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尸体失踪
这是两三天后的事情了。
师母失踪了。正是从他们夜访图书馆那晚开始失踪的。
她的尸体很快就被发现了。那天是学校大扫除日,有几个低年级的女学生被派去小树林打扫。打扫完后,她们悠闲地坐在古井边聊天。不知谁先挑起了鬼故事的话题,越恐惧越亢奋,后来连她们坐着的古井也被拉进了鬼故事里。
其中一个胆大的女生用类似深夜收音机里广播的语气压低声音慢慢地说:“你们知道吗?很久以前有个女人在这个古井投井自杀,那个女人生前十分爱美,所以每当有女生从古井边经过,它就会诱惑她们往井里照看自己的脸。如果那个女生比它的样貌丑,它就会得意地放女生离开。但是……”
胆大的女生语调一沉:“如果有女生比那个女鬼美丽,那个女鬼就会恼羞成怒,嗖地从井里伸出手抓住女生的头发,把她拉进井里溺死!所以,美丽的女生千万不能往井里看,否则水里显出的脸不是你的,而是那个女鬼的!因为它要浮出来把你拉走!就是你啦,×××!”
胆大的女生装模作样地伸出双手,佯装扑向被她点名的女生。那女生吓得哇哇大叫。胆大的女生得意地哈哈笑道:“真是胆小鬼!×××,骗你的啦,井里怎么会有鬼?不信我照给你看。女鬼啊,女鬼啊,快点出来把我抓走吧!”
胆大的女生欣赏着井里水面上自己的脸蛋,还饶有兴味地梳起了头发。
“看吧。没有鬼……”她的句子就此夭折,尾音带着残骸单单地漂浮在空中。
她看见水里的脸并不是自己的!
那是一个女人的脸。那张脸被水泡得发白,惟剩嘴唇的胭脂还有些炽红,她的眼睛一团漆黑,冒着水泡。不,她没有眼睛,失去了眼球的眼窝涌进了清冷的水。可以想象,她的脑袋一定泡满了从这个窟窿钻进去的井水。另外,她美丽的长发散在水面上,像千百条黑色的毒蛇朝各个方向逃离,那么壮观,感觉像幅凄婉的画。
最后一根神经在脑袋的某个角落突然崩断。胆大的女生抓着脑袋凄厉地尖叫起来。她没有想到,她虚构的鬼故事竟然会在她的身上应验。
那女生后来疯了。
如果有谁在那种情况下看见师母令人惊悚的尸首,恐怕也会疯的。
师母被从井里捞起来的时候,身上穿着旗袍。
根据尸检,证实师母的死亡时间正是他们夜访图书馆的时候。不,也许更准确的,是他们赶到树林之前。
伊卓施看到的那个旗袍女鬼,可能是师母也说不定。
但这个想法随后被伊卓施本人给否定了。
她回想起那天夜里在树林见到的旗袍女人,记忆中又浮现那张缓缓回过头来的美丽的脸孔,她的身体顿时像傀儡木偶,一点力气也没有,不停发抖。
“不,那不是师母!那是我们在古屋大宅那里见过的女鬼!”
伊卓施抱着脑袋说道,显然她想把脑海里那张恐怖的脸驱逐出去。但它扎了根,在每个人的记忆中挥之不散。
“我也认为伊妹儿看到的不是师母。”莫可芯插嘴说,“还记得我们那天夜里遇到的那把会飞的油纸伞吗……那肯定是那个鬼的东西。”
对啊。女鬼配油纸伞,恐怖电影里的绝配……
“为什么那女鬼要对师母下手?”洛音桐提出了疑问。
换来片刻的沉默。
“哎呀呀,谁知道啊,那是鬼!鬼本来就是到处害人的嘛,有什么奇怪?”伊卓施不耐烦了,亦不想继续这个恐怖的话题,从座位上站起来,走出教室,大概又去隔壁班找秦天健撒娇了。
话题无疾而终,洛音桐望向窗外。天空下起了雨。
泥土被湿润了,苍翠的叶子被洗去尘垢。微暗的光线在头顶上穿掠而过,从南至北的阴霾连接了所有的疆域,视界里迎来变成暗灰色的国度。
放学后,洛音桐和莫可芯挤在同一把伞下走出教学楼。突然,她们惊恐地看到一把红色的伞在雨中迅速地逼近。
是那把油纸伞!
“呀!”莫可芯抱着洛音桐拼命地大叫。
校园里的其他同学都疑惑地看了过来,那些目光同时也落在那把奇怪的油纸伞上,但同学们并不知道油纸伞的故事,所以他们很快便回过头继续赶路,不再理睬恐慌至极的洛音桐和莫可芯。
油纸伞靠近得很快。
那把特征明显的油纸伞,洛音桐一辈子也不会忘记。不正是那天夜里追在他们后面的油纸伞吗?
怎么可能?大白天也闹鬼?!
油纸伞终于飘到面前。她们抱着对方,一起微微战栗。
“怎么了?你们撞鬼了吗?”
有个声音从伞下飘出来。然后伞微微抬起来。洛音桐看见一张熟悉的脸。
林豪撑着油纸伞,好奇地看着他的两个好友惊诧不已的表情,还没意识到他令她们恐惧的地方。
“怎么了?”他又问。
莫可芯几乎是火山爆发地骂出来:“大豪!你神经病啊!拿一把油纸伞来吓我们?这很好玩吗?”她暴怒得差点要把林豪一脚踹飞。
只是,林豪也一脸迷糊。
“油纸伞?”他仔细看清楚手中的伞,忽然脸色大变,触电般地把伞扔到地上,弹出好几步远,“呸!呸!撞鬼了!撞鬼了!”
他吓得想哭。洛音桐和莫可芯凑到他的身边,把伞微微遮住他。一把伞要遮三个人,的确有点难度。但现在,这不是主要的问题。
问题是:“你这个混蛋怎么拿这样一把伞啊!”
“我也……我……呜呜……我刚从图书馆出来,随手就抄起我的伞……我也不知道我的伞怎么会……是鬼!一定是鬼!”
林豪吓得要尿裤子的样子。
这个时候,一阵怪异的狂风吹来,被扔在地上的油纸伞被风卷到了空中,在他们的注视下,飘向了远方。
但他们知道,那把油纸伞还会回来的。而且用不了太久。
“怪事了。实在太奇怪了。”妈妈从殡仪馆下班回来,嘴里一直念叨着,显然有什么事情困扰着她。
在厨房里炒着菜的洛音桐问她出了什么事。妈妈却好像没听见似的。当晚餐准备好,妈妈坐到餐桌前,拿起碗筷,吃了一半,才忽然想起似的看着洛音桐说:“好奇怪啊。你们师母的尸体不见了!”
“什……什么?”洛音桐几乎当场喷饭,“不……不见了是什么意思?”
“就是不见了呗!本来都已经给你们师母化好妆了。可是今天早上,有人发现她的尸体在停尸间里不翼而飞了。”
“怎么可能?是不是放错地方了?”
“不会的。把整个殡仪馆都翻遍了也找不着那具尸体。主任正烦恼着应该怎样跟死者家属解释这件怪事呢。丢失尸体可是一件不得了的大事。”
妻子的尸体丢失了。班主任既没有大吵大闹,也没有要求殡仪馆赔偿。他只是哀伤地把师母生前的物件放进空棺材里,下葬,一堆堆湿润的泥土逐渐淹没黑色的棺木。
头顶乌鸦黑色的剪影,飞过干净灼热的空气。
那天起,班主任似乎受了很大的打击,讲课总是显得心不在焉。年轻英俊的脸也像失去水分的土地,一道道裂纹,嘴唇干燥,眼睛没有了鲜活的本质。这样子的老师,很令喜欢他的学生们心疼。
可是谁又有能力去抹去他心上的悲伤呢?
悲伤就像疯狂的植被,偷走心里所有的营养。
师母的死,同时带走了校园一道独特的风景。至少不会再有色眯眯的男生聚在教师宿舍的窗口偷看她在镜子前化妆,或者她旗袍里婀娜的身姿。
莫可芯取笑林豪:“嘿,小色鬼,这下子看你还能去偷看谁?”
垂头丧气的林豪连反驳的力气也没有,唉声叹气地走开。
洛音桐看着他略显苍凉的背影,忽然觉得林豪有点可怜。怎么说呢?师母应该也算是他暗恋的人吧,虽然有点不着实际。
那天傍晚,学校里的人差不多都走光了。晚霞把天边的云彩燎烧得只剩微微发黑的骨架,弥漫在空间的光粒子被夜色逐步地稀释掉,洛音桐抱着全班的作文本要去教师宿舍交给班主任。
她看见林豪蹲在宿舍窗口,贼头贼脑地往里面偷窥。
渐黑的暮色几近吞噬他映在地上的影子。
宿舍里亮着昏黄的灯光,窗帘下垂,林豪正从窗帘下唯一的缝隙看进去。他苍白的脸色在暮色中保持着清晰的细节,脸部的骨头在皮肤下清晰组成无处可藏的恐惧,被困在狭窄的地方不断地膨胀。
他的身体在发抖,他的嘴巴张开,喉头艰涩转动的声音从幽深处发出。
当洛音桐的手搭在他的肩膀上,她像摸到冰做成的躯体,道不尽的寒意从指尖迅速传遍全身。反倒是林豪被她的突然出现吓了一跳,目光一惊一乍,看清楚是她后他把手指竖在嘴边,示意洛音桐别出声。
嘘!偷窥时请保持安静!特别是你看到的是……
洛音桐蹲下去,和林豪的目光挤在那一道几厘米的缝隙里。她看见屋子里有一块洁净的镜子。一尘不染的镜面,将女人脸部平静的线条一道道地反射出来。那张脸既苍白又美艳,像开在墓碑前的野花。乌黑的发丝,一缕一缕地在华丽的旗袍上垂下来。旗袍上鲜艳的色彩仿佛携着殷红的湖水漫进了浅灰色的瞳仁里。
当窗口的人将镜子里的脸完全看清楚时,他们的心犹如受了重击,瞠目结舌说不出话来。
那是师母呀!
她明明已经死掉了!
洛音桐和林豪用惊恐万分的眼神互相交流半秒,又继续偷窥镜子里的女人。
它果然有一双空无一物的眼窝。那样黝黑的眼窝仿若在脸上平整地打出两个洞,灵魂由此流干。
有一双手拿着梳子慢慢地梳理那头漆黑的长发。
洛音桐看清楚那是班主任后又吓了一跳。班主任坐在尸体的旁边,怜惜地抚摸滑过指间的长发。他凑近尸体的耳边,充满爱意地轻声呢喃,好像在跟还活着的爱人说着悄悄话。
尸体无法回答。但他露出心满意足的神色。他甚至轻轻俯下身,吻了吻尸体的脸。
见及此,洛音桐几乎想把五脏六腑都呕出来。
再清楚不过了。是班主任把师母的尸体偷走的,把它藏在房间里,和它一起生活,甚至还在每天晚上和一具布满尸斑的尸体同床共寝!
想吐!
难怪前几天听到班里有的女生悄悄议论着班主任身上有一股怪味,好像死老鼠的味道。现在看来,那是尸体的味道才对!
洛音桐再也没有勇气继续偷窥下去。当她要站起来时,怀中的作文本不小心掉在了地上,发出惊动的声响。
糟糕!她和林豪赶紧捡起作文本,慌忙地藏到花坛后面。
班主任果然神色慌张地打开门,他走出来巡视了一遍,看不见有人又转身走回了屋里。
随即,屋子里的灯在入夜前的暮色中熄灭了。
“啥?你说班主任把师母的尸体藏在房间里?”
上学的路上,莫可芯猛地刹住单车,脸上的表情不出洛音桐的意料,十分诧异。秦天健和伊卓施也把单车停下来,看样子他们对这件事情也无法相信。
“真的!真的!我也看到了!”林豪拍着胸口信誓旦旦地说。
“可是,班主任为什么要把师母的尸体……那样子呢?”莫可芯绞尽脑汁也想不出该如何形容班主任的行为。藏尸癖?不管怎么样,都超恐怖!
伊卓施做出十分厌恶的表情:“我靠,班主任是不是疯了呀!把尸体藏在家里?”她忽然想起了什么,连吐几口唾沫:“呸!呸!怪不得我这几天都闻到他身上臭臭的!”
“别那么紧张。我们报警好了。”秦天健冷静地说,“其实你们班主任的藏尸行为在外国也时有发生,有些人会把死去的亲人的尸体藏在自己的身边,那完全是因为潜意识里无法接受亲人去世的事实。大概是他真的很爱他的妻子吧。”
“所以,他还是疯子。”伊卓施竟带着轻蔑的笑意下结论,而后她突然无厘头地抓住秦天健的手,“那么你呢?如果我死了,你会不会把我的尸体也藏在身边?”
拜托!这个问题真是有病!
大家哭笑不得。秦天健也无奈地挤了挤笑容。他对娇宠无理的伊卓施实在没有办法,一直以来,他对她的各种要求都是有求必应,但他逐渐怀疑自己对她的热情只是应付。
当爱情冷淡下去时,只有把虚假当成催动力。
这种时候,心里的另外一个人就会越发清晰地浮现出来。
秦天健用眼角余光扫了一眼洛音桐,她正低着头用鞋尖戳着地上的小洞,毫无意义的动作,她假装沉醉其中,不曾抬起头面对他的目光。
他在心里微微叹息。
伊卓施的追问令他觉得心烦,他冷冷地抛出一句:“会的。就算你死了,我也一定不会让你离开我的身边。”
伊卓施心满意足地笑了。
“如果我死了,我做鬼也会回来找你喔!”
这是只有在恐怖电影里才会出现的誓言。世间的每一个怨魂都被这样的承诺给束缚住,无法挣脱,在孤独中颠沛流离,看尽人间的沧海桑田。
问题是,必须确定师母的尸体还在教师宿舍里才好报警。
又或许,用不着报警,也许能说服班主任把师母的尸体下葬。
然而,班主任好像起了疑心。
洛音桐故意借问问题的机会靠近他的身边,她闻不到他的身上有任何腐臭的气味了。还不止这样,班主任特地剪了头发,刮了胡子,说话也不再死气沉沉。往日英俊有朝气的老师好像又回来了。
这样反而更奇怪吧。欲盖弥彰嘛。
按照大家商定的声东击西的办法,莫可芯和伊卓施故意不断地问问题把班主任拖住在教室里,洛音桐和林豪则偷偷溜进教师宿舍查看情况。师母的尸体是否还在里面呢?
“话说回来,为什么要我干这种事情啊?”林豪对这个责任重大的任务丝毫不感到光荣,他哭丧着脸,双腿有点发抖。
待一会儿他要从窗口爬进屋里的。
“放心呀,大豪,别害怕,你进屋后赶紧给我开门。”洛音桐扬了扬手中的数码相机,“把尸体拍照为证,警方就会来处理的了。”
林豪的脸部表情反映出他激烈的内心斗争。他最终深呼吸一口气,把心一横,抓住窗棂利索地从上面的小窗口钻进去。进去后,他第一时间回头去看那张盖着被子的床。床上微微鼓起的一块,俨然睡着一个人。
是尸体吧?
林豪想到自己正与尸体共处一室,打了个冷战。他尽量靠着墙壁走到门那边,目光始终落在那张微凸的被子上。他大概正幻想着突然有具尸体掀开被子跳起来!
当他打开门后,洛音桐走进去看见他脸色苍白,豆大的汗珠濡湿了发际,一副差不多要崩溃的样子。
“快点拍照,离开这里吧!”
林豪的声音颤抖,残缺。
“你闻到了没有?”洛音桐说着,捂起了鼻子。
房间里的空气有点腐臭,又混杂着浓重的清新剂的味道。刺鼻的香和黯淡的臭,就这样矛盾地并列。某些令人哀怨的物质,温热地拂过耳边,在身边交错编织成密密麻麻的网。光线晦暗。潮湿的墙角爬过一群黑色的霉菌。
仿佛处在低气压下,心中感到压抑。
洛音桐拿着相机,战战兢兢地走向床,一步一个慢调,心跳的齿轮却飞快地转动起来。啊,待一会儿要揭开那张被子!如果下面真有师母的尸体,她可以想象得出那是什么样子。也许。爬满尸虫,肌肉腐烂,白骨惨惨……
熟悉的干呕感又侵袭至喉咙的位置。呕不出,又重重地坠回心间。
终于走到床边,洛音桐回头对林豪下命令:“快点,把被子揭开呀。”
“又是我!”林豪显得很无辜。
“拜托,我要拿着相机拍照嘛。”
在洛音桐不成理由的理由的催促下,林豪满心不情愿地走近床边,手颤抖地接触到被子的边角。“要揭开了喔。”他闭着眼睛预告道。
被子一被揭而开,微弱的光线中顿时飞扬起许多躁动的灰尘。
洛音桐侧着眼睛慢慢地看向床头。最恐怖的影像将要从脑海浮现出来。她没有尖叫,只是鼻子轻轻地哼了哼。
“尸体呢?没有尸体呢!”
“什么?”林豪这才敢睁开眼睛,他看到被子下空无一物也一脸困惑,“怎么没有呀?”他挠了挠后脑勺:“难道是我们那天看错了?根本没有尸体?”
“不可能。”洛音桐很确定他们那天看到的绝不是幻觉。那种深入骨髓的恐惧不可能凭空捏造出来。但现在床上确实没有尸体。莫非班主任已经提前把尸体转移了?这绝对有可能。
无论如何,这次的任务算是失败了吧。
莫可芯偷空发来短信,说班主任好像有点起疑了。她和林豪最好赶紧从宿舍退出来。
这对林豪来说简直是求之不得,他抢先几步跑到门边,拉了拉门把。
他惊愕地回过头来。
“门打不开。”
“不会吧?”
洛音桐走过去握着门把使劲往后一拉。门依然纹丝未动。
可能的解释是,有人在外面锁住了门。但班主任还留在教室里。这个解释似乎说不过去。
除非可能是……鬼魂作祟?
洛音桐下意识地抗拒自己往那个方面想。她指了指窗户,对林豪说:“我们从那里爬出去。”
林豪又迫不及待地跑到窗边。
他无法爬上去。那扇生锈的玻璃窗猛地关上。被什么从外面关住。
她与他以及所有慌乱的空气一起被幽闭在逼仄的房间里。
林豪惊惶地从窗边退回来。他脸色苍白如纸,一些鲜红的血管从纸上逐渐清晰凸现,交织在一起像一幅古怪的地图,指示着去往恐惧最深处的方向。
“难道是……难道是……”他憋住那个恐怖的想法不敢说出来。
被孤立,被禁忌,被抛弃。洛音桐无助地满脸惊悚。
逃不出去了。
蓦然,窗户和门都剧烈地震动起来,好像有许多双手不停地拍打着,嘈杂的声响充斥着整个房间,耳膜针刺似的疼痛。
“鬼!鬼!”林豪抓狂地号叫起来,他的脸极度地扭曲,五官丑陋地发生位移。
他退到柜子边,后背撞到柜子。柜子的门被撞开,从里面倒出来的庞然黑影压在了他的身上。那东西有漆黑的长发,惨白的手臂僵硬地搭在他的肩膀上。
“哇啊!哇啊!”林豪眼睛瞪大得几乎要撕裂一般,眼球被恐惧的血液充胀,极红极红。
洛音桐哆哆嗦嗦地指着他背上的尸体,跌坐在地上。
“师……师母……”
原来班主任把尸体藏在柜子里。
林豪拼命把尸体推开,连滚带爬地爬到洛音桐身边。两个人看着师母的尸体浑身打战。
门和窗户的拍打声停止了。
沉默中,恐惧带着剧烈的灼痛冲向整个心脏。
洛音桐惊慌之中没有注意到莫可芯发来的短信:“班主任已经回去了,你们快点出来喔。”
随后,门外响起了掏钥匙的声音。
怎么办?怎么办?
钥匙插进锁孔里,转动,每一个音节都令人心惊肉跳。
如果被班主任发现她和林豪,后果不堪设想。他不会让他们把尸体的事情泄露出去的!
只有死人不会说话!
洛音桐一把拉起还呆坐在地上的林豪,连尸体也来不及塞回到柜子里。他们躲在门后,打算趁班主任发现尸体的空当逃出去。
门终于打开。
班主任走了进来。
洛音桐和林豪看着他的背影大气不敢出。他会回过头发现他们吗?
班主任发现了从柜子里跌出来的尸体。他叫着师母的名字跑过去,疼爱地抱起那具开始腐烂的尸体。现在就是逃跑的唯一机会了。洛音桐和林豪尽量放轻脚步,心急如焚地要从半开的门溜出去。
他们的气息在那一瞬间被捕捉到,班主任突然叫道:“谁?”
糟糕!这下子完蛋了!
班主任眼看就要回过头来!
不管三七二十一,跑吧!洛音桐和林豪正要打开门冲出去。不料,一群黑影从门外哗啦哗啦地闯进来。黑色的翅膀汹涌地摩擦过脸颊和脖子的皮肤,无数只冷傲的瞳孔飞快地从眼前践踏而过。
是乌鸦!
非常多的乌鸦!它们像一阵黑色的风刮进房间,在狭隘的空间里席卷着冲撞来回,将视线吹得东摇西晃。班主任惊慌地驱逐这些觊觎着妻子尸体的不速之客,顾不上去辨认躲在门后的人。实际上,疯狂的乌鸦群也几乎挡住了他的视线。
趁这个机会,洛音桐和林豪赶紧从教师宿舍跑出来。他们跑出好远后,才敢回头去看。
只见那群乌鸦又像阵风似的呼啦呼啦地从教师宿舍飞出来,在天空中盘旋着,盘旋着,布满了整座荒芜的天空。
洛音桐在走回教室的途中,出其不意地被人从后面搭住肩膀。她回头看见班主任一张阴沉的脸。光线勾出他脸部冷冷的浅色轮廓,面无表情的线条尖锐地断在下巴。
他的眼睛紧睨着她。她感到慌张。那一瞬间从眼神里透出的逃脱的心虚仿佛全被对方俘虏住。
“洛音桐,你进过我的宿舍吗?”
班主任的问题令她的心咯噔一下。
难道……他知道了那天偷进他宿舍的是她和林豪吗?
“我……我……”吞吞吐吐,她徘徊在承认和否认之间,声音低得连自己也听不见,“没有呀。”
她这样撒了个谎。
“那你知道谁去过我的宿舍吗?”
“不知道呀。”
“是吗?没事了。你忙去吧。”
班主任转身离开。洛音桐打心里松了一口气。看来班主任还不知道实情。随后她又看到班主任逮着其他同学问了同样的问题。他的表情显得越来越着急,语气越发烦躁。
似乎,他不是为了那天的事情,而是为了其他事情而烦恼着。在下一节课,他甚至因为一个微不足道的小错误把一个男生骂得狗血淋头。
他这是怎么了?
他们讨论半天,依然百思不得其解。是和师母的尸体有关吗?很可惜,因为那天实在太慌张,洛音桐根本没有拍下尸体的照片,打算报警的念头也就此打消了。所以,班主任不应该再为师母的尸体烦恼才对。
到底出了什么事呢?
这个疑团很快便被解开。
在一个没有多少阳光的下午,风里漾满了悲伤的阴影。树叶,花朵,在风中化成残像,碎片低低地悬浮在离地面一米的地方,缓慢而干涸地流动着。
空气闷热。洛音桐、莫可芯、伊卓施、林豪和秦天健坐在大树下享受着冰淇淋,苍穹的倒影缓慢地从年轻的面庞上爬过来。冰淇淋里甜腻的香草味道暂时使人忘却这些日子以来发生的种种不快。
他们七嘴八舌地继续着有关班主任的话题,讨论他近来的怪异举动。他的举止就好像丢了宝物似的,有人看到他在古井里找着什么,也有人见过他在墓地里到处游荡。他有时还好像被鬼在后面狂追般神情慌张。
“又一个人疯了。”伊卓施从来就不吝啬尖酸刻薄的语气,她轻蔑地笑了笑,“哈哈,我想到了,班主任一定是想再找一具尸体来收藏。嘿嘿,说不定他能成尸体收藏家呢!”
莫可芯忍不住甩给她一个白眼:“伊妹儿,你就不能管住你的嘴巴吗?”
“要你管,男人婆!”伊卓施毫不示弱地反驳。
夹在中间的其他人赶紧好言相劝,这两个人互相用鼻子哼了哼对方,不说话了。从未受过气的伊卓施生着闷气,大口大口地吃着冰淇淋。她没有注意到一道白色的轨迹从头顶悠悠掉下来,落在冰淇淋上。
她一口吃了下去。她感到喉咙处有什么在蠕动。她赶紧吐了出来。
一条白色的虫子在地上的唾沫里游动。“虫……虫……”伊卓施话未说完,反而张开嘴巴把刚吃下去的冰淇淋全呕了出来。她拼命地抠着喉咙,直想把胃里的东西全掏出来。
她的举动把其他人都吓着了。
“嘿,伊卓施,你干什么!”莫可芯不满地叫道。
突然有一道白色的轨迹落在她的头发上,轻微地蠕动,她伸手去摘,手心里一条恶心的蠕虫。
“哇啊。”莫可芯大惊失色地把虫子扔掉。
然而,更多的虫子从树上掉了下来,就像一场雨,淋在每个人的身上。他们仓皇地逃离树下。刚才还坐着的地方已然被白色的蛆虫占据,一条条盲目地爬啊爬啊。
怎么回事?
带着疑问,大家不约而同地抬头看着树上。挂在树上的恐怖景象刹那以倾斜的角度俯冲进视界里,惊诧和恐惧硬生生地打到一张张青春的面庞上。
天空有乌鸦的影子被定格成篇章。仰望,瞳孔的焦点炙热得要燃烧起来。他们看见,大树光线晦暗的背景里,一具尸体晃晃悠悠地挂在枝桠中间。
尸体腐烂得很厉害,脸上几乎没有皮肤了,白骨裸露出骇人的颜色。色彩黯淡的旗袍上爬满了白色肥厚的蛆虫。
天啊,那是师母的尸体!
惊骇万分的众人无法抵御从胸腔喷发而出的恐惧。他们尖叫。冲向天空的尖叫穿不过那冷漠又带点嘲笑的乌鸦群。
警方把师母的尸体带走了。
鉴证科的人员在大树上下仔细搜证。地面上只有洛音桐等人的脚印。而大树的树干则没有任何攀爬或其他磨损过的痕迹。这证明没有人爬到树上,或者借助工具把尸体吊到树上。
莫非尸体会凭空挂到树上?
更奇怪的是,班主任对尸体的寻回表现得十分激动。他扑在尸体上号啕大哭。显然,他这几天一直在找的正是这具尸体。师母的尸体竟在他的眼皮底下不翼而飞了!
过去的疑团被解开,更多的疑团却积聚在心底。解不开,便在漫长中等待风化。
一直氤氲在洛音桐心里不祥的预感越发强烈了。
还会有事发生的。她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