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忽然风起,像钳子一样抓住玛丽咏,衣服在晚风里噼啪作响。
陪同中有一个向她转过头,他的目光冰冷,“冷得像这次出行,冷得和蹩脚电影里一样。”玛丽咏想道。他盯着她看,又向她眨了眨眼。就在这一个瞬间,她从这个职业特工的背后看到了一个普通人,在严厉中发现了仁慈。想到自己落到被人怜悯的地步,她感到深受伤害,心不由一痛。
在大门边的塔下,锣声响起,一道窄窄的暗门打开,就像在城墙上凿了个洞。
一个瘦弱的身影走出城墙,向他们这几个人迎来。她在身前举着一盏光线微弱的灯笼,就像是灯笼牵引着她,把她从黑暗中拖出来一般;她的身子包裹在一条袍子里,袍子被越来越剧烈的大风刮得变了形。她慌忙用手摁住遮脸的布头巾。汽车司机靠近她,他们交谈了几句。由于他们站得远,风又大,他们说的话几乎听不见。
然后,他回到玛丽咏身边。
玛丽咏唯一听见的也就是这个人的声音。他侧着身子与她说话,这样可以说得轻些,狂风仍然在呼啸。他对玛丽咏似看非看,目光飘飘的,望着远方,似乎已经在想着别处。
“安娜会领你去你的新家,你可以信赖她,她已经为我们提供过这样的帮助,她知道该做什么,要听她的话。很抱歉,不帮你把行李送上去了,我们呆的时间越短越好。”
玛丽咏张嘴想反对,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事情一旦有进展,你就会从安娜那儿得到消息。”
“可……你难道……嗯,我也不知道……你不到我的房子里先去检查一下……”
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出现在那人的嘴边。看得出,她的天真让他有些心软。
“这就没必要了,”他斩钉截铁地回答,“你在这里没什么好害怕的,至少在上头,相信我。”
她感觉得到,他就要转身离去,于是伸手抓住他的臂膀。
“那,我怎么……我怎么和你联系,万一……”
“我第一次给你的手机号码,如果有需要,就打那个电话。现在,我得走了。”
他等了片刻,看她的反应,然后,抿了一下嘴唇,缓缓地点点头。
“别害怕。”他又说,声音里多了些善意。
随后,他向远处走去,示意两个同伴上车。
几秒钟过后,大轿车在海堤上消失,汽车驶过之处,只有两摊红色留在浓浓夜色中。
“来吧,别呆在这儿。”有人在她的背后说。
这是一副安静、温柔的嗓音。玛丽咏转身面对着她。在周遭的呼啸狂风中,安娜看上去比一根暴风雨中的小草更脆弱,不堪一击。
风已经无情地把她脸上的无数道深深皱纹吹打成棕褐色。
“我们回去吧,”她又说了一遍,“我陪你去你的家,你可以休息一下。”
去你的家。
玛丽咏感觉喉咙中像是哽住了。
一切来得太快,让她完全失去了控制,她只是以连自己都感到困惑的平淡态度承受着这一切。
这时,安娜已向窄门走去,手里提着两件行李中的一件。
接下来发生的更是如梦境一般,不是人的判断可及。到后来,玛丽咏只记得,自己走上一条狭窄的小路,旁边是石块和木头砌的老墙。矮小的房子下有几级台阶和蜿蜒的窄径,房子就在一座阴暗的公共墓地边上。
关上门后,安娜抬起眼睛看着她,那是一双清澈、坚定的蓝眼睛,与她脸上的其他部位形成鲜明对比。
“这就是你的新家……”她说道。
絮絮的话语,仿佛很遥远,毫无意义:既不成逻辑,也没有生命力。
这样的话语在两个女人之间来回了一阵,在疲乏中低落下去。
门口的灯亮着,摇晃着,就像在一艘船上。灯光越来越强,越来越耀眼。
玛丽咏闭上眼睛。
登山时作的努力让她的双腿发抖,气喘不过来。
接下来发生的事,她已记不清楚。
只记得门开时吹来的穿堂风。
和一个男人说话时的沉重鼻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