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我不是余太太

秦铮尽量压抑着欣喜若狂的心情。他的目光越过沈琼,很快就从行人里找出了那两个跟踪者。

那支苏制的托卡列夫手枪此时就插在后腰上,弹夹里的子弹装得满满的。他自信,凭他自己以突袭的方式是完全有把握干掉这两个人的。但是那样,他的形象就会暴露在很多人面前。他俩的撤离路线就会毫无秘密可言。他已经不能让沈琼和自己分开走了。沈琼已经暴露,附近仍然可能活动着暗探。此外,由于耽搁的时间过长,两个跟踪者的后援可能很快就会上来。必须稳住他们。

秦铮四下打量了一下,街对面有一家不大的中式茶馆。

茶馆的正前方竖着一面贴着“福”字的木制影碑。他向沈琼使了一个眼色就绕过了影碑走进去。

秦铮选择了最里面墙角处的一张桌子。

从这里,他可以观察到每一个顾客的一举一动。他用杯盖拨开浮面上的茶叶的时候,沈琼也进来了。在他的暗示下,沈琼挑了一张靠近门口的桌子。

不久,两个跟踪者进了茶馆。

正如秦铮所料,他们隔着几张桌子,坐到了沈琼的身后。这是两个三十岁左右的汉子。一个穿着皮夹克;另一个穿着方格西服,头戴着顶同样方格的鸭舌帽。皮夹克的左侧胸部微微隆起而鸭舌帽的武器就在他右侧的腰部。秦铮这时来在他们身后,完全可以从容地起身开枪。但他不愿这么做。

秦铮知道,这种执行跟踪或者暗杀任务的便衣特务通常配备的是日产“南部十四”手枪。

秦铮非常熟悉这种枪支的性能。客观地说,此枪性能极差:精度低,而且穿透力弱。但这正好能满足秦铮此时的需求,因为藏在他身上的这支托卡列夫手枪声音大穿透力强。他既不想引起太多人的注意,更不愿意伤及无辜。

茶馆里的客人很多。一个挎着报纸袋的小姑娘怯生生地走进来在每桌客人前兜售报纸。时值深秋,小姑娘却衣着单薄。也许老板见她可怜也就没有往外轰。小姑娘也颇懂事,只是小声询问。客人不要就悄然退开。

秦铮灵机一动找出一张纸条又掏出笔在上面飞快地写了几个字。

“我要一份报纸。”秦铮喊了一声。小姑娘喜滋滋地赶紧跑了过来。

秦铮递给小姑娘一张大面值钞票,悄声说道:“小妹妹,把钱里面的纸条送给那张桌子上的姐姐,悄悄的。好吗?”

女孩很乖巧地点头答应,刚要走又被郑铮拉住。

“这几天就别到这儿卖报纸了。”说着,秦铮又塞给她一张钞票。

然后秦铮开始对着墙上的座钟校对手表。

女孩走到沈琼面前:“小姐,买份报纸吧。”

“对不起,我不要。”

“小姐,你就买一份吧。”

女孩边说着边把一份报纸送到沈琼面前。她的手指后压着一张纸条。沈琼很吃惊,她买下报纸悄悄打开纸条。上写:以墙上座钟时间为准,六时三十分准时向外走。

秦铮付了茶钱,拿着报纸起身离开。

出了店门,他站在一盏路灯下抬起手腕一动不动地看着手表。当秒针很快就要到达六时三十分时,他再次向茶馆门口走去。沈琼从里面快步走出来,她看着秦铮与她擦肩而过。

秦铮刚迈上台阶站在门口。

门被推开,两个特务冲了出来和他撞了个满怀。秦铮右手突然迅速地抽出鸭舌帽腰间的手枪,往下一探,“南部十四”尾部凸起的枪栓卡在鸭舌帽的腰带环上。“咔嚓”一声手枪已然上膛。与此同时秦铮左手抖开报纸挡在枪口前。

“砰!砰!”两声沉闷的枪响,两个特务倒在地上。一张喷满鲜血的报纸飘落在二人身上。

秦铮所处的位置很奇妙,茶馆内的人们看不到他,而街上的行人由于影碑的阻挡却看不到死者。由于报纸的遮挡,他的身上一点血迹也没有。

他跑下台阶,把手枪扔到了一个角落,弹匣扔到了另一个角落,然后抓住等在路边的沈琼的手。等他们跑出去十几米,已经混入行人里,才听到身后茶馆的门口传来的惊叫声。

一辆电车正要离开车站,他们及时蹬上去。

坐了两站地,秦铮就带着沈琼下车后换乘了另一辆。随后,他们又换了几次车。确认没有危险了,才选择了一辆路过沈琼住处的电车。

黑暗的车厢内,乘客寥寥无几。秦铮、沈琼坐在最后一排,周围没有其他人。秦铮回头向后窗看了看才转回身。

“见过你的人不少,这段时间轻易不要外出。我会向上级报告的。你应该尽快被送回根据地。”秦铮小声地说。

“我明白,可是我们早就和根据地失去了联系。”沈琼答道。

“相信我,很快我们就会重新恢复联系。你今天很出色地完成了任务,作用很大。”

这一次,沈琼没有说话。两个人沉默了许久。

“我们见过五次面了是吗?”沈琼率先打破了僵局。

“应该是六次。”

“哦?”

“刺杀焦仁志那一天,我看到你了。”

“那是老余让我去的。他想确定一下行动结果。”

“老余……老余他是不是快回来了?”

“我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回来。”沈琼感觉到了秦铮话语中的酸楚,却不想解释什么。

“你……知道陈光老师的消息吗?”秦铮鼓足勇气问道。

“他牺牲了。”

“我很难过。其实我早就想到这个结果了。”

“你不想解释一下七年以前的那件事情吗?”沈琼问道。

“我天天都在想,但是我没有那个权力。”秦铮停顿住,他整理了一下思绪才接着说下去,“我能告诉你的是,我从没有做过对不起同学对不起同志的事情……当年,陈光曾经对我说,革命就意味着牺牲。那时,我认为这句话的意思是‘要想改变这个世界需要一些人去死’。后来我才明白,要牺牲的东西有一些是要高于生命的,比如尊严,比如爱情。”

长久的沉默。

忽然,另一辆汽车突然与电车擦肩而过。稍纵即逝的雪亮车灯下,秦铮发现沈琼正在凝视着自己,并且泪流满面。

“别这样。”秦铮有些不知所措。

“那个晚上,我哭了整整一夜。后来,我再也没有流下一滴眼泪。七年了,这是我最快乐的一天。”

这何尝不是秦铮最快乐的日子,但他没有说出门。恰好此时电车开始减速进站。

“还是那句话,你要尽量减少外出。下周四的下午,我会准时和你接头的。你该下车了。”

“保重。”沈琼说着站起身来。

“保重。”

沈琼向车门走了几步又折了回来。她俯下身子,低声说道:“我要告诉你一件事。我和……我和老余不是真正的夫妻。”

电车刚好停稳,沈琼说完话转身下车。秦铮坐在原地一动未动。

电车再次启动,秦铮才回过味来。

他焦急地向外面张望着,在判断清楚自己所处的位置后他在两站地之外下了车。开始是疾走,后来就跑了起来。当他赶到那家服装店时,店主正要关门。他一手撑住门框,一手指着橱窗,上气不接下气地说:“我要买那件毛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