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2010年——香云中学
铁门打开了
宁静的校园,恐怖的声音慢慢撕开了口子。
声音是这里唯一的主宰。它在光线中滋长,狰狞地闯入人们的身体,将一切孱弱的意志摧毁殆尽。每个人都在极度恐怖中扭曲了面孔。
“哇啊啊啊啊啊——救命啊!救命啊!”
有只手,黑暗中有只手正在使劲儿地拽住林淼淼的手腕。她大声哀号,惊恐回落到五脏六腑的深处,身体剧烈地痉挛,好像四肢,每个器官都在拼命地脱离躯干。与此同时,她感觉到自己正跌入黑暗中,铁皮墙上那个小小的窟窿如宇宙的黑洞一般,要把她的身体吞噬进去。
“里面有东西!里面有东西!”
林淼淼哭着叫道。她陷入灾难中了。她知道这一点,别人也知道。家长们吓得步步退后。张子朗第一个反应过来,拼命地拉住她的手。
其他学生随即从惊慌中回过神来。
张子朗回头冲学生们叫道:“大家快来呀。”
学生们顿时一拥而上,有的抱住林淼淼的腰,有的抓住她的胳膊。大家一起往外拉。两股力量的对抗扯得林淼淼的身体仿佛要裂开了似的。她痛苦地呻吟着,心里祈祷着这场灾难尽快结束。她从没想过事情会如此糟糕。
那头怪物——把小李杀掉的那头怪物就在小卖部里面吗?
正义的力量似乎胜利了。林淼淼伸进窟窿里的手逐渐被拔出来。屋里的东西好像放弃了,邪恶的力量一下子消失了,这使得众人收不住,通通往后,跌倒在地。
“Miss林,你没事吧?”
张子朗利索地爬起来,到林淼淼的身边关心地问道。
“我没什么事,就是有点儿痛。”
林淼淼的手腕上留下几道清晰的掐痕。
“Miss林,里面的到底是什么东西呀?”
这个问题,谁知道呢?
林淼淼望向窟窿。那里只是一团漆黑,可她老觉得里面有一双眼睛充满了邪气,正不动声色地窥视着他们这群落难者。“它”驻守在小卖部里,恐怕就是接受了某种命令,阻止他们冲进里面。“它”要保证他们继续处在绝水绝粮的困境里。
可恶的家伙!“它”差点儿把我拉进了窟窿。这可能是“它”的一个警告,警告我们这些人别妄想进入小卖部。不然,“它”就会让我们遭受不幸。
林淼淼看着小卖部,想象着里面有大量的食物和水。这些念头诱惑着她旺盛的食欲,但这些食欲也在缓慢地摧残着她。人类的饥饿是一切罪恶的起源。所谓的战争,往往只是为了填饱肚子,如此简单而已。
反正是死,倒不如拼死一搏呢!
但她没有动,旁边的张子朗正要站起来,身体却僵了一下。她没有注意到其他人,但她想大家此时都处在一个紧绷神经的阶段。因为——门锁咔嚓响了一声。
——门打开了!大家同时倒吸了一口冷气,空气的分量大幅减少了。
气氛变得窒息。
在众多目光的聚焦下,那扇铁门终于打开。
一个人影出现在大家面前。
“他妈的!谁敢偷东西!看我不整死你!”
一个头发蓬乱,满口酒气的男人摇摇晃晃地站在门口。他一手拿着酒瓶,另一只手扶住铁门。这是个酒鬼,而不是什么怪物。刚才就是他在里面抓住了林淼淼的手,因为他误会外面的人是小偷。
“老细,你怎么在里面呀?”张子朗冲酒鬼喊道。
这男人原来是小卖部的老板。
“这是我的铺子,我怎么就不能在里面呀?!”
老细拿起酒瓶,把仅剩的一点儿酒也倒进嘴里。
“妈的,都喝光了。”男人懊恼地扔掉酒瓶,又拍了拍脑袋,勉强睁大眼睛,要看清楚眼前的这些人。
“原来是张老师啊。”
担任体育老师的张子朗上体育课的时候就经常到老细的小卖部里休息,所以两个人十分相熟。
“可不就是我吗!”张子朗走过去,其他人这时也收拾好惊慌的心情,站了起来。
“今天怎么这么多人啊?今天……不是周末吗?”
老细歪起脑袋想了想,他的样子邋遢极了,下巴长满了胡楂。
“今天是周末呀。你怎么在小卖部里啊?”张子朗问道。
“昨晚喝醉了,就睡在里面。”
老细打起呵欠,口中又呵出一团难闻的酒气。
这时,他看见家长和学生都靠拢过来,又紧张了起来,连忙堵住门口,大喊:“喂!喂!喂!你们想干什么呀?还想偷东西啊!信不信我报警把你们全抓起来?!”
大家有点儿哭笑不得。
“我们不是偷东西!是想买东西啦!”
“真的?”老细还是将信将疑,“想买东西敲门就行了嘛,用得着又踹门又撬墙的吗?”
事情很不寻常。老细灵敏地察觉到每个人脸上诡异的神色。这些人到底是怎么了?他不确定,可是他们当中有老师和学生,不像滋事分子。
张子朗明白老细心中的顾忌,他决定将事情和盘托出。关于红线,以及昨晚小李的惨死……毕竟,老细现在也被困在红线之内了。
“现在,大家都坐在同一条船上了。”
张子朗拍拍老细的肩膀,却被老细一手拨开了。对方学李小龙的姿势,摇摇手指。
“我说张老师,我虽然读的书少,你可不要骗我。什么越过红线就会死?你以为拍戏呢!”
“张老师说的都是真的,我可以证明。”林淼淼马上站了出来。
“对对,是真的!千万别越过红线啊!”
学生们也争相说道。
可老细脸上的狐疑依然很深。也难怪,没亲身经历过的人很难相信这种荒谬的事情。
也罢也罢。
张子朗心里轻轻叹息声后,对老细说:“总之,先卖东西给我们吧。我们都饿坏了,又没喝过水。”
“想买东西呀,那当然可以啦!”
老细想了想,身体依旧堵在门口,他伸出一只手,食指和大拇指来回搓了搓。
“Money!Money!只要有钱什么事情都好办。”
他嗜钱如命的表情很好地诠释了这个社会的一种小人物。他身上所散发出来的铜臭已经不再是文人笔下评判的恶劣品质,因为,人人都爱钱,就连一向自命清高的文人也努力地在金钱堆里打滚儿。
每个人的口袋里都有钱,这真是一件幸事。金钱在此时此刻确实派上了用场。
众人挤在门口,抢购着食物和水。
小卖部里看来储备充足,货架上摆满了食品,冰箱里也装满了不同牌子的饮料。突如其来的好生意让老细乐开了花。他把价格提高了好几倍。普通一瓶矿泉水卖到了十块,方便面也要十五块,所有东西都远远超过了成本价。
这自然引起了大家的不满。
“喂,老细,你的东西卖这么贵,还不如去抢呢!”
“我不正在抢嘛!不买就算了!走开!走开!”
老细咧嘴哈哈地笑,唇间露出一排难看的黄牙。他对别人的指责不屑一顾,显然他奉承金钱至上主义,铜臭早已无可救药地腐蚀了他的心灵。最可怕的地方是他对这种人性的堕落怡然自得。
尽管心不甘情不愿,大家还是掏钱买下了一些矿泉水、方便面或者面包之类的东西。并没有买很多,因为大家心想着或许很快就能得救,另一方面也有种拒绝任人宰割的抵触心理。
等大家都抱着水和食物走到一边去了,曹云海和曹妈妈才沉默地走到老细面前。这对母子一直很少说话,因贫穷而产生的自卑使他们难以有勇气接近别人。为了保护自己,他们选择孤单。
林淼淼注视着们。曹云海家里的情况她十分清楚,所以作为班主任的她一直在帮曹云海向学校申请减免学杂费什么的。曹云海这孩子也十分感激她为他所做的一切,教师节那天,他还送她自己做的一张卡片。
只是这孩子,太孤独了……
贫穷的母子站在面前,老细高傲地仰起头,这对母子寒酸的衣着,让人不难看出他们属于哪种人。比自己还要低等。老细心里得意地暗想。他没有多么高尚的品质,他只知道对上等人要尊敬,对下等人要被尊敬。
“大哥,我想买一包方便面……可以吗?”
曹妈妈小心翼翼地掏出被攥成一团的钞票。她爱惜地把面额十块钱的钞票展开,就像对待稀世珍宝一般郑重地递给老细。老细只轻蔑地瞥一眼,冷哼了一声:“切!才十块钱!只够买一瓶矿泉水啦!”
那种话,那种语气,不仅一次在他们的生命中出现,他们对别人的嘲讽已经麻木了。曹妈妈咬了咬嘴唇,伸手将鬓角处几缕凌乱的头发捋到耳后。
“大哥,帮帮忙……好吗?”
“你耳聋呀!十块钱只够买矿泉水,方便面要十五块!”
“可是……可是,方便面平时只要两三块……”曹云海小声说道,始终不敢正视老细盛气凌人的白眼。
“两三块?别的地方有呀!我这里没有!”
激烈的争吵声——称之为争吵实在有些勉强,毕竟从头到尾都只是一方对另一方的蔑视与嘲讽——总之,这些不和谐的声音引起了其他人的注意。已经走到一边狼吞虎咽的家长和学生好奇地望过来,当中不乏看热闹的冷漠目光。
察觉到别人注视的目光,这对母子显得更加窘促了。他们只想赶紧结束这一切,离开别人的视线范围内,他们讨厌那种被人指指点点的生活。
但他们只有十块钱。
“大哥,求求你了,我只买一包方便面,给我儿子……”
“妈的!”老细不耐烦地叫嚣起来,“你以为我是开善堂的呀!没钱给我滚远点儿!”
“够了!老细!”张子朗终于按捺不住,冲老细叱呵道,“你用得着狗眼看人低吗!不就是一包方便面吗?我出钱总可以了吧!”
老细立刻换上一副脱胎换骨的嘴脸,那讨好卖乖的笑容让人有点儿倒胃口。
事情终于解决了。在张子朗和林淼淼的资助下,曹云海母子拿到了几瓶水和方便面。他们对别人的帮助显得不太适应,低着头小声地说了句谢谢便赶紧走开了。
望着他们离开的身影,林淼淼和张子朗相视一笑。
红线之外
就算吃饱了,喝足了,问题仍未解决。
红线依然横亘在校园里。城市的天空只能在一小块狭窄的范围内悄然变换着白天与黑夜。
好消息是,下午的时候,人们又重新找到了一个新的希望。
只要挨到星期一早上,他们就能脱离苦海。
不是吗?星期一学生们全部得回来上课了,到时候,即使那头怪物多么强悍也……不可能杀死这所中学一千多个学生吧?没错,星期一就是重见光明的日子……只要,只要在这之前,别越过红线就可以保住性命。
他们诚然出不去,“那个”也进不来。
游戏规则就是这样。
红线是两者之间的分界线,任何一方越过红线,恐怕都会触犯某种禁忌。
大家拼命地抓住这块希望的木板,在时间的波流中沉沉浮浮。他们就像大海中一群孤独的漂流者,等待着陆地的出现。
离星期一,不远了。
混沌的暗色天空,世界的光泽在一片死寂中平静作古,头顶盘踞着巨大的阴影。
阴风扑打着丰满的羽翼呼啦呼啦地飞过。
天地慢慢地沉沦于原始的黑暗中。
时间已经是下午五点多。
天空依旧灰沉沉的,晚霞与黄昏只在遥远的天际露出半个侧脸。
大雾。校园里不知何时弥漫起白色的雾气。这是个异常的自然现象。站在教学楼顶望向远方,可以发现整座城市都处在这突如其来的白雾当中。它就像一头巨大的怪物,吞噬着远处的建筑物。远方的景物只剩下一个薄薄的影。
一楼的女厕所里,一扇隔间的门嘎吱一声开了。
林淼淼从里面走出来。她走到水龙头边,拧了一下,水龙头还是一点儿水也没有。
她叹了一口气。她本来就不预期事情会向好的方面发展,但事情没有继续变糟,这也算是一个好迹象。
林淼淼拿起放在窗边的矿泉水瓶,倒出一些水,湿了手,便算是洗过了。资源匮乏,这也是无奈之举。毕竟这么一小瓶矿泉水也要十块钱呀!她想起小卖部老板老细丑恶的嘴脸。
掏出手帕,抹干净手后,林淼淼拧好瓶盖。她走到走廊上,无意中往窗外望了一眼。
嗯,校园里盘踞的大雾没有消退的迹象,要是谁没看清楚脚下,一不小心越过了红线,那就糟糕了……
身后有什么已经悄然而至,忽然察觉到这一点的林淼淼慌忙回头一看。
那只试图伸过来的手倏地缩了回去。
“张老师,是你啊!差点儿被你吓死了!”
林淼淼看清楚对方后,狂跳的脉搏才稍稍平稳下来。
“人吓人会吓死人的啦!”
“对不起嘛。我又不是故意的。”
张子朗也一脸的委屈:“我叫过你了,可你都没回答。你发什么呆呢?”
“哦,没什么……”
林淼淼再度往窗外望去。白雾。
这时,楼梯间突然传来两个少女的交谈声,听得出来那是楚瑜和戴菲菲。
“小瑜!拜托你啦!帮我忙嘛!”
戴菲菲要楚瑜帮忙把情书交给叶烁。
都什么时候了!楚瑜孧??不得,看着戴菲菲:“这种时候你还有心思谈情说爱呀!”
“再不说我怕以后没有机会说……我知道,我们都会死的!”
戴菲菲哽咽了几声,眼泪从眼眶里掉落。
她一定吓坏了。楚瑜心软了,同情地走过去拥抱她。
“放心,菲菲,我们一定不会死的。”
“别骗人了……我们无法越过红线……”
戴菲菲抬起哭红的眼睛,一脸沮丧。
“你没听Miss林说吗?等到星期一其他人回来上课,我们就能获救了。”
“真的?”
“老师怎么会骗学生呢?”
“我当然不会骗人!”
林淼淼突然笑着走出去,交谈中的少女一愣。随即,戴菲菲意识到谈话的内容被听到了,一脸羞涩地跑上楼梯。
楚瑜冲林淼淼一笑,也转身走出了教学楼大厅。
白雾的颗粒在空气中慢慢凝结成一团,一个黑影疾速地呼啸而来,将那团雾气撞得粉碎。
只听哐当一声,球门架与黑影相撞产生剧烈的震动。空气中一种轻轻的哀鸣,划破了校园的宁静。
黑影反弹落回地上,滚动几米,停了下来。
白雾中有个身影慢慢地走出来。叶烁走近足球,伸脚一颠,足球乖乖地跳了起来。他一边颠着球,一边转动身子,重新对准球门的方向。
摆好射门的姿势,待足球快要落地,他用尽全力,抡起一脚。
砰的一声巨响过后,足球以刁钻的角度飞快地朝球门飞去。不巧的是,另一个身影不偏不倚地走到足球的飞行路线上。那足球眼看就要砸中那人的脑袋,叶烁着急地叫出来:“喂,小心哪!”
倒不是因为他的警告,楚瑜事先便感觉到一股凌厉的空气正凶猛地袭来,她本能地一蹲,随即听到叶烁的喊声以及头顶掠过的一阵风声。
“妈哟,想谋杀吗?”
看着足球缓缓地从球门里滚出来,楚瑜不禁抹了一把冷汗。
“意外啦,意外啦,我没看见你。”
叶烁跑过来,抱歉道,随后又问:“你来这里干什么呀?不知道我在这儿玩球呀?”
“就是知道你在这儿,我才过来嘛!”
楚瑜站了起来。几乎毫不犹豫的,她将握有情书的手伸了出去。
“给你的。”
“什么呀?”
“看了不就知道了?”
叶烁皱了皱眉头,接过情书。
翻阅了几秒,他居然又还给她。
“怎么样啊?”
“什么怎么样?”叶烁露出疑惑的表情,也不知是不是故意装出来的。
“哎呀,你这人真是,看了别人的情书再怎么说也要给点儿反应吧!”
“我也不知道说些什么呀。”叶烁苦恼地耸了耸肩,“我对恋爱不大感兴趣呢。我只爱踢球……”
“这两件事根本是风牛马不相及嘛,踢球和谈恋爱怎么能扯为一谈呢?我问你,你对戴菲菲感觉如何?是喜欢还是讨厌?”
“戴菲菲呀,”叶烁做出沉吟的模样,“说不上喜欢还是讨厌,我只把她当做同学而已,没想过要和她谈恋爱。”
事情已经很明了了。叶烁对戴菲菲没感觉。算是告白失败了。
楚瑜烦恼着怎么跟戴菲菲解释这件事。虽然戴菲菲应该会有失败的心理准备,但是楚瑜还是不想在这种时候打击她,就算要说,至少也要等脱离现在的困境了……
“喂,叶烁,帮我一个忙,我跟戴菲菲说你也喜欢她,你要帮我保守秘密呀。”
“啊!这不是要把我卖了吗?”叶烁一脸苦相。
“卖你个头啦!你才不值钱哪!我就打算暂时骗着她。放心,等到我们出去了,我一定跟她说清楚的。”
“这个嘛……”
“我不管!”楚瑜不容商量地瞪着他,“我刚才差点儿被你的球砸到了!我的心灵受到了极大的伤害。谅我的精神损失费你也赔不起,就当帮我守这个秘密抵消了。要是你不肯答应,我找喵喵姐告状去!”
“好啦好啦。我答应你。”叶烁对楚瑜毫无办法。
时间不早了,黑夜即将降临,天空正处在从灰色过渡到黑色的过程中。头顶那一层厚重的大气层,像严严实实地隔绝了整个世界似的,人间的尘嚣倒毙在一片死寂中。
男生和女生开始往教学楼的方向走过去。男生脚下依然带着球,女生则思考着怎么骗好朋友而又不被对方识破。
雾气萦绕在两人身边,只是白色的雾里开始夹杂了一些婆娑的黑,就像一双黑夜的手悄悄往里面撒下灰,并且越撒越多。这些诡异的雾气仿佛来自地底下的墓穴,是一群饥饿的鬼魂,被幽禁已久,极度渴求啃噬人类的气息。
雾气里,藏着许多惊悚的未知。狰狞的眼睛,正注视着这边。
“是谁!”
只听一声叱呵,叶烁猛地将球踢过去。
既没有影子的晃动,亦没有痛苦的叫声。足球飞过去的地方,应该空无一人。
“怎么了?”楚瑜望向足球隐没的方向。
“我觉得有一双可怕的眼睛在那里偷看我们。”
他说着,眼睛依然一动不动地盯着那儿。虽然那边雾气袅袅,但看样子没有他所感觉到的东西。
“也许是我的错觉吧。”他这么说,却往那边走了过去。
这个举动令楚瑜紧张起来。
“你想干吗呀?”
不会是想确认那双眼睛的存在吧?如果那里真有危险,他这样走过去不正是送羊入虎口吗?或许,那头怪物——制造禁忌红线的怪物此刻正蛰伏在黑暗中,等待着猎物的走近呢。
叶烁回过头:“我去把球捡回来啦!”
即使是这样,也不能大意啊。
楚瑜加快几步,追了上去。她紧张兮兮地观察着四周,树静而风不动,平静得令人心里发毛。“它”会在这里吗?谁知道!总之,不越过红线就万事大吉!
走在前面的叶烁突然停下来,楚瑜一头撞到他的后背。撞击力不是太大,否则两人会一起跌向前方——极有可能跌出红线之外。
“小心啊!”叶烁一把抱住摇摇晃晃的楚瑜,慌忙拉着她往后退了一步。
“差点儿越过红线啦!”
叶烁惊魂未定,脸色像被下了毒一样惨白。
细看脚下,他们离校道上的红线只有咫尺之遥。要是刚才一起跌过去,后果将不堪设想。楚瑜也惊得说不出话来。两个人原地站着直喘大气,等待恐惧的寒意慢慢从身体里散去。
接着,楚瑜忽然想起了什么,竟然像被人施了咒似的,不由自主地伸出脚,想要迈过红线。
见鬼!别这样干啊!她的内心挣扎着。
楚瑜!别越过红线!属于她自己的声音急迫地在心中大叫大喊,但是同时也有另一个声音,那声音冷静得出奇,虚幻得宛如从洞穴中传来,却拥有一种真实的魔力。“学号44”曾经对她说过的那句话“越过红线,你就会发现真相”——无法用笔墨来形容,它就像小小的咒语,控制了她的神经中枢,发出越过红线的指令。
楚瑜惊悚地看见自己的右脚已经抬到红线的上空,并且——继续向前进!
想想小李越过红线时诡异的惨死吧!
那一幅幅残酷而血腥的画面在脑海中飞快地回放,呼吸短促起来。楚瑜知道自己正无限接近死亡,锋利的铡刀将要砍下她的头颅。
越过红线,你就会发现真相!
“干吗呀你!想找死吗?”
叶烁及时发现楚瑜的异常,伸出手,一用力就把她从深渊边缘拉了回来。
像刚结束一场噩梦似的,楚瑜拼命地大口呼吸着空气。她需要大量的氧气来充实混乱的头脑。刚刚发生的一切,她至今无法解释。那个声音控制了她,要带她去查明真相。
但是——
“笨蛋!越过红线你会没命的!”
叶烁毫不留情地咒骂起来。他可不愿意看见一个女生在自己面前死去,那样他的下半生将为自己的一时大意而内疚不已。
他说得对!就算越过红线会发现真相,但如果是以性命为代价,那她宁愿……懦弱地留守在红线之内。
“妈的!”叶烁骂了一句,他眯紧眼睛,朝雾气深处望了望。
“我的球不见了!”他为这件事耿耿于怀。
“算了!还烦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啊!我们回去吧。”刚从惊险中回过神来,楚瑜一刻也不想留在红线旁边。
天色已经暗下来,校道两边的路灯微微亮起来。
楚瑜和叶烁转身向教学楼走去。今天是星期六,过完明天,后天同学们就会回来上课。
“我说,你听见了吗?”
“什么?”
“仔细听呀!”楚瑜拉住叶烁,他停下来,竖起耳朵。
很远的地方,回荡着一种空洞的声音。它虚浮在空气中,漫无目的地到处流浪。它好像来自市中心,与香云中学隔得太远,它里面所包含的字句传达到这里时早已被磨损得不成样子。
“好像在说什么吧。”
这是楚瑜今天第二次听到这种声音。第一次是早上,那次比较清晰,楚瑜听出来是一辆广播车从校门口外面的公路上疾驰而过,有人在喇叭里高声呼吁着什么。可惜她没来得及听清楚。
“听不清楚,是谁在播广播吧。”
能传送至这么远,十有八九是广播喇叭的声音。叶烁仰望天空,仿佛能看见空中出现什么文字。他猜想,会不会是广告宣传的声音呢?现今社会,各种宣传炒作手段的确层出不穷,但这种大范围的广播非广告商所能操控,它更像是政丅府在向全体市民发出的……某种警告。
广播里的声音持续了一分钟,可以肯定,那是有人在宣布什么。
随后,广播声消失。两三秒钟的寂静。
蓦然,一阵山崩地裂般的呜呜声响彻了天空,城市上方顿时布满了刺耳的防空警报。
那警报声震慑人心,教学楼里的人们都跑到教室外面的走廊上,面面相觑。
为什么会响起防空警报?
外面发生什么事情了吗?或者只是一次普通的防空演习?
确实,这座城市每年都会有防空演习。这本来不足为奇,但是,为何偏偏选在红线出现的时候?这仅仅只是一种巧合吗?
由于处于与外界隔绝的状态,无从得知外面的情况,所有的想法只能是毫无根据的猜测。
略显凄怆的警报声在校园上空轰隆隆地滚动。沉甸甸的音节,一下下地撞击在太阳穴上。
“有点儿可怕啊,怎么还在响呢?!”楚瑜对盘旋在头顶的警报声做出评价后,抱紧双臂,似乎在这样的夏季,她却感觉到毛骨悚然的寒意。
真的响太久了!叶烁试着动动身体,以免自己开始发僵。他仍旧保持仰头的姿势,凝视着天空,尽管上面只是一片灰沉沉的。他感觉到胸腔在受到重重的挤压,恐惧、迷惑、刺痛,所有的情绪都沉沉地压在心头,令他有点儿喘不过气来。
他心里浮现一个骇人悚然的画面:城市里的各条马路上,无数鲜红的粗线错乱地交织在一起,它们困住了所有的人,那些人不知道红线的禁忌,他们越过了红线……一场大屠杀正在上演,一头头噬血的怪物朝可怜的人们张开了血盆大口,人们争相逃命,号叫声、哭喊声,汇成一片疯狂的海洋……
他不敢继续想下去,他深怕自己会得出残酷恐怖的结论。如果外界正经受更严重的灾难,又会有谁来搭救他们呢?他们会一辈子在红线之内自生自灭。不,他们不会支持太久,因为红线正在逼近,他们最终还是会……
警报声终于平息了。声音的碎片融化在半黑的空气中,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
“吓死我了!快回去吧!”
楚瑜拉起叶烁,两人打算疾步返回教学楼,与大伙儿在一起才是最安全的。
突然,在他们的身后,一个黑影悄悄地滚过了红线。它朝他们滚过去,他们却浑然不觉。
“哇啊啊——”
后脚跟被什么碰到了,楚瑜大惊小怪地尖叫起来。她躲开好几步,和一脸紧张的叶烁同时望向地上。
惊呆了。
地上有一个足球。叶烁刚刚踢出去的那个球。
它又滚回来了。被红线外的什么东西踢回来了……
下一个受害者
孤寂的校园,匍匐在黑夜的怀抱之下。
城市里一片黑暗,灯火比以往要少得多。放眼望去,只有几家灯火稀拉地亮着,如夜空中不小心坠落的星辰。而这些变化,教室里的人并没有注意到,被困了一天的人们正翘首期待星期一的来临。
有些人在小声议论刚才的防空警报声。那声音确实来得突然,并且蹊跷。人们因此陷入困惑中,或许他们也意识到警报声和红线有某种联系吧。
有些人仍不死心地试手机的信号。
打不出去的。林淼淼心里沮丧地想。稍后,她果然看到打电话的那位家长懊恼地把手机塞回了口袋。
唯一能做的,只有等。
等待生,或者死。
林淼淼靠着墙,想就此睡过这一个漫长的夜晚。可是时间还早,她睡不着。
突然她的眼睛睁大不动,好像被人点了穴道一般。
“啊——”一串尖叫声沿着食道上沿,眼看就要从喉咙里飞出来。林淼淼圆睁着双眼,眼部加速的血液循环几乎使凸出来的眼球撑破了眼眶。她死死注视着某个方向,惊恐扭曲了她的脸形。
又来了!这次轮到谁了?!
下一个,会是我吗?
有发现情况的女生马上高声尖叫起来:“哇啊——电视机!电视机!”
教室里的其他人这才发现,黑板两边的电视机又自动开启了。
气氛一瞬间压抑起来。
出现的还是那个阴森得像巫婆的女人,重复着同样冷冰冰的话。
“越过红线,你们将受到严厉的惩罚!”
虽然之前已经听过同样的话语,但它再次出现时,依然令人有种不寒而栗的感觉。空气中慑人的压力也越发增强,仿佛这群人正慢慢地沉入大海深处。
时间无限接近静止。窗外的夜色停止了哽咽。
那女人很快又从画面上消失了。
但人们高度紧张的神经却丝毫不敢放松。越来越浓的寒意在冰冷的肩膀之间迅速地扩散。大家知道,女人消失之后,应该还有后续。因为上次也是如此,上次出现的人是小李……一双双恐惧不安的眼睛直勾勾地盯住依然亮着的电视屏幕。
下一个出现的人,会在我们当中吗?
别以为你不会是下一个受害者,即使你清楚地认识到越过红线的严重后果,即使你千万遍警告自己不能越过红线……但是,如果灾难要落到你头上,你怎么也无法躲避。你会越过红线!命运将安排你以某种故意或者无意的形式破坏红线的禁忌,正如一部电影《死神来了》里面所描述的,哪怕你会逃过一劫,两劫,三劫,但死神依然会紧紧地追随你,直到你死!
画面出现轻微的晃动。终于——出现了。
下一个受害者!
“我叫老细,在香云中学经营一个小卖部。今天是2010年×月13日……今天晚上,我……我会……”电视里的老细没能说出那个恐怖的字眼。他盯着摄像头,睁大了眼睛,看起来非常恐惧。“我……我不想死!我不想死啊!红线……我不知道越过红线真的会……”
他抱着脑袋,那简直要把自己的头拧下来的表情表露了他心中的绝望。他显然崩溃了,开始喃喃说起一些胡话,但其中没有一句话是求救的。他没有求救,大概他意识到没有人能救他,没有人能对抗那股神秘的邪恶力量。
画面仍在继续。这是老细死前最后的遗言,所花费的时间比小李要长得多。他始终面对着镜头,眼神没有任何的转移,这说明他身边没有其他人,但是他的表情却像有人在强迫他拍下这么一段录像。
“我要死了!不久之后,就会轮到你们。因为,你们也会越过红线的,跟我一样!嘻嘻嘻——到时候,你们就会发现,真相是多么可怕!”
他竟得意地邪笑起来。绝望扭曲了他的人性,他内心最黑暗的一面得到极大的扩张。
他要这些人一起陪葬!
众人悲惨的命运似乎都将在这肆意的邪笑中蒸发为灰烬。
有人在走廊里哼着小曲走过来。
那无忧无虑的快乐对此时教室里的人们来说是一种可笑的讽刺。电视机熄灭了,但它遗留的恐怖,仍清晰地镂空在这片窒闷的空气里。
窗外阵阵黑暗的夜色,反反复复蹂躏着整座肃静的校园。
那人终于走到了门口。
“哟!大家都在啊!”他欢快地打起招呼。
很快,他发现每个人的表情都十分怪异。教室里的人全部沉默地注视着他,就像打量着一个刚从坟墓里爬出来的死人。
他是死人,就在不久的将来。可他现在还不知情。
张子朗站了起来:“我说老细,你过来有事吗?”
“我过来做生意呀。”老细嬉皮笑脸地说道。
大家诡异的目光看得他心里发毛。他在想这些人是怎么了。
“对不起,现在不是时候。”
张子朗同情地看着他,稍微看了一眼老细手中抱着的纸箱。里面装满了矿泉水、方便面、面包,以及其他零食。这人显然打算又来高价抛售商品。
“怎么不是时候呀?你们不饿吗?不渴吗?买点儿吃的啦!矿泉水十五块,方便面二十块……”
乖乖,又提价了!
贪婪是人类最龌龊的本性,它一找到温湿的土壤,就拼命地滋长,它最终将吞噬我们所有善良的人性。
本来大家还对老细将来的遭遇深表同情,可惜他给人的印象实在不怎么高尚。他只是一个贪婪成性的小人物而已,死了,反而是件好事。到时候,他小卖部里的东西统统免费。
这是多么肮脏的想法啊,但是这种想法却占据了家长们的心头。
如果老细死了,他们就不必遭受任人宰割的高价之苦。
刚才心里还在暗骂老细是守财奴的人们,全然没意识到自己的贪欲已经悄悄地在内心快速地膨胀。所以,他们只是沉默地任由老细在他们面前卖力地兜售食品,他们阻止自己的儿女做出意图购买的愚蠢举动。
“傻孩子,这么贵就别买了,反正明天……”
老细死后,他小卖部里的东西就统统不要钱,只要再等一晚……
死亡这时不再是灾难,而是一种恩赐。因为死的不是自己,这就行了。
“好了好了!还按今天早上的价钱可以了吧?矿泉水十块,方便面十五块!”
老细决定降价。
大家依然无动于衷。老细着急了,他弄不懂这些人今天早上为了买东西几乎把他的小店都给拆了,现在他送上门来了,一个个却丝毫不理睬的样子。他们好像在等着什么,他们等待的事情一定令人兴奋,老细看到他们有些人的眼神居然泄露出一丝阴森的笑意。
“最后大减价了,矿泉水八块,方便面十二块!不买我可要走了哦!”
老细做出要走的姿态,只可惜他这招不灵,教室里的人们依然一言不发。这可让老细生气了。
“不买就算了!明天你们可别来求我!”他抱着装满食品的纸箱,快步朝门口走去。
身后突然有人“哇啊”地大喊一声。
老细心惊肉跳地回过头,只见一个脸色苍白的女生拼命地盯着他的脚。
在他刚走过的地板上,有一行如血滴般的红印。
他身上倒没有什么地方流血。
但那是一个标识,表示着一扇通往黑暗的大门在你面前敞开了。
“老细,你……你……”张子朗深黑的眼睛里写满了恐惧,睫毛抖动得厉害,他喘了一口气,苦涩的话音正轻飘飘地穿过他的喉咙,“老细,你越过红线了?”
“你说什么呀?越过红线又怎么样了?”
老细抬起一只脚,看到鞋底的确沾了些红色的类似油漆之类的黏稠液体。那可能是他刚才走出校门时不小心踩到了红线上。
“果然……”张子朗连眼珠都变了颜色,“你越过红线了!”
刚才电视机里出现的临终遗言即将成为现实。
他会死。就在今晚。
老细抬起头,死亡近在眼前他却浑然不觉。他皱起眉头:“没错呀,我刚刚到外面的公共电话亭打电话了。真是撞鬼了,我的手机怎么打也没有信号。”
“你去外面了?”
听到老细这么一说,大家的表情立刻变得十分关切。
“快说说,外面的情况怎么样?”
对众人而言,尽管只过了一天,但一天的时间足以改变整个世,比一千万年还要漫长。他们迫切地想得知外界的情况,偏偏有个糊涂蛋替他们越过了红线。
“街上连个鬼影也没有!”老细说道。
“这不会吧?”
张子朗想起香云中学附近就有个住宅小区,而且校门外就是大马路了,马路边还有一个报纸摊和两三家小店铺,以及一个公交车站牌。
“怎么会一个人也没有呢?你什么时候出去的呀?”
“不就在刚才嘛,五点多钟吧。”
“那不至于一个人也没有呀,你是不是吓唬人呢?”
“我吓唬你们干什么呀!真的没有人。整条大街,冷冷清清的,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世界末日呢!”
世界末日!老细一句无心之言却极大地震撼了在场的所有人。倘若真的是世界末日呢?倘若外面世界的人正在遭受比这座校园里更大的劫难呢?
那么,“别越过红线”便不是一句恶意的警告,而是充满善意的了。
但是,这可能吗?
“街上,没有尸体?没有血?”林淼淼几乎要抓紧老细的手问道。
她开始疑惑了。就算没有红线,她也不确定自己要不要走出这座暂时风平浪静的校园。
“尸体?血?当然没有!你以为是第三次世界大战啊!”
“那怎么一个人也没有啊?!”
“我怎么知道?他们好像……全部消失了。”
一种突如其来的绝望悄然扫向在场的人,他们无法控制地疯狂想象着一幅世界末日的景象。这与好莱坞大片那些超级震撼的灾难场面不同,它更加可怕,因为建筑物没有受到任何破坏,人类的尸体也没有横七竖八,更没有外星人的飞船在头顶盘旋……这些通通没有发现,但是,所有人却消失了。
只剩下一座座的死城,随着岁月的流逝慢慢风化,整个人类文明都将成为亿万年后的遗址,等待着下一个文明的吊唁和挖掘。
“不!我不相信!你这个浑蛋,一定是在危言耸听!”
戴太太似乎又要抓狂了。老细被她龇牙咧嘴的模样吓得倒退了几步。其他几位家长赶紧抱住她。
“你们这些人真是疯了!我骗你们干吗呀?街上真的没有人嘛!”
“也许,也许……只是碰巧街上没有人而已,我们不要太紧张了。”林淼淼安慰大家,可她惶恐的脸色却如瘟疫般传染了其他人。
张子朗继续追问老细:“你刚才不是说去打电话吗?电话通了没有?”
“通是通了,可是没人接呀!”
“没人接……”
没人,这两字在对话中多次出现,它所包含的无助和绝望,一点点地压在人们的心头。
人们已经不能确定,红线之外,红线之内,哪个才是安身之所。
一个孤零零的人影在苍茫的夜色中穿行。
老细抱着纸箱,朝自己的小卖部走去。寂静的校园里,他的脚步声格外清晰和孤单。夜晚阴寒的空气似乎游弋进他的血液里,他感觉每根骨头都在寒战,他却不理解这些寒意从何而来。
难道真如张子朗刚才告诫他的,他会在今晚死去?
这……这不可能吧?可是张子朗和其他人都告诉他,刚才他在电视机里发表了临终遗言。
这可真是一件荒唐至极的事。假如他有拍下那样的录像,他怎么会毫不知情呢?
且不管这些……老细忽然感到一阵凉意,好像有把刀锋轻轻地在他的脖子上抹了一下。他想起今日发生的种种怪事。
一群家长老师学生来参加家长会,却被困在学校里。那条红线,据大家说是禁忌之线,越过的人都会死。
小李就死了。校工小李,他老细也是认识的。那么一个健康的小伙子,却在越过红线的时候突然暴毙身亡,这怎样看都是极为不正常的死亡,而且更诡异的是,尸体才停放了一晚,第二天却变成了一具骸骨。
可怕啊……
老细想起刚刚经过教学楼大厅的时候,他看到一边停放着的据说是小李的尸体。尸体上盖着窗帘。当时,他竟鬼使神差地走过去揭起来看。他自以为胆大得很,可是在看见凄惨骇人的尸骨一刹那,他差点儿被吓出了小便。
小李死得真够惨……
下一个,会轮到我?
想着想着,老细情不自禁地回头察看,生怕身后有人要谋害他。寂静的校园,无声无息,比乱葬岗还要幽谧。那边的操场,泛滥着无边的黑暗。
有些路灯坏了。一段段的幽暗,光影交错,犹如水中王国。
脚步受到恐惧的催促,越走越快。
直到回到小卖部,老细悬着的心才有着陆的机会。他关上铁门,拉亮电灯,并无异常。几十平方米的小卖部一目了然,如果有什么怪物或人,绝对躲不过他的眼睛。
老细从柜子里拿出一罐啤酒,又拿出一把咸花生。他打开电视机,转到体育频道。××体育频道正在直播英超比赛。利物浦对曼联的大战。老细一直是利物浦的粉丝,难得碰到与曼联这样的强队对决,他当然不会错过,坐在电视机前津津有味地观看起来。
足球带给他的快乐令他暂时忘却了潜伏在黑夜中的危险。
越过红线就会死的禁忌也早被他抛到九霄云外了。
安静的黑夜,一分一秒的流逝也不过是一连串渺小的滴答滴答声。
夜更深了。
球赛进行到下半场,即将完场。利物浦获得一个宝贵的角球机会,这时它以二比三落后。老细紧张地注视着电视镜头捕捉到的罚角球球员,以及利物浦队长杰拉德。
千万要进啊!
老细心里默念着。他的注意力完全在球赛上,根本没留意到小卖部外面,有什么正在逼近。
诡异的风来回席卷,苍凉的气息四处逃亡。
电视里,角球开出,足球飞至门前,杰拉德从后一个冲顶——画面却就此中断!
“妈的!什么破电视台啊!”
老细气得几乎抓起椅子就摔过去,但他还是忍住了。他着急地走过去检查一下线路。插头什么的并没有脱落,他懊恼地拍了几下电视机箱,但是电视机画面依旧是一片雪花。
“狗屎!”
又一句脏话。
话音刚落,突然,铁皮屋顶发出一阵砰砰的巨响,老细刚惊慌地往上望,四面的墙壁也随之晃荡起来。四周都在响,铁皮剧烈地晃动,刺耳而夸张的金属声充斥了狭小的空间。这实在很可怕,可以想象,一间简陋的铁皮屋被龙卷风吹袭的情形。
老细深信他遇到了这种恐怖的自然灾害。
天崩地裂的声响一直在持续,房屋并没有受到巨大的破坏力而支离破碎。这不是龙卷风!龙卷风不会长时间停留在同一个地方,它的威力足以将这样的房屋摧毁成碎片。但墙壁只是在响,铁皮只是在剧烈地晃动,整个世界好像都在跳舞,货架的食品经受不住晃动而散落一地。
老细面如死灰地蹲在地上,他抱紧脑袋,吸了一口气,呼出来,又吸了一口气。
这个男人的脑子里掠过了一个可怕的字眼——死。
等候在红线外的东西来找他了。
怪客拜访
红线又逼近了。在星期天早上七点钟,它被人发现又向前移动了十几米左右。
这一次,它离教学楼只剩不到十米的距离。它刚好经过一个篮球架,金属制成的篮球架居然也断开两截,这不得不让人敬畏它强大的破坏力。它可以摧毁这世上任何坚硬的物体,恐怕就连金刚石也不是它的对手。
认清这个事实,只会让众人倒抽一口冷气。
迟早,它会将教学楼也劈开两段。然后,它会越围越小,从一百多平方米的圆圈缩小到十几平方米,不可能有人在这样狭小的圆圈内度过一辈子,但它还会继续缩小,平方分米,平方厘米,被包围的人们最终只会被压缩成一团肉酱!
即使不越过红线,也将是死路一条。
教室里有人大声叫起来——
“我的方便面不见了!还有矿泉水!”
“我的食物也被人偷了!奇怪,昨晚睡觉前我明明放在课桌的抽屉里的。”
教室里顿时起了骚动。
林淼淼和张子朗检查了大家的损失。钱包还在,贵重物品还在,只不见了几瓶矿泉水和几包方便面,但这已经是大家所有的食物了。
很显然,窃贼的目标只是食物,这说明,他不是外部的人,极可能在他们当中。
“谁会偷食物啊?又不值多少钱。干脆把钱包偷去不是更好吗?”楚瑜对此感到不解。
“说不定那人是第一次偷东西呢。又胆小,就偷一些食物,即使被抓到也会因为罪名很轻而得到饶恕吧。”
“说得有道理。”
张子朗十分同意林淼淼的说法。他用目光迅速察看了一下在场的人。
这种时候,他实在不愿意怀疑这里的任何人,但要说谁最有嫌疑,只能是曹云海母子了。他们再没有多余的钱,如果没有食物,他们怎么撑下去?张子??承认自己这样推测的理由只是因为他们的贫穷。他竭力说服自己要公正些,当他再度用怀疑的态度去分析每个人时,他的目光还是不由自主地停留在那对站在一边的母子身上。
会是他们吗?该死的是,曹妈妈和曹云海总是习惯低着头,这个时候张子朗不能分辨出他们低头不语的原因是自卑还是做贼心虚。
如果提出搜他们的身,而又找不到任何失窃的食品,那对他们将是一种极大的侮辱。
没必要为了一些廉价的食物而去怀疑他们,即使他们真的偷了……
“我们再去老细那里买一些就是了。”他最终说道。
不为人知的黑暗中,谁松了一口气。
“还用得着买吗?”戴太太忽然想到什么,笑了。“我们真是笨,竟然为了这些被偷的食物而折腾半天。要知道,我们现在大可以免费拿小卖里面的东西啦!因为他肯定死了!”
是啊,老细已经死了。
家长们立刻露出转忧为喜的表情。
对一个人的去世,他们表现出人性最黑暗的冷漠。
“我们快去小卖部!”
那里有数之不尽的东西任由他们抢掠一番。
林淼淼觉得自己好像看到一群野蛮的兽类,他们贪婪地从教室里冲了出去。
绝境会激发人类最丑恶的一面,每个人心中都有潜伏在黑暗中甚久的恶魔,无论你平时伪装得如何天真善良,到了保命的时候,你会毫不留情地撕下脸上的面具。
大家赶到小卖部时都惊呆了。
不见了——
操场边的小卖部居然一夜之间消失得无影无踪。铁皮屋,连同屋里所有的食品,都凭空消失了,地上躺着一个人。惊愕的人们走过去,发现那是老细。他好像睡着了,但更像是死了。
事情完全出乎大家的意料。
根本没有人想到铁皮屋会消失!他们又落入了绝水绝粮的境地!
“完蛋了!”
戴太太绝望地看着眼前的一片空地,她已不再骄傲自大,而是像卑微求生的可怜虫。
“铁皮屋呢?小卖部呢?我们的食物呢?!”
绝望的家长们歇斯底里地哀叫,又哭又笑,身体不停地发抖。他们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不敢相信任何残酷的事实。漠视别人生死的人其实是很懦弱的,因为他们只爱自己,自私自利,只为自己而活,随之衍生的便只有永无止境的怯懦。
“Miss林,我们怎么办?”
学生们焦急地聚集在林淼淼的身边,他们只有十八九岁,可是他们经历了别人一辈子也无法体验的恐怖与绝望。林淼淼爱护她的学生,可她也束手无策。
她转头向张子朗求助,张子朗亦一脸无奈。
天空好像下雨了,林淼淼抬起头,没有预期中的雨点,只是一阵阵的凉意丝丝缕缕地飘下来。她拉紧了衣领,感觉空气凉起来。
一间铁皮屋的消失,终究十分诡异。
就在操场上这群人无助绝望之际,一个男人从校门口快速地走了进来。
那个男人看到奇怪的现象而停下脚步。断裂的大树和篮球架,地上的裂痕,以及划过校园的红线。这让他觉得好奇不已。他蹲下去,仔细察看地上的红线,他还是没能弄清楚这所学校怎么了。
但是他到这里来的目的,是为了抓到那个家伙。
如果这所学校还有人,他们遇上那个家伙,那么他们就危险了!
男人下意识地摸了摸腰间。
接着,他发现红线上有个脚印。
可能是那家伙逃进来时不小心踩到了红线上,而前面的地上也留下一连串的小红点,显示出那家伙的逃窜路线。这使他精神大为振奋,只要跟着这些踪迹就能找到那家伙。
男人站起来,他再次摸了摸腰间。
手中的通讯器突然响了起来。
“喂,喂,找到那家伙了吗?”另一个男人的声音急促地问道。
男人回答道:“还没。不过,我在香云中学里发现了那家伙的脚印。他逃不掉的。”
“很好。记住,千万不能伤害那家伙,他对我们很重要。”
“知道。”
言毕,男人拿着通讯器,继续跟踪地面上细微的红印,但红印越来越模糊。根据这些杂乱无章的红印,可以推测那家伙当时惊慌失措的心情。进入一所陌生的学校,又是在黑夜,他当时如同无头苍蝇一般彷徨。
跟着红印绕着校园兜了一大圈,男人最后在通往操场的校道上停了下来。红印就消失于此。男人无法得知他接下来是往教学楼去了,还是逃向了操场那边。
翻过操场的围墙倒是可以继续逃跑,不过,也不能排除他躲在教学楼里的可能性。
男人驻足思考了片刻,他决定先去操场上看看。
倘若那家伙真的翻过围墙逃跑,一定可以在围墙上找到一些蛛丝马迹。
还没到操场,男人便听见越来越清晰的鬼哭狼嚎般的声音,这让他心里发毛。他犹豫了几下,手再次摸向腰间,做好了足够的心理准备后,他屏息敛气地走了过去。
操场上有一群焦躁不安的人,有些人在祈祷,有些人在哭泣,有些人在咒骂。不知为何,他们显得十分绝望,其中还有些人穿着校服,看样子应该是这所中学的学生。
凭经验,男人认为这些人不足以构成危险,甚至他们可能还需要帮助。想到这里,他紧贴着腰间的手松开了。
“喂!”他走过去对那些人大喊,“怎么了?!”
他的突然出现把林淼淼等人吓了一跳。大家回过头,看见一个穿警丅察制服的男人正走过来。
得救了!
坐在地上喊爹叫娘的戴太太见到警丅察,立刻转涕为笑。她利索地爬起来,冲到男人面前。她的妆被眼泪鼻涕弄得一塌糊涂,气势汹汹的模样比巫婆还要可怕。男人心中惊叫道:妈呀,疯女人!他连退几步。
“阿老师,救救我们!救救我们!”
“怎么了?”
男人第一个念头就是那家伙可能又犯案了。那个连续杀人犯,至今杀死了十二个人,而且全是无目的杀人。这就是说,死者和那家伙素不相识,那家伙之所以杀掉他们,只是为了一时的快感。在遇害的人中,既有老弱妇孺,亦有强壮的男人,所以,不管什么人,都有可能成为他的目标。
“是不是有人死了?”男人问道。
“阿老师,你怎么知道?”
十有八九是那个连续杀人犯干的,然而,男人很快发现事情比他推断的迥然不同。
大家说,是那红线杀人。
“越过红线,就会死?”
男人瞪大了眼睛。这是他一生中听到的最荒唐的故事。作为一个刑丅警,他被培养成对任何事情都必须抱有科学分析的态度,所以,他认为这些人绝对是在说谎。
但是,他们看样子又不是在说谎,而且他们没必要说谎。他们绝望无助的样子不是能轻易装出来的,除非他们是一群演技甚好的演员。就算他们是演员,他们对他撒这个谎又是为何?
他只是碰巧来到这里,而且,捉弄警丅察可不是开玩笑的。
“红线,指的是校园里的那条?”
那条红线的确十分怪异,而且令人印象深刻。
据这群被困的人所说,电视里出现的一个陌生女人告诫他们,越过红线就会受到惩罚。而小李和老细都是因为这样才死去的,更恐怖的是,老细的小卖部也凭空消失了。
“原来这里还有个小卖部?”
男人感到惊愕不已,他所见到只是几十平方米的一块空地,但还是可以从地上的痕迹判断出这里原本有间房屋。现在,人们口中的小卖部没有了,地上只躺着一具尸体。
要说这是一件谋杀案,凶手也太费周折了吧。
男人走近尸体,伸出脚踢了一下。
“哇啊啊啊啊啊——”
地上的尸体突然死而复生,直挺挺地跳起来,大喊大叫。
男人吓得跳后几步,把腰间的抢拔了出来。
他身后的那些人则是大气不敢出,面如死灰。
“你,是人是鬼?”男人握紧扳机问。只见那个人们称为老细的人好像刚做完一场噩梦似的,满头大汗,他脸色苍白,眼睛里满是血丝。在浅灰的光线下,他的眼神是那么恍惚没有焦距,毫无血色的脸部好像用蜡制作而成,僵硬极了。
“好可怕!好可怕!”
老细喃喃自语。他呆滞的眼神愣愣地注视着面前的人们,鼻子抽搐着,白色的唾沫顺着牙缝流下来:“好可怕!它好可怕!它来了!它要杀死我!”
恐惧扭曲了他,使他意识混乱。他的声音骇人,像癞蛤蟆的怪叫。他看到了别人没看到的东西,那东西绝非任何人能够想象出来的恐怖,它就在这里,空气中到处流淌着它的气息,只是别人闻不出来。
人们知道的唯一事情是老细还没有死。
那东西昨天晚上来过,没有要他的命,但是把小卖部摧毁得一干二净了,连块碎片也没留下。
“老细!你没事?!告诉我,昨夜发生了什么事?”
张子朗跑过去,抓住对方的手臂,他觉得老细的身体冰凉而僵硬。这也许是在露天睡了一觉的缘故,又或许是内心的恐惧催生出来的寒冷。那身体的战栗传递给他毛骨悚然的触感。
“它来了!它来了!它不会放过我的!因为我……我越过红线了!”老细说。看样子他已经失控。
“妈的!见鬼了!”
警察把枪重新插回腰间。老细虽然已经疯癫,但还不至于拔枪相对。
“他好像见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警察分析道,同时回过头对大家说,“不管怎么样,我得保护你们离开这里。”
“可是,我们要怎么越过红线啊?”林淼淼担忧地说。警察纵使有能耐,手中又有武器……但是,等候在红线外的那个东西绝不是人类所能对抗的。他们的对手根本不是人类,而是如同死神般强大而邪恶,无形无影的怪物。
对这个问题,警察似乎早已思考过了,或许他根本没有去思考。他说:“我有同事在外面,叫他开车进来,载我们离开。”
这从某种意义上说,不算越过红线,但是,更严格地说,他们的身体还是越过了红线,只不过中间多了一层障碍物而已。
“警车一次载不下这么多人,恐怕得分三次,才能把你们运走。”
警察又掏出通讯器。他呼叫同伴。
张子朗紧紧地搂住恢复缄默的老细。
深灰天空下的校园此时如同一个无法形容描述的停尸间,静谧而苍凉。
通讯器发出呼唤。警车已经开进校门。
人们离开操场,看到了那辆警车正徐徐朝这边开过来,它离红线还有一段距离。
“我们得救了。”
跟在人群后面的张子朗搀扶着神志不清的老细,小声安慰他。突然,老细忽地睁大眼睛,瞳人里划过一抹流星般亢奋的光亮。
“哈哈哈——”他狂笑着推开张子朗。
未等张子朗反应过来,老细已经拔腿向前冲去,他高兴地大叫,但语句含混不清。老细就像个收到礼物的孩子,兴奋地拨开前方的人群,跑向那辆警车。他的异常表现就像那里有个人在朝他招手,引诱他跑向死亡的地狱。
“见鬼!那是什么啊?!哇啊啊啊啊——”
警察的通讯器突然爆发出同伴惊恐的叫声。
“小黄,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警察着急地询问对方。
“梁老师!梁老师!有只大手!好恐怖的大手!”
“你说什么?你在说什么!”
“呜哇——呜哇啊——呜哇啊啊啊啊啊啊啊——”
驾驶警车的小黄似乎看到了什么恐怖的怪物,发出凄厉的惨叫。至于他看到的是什么,没有人说得清。他提及一只大手,但是在大伙儿的面前,根本没有出现什么大手。他们只看到警车开始剧烈地晃动起来,轮胎与地面摩擦出道道车痕,白烟四起。
依稀看到驾驶座上的那个警员在死命地控制方向盘。
“它来接我了!来了!”
已经跑出红线的老细高喊着,冲向警车,但警车并没有停下来。它会把老细脆弱的肉体撞得粉身碎骨。这样显而易见的后果并没有阻止一心求死的老细,而通讯器里的小黄则继续发出尖叫声。
“它!它从地底下冒出来了啦!”
它来自地下。就连林淼淼等人也开始察觉到地面的晃动。在地底深处,仿佛沉眠了千万年的黑暗终于要在一瞬间爆发。大家惊恐地注视着脚下,地面的晃动让视线里的世界剧烈地摇晃起来,树在抖,电灯柱在抖,教学楼的窗户哐当作响。
地面突然出现可怕的裂痕,一条裂分为几条,几条又裂分为更多条。大地正在迅速地破裂。然后,所有的裂痕一同消失,地面上的土壤、大树以及警车和老细,被一个巨大的黑洞吞噬进去了。
随后,晃动慢慢减弱,乃至消失。
天空又恢复了平静。
林淼淼好不容易定下神,她看见红线外的校园塌下了一个大洞。那个大洞范围很大,但没有破坏红线的完整。她跑过去,站在红线边,试图探头望进去,但她只能看到一个巨大的黑洞,深不见底。
“出什么事了?”
张子朗跑上来问。林淼淼看着他,满脸惊恐,说不出话来。
很明显,这个黑洞是为了阻止警车开进来,同时也吞噬了老细。这个昨晚逃过一劫的男人,还是无法逃避死神的光顾,而且是以这么恐怖的方式在大家面前消失。
“我们越不过红线的!”楚瑜颓然地说道。
站在人群中的梁老师,面对着眼前一个黑暗而巨大的地洞,再也说不出话来。
看来,越过红线的后果,不敢想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