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摔死自己的兜子 使遇袭
这份燎角急件是枢密院事王昭远发来的。他听说了大周突然派来特使的事情,感觉这可能和自己所主持的边境易货有关。现在大周受南唐提税影响,国内粮盐短缺,物价飙升。而蜀国抓住此机会,征收大量粮食赶往周蜀边界,低价换取大周的牛马、烧炭等物资。这做法显得很不仁义,有落井下石之嫌。还有就算大周的特使此行不是问罪此事,那么也应该是来请求蜀国在粮盐方面给予支持,在双方的粮盐市场交易上给予优惠或让价。这两件事情都会对王昭远所筹划的大事有所影响的,所以他要刘焕在大周特使入境之后立刻停止所有易货行为,将已经拉到易货市场的粮草全部拉回军料场。一是不能让对方抓到蜀国低价易货的把柄,再一个让他们看到边界粮草、牛马市场上生意萧条,以此证明蜀国民间也无太多余粮和存盐,让他们死了让价支持这条心。
王策和赵普虽然在府衙里住下,不能随自己的心意行动,但他们早就预料到可能会出现这样的状况,之前已经安排人装扮成百姓、商旅身份追在他们出使队伍的背后。当蜀地守军官员全力以赴围着他们这百十号人转时,正好让这些后续的手下可以从容观察蜀国边关城池的一些详细情况。
当观察到的一些信息反馈到王策手中后,王昭远自作聪明的举措也让王策有了入蜀境后的一大发现。周蜀边界市场突然间生意萧条,应该是蜀国官家勒令民众囤货不出。这不但加大了大周现在的危机状况,同时也是为下一步的军队行动积攒物资。另外,在城南军料场里有大量军粮囤积,而且这两天又有大批粮草进场。这么多的粮食已经足够当地驻军吃上好几年,这在哪个国家都不是正常的现象。除非是不久之后会有更多人前来,而且是要进行某种长时间、长距离的大行动,才会预先备下这么多的粮食。这样看来蜀国要对大周动手的说法应该不是虚言。
接到孟昶的旨意,刘焕立刻安排人护送赵普和王策出凤城南城门,往成都而行。朱可树和余振扬的事情他已经很难交代,如果这两位特使再要在自己的辖区出点什么事情,他挣钱的官家位置肯定得丢,吃饭的身体位置保不保得住也难说。既然两个刺客动手之后没有出城,那么赶紧将特使送出城对自己来说不算是坏事。只要他们出了南城再走出个百十里,出了自己的辖区再出什么事情就和自己无关了。
但是越怕出事越出事。刘焕怎么都没想到,赵普和王策出凤城南门三十里不到,也遭遇刺局,而且是个攻击面很大的刺局。
只不过这次有惊无险,使队虽然被堵困在山与河沟相夹的狭窄地带,但赵普及时发现了山坡上的“藤缠石”。所以始终在原地不往前也不退后,然后指挥手下迅速连挖一横两顺三道沟。待坡上“藤缠石”移位对准他们的位置进行施放时,那些石头都被横沟所阻,缠藤则被顺沟所陷。而使队的位置一直是处于被保护的安全区域。
这真的是个蹊跷的事情,刺客不是疯狗,不会见个官儿就杀。朱可树、余振扬两个人和赵普、王策根本归不到一类人里,甚至在各为其主的前提下是处于对立面的,但连续的刺杀为何却将他们先后都定为目标?
这件事情王策用了大半天时间终于想透彻了,不管之前的刺客和现在的刺客是不是同一路人,他们的目的都应该是针对自己和赵普的。那天朱可树和余振扬是带着大周使队的仪仗回凤州城时被刺杀的,刺客不认识特使是谁,却认识大周仪仗。所以仪仗出现,他们便认定随行的官员是他们要刺杀的大周特使,于是立刻下手。
但是刺杀大周特使的目的又是为了什么呢?是要阻止周使入蜀?还是为了挑拨周蜀之间的关系?但不管出于哪种目的,受益者都不会是大周和蜀国,从这个角度分析的话,那些刺客应该是来自第三国的。
而平时睿智无比的赵普却对此事未发表意见,只是称赞王策推断准确。但他意味深长的语气和笑意中似乎隐藏着什么,有些事情的发生或许正是赵匡胤推荐他前来出使蜀国的目的。
刘焕在此事之后没多久就被降至阆中镇守使,成了个捉小贼的闲官。凤城镇守使换成了王昭远的亲信王威福,而且还临时兼代了凤州知府之职。只说是凤城知府是个重要的职务,不但要安抚百姓、协助边防,而且还有向邻邦外交的职责。所以吏部挑人调任比较仔细,需要好好斟酌。王昭远为了自己的官商易货计划能够顺利实施,故意从中搅和,阻止委任。让王威福一权独揽,然后完全按照他的意思办事。《五代界事策》中有:“……春末,周使至凤城,众官迎。酒酣各归,两官员遇杀,不知由。即之,守备更防,无人续究此事。”由此可见此事确为史实。
落霞山卧佛寺背江朝南,西山东林,寺前是一道矮坡,草木稀疏。不过这稀疏的草木间倒是建了些竹亭、草堂,摆设了些石桌、石凳,香客、游人歇息其中倒也惬意。
全寺分两部分,佛堂大殿全集中于南边,这部分地势较高。北面是方丈、僧舍、经楼,这部分比较低矮。过了北面这片建筑群,便是寺庙的后门。后门连接一条直到江边的小道,可以让乘船拜佛的香客直接从此进入寺内,免得再绕道前山。
从理论上来讲,卧佛寺的位置和建筑格局既不符合风水学的择吉之道,也不符合世俗人伦的人情之道。
首先它的位置并非山抱水环,也不在山体正峰之上,而是位居连亘的偏峰低岭上,这在风水上为不取正伟。寺庙供奉佛家最尊之处,佛光普照,福泽众生。但寺庙背后却为佛祖慈悲留给阴生的地界,可偏偏此处有江水为阻,为阴晦气聚集不散的局相。正前方的矮坡虽不算高,但是也已超过了寺门登阶,而且呈横拦状,是为近案顶咽、气不能舒的局相。
以上这些为不合风水之道。而从寺庙后门进入的一条道路,必须经过后面的僧舍才能前往佛殿。虽然是方便了从江上水路而来的香客,但是女性香客从寺庙后舍经过,难免会被狎秽者胡言乱语。此为有悖人情之道。
其实在修建此寺庙时有懂风水、人情的高人提出过类似问题,但当时积缘募化修建此寺庙的高僧上觉解释道:“各种处修各种法。我寺供奉卧佛,卧佛朝天,天只一个,无风水之别。卧佛望天,思心如天空,不问人情。”
韩熙载日常都在朝堂行走,久未到这种有山、有水、有佛性的地方来了。看着青山秀水心情舒畅,所以离得寺庙大门还很远,就下了轿子自己步行。
王屋山依旧坐在一乘双杠小轿里,但那小轿一直紧跟韩熙载一步不掉,由此可见抬轿的两个人并非一般的人。轿帘全拉开着,王屋山一张俏脸不时探出轿子,表情悠闲像是在看风景。但如果真的只是在看风景的话,那她就不是王屋山了。
韩熙载和王屋山此次前来并没有预先通知庙里,两个人便服轻轿,除了轿夫和贴身佣人,只几个信马由缰的府客同行。韩熙载府中所养家丁、护院都已然是江湖招募、军中精选的厉害角色,那这些被奉为上宾的府客,他们的身份、江湖地位、身具的绝技就更不用说了。
到了寺门口,韩熙载的手下这才拿着名帖去往知客处,报知户部侍郎韩大人前来进香。
寺庙中平时常有官员前来进香,僧人们也见得多了,所以并不慌乱,全按部就班以平常时的规矩接待。大知客出来迎接,众知客僧准备香茶、素点,手下童儿则往寺后去通知方丈。
王屋山随着韩熙载拾阶而上,迈步走进山门。但是在这山门口她突然停住了脚步,因为就在走入山门的过程中她觉出一丝异常来。
站在山门口,王屋山目光四烁,想把那一丝异常寻找出来。
她没有察看那些和尚和偶有经过的香客,因为这些人自有他们带来的那些府客和亲信防备着,就算异常也难以异动。她察看的是山门、院墙、门口塑像,因为觉察出的异常不是活的,而是死的、固定的,像是某种构筑,更像某种坎子行的坎扣设置。
王屋山原地转了几圈,却始终未能将感觉中的异常找出来。而这时大知客已经引导着韩熙载往寺里面走,先请到了知客处奉茶。王屋山眼见韩熙载已经进去,便赶紧跟随在后面。这是刺客行的经验做法,既然找不出异常来,那么离开有异常的位置就是最为明智的选择。而且某些异常感觉很可能是故意留下的,是刺局里的诱儿,让保护刺标的高手觉察并进行追查,从而疏忽了对刺标的保护。所以刺行中的高手在面对一些不能准确辨出的异常时,好奇心、好胜心都会放淡,只是将自身防护进一步加强。
到了知客处门口,王屋山在背后拉住韩熙载,很小声地说了句:“免去一切僧俗客套,直接找慧悯大师。”
慧悯大师不用找,谁都知道这个时候他肯定会在藏经阁里。韩熙载也不用知客僧和僧童前去通知,直接和王屋山带着手下径直朝后面藏经楼走去。
半路上他们遇到了方丈慧世大师。慧世大师虽然是个方外之人,但经常接待进香的达官贵人,所以不止一次听到过韩熙载的名头,知道他是朝廷中举足轻重的人物。所以慧世大师见到韩熙载后不敢有丝毫怠慢,主动邀请他去方丈室待茶。
韩熙载拒绝了方丈慧世的邀请,只简短说明此来是找慧悯大师求教的。正所谓“拭得心如明镜,才能拜得真佛”,所以他要先解了心中疑惑,然后再去拜佛进香。
慧世觉得韩熙载所说是在人情佛理之中,便也不强请,只是随着韩熙载一帮人一起向藏经阁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