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磨红的铁甲 竟飞回
“有没有可能是跳下桥泅水而逃?那铜钟的敲击正好可以掩盖他入水的声音。”一个穿素雅便服的中年人问卜福,见解算得上内行。
“不会,就两位铁甲卫所说,他们是在铜钟响过之后才转头的。所以此时目标开始动作跃出栏杆入水,已经是钟声将尽,按理应该可以听见入水声。再说当时桥下还有一艘乡下送菜进城的船只,有船夫坐在船头休息,虽然钟响会让他们望向岸上,虽然桥底会让钟响的回音更大,但一个大活人入水溅起的水珠却是掩盖不了的,应该会有些落在他们身上和船上。”
“那刺客会跑到哪里去?总不会是个鬼把我杀死的吧,而且是个可以在大白天见到的鬼。”中年人说的话很诡异,听起来他倒是个鬼,是个可以白天看到的鬼。
“顾大人,那人不是鬼,那人是比鬼更可怕的杀人高手。如果你不是之前得到讯息并且找个替身替代,我估计怎么都无法逃过碎瓷夺命之局。而且就算瓷片不能将你杀死,接下来他还会有第二杀、第三杀。刺客也叫死士,或者你死或者他死,总之不死不休。”卜福的话不是危言耸听。“其实大人坚持要到现场来是很冒险的一件事,搞不好便会踏入刺客第二杀的范围之中。而且如果找不出那刺客,你今后会一直是危险的,就算你隐姓埋名逃到天涯海角都没用。”
被卜福警告的是个中年人,他对卜福的语气并不介意,而是频频点头,因为他对刺行内情还是有所耳闻的。这人正是专驻瀖州户部监行使顾子敬。
齐君元没能杀死他,并不是因为齐君元妙到毫巅的刺局出现问题,而是顾子敬得到讯息后并没有准备逃遁,而是直接设了个反局。用巡街铁甲卫震慑逼迫刺客赶紧动手显露行迹,而他回府的车里则用个身形、体重差不多的手下衙役替代。同时在三桥大街以外布置好右虎营官兵,一旦刺客出手,他们将会把三桥大街上的人全部控制,把刺客揪了出来。这样才可以知道为什么要刺杀自己,又是什么人在幕后指使,从而找到一劳永逸的解决办法。
“顾大人请看,这石栏杆上有个坑点。像是什么尖锐物击戳出来的。所以那刺客确实是从桥栏上下去的。”卜福果然不愧为“神眼”,没多久就查找出一个别人没有发现的关键点。
“这会是个什么尖锐物?对他能起什么作用?”顾子敬对这样一个比芝麻稍大的坑点感到不可思议。
“从位置上看,应该是个单钩或单指爪一类的器物。后面系绳索后可助力攀爬,也可以当做武器攻杀目标。”卜福只能大概介绍,因为他对这类奇门器物的了解也不是太多。
“缘绳索缓缓入水,也可上船,嗯,或是躲在了桥底下。”顾子敬一连想出三个可能,这显示出他对刑辨也颇有经验。
“都不可能,首先时间上不允许他缓缓入水。而且就算入了水,气息再悠长也最多是潜游二三百步,仍然是在兵卒控制的范围内。上船和躲在桥底更不可能,我估计铁甲卫第一时间就是查找这些地方。”卜福说完后看了两个铁甲卫一眼。两个铁甲卫都朝他点点头,其实之前他们已经反复向不同的长官汇报过当时的情形,在不见目标之后,他们会同右虎营兵卒将河道、船只、桥底都细细搜索过。
“石栏上留下较深的坑点,细看的话可以看出坑点呈横坑,这是此点的悬挂物有摆动才会出现的现象。所以刺客的确是跃出了桥栏,但他却利用挂钩和绳索将自己摆荡起来,然后直接落足在河岸上,而且是案发现场这边的河岸。”卜福的语气非常肯定。
“岸上的落足位置也不是岸堤,而是那棵斜出水面的大柳树。时机掌握得很准,那边马车中刺杀不管成不成,此时街上定然是一片混乱。铁甲卫会往马车围聚,街上百姓会四散奔逃,店家会避入店中。没谁会注意到有人会借助河边大树的枝叶遮掩上岸。刺客上岸之后应该不会走太远,因为右虎营军卒已经进街,他最多只能跑到水槽边上。而此处能够躲藏住一个人的也只有那水槽,刺客可以用钩状器物和细绳索将自己平吊在水槽下面,贴近水槽底面。这样的话除非有人趴在地上探头往上看,否则是无法发现到他的。”
三桥大街的案发现场已经被官兵严密封锁了三天三夜,如果卜福所说的话成立,那就意味着刺客还在这里。
所以卜福才说完,身边几个铁甲卫还有顾子敬的贴身护卫立刻领会意思,一起拔刀抽剑纵身往前,将水槽团团围住。
远处的右虎营兵卒见此情形也各持刀枪围拢过来。
顾子敬则吓得一下躲在他自己私聘的两个高手身后,因为他想起刚才卜福说过,刺客对失败的刺杀会进行二杀、三杀,而自己现在这位置完全有可能在刺客一招夺命的第二杀范围之内。
“玉石磨轮的水槽是被利用来刺杀的一件器具,但谁都很难想到,使用完这个刺杀器具的刺客仍旧回到原来的位置,而且就藏在自己用来杀人的器具下面。更何况还有铁甲卫为他证明他已经上桥,不知从何途径逃离。难以想到的才是最安全的,难以想到的才可能成为第二轮刺杀的最佳位置。如今这样的刺客高手不多了,只可惜今天有我卜福在,总不能放过了你。”
说完这话,卜福从腰间抽出铁尺,穿过将水槽团团围住的人墙,往水槽边慢慢逼近。
水槽很安静,连接河水的进口已经用木板闸住,只有很少很少的水从缝隙中流入,最后再从尾端圆管滴落。
围住的人很多,但这周围反比刚才更显得静谧。水滴滴落的声音似乎变得越来越响,震颤着下面的水面,震颤着这些人的耳膜,紊乱了呼吸和心跳。
张松年混在行防营的骑卫中间,顺利到达军营。巡察完有关事务后已然是天接昏色、日俯岭头,西望河、临荆城在山掩树映之下已经开始转为墨碧之色。张松年婉拒了几个大队正(一种军职,相当于百夫长)的晚餐,依旧是兵卒装束混在骑卫中间往回赶。军营至城中衙府驱马虽然只几袋烟的工夫,但张松年为人谨慎,是不会为一顿晚饭而致使自己在夜色全黑时仍在外奔行的。
骑卫的马群刚进西城不远,突然从巷子里涌出一片春色,挡住了马群的去路。
“军爷,进去玩会儿呗。”“军爷,进去歇息歇息吧,喝口奶再走。”“最近生意不好,军爷照顾照顾。”……
原来拦街的是近营巷里各家妓房的姑娘。近营巷里的姑娘都是没姿色没才艺的,有些甚至是连揽客话都不会说的末流货色。她们在繁华州县实在混不下去,无奈之下只好来到人稀产薄的临荆县混饭吃。平常这些妓房的姑娘都是坐房不出只等生意上门的,可是今天奇怪了,怎么一下子都涌到了街上来拉扯客人。而更奇怪的是这些姑娘今天一下都娇美艳丽了许多,声音也变得麻酥酥地诱人,难道这里的妓房同时到了大量新姑娘?
那些骑卫一下就看呆了,一双双眼睛在已有几分的暮色中放出发情公狼那样的绿光。就连张松年也被这群春色搞得有些心荡神摇,到此上任后,他还从没有见过这么多放荡的美女。
反倒是他们骑着的马匹,非常警觉这些突然出现的花花绿绿,盘旋后退,不肯让那些有着奇怪香味、发出奇怪声音的怪物靠近。
“来呀,玩一会儿。”“下马呀,骑那马有什么意思,到屋里我让你骑。”……姑娘们挥舞着带流苏的绸巾继续逼近。
“走开走开,把路让开!今天发的什么骚,怎么都出来拦街了?”这时候有晚巡的衙役发现这里的情况,但这种艳媚场面也是他们从没有见过的,站定在远处好一会儿才醒悟,赶紧过来驱赶拦街的姑娘回巷子里。
路让开了,骑卫的马队也过去了。那些巡街衙役驱赶着姑娘进了巷子,而且一个个猴急地跟入房中许久都不出来,完全忘记了自己晚巡的任务。不过很快他们就发现这些姑娘还是原来的姑娘,但是今天给他们的感觉和原来相比却是天上地下。
其实在那些巡街衙役到来之前张松年就已经恢复了理智,也意识到自己面对的情况不正常。卜福临走时说过,遇异常之相立逃,眼下这情形应该算得上异常之相。问题是他现在的装扮和其他骑卫一样,既然隐身其中,就不该发号施令让大家驱赶这些姑娘,甚至开口说句话都是不够聪明的。如果自己真的成为一个刺客的目标了,那么自己的声音、语气、口音都会在对方的掌握之中。所以面对眼下这种情形,首先一点就是不能暴露自己。
但面对这些姑娘他也真的不知如何解脱,莺声燕语、粉香绸舞,好像有无形的缕缕丝线将他紧紧缠绕、裹挟其中。这让他想起多年前遇到过的一种感觉,想起立在春水边烫茧挽丝的丝娘,想到了……于是,他愈发强烈地感觉到危险。
当衙役驱赶开妓房姑娘之后,那些精通骑术的骑卒仍浑浊不舍地驱不开马匹的脚步。反倒是张松年这个假冒的骑卫已经催动坐骑,座下的马匹也很听话,撒开四蹄奔跑起来。
妓女,是女人最原始的职业。刺客,是男人最原始的职业。但在特定的情况下,职业特点和男女性别是不会妨碍目的达成的,甚至还会促成目的的达成。这目的可以是钱财,可以是杀人。
就在妓房姑娘、骑卫、衙役纠缠的一团混乱中,一个姑娘已经抽身离开,而且身形缥渺得没人能够注意到。
这个姑娘相貌穿着没有一点特别之处,她刚才在众多姑娘中也不是最主动和最动人的。拦住这群骑卒之后,前后她只挥舞了一下绸巾。她的绸巾粉香扑鼻,这香味男人乐意闻,马也乐意闻,所以不管是男人是马都会不由自主地往她面前凑近。
不过那姑娘的目的不是要让男人或马对她产生什么欲望,她挥舞绸巾只想抛出根丝线。抛出的丝线不是情丝,也不是张松年感觉中的无形丝线。那只是绸巾流苏中飘出的一根断丝,很细很短,捆不了谁也勒不死谁。
断丝飘下,正好落在张松年的骑靴上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