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2010年——香云中学
空城孤坟
辽阔的天空,这是又响起了急促的防空警报声。校园里的人们纷纷扬起脑袋。深灰的天空,好比人们此刻沮丧的心情。灰色的风突然就灌满了每个人的衣服。远远地,防空警报声从某个中心向世界飞速的扩散。
接着,出现另一些不协调的声音。
“嗡嗡嗡!嗡嗡嗡!”好像是蜜蜂振动翅膀的声音。但如果真是这样,你会被吓得魂飞魄散。那会是多么大型的蜜蜂呀!那蜜蜂能和飞机一样大!
大家注视着远方。天际出现几个小黑影。它们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他们转动着庞大的金属翅膀,那些嗡嗡声就来自于机翼产生的气流。
“是直升机!”
戴菲菲高兴地指着那五架飞过来的直升机兴奋地叫起来。
“我们有救了!有救了!”
戴太太惊喜地狂呼,但语句含混不清。她手舞足蹈起来。
人们朝天空中的庞然大物拼命呼叫,挥起双手,有些家长相拥而泣。
谢天谢地,噩梦就要过去了。
那些直升机离地千余米,他们逐渐接近校园上空。机翼飞速转动而产生的气流声轰轰隆隆地从天而降,这些巨大的声响轻易就将人们的呼救声淹没。所以,坐在军用机里的人很难察觉校园里的这群幸存者,他们的任务本就不是为了这些人。
尽管下面的人都已经能看清楚直升机外面的深绿涂装,甚至依稀看见驾驶员利用佩戴在头盔上的通讯工具在通话。然而,直升机却丝毫不减缓速度,慢慢飞远了。
这是他们的就的唯一希望!
人们几乎崩溃了,有些人撕破喉咙地哭喊起来:“救命!我们在这里!”
“快上顶楼!”
张子朗大喊道,身影已经冲入教学楼。在楼顶被发现的机会会更大些。
尾随跑上楼顶的人们惊奇的发现,天空中并不只那五架直升机——比他们想象中的还要多,起码超过五十架——满天空都是那种金属飞虫的振翅声,他们集中在一起会让你变成聋子。此时,它们却在忘四面八方逃逸。这种景象会让你想起好莱坞电影里所描绘的世界末日。你无法不这么想,显然这座城市的居民正在逃离这个地方。他们会逃到一个安全的地方,又或者,整个世界都已不再安全了。
军用的,民用的,金属飞虫嗡嗡地起飞,逃跑。又有好几架直升机从楼顶上空飞过,但他们统统无视楼顶上这群拼命呼救的人。他们喊累了,喉咙沙哑了,有些人体力不支地瘫软倒地。
这次徒劳的希望不仅让他们的精神接近崩溃边缘,更让他们仅存的体力消失殆尽。
用不了等红线逼近,他们就会在那之前绝望而死。
“天啊,到底出了什么事?”
林淼淼惶恐不安地望着城市四周。有生之年她从未见过这座城市会如此慌张。远处高楼大厦的楼顶,模糊看见有些人影急匆匆地登上等候的直升机。一架架直升机起飞后,很快消失在天际。
“肯定是出什么事。”
张子朗推断道。他看见天空中感谢金属飞虫越来越少。响彻天际的防空警报声也渐渐平息了。最终,世界恢复一片死寂。
荒芜的镜头在这群人身边飞转。整座城都被丢弃了。
“看来,我们得自己逃出去了。”
张子朗对身边的梁老师说,又回头看着林淼淼,笑容干巴巴的,既沉重又恐慌。
当黑夜再次降临时,谁也不能确定,这是不是最后一个夜晚。
大家都睡着了,却有一些人爬了起来。
他们聚在楼梯间。他们心情沉重。今天夜里,他们聚在一起的目的是为了讨论一件很重要的事情。戴太太、楚太太、端木先生……五位家长自从发现了某件重要的事情后,便一直忧心忡忡。本来,他们相互并不认识,或者根本忘了对方的样子,毕竟他们只是曾经萍水相逢过一次而已。
但是,电视里那个诡异的女人三番五次地出现后,他们沉睡的记忆被唤醒了。
那个女人他们都认识。
“她应该早死了。”戴太太低声说道。黑夜中感觉得到呼呼冷风吹过后颈。
“没错。她死了。就算她没死,也绝对不可能跟当年一个摸样,她应该老了许多才对。”
楚太太接过话。然后轮到端木先生:“她跟我那时认识的根本没变。她……莫不是鬼魂吧?”
“不!”戴太太坚定地说,“不是鬼魂!比鬼魂更可怕!”
“那我们应该怎么办?当年那件事情……”
“那件事情谁也不要说!不能让我们的孩子们知道我们那样的过去……”
“可是,可是,这是冲我们来的!”楚太太打断戴太太的话,“你们一定也感觉到了吧,现在这件事情和我们的过去有关!我们做错了!所以今天要受到惩罚!”
“不!”戴太太压低嗓子喊到,声音有点发抖。“不会是这样的!我们不会死!”
可好似没有人能保证这一切。
林淼淼做了个噩梦。
许多瘦小的人应出现梦中,他们张着嘴巴,似在说话,却没有声音。梦境猛地拉住她的胳膊,她感觉到一股真实的力量,把她从梦境中拉回现实。
她醒过来,发现家长们都不在教室里。
夜晚的空气略显悲凉。她走出教室,想看看家长们去哪里了。她听到一些模糊的交谈声,他悄悄走到了楼梯间。借着上方倾泻下来的月光,她看见家长们在神色凝重地讨论什么。
她听到大部分的谈话内容。电视机里的那个女人,他们的过去,他们做了什么而会受到惩罚……就这些诡秘难懂的话,林淼淼也无法了解整件事情的真相。她的出的结论是,这一连串的恐怖事件似乎都是因为她而起。
家长会,是为家长们而准备的恐怖盛宴吗?
真是这样,那么其他人都是无辜的。校工小李、老细、阿虫……他们都是间接被家长们害死的。而学生与老师也是被无故困在校园里。这些家长们,事到如今却还想隐瞒他们那些不可对人言的过去。
林淼淼凝视着月光下家长们的面孔,那本是一张张慈祥的脸。现如今,她竟发现那一张张脸充满了罪恶与迷惘。
家长们交谈完了,开始走下来。林淼淼在他们下来之前,赶紧溜回教室。
孤独的母子
红线又逼近了一些。他们已经爬到了教学楼边,里面的人只能躲在这栋混凝土结构建筑物里,提心吊胆地祈祷红线别再过来了。他们明知等待只是不着时机的幻想,所以有些人更关心的是如何逃出去。
别再妄想外面的人会施以援手……大家都在逃亡,城市里的防空警报声或者直升机声或者其他任何什么声音都不见踪影,这说明——这座城市已经完全被丢空。没有人知道祥云中学里还有一群无法脱身的幸存者。
曹云海的病情好像更加严重了,他的脸比纸还要苍白,咳嗽得有气无力。
林淼淼和张子朗这才注意到,那对躲在角落的母子正在无声地抵抗病魔的侵袭。
之前也有所留意,只是被别的事情吸引了注意力。
林淼淼走过去,摸了摸曹云海的额头。
很烫,如炭火似的。
她缩回了手。
“怎么办呀?”她好像在问自己,有同情地看向曹妈妈。
她几乎无法直视曹妈妈那哀求的眼神。一个母亲的儿子,一个老师的学生正在遭受疾病,她却无能为力。
以现在的处境,即使一点儿小病小痛也有可能扩大成致命的疾病。
林淼淼面带焦灼不安的表情回来告诉张子朗,他们必须找到药,不然曹云海会很危险。
那个男孩现在神志不清了。他躺在曹妈妈的怀抱里,稍稍翻起白眼。
他应该是三天前开始得病的。发烧。额头的温度越来越高。就像有一把火在灼烧着他的身体。所有流动的跳动的东西都在趋于缓慢,越来越慢。身体的各个部分流窜着生病的细胞,它们汇成一条奔腾的河流,绝望而凄美的歌唱。
“大家,谁带有药呢?曹云海同学生病了,需要得到医治。”
张子朗询问着大家。众人的目光投往角落的方向。
“没病没痛谁会随便把药带在身边呀。”
有位家长爱搭不理地回答道。这样冷漠的态度代表了在场的大部分人。在此时此刻,自扫门前雪似乎理所当然。没有人来救我们,我们也不回去救其他人。每个人的眼神里都传递着这个肮脏的讯息。
张子朗握紧了拳头,他觉得愤怒却又无可奈何。
“老师,校医室!”楚瑜出声提醒道。
校医室就在教学楼一层,紧挨着老师办公室。
为什么会忘掉这个重要的地方呢?
林淼淼和张子朗相视尴尬一笑。他们很快跑下楼,找到了校医室。校医室的门紧锁着,张子朗一脚把门踹开了。损坏公物的道德谴责有待日后再来讨论吧。
校医室里弥漫着特有的药味。白色的病床,白色的大褂……白色统治了这里的一切,莫名的,有一股死亡的气息横扫过心房。柜架上摆满了各种药瓶子,消毒液、营养液,总之应有尽有——但是,却唯独少了一种药。
退烧药。
可以找到大量的治疗摔伤,治肚疼,治胃绞痛的任何其他药品,却偏偏没有退烧药。如果这是巧合,这样的巧合未免太不合情理—医务室怎么会连最普通的一种药品也没有准备呢?这不是巧合,而是故意而为的把戏。
林淼淼颓丧地坐在病床上。那个东西,那条红线的设立者,无论如何都不会让他们找到一点点希望的。她早就意识到这一点,只是不愿意承认罢了。人嘛,总存有侥幸的心理。
“现在该怎么办?”
“不知道,先回去再说吧。”
张子朗对林淼淼无奈地耸耸肩。他们将带给那对母子彻底的失望。
“我就知道会这样。”
听完两位老师的话,曹妈妈沮丧地笑了笑。她的精神并没有表现得大起大落。或许她心里早就充满了失望。方才所点燃的一丝希望飞快地从她的脸上消失。
她爱怜地看了一眼怀中的儿子。用手抚顺他散乱的头发。
“我不要再失去我的孩子了。”
她的语气突然无比坚定,双眼好像接受了内心某种力量的滋润,闪烁出令人颇为讶异的光芒。
“我要离开这里。”她说。
“你……你要离开这里?”林淼淼惊讶地说,似乎不确定曹妈妈话中的含义。
“是的。我要离开这所中学,带着我的孩子一起越过红线。”
“可是!越过红线你会死的!你们都会死的!”林淼淼着急地叫起来。
教室里的其他人抬头望了过来。
“哈!”不知谁冷笑了一声,“想死就随她好了嘛!”
林淼淼真想叫那个家长闭嘴,但她没有发作。劝说一个可爱的母亲比去责骂一个冷漠的旁观者更加重要。
“你又不是不知道红线的厉害。你要知道,红线外有什么怪物,正等着我们出去送死呢。”
“我不怕。”曹妈妈勇敢的眼神令林淼淼羞愧,“我不能让我的孩子受苦。很久以前,我曾经做过一件错事,今天,我不能再这样做。”她突然转向那些家长,“你们做过的坏事我全知道。你们会得报应的!”
家长们面露错愕的表情,以一种前所未有的认真目光打量着曹妈妈。
“是……是你?”戴太太嘴唇颤抖着,脸色发青。
“是我。我们曾经认识过,你们不会忘了吧?那年我们一起做过的坏事……”
曹妈妈看着家长们。她不再是他们眼中卑微渺小的人物,她的身影乍然地刺痛了他们的眼睛。他们开始战栗,好像记忆中黑色的疮疤被慢慢揭开,疼痛加剧,脓血汩汩而流。
他们都想起来了。这个身份低微的女人当时的确跟他们在一起。他们做过的坏事,她是知道的。
“你给我闭嘴!”戴太太冲那个母亲喊道。
“我们什么也没有做过!”
她脸色苍白,完全一副做贼心虚的表情。她不能让那个女人继续说下去,她会在事情揭露之前掐断那女人的喉咙!然而,那女人似乎不打算继续说下去。这让家长们都松了一口气。
曹妈妈背起昏迷不醒的儿子:“孩子,妈妈带你离开。”
她对他说,也不管他有没有听到。她开始迈动蹒跚的脚步,朝教室门口走去。林淼淼心里感叹道,曹妈妈的身影忽然在阳光下变得变得那么巨大。这个女人很穷,来自于社会的最底层,但她却有着比任何自诩上等高贵的人更加高尚的情操。如今的社会纵使散发着腐烂的气味,却仍有一些不起眼的小人物,干净地有尊严地生活着。
只见曹妈妈忽然趔趄地倒退几步,一时站立不稳,林淼淼和张子朗赶紧过去扶住她。
“我们送你们出去吧。”
红线就横在教学楼外,邪恶的气息蔓延出墨黑的触头。
“送到这里就行了。”曹妈妈感激地对两位老师说。
“我想问你……”林淼淼欲言又止,“你们当年做过的坏事是什么?”
对方没有回答。
这件事情是她一生中无法磨灭的伤痛。她不愿再提及,十几年来她一直试图忘记,尝试着用母爱去掩饰累积在自己心底的内疚和罪恶感。这件事她从未对别人说过,她注视林淼淼,呼吸变得急促而短浅,喉咙发不出声音。
不能说的!
一旦说出了,一直支持她生活下去的力量,便会轰然倒塌。
曹妈妈最后只痛苦地笑了笑。啊……她的心如此失声喑哑,沉默的闪电一次次劈碎记忆中黑暗的夜空。
“我要走了。”
她告别后,毅然迈出脚步。当她的脚越过红线时,她感觉心脏掠过一阵冰冷的战栗。要发生什么恐怖的事情呢?虽然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她还是忍不住两脚发软。她屏息敛气,静静站在红线边好一会儿。
等待着恐怖的力量撕裂他们的身体。结果,什么也没有发生。
这不代表厄运不会降临。可能它早已在暗处虎视眈眈,眼窝里转动着玻璃一样的黑色瞳人,那条像厚厚的橡胶皮带似的舌头在血盆大口里贪婪地蠕动,嘴角横流着白色的唾液。它身上散发出令人窒息的恶臭,恐怖的笑意在它骇人的脸上忽隐忽现。
林淼淼和张子朗也揪紧了心。他们害怕见到这对善良的母子在面前被四分五裂。
“祝你们好运。”林淼淼小声地祈祷。只见红线外的曹妈妈深呼吸了一口气,再次迈出了脚步。
淡淡的白雾又不知从哪里泛涌而起。校园浸泡在白色的雾气中。景物的轮廓被模糊掉线条,经过重叠、嫁接,距离的概念在十几米之外便无限地放大。当曹妈妈瘦弱的背影消失在白雾中时,林淼淼仅能凭那越来越模糊的脚步声来判断对方的存在。
然后,周围只是一片死寂。这终归是好是,没有尖叫声哭泣声哀号声,他们就也许还活着。
那对母子没有再回来。一切白雾继续笼罩着校园。
“我们得逃出去!”梁老师对教室里的大家说。
这已经是新的一天,白雾早就散去,天空也出乎意外地格外澄明。一片晴朗的蓝天,抛弃了晦涩的暗灰色泽后,却让人有种更加不详的预感。
暴风雨来临前的宁静。曹云海母子昨天已经越过红线离开了。他们可能已经惨死在魔掌之下,尽管没有尸体或者惨叫声证明这一点,但是人们坚信没有人能够越过红线。这个禁忌不知不觉间已成为所有人的共识。
动物有种很奇怪的特性,一旦它在同一件事情上接连不断地受到挫折,它便不会再去尝试。人类也比动物高明不了多少,我们只会说:“聪明的人不会在同一个地方跌倒两次。”在某种程度上,这是至理名言,于某些时候,它却偏偏是我们愚蠢的障碍。
“我们逃不出去的。”
戴太太说出了所有人的心声。尽管不愿意承认,但他们确实很可能就这样不明不白地死在这个地方。
“不!我们一定可以的!”梁老师有个大胆的想法,“假如我们不能从红线上越过去,我们,是不是能够从它下面过去呢?”
“你是说……从地底下离开?”张子朗也对梁老师的想法感到十分意外。
“拜托!”戴太太没好气地瞪眼说道,“难道要我们挖地道逃跑呀?就算有工具,我们也没有力气挖啊。”
“这所学校,应该有下水道什么的吧?”
“我才不要爬那么脏兮兮的臭水沟呢!脏死人啦!”
“闭嘴吧!臭女人!”
林淼淼终于忍不住冲戴太太喝道。一反平时的文静,她此时的野蛮吓得戴太太目瞪口呆。学生们也颇感意外地看着林淼淼。想到在学生面前大发脾气影响不好,林淼淼顿时面红耳赤。她放缓了语气:“戴太太,请你不要再乱说话了,好吗?”
同时,她却在心里骂道:这个该死的死八婆!
想必这里的人跟她一样,受够了这个罗嗦自私的女人。有几个学生投过来理解的目光,就连戴菲菲也脸红地劝说女人:“妈咪,你就别出声了。”
很好,八婆知趣地闭上了嘴巴,但她还是用怨恨的眼神瞪着林淼淼。可以预见,日后要是逃出去了,戴太太肯定会找校方投诉,非得把林淼淼害到丢到工作才肯罢手。
这样一来,林淼淼反而觉得松了一口气,她不必再费尽心思去讨好家长了,想去跟校方告状就随便告吧!她没兴趣再顾及这群冷漠的人的绝望心情。
“可是,我们不知道那些下水道通往哪里呀。”林淼淼转身背对着家长们,对梁老师说。
“是呀,如果有张地图就好办了。”
“地图?”
“嗯。就是这所学校的建筑设计图,里面有标明排水系统的结构。只要有这样一张图,我们或许能顺着下水道逃出去。”
“唉……”林淼淼叹了一口气,十分无奈,“我们到哪里找这样的一张设计图啊?”
“是啊……”梁老师也是满脸的叹息,“可能那张设计图在学校建成的时候就被丢弃了吧。这所香云中学什么时候成立的?”
“十几年前。”
“这么久啊……那张设计图恐怕是找不着了。”
梁老师失望说着,转头看了窗外一眼。今天购安静的,既没有防空警报声,也没有直升机在天空盘旋的嗡嗡声。口袋里的手机电池也耗尽了。接收不到信号,手机也不过是一部金属死物而已。
想起手机,张子朗惊喜地小叫了一声。
他尽量压抑自己兴奋的心情。他感到一丝希望,但是前几次希望重燃时,很快又熄灭了。所以,他谨慎地控制着自己的情绪,以免令大家再次遭受希望落空的痛苦。
他平静地说:“我,我记得地下室有一部老式电话机。”
“地下室?”
“哦,我们学校有间弃用的地下室,平时用来放一些杂物什么的。我记得那里好像有一部电话机。”
学生们也偶尔到过地下室,叶烁插嘴说到:“嗯,没错。那间地下室我们也去过,对吧,端木?”
端木村点了点头:“是有这么一个地方,可是,我不记得有没有电话机呀。”
“有的有的。”叶烁笃定地说道,“我以前还玩过那电话机呢。是那种用拨盘打电话的。”
“对对!”张子朗又有点儿兴奋了。“我就说吧。”
“可是,那电话管用吗?”林淼淼困惑地问道,“就连办公室里的座机也打不出去呢。那电话机不会一样吧?”
“那部电话机好像用的是旧的电信线路。即便如此,它真能突破红线的封锁,向外界求救吗?”没有人抱太大的希望。
地下室之迷
地下室幸好没有建在教学楼外,人们不必越过红线就能进到里面。通向它的门就在一楼的楼梯间,平时人来人往的大厅里这扇小门毫不起眼。除非本校的学生,否则外人根本想不到这扇门通向一间幽暗潮湿的地下室。
打开门,一团浓烈的黑暗便凶猛地扑过来。迎面而来的阴冷空气泡开了皮肤上的毛孔。这间地下室散发出骇人的空荡,黑暗中仿佛有什么东西在等着众人。
大家驻足门外。如果不能看清楚楼梯,保准一失足便骨碌骨碌地滚下去。摔破你的脑袋,摔断你的肋骨,断裂的骨头会刺穿你的内脏……张子朗伸手去摸墙上的电灯开关时,他的手指都有些颤抖,虽然已经来过这里几次,但他还是觉得黑暗中会突然伸出一只可怕的魔爪捉住他的手腕……他喘着粗气,终于摸到了墙上的按钮。
灯光亮起,又潮又脏的腐烂的黑暗顿时被驱散掉大半。
沿着楼梯走下去。一个接一个,颇像押下牢房的犯人。这个地下室挺深的,里面堆满了杂物,浑浊的空气显得陈年、霉烂,同时还有一些纸张的味道。在一个货架上摆满了旧书。房间正中的木桌子上面东西凌乱不堪。地面不是太肮脏,看来学校时不时会派人过来清理。
“啊,电话机。”
楚瑜第一次来到这儿,她见到桌子上的那部老式电话机而叫出声。
电话机的话筒吊挂在半空。可能是哪个调皮的学生没挂好。
连接着得电话线没有损坏的迹象。张子朗拿起话筒。
“能打通吗?”
有人已经迫不及待地问出来。张子朗开始拨动拨盘,首选号码自然是110。拨完三个号码后,他屏住了呼吸,握紧话筒的手心渗出了汗。
老天保佑,一定要打通啊!
围在桌子周围的人们同样神情紧张。心脏在胸骨的包围里,以越来越急促的频率跳动着。呼吸声离开鼻腔后便悄然走失。所有神经末梢全集聚在一点——高度集中在同一个物体上——假如有回音,他们就能看到光明!假如接不通,他们就会继续沉沦在黑暗中。
“打……打不通。”张子朗说话之后是一些随后而至的叹息声。
“再打一次吧。也许能打通。”戴菲菲几乎要难过地哭出来了。
但再拨一次也只是同样的结果。
这对本就不抱太大希望的人们来说,打击还不算沉重。
“看吧?我都说了不行嘛。”
戴太太反而有点幸灾乐祸的意思。林淼淼不满地瞪向她时,她立刻知趣地闭上嘴巴。
叶烁忽然走到墙角,捡起一截断掉的线头。
“哎,电话线断了。”
还真是。怪不得打不通。
既然如此,希望还是存在的……经过简单的修复工作后,张子朗重新将电话线连接上。他走回到桌子前,再度用慎重的手势拿起话筒。
110
“喂,这里是110报警中心。”
接通了!好像一团温暖的光芒泼下来,浇亮每个人的头顶,久久压抑的内心也瞬间豁然开朗起来。
太过激动,张子朗的声音竟然也哑了一半:“喂喂,救命!快派人来救我们!”
“先生先生!请问出了什么事?”接线员的声音听来十分紧张。
“我们被关在学校里了,出不去,快派直升机来救我们!”
“喂?”女性接线员似有疑惑,“你们怎么还没撤走?你们一共有多少人啊?”
张子朗粗略数了一下:“十三个人。”
“好,知道了。”对方像在做记录,又问道,“请讲明你们现在所处的位置。”
“我们在……(沙沙的噪声)在……香云中学这里。”
“什……么……”
信号受到干扰,双方的交谈被频繁的噪音打断。接线员似乎听不清这边的声音,不断地重复:“你们在哪里?你们在哪里?”然而,话筒里的异常杂音却越来越强烈,每个音节被拖长了好几秒,诡异得救像恶魔毛骨悚然的呻吟。
接线员发出最后一个问句:“你们……在……哪所……学校?”
信号中断了。
“妈的!”张子朗丧气地骂道。他尝试着重拨,可始终没能再打通。
“完蛋了!我们完蛋了啊!”
如此接近成功的希望在眼前熄灭时,很多人承受不了这种打击。女士们不出声,站在那里,眼睛哭得有些红。家长们歇斯底里地抓着头发,已然顾不上该有的仪态。每个人都在为自己的未来感到恐惧。称不上未来的,说不定一两天之内他们就会全部毙命。
对死亡的恐惧由内到外地把人撕裂得不成样子。
张子朗突然暴怒起来,用力地把电话机摔倒墙上。电话机被摔得粉碎,机壳里的零件散落一地,那个拨盘在地上打着旋儿,慢慢地停下来。
忍耐力是有极限的。人们已经在绝望和无助中坚强地维持了五日,他们终于在这一刻全然崩溃。
最好不要再给他们任何希望,就让他们这样静静地坐以待毙吧。
地下室的灯光忽然一下下地明灭起来,光影交错得厉害,可能是电路问题,也可能是那东西要来了。地下室飘荡着那不详邪恶的气味,凶残极恶的怪物终于要越过红线大开杀戒了吧。心理上给予这些可怜的人足够的摧残之后,它终于要从肉体上消灭他们。
来吧。来吧。谁还会害怕呢?
地下室里的人们静静地等待着。哪里有水滴的声音,格外清晰地充斥着这片沉默的空间。时间如水,滴答滴答。当一分钟过去,十分钟过去,半小时过去,什么也没有发生。但人们依然等待着,不想再做任何抵抗,宁愿就这样遭受被捕猎的命运。
“我说。”
一直在地下室里到处翻找的叶烁忽然回过头来,看着大家说道。大家颓丧地看过去,一声不吭。谁也不知道叶烁在找什么,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要找什么,他只是保留着求生的一丝意志,找找寻寻。仿佛希望是一个有具体形状的物品,无意中被遗弃了,幸运的话,就在眼前出现。
叶烁也不知道这算不算好运气。
他找到了一张看不懂的设计图,就夹在货架那一堆布满灰尘的资料里。他抽了出来,抖掉上面的灰尘,他看见图纸上画着一栋建筑物的构造图。
“它是不是这栋教学楼的设计图呢?”他疑惑地说道。
“设计图”梁老师冲了过去。跑得太快,他的皮鞋差点儿脱掉了。
“太好了!这就是我们要找的设计图!”
希望又出现了,别开心得太早啊。人们心里警惕地提醒着自己,身体却还是不由自主地凑了过去。梁老师把图纸摊开在桌子上,用重物压住一角。张子朗和林淼淼也走过去仔细地察看起来。
“是这所学校的设计图吗?”梁老师问道。
“好像是,不过……”张子朗有点儿失望地说道,“这是实验楼的设计图。”
由于红线的阻碍,人们已经不可能到实验楼那边去了。实验楼靠近操场,图纸上标明有几条下水道从实验楼那里穿过操场而通往外面。这是一个可怕的玩笑。他们的计划就是要利用下水道逃跑,没想到下水道的入口却在实验楼那边。
命运就是这样捉弄人。
梁老师一言不发地把图纸揉成一团,扔到一边。他懊丧极了,叉着腰想对谁大发脾气来发泄心中的郁闷。
“这里还有呢。”
叶烁从刚才的资料堆里又抽出一张图纸。
图纸又摊放在桌子上。
“这是教学楼的设计图。”张子朗察看过后,说道:“不过,这里面没有标明下水道的位置。”他的手指在图纸上滑动,这上面标明了这栋教学楼的每一个房间,他大致能分辨得出它们的位置。三年(1)班的教室在这里……而手指指着的下一处是大厅……地下室也标明在内……
咦?这是……
张子朗抬起头,困惑的眼神扫向身边的每个人。
“这里……很奇怪呀。”
“怎么了?”
已经顾不上吸烟有害健康这个忠告的梁老师把烟嘴夹在手指缝里,又走了过来。
大家看到,张子朗的手指指着一个奇怪的红色的交叉符号。
“这是一扇门吧。”他推测说,“可是这个交叉的符号是不是代表禁止通行呢?”
“嗯……看不懂。”梁老师抬头环顾四周。
图纸上所标示的门就在这间地下室里。借着还算明亮的灯光,梁老师却没发现四周有什么显眼的门:“是不是画错了?”
都已经是地下室了,还能有门通向什么地方吗?这似乎不大可能。
张子朗说:“可这里又不像画错了。”他辨认着图纸上那扇门得方位。“在东南面。教学楼出口在这边……那么,这扇门就应该在那边。”
他指向林淼淼背对的墙壁。那里光线比较阴暗,放着两个木架,木架上摆满了杂物,空的油漆罐、教学用的模具、地球仪……奇怪的是,两个木架用一条铁链绑在一起,似乎是为了不让人移动它们。一旦移开它们,后面隐藏已久的东西就会暴露吧。
由于地下室一般人迹罕至,加上灯光照明不足,所以它难以被发现,一直安静地沉睡着。直到今天,终于有人发现它的存在了。
张子朗走过去,解开绑在木架上的铁链。
“大家过来帮忙呀。”
人多力量大,不大一会儿,两个木架便被移开了。一扇陈旧的木门出现在大家眼前。木门经过岁月的腐蚀洗礼,暗灰的门面已经与潮湿长苔的墙壁浑然一色,不仔细看实在难以发现。
神圣的时刻。镜头如停止一般。星球仿佛都定格在孤独的宇宙中。
人们站着不动,畏惧不安地注视着眼前的木门。
它通往的,是光明,还是更恐怖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