攒的文物和古玩知识一股脑儿教给了孙子,想给孙子留个傍身之技。
老谷年轻时经历过“运动”,眼睁睁看着满屋子文物被砸得稀烂,也不生气,关了门就回乡务农。
近些年文物又开始热了,老谷重新开了店,旁人进去一看——嚯,还是满坑满谷的好东西。老谷就眯着独眼呵呵直笑。
我平时没事也喜欢淘换小古玩,弄到东西就去找老谷鉴定。老谷为人谦和,从不推辞,喜欢教年轻人一些东西,时间久了对了脾胃,我们就成了忘年交,时不时能听到一些稀奇古怪的事。
老谷手下真有准头,任谁做假做得再高明,到他手里一概不过,只要拿起来一摸一看,就说个八九不离十。这老头儿有个讲究,就是抓文物时必戴手套口罩,问起为什么时他总呵呵一笑不做解释。
我常跟老谷聊天,爷儿俩一聊一下午,这天喝着老砖茶吃着花生米,老谷高兴起来就讲最近又淘到的好东西。
拿出一件长颈大肚瓷瓶,他神秘地说:“你给掌掌眼。”我心知这是好东西,马上擦干净手,拿过瓷瓶细细看了起来。
瓶身呈青色,釉质柔和,敲击其声如磬,回响如细雨淋钟,端起底部一看,黄泥足底,细制圆款内里一个“柴”字。
我顿时惊了,捧到鼻前仔细闻了闻,又用舌尖轻轻舔了一下瓶身,就听老头儿唉了一声。我歉意地笑笑,细细去闻舔过地方的气味,再恭恭敬敬地把瓷瓶递回,轻声问:“谷大爷,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绝世珍品,万金不换的柴窑?”
老谷一听哈哈大笑起来,单手抓起瓷瓶一下就扔进了垃圾桶里,霹雳哐啷一阵响,好端端的瓷瓶就碎了无数片。
我傻眼了,心说老头儿你这是钱多烧昏脑袋了啊。
老谷用独眼看着我:“假的,仿得很到位,光看瓶身我差点也被蒙了,但一看款就什么都知道了。柴窑是当年周世宗柴荣御窑,是后世因为瓷器出自柴荣御窑才这么称呼,这个仿制的人是个棒槌,认为柴窑落款就一定是柴,所以烧了‘柴’字款。蒙蒙憨大还行,真正行家一眼就看穿了。”
我心说您可不是“一眼就看穿了”。
“不过,小子,我可得纠正你一个坏毛病,你刚才干吗要舔瓷瓶啊?”老谷突然很严肃地问我。
“这是跟一个瓷器鉴定大师学的,他说鉴定瓷器如同老医治人,应合望、闻、问、尝、听五道。”我认真回答。
“哈哈,纯属放屁,你刚才舔那一下,我唉了一声,你以为是我心疼文物啊,我是看你小子不知死活。”老谷一脸不屑,“你那所谓的专家没有下过墓啊,要都这么干,小命儿早丢了。早年间的时候,也有个人像你这么干过,要不是我爷爷当年还活着,那小子差点就把命丢了,那事的凶险,我现在想起都还一身鸡皮疙瘩。”
这里面有故事啊,我最好听这个,赶紧央求老头给细细讲讲。老谷就问:“你知道我爷爷以前是干吗的吧?”
“知道,是翻山客。”我没敢直说盗墓贼。
老谷一笑,娓娓道来。
那时候我爷爷已经金盆洗手好几年了,我也差不多七八岁,老爷子不只在挖坟掘墓上是好手,还精通堪舆术和古玩鉴定术,行当里的稀奇规矩什么墓里的机关暗道之类,也都十分熟稔,所以老爷子名声在外,翻山客遇到什么难事,一准想起老爷子。
那是初冬的一天早上,几个大汉抬着一个年轻人砸门。老爷子开门一看,年轻人脸色铁青,浑身僵直还直打摆子。
领头的人上去跟老爷子耳语了几句,老爷子眉头就皱起来了,连连摆手说不行,那领头的扑通就给老爷子跪下,说:“我妹就这么一个宝贝疙瘩,万一出个三长两短我真没法交代。”
老爷子还在沉吟,领头转身掏出个包袱,把里面一堆东西全露在外面,指天誓日说:“救了我外甥,这些就全是您的了。”
老爷子蹲下来仔细看看包袱里的东西,拿了树枝扒拉了一下,抬头想了想说:“好吧,我救他,但东西我不能要,我劝你们最好也别要。”
那领头的以为老爷子在诳他,急了,赌天咒地地发誓。老爷子微微一笑,说:“你不用这么说,待会儿你看看就明白了。”
老爷子让家里所有人都立刻回屋里,不准出门,我们几个小的都踮脚扒着门缝往外看,只见老爷子让几个大汉都退到院子外,只留了两个人做帮手。
又吩咐找一些干国槐树枝,老爷子就进屋鼓捣了一大碗液体出来,命令帮手把年轻人的衣服脱光,大冬天的架到了太平车架子上,紧接着细细地把液体刷到年轻人身上,又配了一盆乳白色液体,放在年轻人嘴边。
国槐树枝点着了,燃起细细的火焰,老爷子不时拿手试试温度,几分钟后让人拿架子放在火堆上,把年轻人架了上去,嘱咐说:“渴了就说话啊。”那年轻人就闭着眼睛点点头。
不大会儿工夫,就看见细细密密的汗水从年轻人的额头、腋下,还有身体各个部位冒出来,接着,年轻人说:“渴了。”老爷子立刻端了那大盆乳白色的液体喂了年轻人几口,依然是直冒汗,过了一会儿又喂了几口,就这么着,一直喂了多半盆。
这时候一直围观的那个领头突然呀了一声,指着年轻人的身体,只见他的汗毛孔里细细密密地钻出无数细小如针尖的虫子,密密麻麻令人浑身起鸡皮疙瘩。
老爷子一见,立刻拿了事先准备好的刷子,一点点地把这些虫子刷下来,放进另一只大碗里全都化了。我们在屋里的都不禁一哆嗦,互相望了一眼,心说怪不得老爷子不让出门,这他妈一身寄生虫啊。
年轻人不停地喝那乳白色液体,下面不断加火,虫子不断涌出来,老爷子明显松了一口气。过了大概一个小时,年轻人开始细细地冒清汗了,但老爷子还是不停地烤烧他。又过了一会儿,年轻人突然面色痛苦,仿佛整个人都要抽缩到一起了,只见这时候老爷子闪电一般出手,掐住了年轻人鼻子里的一样东西,慢慢地往外拽,越拽越大力,头上也冒汗了手还得抻着劲儿,还不能拽太轻。
大家都紧张地盯着,过了大约几十秒,一团长须蜈蚣一样的晶莹的东西被拽了出来,老爷子飞快地把它扔进了乳白色液体里,那东西挣扎了一下就融化了。
年轻人一下平静下来,呼吸也开始平稳了,脸色也趋于正常。老爷子擦了擦汗说:“行了,就是人有点虚,回去养着吧。”领头的看到这儿几乎要瘫了,嘴里不住声地感谢。老爷子就摆摆手,扭头很正经地说:“你们这次挖的东西里是不是还有汉代的玉鼻塞、玉耳塞、玉肛塞和玉寒蝉?”
领头吃了一惊:“你怎么知道啊?”
老爷子笑笑:“你包袱里的东西都是汉墓里挖的覆盖尸体的玉塞和玉握,却没了最值钱的一套九窍塞。”
领头的叹口气说:“这次的确收获不小,东西也都是这个小兔崽子拿着呢,清点东西时独独少了一套九窍塞,还没等问他,就出了这档子事。”
老爷子一笑说:“别找了,那东西已经化了。”
领头的吃了一惊:“化了?”
老爷子一指碗里的水说都化进这里面了。
“什么?玉塞怎么会化?”故事听到这里,我忍不住插嘴问老谷,难道那些化在水里的寄生虫就是九窍塞?我知道汉朝有玉塞尸体的习惯,九窍塞即所谓“九窍玉”,堵塞或遮盖在死者身上九窍的九件玉器。
老谷摇头说:“我也不大清楚,据老爷子说,这些墓里的东西很多都带寄生虫,而九窍塞是被人用蜡封了虫蛊在里面,是守墓的一种手段,只要温度合适,靠近人的口鼻等九窍就可能循孔而入,寄生在人体里,让人生不如死。那个墓里的东西都透着邪气,是做过手脚的,所以他才告诉那些偷坟贼东西不能要。”
我想象当时的情景一阵干呕,连忙摆手说:“大爷您别说了,我这会儿就觉得舌头发麻了。”
老谷看着我一阵大笑:“你要是真在舌头里长了东西,我还真没办法,不过我可以给你推荐一个人,他专治这种稀奇古怪的病。”
“谁?”我好奇地问。
“鬼医!”老谷诡秘一笑,不待我再发问,起身收拾,“走了,那是另一件事了,该吃饭了,我请你喝酒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