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鬼蜮幻相 针锋对

这是六扇门的“窜天猴”,一种发现目标后召唤其他捕快衙役的号炮。随着这号炮直窜夜空、声震旷野,山脚处立刻亮起了几处火堆。随即大火堆分成许多支火把,从几条路径往齐君元他们所在的位置包抄而来。单从这火把的行进路线上看,就能知道手持火把之人对此处地形道路的熟悉程度,所以青衣人行刺之后仍被暗藏之人赶上就一点都不奇怪了。齐君元都没发觉到有人潜行,可见此人对周围环境更是了如指掌。

“你是高手,所以请你估算下,我大概需要缠住你多长时间,那些打着火把的捕快衙役就能赶到。到时候你不但没有机会放他们两个出来,自己想脱身恐怕都难了。”语气中很明显的踌躇满志,表明那人对眼下局面的掌控有着极大的信心。

齐君元再次沉默了,他知道自己现在想要带走那两个人基本是没有可能的。齐君元后悔了,自己如果没有下血爪逼住了他们两个,现在三个人联手,便可以快速击退这高手,赶在捕快到来之前顺利脱身。

对!三个人联手!齐君元脑中突然有烁星划破混沌。

几条火把的长队已经离得不远了,而且还有衙门所养寻踪犬的吠声。现在已经到了必须有所行动的时候,否则真就来不及了。

“你现在走还来得及。”那声音很平缓,就像好友间关心的提醒。

“你现在走也还来得及。”齐君元回应的语气更加平缓,而且还像带着些释然和解脱。

“虚言恐吓。”那声音很不屑。

“好言相劝。”齐君元针锋相对。

“凭什么?”那声音懒得一哂。

“凭我们三个斗你一个。”齐君元的声音越来越沉缓。

“你们三个倒的确是各执己任、各怀绝招的同门,只是当下情形你一人斗我都有所牵绊难以施展,又如何联手斗我?”

“请你也算算,三人联手能否在你手下赶到前杀死你。”

“可以。不过还是先回答我的问题,你们如何联手?”那声音再次强调这个问题,是因为根本不相信那两个人可以脱困,然后协助齐君元攻击自己。

“告诉我他伏波何处。”齐君元这话是对青衣女子说的。

“前十一步左数第二棵树的后面。”

“阎罗殿道之十‘四洲六道’,掩我行踪。”齐君元这话是对陷在兜中的阎王说的。

阎王虽然不能动,但他却可以凭刚才青衣女子所说方位判断。于是手中微动,光影恍惚,迷雾缥缈,蓦然间,齐君元所在位置与十一步外的大树之间出现了一条曲折婉转、支路纵横的阶道,这便是第十殿阎罗转轮王掌管的“四洲六道”。地狱十殿便是发众生下四洲入六道轮回的地方,所以这一种阎罗殿道的虚境也同样有四洲六道共二十四条支路,进入其中便不知如何进出、如何出。

就在“四洲六道”恍然呈现的一刹那,齐君元看到那棵大树后面有乌光一晃,这应该是撤出了锏、尺、棍一类的武器。等阎罗殿道外相全成之后,又见白光灿烁,那肯定是又撤出了带刃口锋利的武器。

“量骨裁命!是神眼卜福!”青衣女子只是从铁尺中刀刃弹出的声响便判断出了是何武器,而世上使用这种武器的高手并不多,就近的范围内只有神眼卜福。

“收!”齐君元这次是一声断喝。随着这声断喝,阎罗殿道瞬间消失,依旧恢复成山林间的黑暗。

“虽然你号称神眼,但刚才的那种状况下,从你的方向能见到的只有一片地狱假象。这情况下你能做的只有利用黑暗和树木遮掩马上转换位置,但你所有的行动却又逃不过我这边一个人的耳朵。而我不但可以借助耳朵知道你的真实位置,另外,从我的位置角度不受假象阻挠,可以直接凭视觉找到你,准确击杀你。而且对你的攻击不用离得太近,我可用钓鲲钩远距离袭杀,从而保证你在被攻击后无法凭借袭击方向反攻于我。我们有一个灵敏的耳朵,有一个能遮住你神眼的招数,还有可远距离攻击你的武器,这些还不够你给自己一个离开的理由吗?”齐君元的声音越来越平和,但有些人却可以从中听出越来越强势的震慑。

其实阎王殿道是个以光惑目的技法,没有什么正反之分。一边看不到了,另一边也同样是看不到的。齐君元说自己看得见对手、接近对手全是在虚言恐吓,这也是为什么他在阎王刚布出“四洲六道”就又马上收起的原因,就是怕时间长了被对方看穿。但齐君元所说的其他话都是真实的,只在一个关键处用了谎言,而这个谎言却是对手最为畏惧的。所谓九真掩一假,让人难以甄别出虚假所在,正是离恨谷吓诈属技艺的精髓所在。

果然,树后那个声音出现了长久的沉默。

对手的沉默,意味着自己已经占据了上风。但是要想让上风持续为最终的胜利,那就必须乘势再逼,不让对手有回省释惑的机会。

“还有,就算不能将你一击即杀,让你得了回手的机会,缠斗间我还可以说出所布杀器的解除关键,让他们两个自己解了杀器。到那时就不是我们多双耳朵你少双眼的优势了。不说其他,就钓鲲钩之外再加上十根天母蚕神五色丝,你估摸自己能撑过几招?”这又是一个虚言恐吓,齐君元就算说出解除关键,那青衣女子和阎王也不一定会解,就算会解,他们也根本解不了。因为之前齐君元在布设时为了防止他们懂杀器原理自解杀器,特别将解除机栝的兜子缝(刺行中设置布局时留下的后手,可一举解开布局,相当于坎子行的穴眼。)设在了他们被困之后够不着的地方。

但是别人很难判断齐君元话所说之话的真实性,根本无从知道他所说的方法可行不可行。特别是卜福,他正在全神思考如何应对钓鲲钩之外再加上十根天母蚕神五色丝。说实话,到现在为止他连这两种武器到底什么样都还没弄清楚,所能做的就是在设想中尽量将自己的戒备状态不断提升,以防突发的诡异攻击。而思绪旁走,紧张提防,都会让人的判断力在不知不觉中下降很多,从而忽略对一些细节的思考。

“所以你现在可以走了,因为我不想没有任何由头就得罪你,得罪了你也就得罪了六扇门,得罪了你的师门,得罪了你的靠山。至于你呢,我想也不会为了一个和自己没有切身关系的由头便暴尸野外吧。”齐君元最后一句话才是劝解的关键,切身关系是个很能让别人知道进退的词汇,特别是对一些官家人而言。别人得了高官厚禄与己无关,别人死了就更与己无关。自己总不至于指望一个已经死去的人给自己好处、提携自己吧。

“吧嗒”一声轻响,刀刃收回了铁尺。然后是轻微的移动的脚步声,卜福在退走。捕快衙役已经快赶到了,他要再不及时退开,那就是在逼对手拼死一战。

收刀退步,这一切都在青衣女子听觉中清楚呈现。他们现在焦急等待的是卜福赶紧退出合适的距离,那么齐君元就可以解杀器放出两人了。

一般而言十步是高手可以突袭成功的距离,而刚刚卜福是选择在十一步的位置上。不但距离齐君元十一步,距离被困住不动的两个人也都是十一步。他不需要突袭,他只需要阻挡和缠斗,所以绝不能把突袭的机会留给对手。但是现在的情形不同了,江湖中莫测之事太多,什么情况下都可能出现蛊惑伎俩。他是个谨慎的捕头,也是个有见识的捕头,所以决定退走。

卜福在慢慢退走,齐君元心中渴盼着距离拉开。因为全力守备的状态他可以从容应付十一步上的突袭,但他如果是正在解除“天地六合”子牙钩的状态,那么十一步上的突袭他只能回击半招。所以齐君元需要至少是拉开到双倍突袭成功的距离,也就是二十一步。他在等待,很没耐心地等待。只要是卜福退到二十一步上,他将立刻出手解除“天地六合”子牙钩。

十七步,十八步,脚步在第十九步时突然停住了。卜福微咳一声:“有两个细节想请教一下,和尊驾一样,我也是要对上面有个交代的。”

“只问前事过程,不问因果后续。无论嘴子张得如何大,面子只能容下一个。”齐君元的语气很坚定,但其实已经是让步了。他只希望卜福问完要问的赶紧退走,哪怕再退出两步,这样自己就好带着两个年轻人遁走了。但是自己不能显得太过急切,让对手卜福觉出自己的意图,这就像对付已经开始吞钩的鱼儿,必须耐住最后一点火性。

远处火把汇成的队伍越来越近了,犬吠声已经非常清晰,实际的情况已经变得非常紧迫。

“我让张县令与骑卒同样装束,并骑同行,你们是如何从人群中辨别出他的?”卜福问道,他真的很想知道这里面的真相。

“他在铁甲之内又贴身穿了一件软甲,坐马奔驰中,双层甲发出的声响与单层甲区别很明显。”青衣女子回道。

卜福释怀了一些,并非自己的安排不妥当,而是张松年没有完全按照自己的安排去做。

“其实就算他没有穿双层甲,我也能将他辨认出来。因为不常骑马的人与每天在马上的骑卒还是有区别的。骑卒骑行中,很自然将双膝夹紧马肋,有颠簸也是双膝随马肋上下滑动。但不常骑马的双膝松弛,出现颠簸后会内外抖动。这样马靴会不停撞击马鞍,发出不同于其他骑卒的声响。”

卜福轻叹一声,刚刚才有的释怀重又变成了失落。因为对方告诉他一个残酷的事实,他的方法并不管用。就算张松年完全按他的安排去做,仍逃不过一死。

“左脚被马蹬锁绊不脱,其实是因为一小段和马靴同色天母蚕神丝将两者固定了,但你是如何让马惊跑的?”卜福又问。

“卜捕头,我们用的是药,你回去查验一下马匹就知道了。”齐君元接过话头,他不想青衣女子向别人透露太多。另外也是想抓紧时间,对话越简短越好。

“肯定不是,我已经见过马匹了,如果是用药的话,从迹象上我一眼就可以看出来。”

火把已经距离很近了,连寻犬的喘息声似乎都可以听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