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1990年——香云小学

虚假的希望

有时候,我们喜欢在深夜的宿舍里讲鬼故事。

周围一片寂静,暗淡的月光朦胧地照耀着排得整齐的床铺。同学们都睡着了,忘记痛苦般安然呼吸。有几张床是空的。

尽管违反学校的校规可能会受到严厉的惩罚,但是能在深夜里聊天却是我们难得的余兴节目。

反正查房老师不会再来,即使我们背地里说老师们的坏话也不会被逮到。

我们总是很放心。夜里十一点之后,这里便好像成了我们的小世界,不存在暴力、虐打,白日的恐惧和不安全然消失了,甚至我们会忘却身为特殊儿童的自卑。

因为此时此刻,人间没有歧视。黑夜能摧毁一切,白天却催生所有。

我们盘着腿,坐在阴凉的地板上,围成一圈。

我紧紧抱住身体,但我的身子还是不由自主地微微战栗。

我从小就怕听鬼故事,我相信世界上是有鬼的。鬼是什么样子的呢?电视里的鬼都是面目狰狞、吃人噬血的。它们法力无边,能随意移动物体,还会突然出现在你的身后,用长长的指甲捏住你的肩膀,再伸出黏黏的舌头,一圈一圈地绕紧你的脖子……

但那些鬼只生活在虚构的电视里。而这只鬼,就在我们身边!

小胖讲故事的声音阴森森的,他幽幽地说:“小强死后,我们学校便开始出现怪事了。譬如说,东西突然不见了,黑板上出现怪字……反正呀,是小强的鬼魂在作祟。他是枉死的啊,所以不能投胎,没办法,他只好又回到学校。”

“骗人的吧?”我战战兢兢地小声说道。

“谁说我骗人啦!三水妹,你刚来不知道,前些日子曾校监还特地请了道士回来作法呢。”

“那小强被道士收服了?”小宝也很紧张,但脸上还显得兴趣盎然。

“对呀,我看到电视里的道士都很厉害的!”常健康说道。当他坐着时,看不到他有什么缺陷,但他要站起来,得有人扶才行。

在这所学校里,再残疾的人也会找回一丝自信,毕竟,这儿大家都一样。

小胖不屑常健康所言:“厉害个屁!那个道士连小强也搞不定!他说小强的怨气实在太重,所以,他也只能将它封在厕所里。只有在夜里十二点之后,小强的鬼魂才能出来。”

“厕所里?男厕还是女厕呀?”这个问题对我来说,很重要。

“谁知道?”小胖耸耸肩。

“呀呀呀呀呀。”哑妹打着手语,试图表达自己的想法。不过,我们一个人也没看懂她想说什么。

矮仔懂一点儿手语,他说:“哑妹好像说,小强是男的,应该在男厕。”

哑妹马上点点头,表示矮仔说的话完全正确。

“这可不一定哦。”小胖说道,“小强生前就是个小色鬼,说不定他夜里会溜去女厕呢,反正你们谁要是夜里十二点钟以后还敢去厕所就得小心了……嘻嘻嘻——”

语句末尾,小胖故意加上阴邪的笑声,这更让我遍体生寒。

不幸的是,我的腹部突然涌现轻微的尿意。我想尿尿了。这真令我啼笑皆非,为什么偏偏在小胖讲完鬼故事才想要尿尿呢?我看了一下时间,刚好是十二点。外面夜色正浓,摇曳的树影像邪恶的黑暗使者,无声地审视着宿舍。

如果现在去厕所,肯定会碰上小强的鬼魂!

那里的某个角落里肯定站着一个血淋淋的小孩,他形貌骇人,声音哀怨地诉说着:“我死得好惨!好惨啊!”

越想越恐怖,越恐怖就刺激着更多的尿意聚集在我的膀胱。我强憋着,心里说服着自己别去想尿尿的事情。我成功了一半,我终于睡过去了,可是到了半夜,我又被憋得醒过来了。我知道自己不得不去厕所解决问题了。

我掀开被子坐起来。周围一片漆黑,细碎的寒意找空间生存下来,阴影中谁咧开了狰狞的血盆大口……我竭力地稳定心神,但是恐惧依然一波接一波地袭击过来。憋久了的膀胱几乎麻痹了,动一下都像要胀破似的。

“小宝,小宝。”我喊对面床的小宝。

让人夜里陪着去撒尿是一件难以启齿的事情,更何况我是女生,但这种时候我也顾不上男女有别了。我爬下床,使劲儿推了几下小宝小宝睡得很死,最后也只是转了转身,继续沉睡着。

看来我只能一个人上厕所了。这挑战着我的勇气极限。

借着模糊的月光,我慢慢地向门口走去。由于难以在黑暗中看清宿舍里的摆设,我好几次碰到了谁的床头或床尾,倒也没把别人吵醒,只是我的小腿被撞得很痛。好不容易,我才摸索到宿舍门口。

走廊上没有亮灯,望出去,走廊尽头的厕所里却投射出一丝亦青亦白的灯光。

寻着那幽淡的光源,我很快走到了厕所门口。

左边是女厕,右边是男厕。

平日去厕所时,我总会好奇地往男厕所里看上一眼。当然,男孩子也会这样做的。这无关*的问题,只是一种对异性属地的好奇罢了。不过,由于建筑结构的问题,我们所看的只是一堵墙,以及两个水龙头。墙后面才有隔间,或者便池。

这时我没敢再看男厕一眼。我的脑子里总想着小强的鬼魂也许就在男厕所里徘徊。这种念头强烈地刺激着我的大脑皮层,我觉得有一股寒意聚集在我的下腹或者骨盆中,如此浩荡凌厉,快要把我整个人都吞噬掉。

我的脚哆哆嗦嗦地迈进女厕,仿佛有一双眼睛在男厕门口窥视着我的背影似的,我的背脊一阵发凉,我赶紧走进了女厕。希望这只是我的错觉,根本没有鬼……

女厕里没有人。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我随便挑了个隔间,便钻了进去。

我蹲在便池上,脱下裤子的屁股凉凉的,好像有一阵阵阴风直从下面吹上来……

我开始胡思乱想起来。人一旦处于恐惧的环境,便不免疑神疑鬼起来。

我记起曾经听说过的白厕纸红厕纸的鬼故事。话说有个女生夜里上厕所,方便完后却发现厕纸用完了。就在她不知所措之际,突然从门口伸进来一只苍白的手,有个声音问她:“你是要白厕纸?还是红厕纸?嘻嘻嘻——”

幸好,这里还有厕纸。我紧张地看向卷纸筒,发现那卷还剩很多的厕纸后才稍稍松了一口气。

一直没出现怪异的情况,但我觉得有必要速战速决。我方便完后,马上提起裤子。

然后,出现了——

隔间门打不开。这真是一件怪事!因为隔间只有从里面才能锁上,我很确定现在的门没有关,怎么可能打不开呢?

见鬼了!

我心里直发毛,恐惧一下子跳进了我的喉咙里。

我使劲儿推了推。结果,我发现隔间门裂开了一条门缝后又缓缓地合上了,好像门外有一股力量在顶着门,不让我出去。

我下意识地低头一看。这一看简直让我魂飞魄散。

只见门缝下映出一双脚的影子!

有什么就在外面!

肯定是小强的冤魂!

我吓得连连退后了几步,我不敢出去了,手也从门板上缩回来。如果打开门,我就会见到“它”呀……但是,我也不能肯定“它”会不会闯进来啊!我舔了舔发干的嘴唇,舌头有些痉挛,像条快要死的蛇在口腔里蠕动。

那影子仍停在外面,一动不动。

我也不敢采取任何行动,因为稍有差池,我都有可能落入万劫不复的境地。我蹲在一角,已然忘记身处在厕所里面,周围散发着恶心的排泄物的味道。我不敢抬起头,谁知道有没有一个脑袋在上方盯着我呢!总之,只要我不出去,“它”不进来,我宁愿待到天亮。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其实最多只过去了三分钟,但在我看来却犹如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看起来,外面的“那个”似乎按捺不住了,嘻嘻地笑了起来,那笑声被故意压低了,又长又尖。外面的“那个”在笑什么?难道要采取下一步的行动了?我的心倏地缩紧了,提高了警惕。

观音菩萨呀,别让这只鬼进来把我吃掉!

在我紧盯之下,门缝下的影子果然一瞬间跑掉了。

噔噔噔的脚步声,渐行渐远,直至消失。我却丝毫不敢放松,生怕这只是对方的把戏,让我放松了警惕,而“它”说不定正在上方狞笑着偷窥我呢!

时间过去了很久,四周再没有诡异的动静。

我确定没有危险了,才敢战战兢兢地试着推了一下门。

开门的嘎吱声在这个空旷幽暗的房间里回响,我喘着粗气,也顾不上看清楚厕所里的情况,马上拔腿就跑。

我忘记自己是怎么样跑回宿舍的了。我中途摔了一跤,跌倒在别人的床上,重重地压在那小孩的身上。那个可怜的家伙被我弄醒了,他一定感到很害怕,因为他没来得及弄清楚发生什么事我便已经跑回到自己的床上了。

结果,第二天一早,有个小男孩脸青唇白地到处跟人说,昨天晚上他遇到“鬼压床”啦!

不用说,那只“女鬼”肯定是我!

那么,昨天晚上我在厕所里遇到的“鬼”又是谁呢?

小宝听了我的诉说后,也觉得很惊讶。不过,他却很理智,有条有理地分析起来:“可能是小胖故意整蛊你的吧。”

“小胖?为什么会是他?不是小强的……的鬼魂吗?”

“我昨晚看到小胖半夜去撒尿了。”

“哦,什么时候?”

“不知道,反正我昨天夜里不知道被谁给推醒了。我刚醒过来,便看见小胖去厕所了。”

“哦,那很有可能是小胖了。”

我这才松了一口气。根据小宝的证言,小宝应该是被我推醒了。所以小胖是在我去厕所之后也离开了宿舍。真是这样,小胖就是那只“鬼”!怪不得我当时听到嘻嘻的笑声呢,这一定是他恶作剧的笑啦。

我们立刻去找小胖质问。小胖当然不承认,不过从他那伪装蹩脚的表情中我们判断出昨夜的“厕所惊魂”十有*就是他所为。

妈的,真是个小浑蛋!差点儿把我吓得尿裤子了!

我和小宝回宿舍的途中,小宝在曾校监的办公室门口停了下来。当时办公室里没有人,门却是打开的。小宝鬼鬼祟祟地往里面看了几眼。

我们从没进去过里面,所以不清楚里面到底有什么。

小宝似乎很在意摆放在办公桌上的什么东西。

“你在看什么呢?”我紧张地问小宝。

他没有听到我的话似的。我望了望四周,没有察觉到曾校监的踪影。我不敢肯定如果曾校监发现我们俩在她的办公室门口鬼鬼祟祟,会怎么样想,又将如何惩罚我们。说实话,我对她手中那条教鞭已经很惧怕了,更别说她怒发冲冠时眼角下那颗黑痣。

这正是她希望得到的效果。曾校监就是要这里的人全部臣服于她,对她心生畏惧。她做到了。因为在她面前的只是一群毫无抵抗力的小孩。

“别看了!快走吧!”

逗留得够久了,我感觉曾校监会随时出现。

小宝根本没有听我的话,他居然朝里面迈出了脚步!

这让我大为紧张。他想干什么?这里面是曾校监的办公室呀!他难道不知道这样走进去的后果吗?

我拽紧了他的手。他的脚步停了一下。他回过头,脸上充满了期待。

“三水妹,里面……里面有……”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忽然从办公室里闪出来一个黑影。

汪汪汪的叫声把我们吓了一跳。

原来是曾校监的那只贵妇狗。它站在门口冲我们狂吠,只见白色的唾沫从它的嘴角淌下,那样子就像得了狂犬症。要是被它咬上一口,又得疼上好几天不说,它的叫声更有可能把曾校监吸引过来。

小宝也意识到这一点,他拉着我的手很快跑掉了。当我们才跑回宿舍,便听见曾校监的声音从走廊那边传过来,好像在跟狗说话,没有发现我们的样子。

呼——好险啊!

“你刚才想干什么呢?”

我问小宝,有些生气。我觉得这小子做事越来越不计较后果了。虽然我能体谅他想家的心情,但是做事情不能一味冲动啊。

“电话。”他说着,脸上的期待并没有减退的迹象。

“电话?”

“是的,电话!”他抑制不住兴奋之情,手舞足蹈起来,“办公室里有电话呀。”

“是呀,这有什么好奇怪的?”我有些不解。

曾校监办公室里有一部电话机,而且是全校唯一的电话机,这不算什么秘密。

“我们可以打电话回家!只要跟妈妈说这里的情况,她一定会来接我走的。三水妹,你也可以打电话回家呀。我们都可以离开这里了!”

小宝越说越兴奋,我也被他感染了。

要知道,我做梦都想离开这个鬼地方!

谁能够理解我们的心情?我们是有缺陷的小孩,在社会上受到排挤。我们从来不缺少自卑,不缺少绝望,但同时我们也拥有希望。我们要离开这所地狱般的学校!

这种强烈的意志使我们将对曾校监的畏惧抛之脑后。

即使她是阎罗王,我们也决定冒一次险。

计划很简单。

经过几天的观察后,我们这才发现原来可以顺利实施计划的机会还真不少。

曾校监经常忘了关上办公室的门,她大概认为没有哪个小孩胆敢进她的办公室吧,而她每天中午总要到自己的房间睡一个小时左右的午觉。

这段时间便是我们行动的最佳时机,除了最后一个障碍……那只贵妇狗。午觉时间它一般把办公室当做自己的卧室,所以稍微有些动静它都会警觉地望过来。如果没处理好这只畜生,我们的计划极有可能失败。

后来,我们想到了一个办法。

小宝从食堂那里偷来了一根肉骨头。我们把肉骨头系在一条麻绳上。当曾校监离开办公室后,我们便开始行动。

我把肉骨头扔进办公室,这果然引起了那只贵妇狗的注意。它顿时对肉骨头垂涎三尺,扑了上来。可是,我把绳子一拉,肉骨头往后一跳,它扑了个空。

这只畜生当然不可能察觉到这是人类的阴谋。

由于对食物的贪婪,它顺利地落入了我们的圈套。我拉着绳子在前面跑,贵妇狗就在后面追着那根肉骨头。趁着这当儿,小宝立刻溜进了办公室。

一切都按计划进行着。

我把贵妇狗引到教学楼后面的空地上才扔掉绳子。那只贵妇狗立刻扑到了骨头上,拼命地咬起来。

我跑了回去。

我回到二楼,一路上碰见老师时,我都装作很温顺地向他们问好。他们没有发觉我乖顺表情之下的惶恐不安。我经过他们,很快地朝办公室跑去。

办公室里,小宝已经拿着话筒。我走过去他也没有察觉。

“妈妈,你真的会来接我回去吗?”

他激动地对电话那头说。

对方显然在给他承诺。

“嗯。说好了哦,中秋节就过来接我回去哦。”

“我等着你。”

“你一定要来哦。”

小宝心满意足地挂下电话。当他回过头,他的眼角已然湿湿的了。

“我妈妈要来接我回去了。”

他高兴地说。我也替他高兴。

“三水妹,快打电话回家里吧,说不定你妈妈也会接你回去呢。”

希望是这样。

我忐忑不安地按下家里的电话号码。我来这里已经几个月了,这还是我第一次跟家里联系。我想念妈妈,想念家里的小猫,和蔼可亲的邻居大婶……对家的思念在瞬间汹涌成温暖的热流,扫过荒芜的心房,最终进入我的大脑、眼睛、喉咙。

我觉得自己快要哭出来了。我扬起手,抹了一下眼角。

小宝此时不在我身边,他在门口望风。

电话声嘟嘟响了几下之后,有人接起了电话。

“喂。找谁呀?”

是妈妈的声音。我一下子哽咽了。

“妈妈,是我……”

妈妈显得有点儿意外,迟疑了几秒,叫我的名字。

“咦,你怎么打电话回来了?”

“妈妈,我想家。”

“嗯……”妈妈的语气一如既往的冷淡。

电话那头的冰凉延伸到这个闷热的夏日空气里。

我小心翼翼地说道:“妈妈,我想……我想回家。”

妈妈十分生气:“不能有这个念头!你个死孩子!我送你去是为了让你更好地学习!这样长大以后才会有出息嘛!”

“可是,妈妈,这里好可怕,校监经常打人的。”

妈妈放缓了语气:“傻孩子,老师打你也是为你好呀。妈妈小的时候就经常被老师打。你连一点点苦也受不了,可不是妈妈的乖孩子。”

我摸着胳膊上的伤痕:“妈妈,我什么时候才能回家?我有个同学,他妈妈中秋节就接他回家。”

“哦……”

不屑一顾的语气。

“那中秋节妈妈也接你回来过过节吧。”

“真的?那太好了!”

“不过,你得答应妈妈,在学校要听校监的话哦。”

我迟疑,最终还是点点头:“嗯。”

“那以后没什么事就不要打电话给妈妈了,妈妈很忙呢。”

“我知道了。”

交谈终结。电话挂断。

我试图高兴起来,但心中隐隐有种忧郁在消磨我的快乐。悲和欢强烈地对峙着,我的体内仿佛破出一个火辣辣的洞,所有阵亡的情感残骸都由此流干净了,包括欢乐,包括悲伤,包括其他的很多很多。

这次计划的时间不超过三十分钟,所以在曾校监回来之前,我们便从办公室溜了出来。

不幸的是,我们刚走出办公室,正好遇上跑上二楼的小胖。

“咦?你们……”他略作惊愕,马上醒悟过来,“你们进曾校监的办公室干什么?一定是做贼了吧。”

“你……你才做贼呢!”

我们还不善于伪装,小孩子嘛,被当场揭穿当然慌张啦。

“我做贼?嘿嘿嘿,那我去问问曾校监,看谁做贼了!”

“别别别!”

我们都慌了。千算万算,没想到算漏了一个二五仔!

“小胖,你想怎么样?告密对你可没有好处哦!”

那是,曾校监可不像是会奖励学生的那种人。小胖也清楚地意识到这一点,而且他也恨透了曾校监,他才不会做损人不利己的事情。只要给他一点好处,事情就好办了。

“我要你的零食。”小胖指着小宝要求道。

这个馋小子,早就对小宝藏起来的零食虎视眈眈了。

“那好。我就给你两条巧克力,三包薯片。”

“不不不!”小胖嚷嚷道,“我要全部!全部!”

狮子开大口的家伙!我心里暗骂道,小宝却一脸的无所谓:“行行行!就怕吃饱了撑死你!”

“嘻嘻——”小胖得意地笑道,“胖死就胖死,总比做个饿鬼好多了。”

事情却还是败露了。

我和小宝站在宿舍前面,伸出手掌。

曾校监的教鞭一下又一下,打在皮肤上,裂出一道道伤痕。

痛楚的流弹,穿过我们软弱的心脏。

夏日展示了它的冷酷与无情,光线刷白,像死人的脸。

“竟敢偷进我的办公室打电话!我打死你们!看你们以后还敢不敢!”

那一天的晚饭,我们几乎什么也没吃。

肿得厉害的双手连筷子也抓不起来,幸好有伙伴们偷偷把晚饭留下来,带回宿舍,喂给我们吃,我们才不至于饿肚子。

晚上,我和小宝坐在各自的床边,手仍然又红又肿,就像煮熟了的猪脚。小宝不知从哪里弄来的药膏,均匀地涂抹在我的伤口上。我咬紧牙关,痛极了,眼泪也迸出几滴来。

就在这时,小胖和别人有说有笑地走进宿舍。我们立刻恶狠狠地瞪向他。

不用问,肯定是这小子告密了。

拿了别人的好处还做二五仔!我们恨不得揍扁他!

其他小伙伴对我们的遭遇深表同情,对小胖卖友求荣的行为也深恶痛绝。他们将小胖团团围住,义愤填膺的气势吓得小胖脸上的肥肉直抽搐。

“小宝哥,三水姐!”小胖此时毕恭毕敬,直跑过来向我们求饶。这说明群众的力量是多么强大呀!“两位,你们的事真不是我告密的!”

“呸!鬼才相信你的话!不是你还有谁?就你知道我们进去过办公室!”

“冤枉啊!”小胖好不委屈,他环顾一眼周围愤愤不平的伙伴们,胆战心惊地咽了咽口水。他明白,与群众作对的下场将是悲惨的。“你们要相信我啊!真的不关我的事啊!”

“我才不信!”

“我们也不信!”四周的小伙伴们一起声讨,吓得小胖身子一阵瑟缩,恐怕连魂儿也吓飞了吧。

“真的不关我的事嘛!我不是二五仔啦!”

小胖冤屈的神情不像是装出来的。我不禁有些困惑了,难道真的不是他?可是,不是他还能是谁?!

我转头看了看小宝,他正在涂药膏到自己的伤口上。药膏的刺激痛得他嘴角稍稍扭曲。对眼前的一幕他似乎一点儿也不关心。直到我推了推他的胳膊,他才抬起头,威严地瞪住小胖。

“说!那天晚上是不是你装鬼吓三水妹的!”

“是是是!是我干的!”小胖十分坦白。

“那么,你有没有偷过常健康的朱古力?!”

那天早上起床,常健康发现自己藏在枕头下的朱古力不见了。最可疑的便是小胖了,果然,他对这个也供认不讳。

“是我干的!”

“晚上睡觉会不会尿床?”

“有时候……有时候……会。”

“有没有偷看女生洗澡?”

“有时候……有时候……就不小心看了一眼。”

这句坦白几乎立刻引来了女同胞们的一阵暴打。不过,这不是关键。小宝提问的语速越来越快,这是一种测谎策略,让你下意识地说出答案。这种方法对付狡猾的大人也许不灵,但对付天真幼稚的小屁孩可是绰绰有余。

果然,小宝几乎是机关枪地问出来:“你这个二五仔,曾校监给了你什么好处?快说!”

“没有呀!没有!我没有告密!”

自始至终,小胖都坚称自己被冤枉了。

我开始相信他的话,不然他就是一个超级大骗子,把所有人都骗了。

这次审讯无疾而终,告密者仍然没找出来。不,也许小宝已经知道是谁了。他正低头沉思,眼窝下拉出狭长的阴影。他猜测的告密者,是谁呢?为什么他的样子这么悲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