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篇 消失的尸体

〔比利时〕乔治·西默农

事情来得很突然。一天晚上,大约十一点左右,g·7(是乔治·西默农的作品《十三个谜》中的侦探的绰号。)接到了一个紧急电话,决定立即带我一起搭乘一小时之后的火车出发。

这天下午四点,一个地处卢瓦尔河边名叫特拉西的小村子的居民,发现一个姑娘的尸体随水漂流。

人们用一只小船将尸体打捞上来。人看上去已无生还的希望。虽然如此,村里的一位葡萄农还是开上自家汽车到普伊镇请来了一名医生。

医生给她进行人工呼吸,整整做了两个小时,结果徒劳。

全村人谁都不知道她是谁。她一直没有苏醒过来。市长不在,也没有警察。普伊的警长正在外边执行任务,要等第二天才能回来。

铁路道口看守员家的后院有一间久置不用的小屋,人们将尸体抬到那里。天亮时,大家便分散各自回家去了。

晚上十点左右,道口看守员出来为一列货车搬道岔。在经过那间存放姑娘尸体的小屋时,他被惊呆了。他发现自己亲手关好的小屋的门半开着。

他害怕了,回头唤来自己的妻子。两个人拿着一盏灯笼,通过半开着的门缝朝里看。

死人不见了,屋里什么也没有了!

早晨六点,我们到达现场。在火车站上能看到那只小船,小船的周围挤满了骚动不安的农民。

特拉西村位于卢瓦尔河右岸,这个地段的河面较宽,河中散布着几个相当大的由沙石构成的岛屿。

村子的对面是圣塞尔古堡,一眼就能看到。但是需绕一个很大的弯子才能到达通向城堡的吊桥。因此,特拉西村还是很偏僻的。

我们看到的人大部分都是葡萄农,其中几位得知这个消息后便在大路上守候了一夜,等着警察的到来。

警察先我们一步到达。他们进行了一般的询问调查,结果是众说纷纭。

有一点是肯定的:给姑娘做了两个小时的人工呼吸也未能把她救活。医生毫不迟疑地在死亡证书上签了名。

可是,一名老船夫讲了个故事在人们的思想中引起了混乱。他说,他曾亲眼看到,一名船员的女儿在父亲不在的时候掉进河里,一个小时后才被救起。两名医生抢救无果,说她已经死亡。父亲回来后不信,趴在女儿身上给她进行了十个小时有节奏的胳膊弯曲动作,最后姑娘竟然慢慢苏醒过来了。

对船夫讲的这个故事的反应真是难以形容。人们被惊得全身颤抖,就连铁路道口看守员也不敢再朝小船的方向望一眼。

g·7认为不应降低自己的身价。我们混在好奇的人群中,听着这一切,看着这一切。时值八月,天气干燥,已有半个月没有下过一滴雨了。尽管如此,还是有人非常固执,非要在地上找出点蛛丝马迹不可。

警长不知如何是好。他把人们向他讲述的一切一笔一笔地记录下来。他的字体粗大,密密麻麻地写了好几页。

上午十点左右,戏剧性的场面出现了。这时来了一辆小汽车,是从一个和特拉西同样大小的名叫洛日的村庄开来的。洛日村地处卢瓦尔河上游,离特拉西四公里。从车里匆匆跳下一个胖女人。

她大喊大叫,又哭又闹,全身发抖。另有一个老农民,一言不发,紧随在她身后。

“是我的女儿,对不对?”

人们将头天晚上的溺水人,以及溺水人穿的衣服等等向她描述了一番。人们吵吵嚷嚷,对溺水人头发的颜色各说不一。但死者的身份已毋庸置疑。

溺水者不是别人,就是昂热列克·布里奥,即刚从洛日村来的这对夫妇的女儿。

父亲完全被这一事件打垮了。他说不出一句话,只是用迟钝的眼神茫然地望着一切。母亲代表两个人说话,她连珠炮似的发出一声声刺耳的尖叫。

“是加斯东干的,一定是他……”

周围的人都竖起耳朵听她讲,得知昂热列克十九岁,痴恋上了一个在圣萨土尔市税务局工作、身无分文、连兵役还未服过的小职员。

毫无疑问,布里奥夫妇对这一婚事是坚决反对的,他们已经为女儿选中了一个对象,他是普伊村的一个相当富有的葡萄农,三十岁,很有钱。

婚礼原应在两个月以后举行。

g·7和我首先到达圣萨土尔市,将那些警察、溺水人的父母和那群自始至终围观的好奇人丢在小屋前。

我们于十一点到达了圣萨土尔市税务局。加斯东本人,更确切地说是加斯东·韦尔蒂里埃在税务局办公室的营业窗口接待了我们。

这是个二十岁的高高大大的年轻人,他的眼神焦躁不安,稍一激动嘴唇就哆嗦。

“请跟我们出来一下……”

“可是……”

韦尔蒂里埃指了指墙上的挂钟,指针还未到十二点。

“您愿意我在这儿谈?是关于昂热列克……”

他一下抓起自己的鸭舌帽,随我们来到外边。

“您昨天下午是几点离开她的?”

“可是……您想说什么?……我并没有见她……”

“您是爱她的,对不对?”

“对……”

“她也爱您……”

“是……”

“您不要她属于另外一个人?……”

“这不是真的!”

“什么?什么不是真的?”

“我没有杀她!”

“那您知道点什么吗?”

“不知道……知道……又找到她了,是吗?”

“是,又找到她了。警察马上就到……”

“你们是谁?”

“我们是谁并不重要。您知道些什么?为什么我还什么都没有说,您就声称没有杀她?”

“因为我知道昂热列克不会接受这门婚事……她不只一次对我说,她宁肯死……”

“那么您呢……”

我们走到吊桥上。远远望去,可以看见特拉西村的红色房顶。

“我,我绝望了……”

“昨天下午,您在办公室吗?要知道撒谎是没有用的!我会去问您的上司……”

“没有……我请假了……”

“那么您是去见昂热列克?”

“是的……在洛日村附近……我们一起散步……”

“您离开她的时候,她还活着?”

“当然活着!”

“您没有看见有人在周围转悠?……比如说胖子让……她应该嫁的人名叫胖子让…是不是?”

“我没有看见他……”

年轻人惶恐不安,都快喘不过气来了。他满脸是汗,嘴唇灰白。

“我们现在去看她吗?”他问道。

“不错!”

“啊!……我们去……她……”

他打住了。

“怎么样?……您没有勇气了?……”

“有勇气……我……不过你们应该明白……”

他突然放声大哭起来。g·7让他哭,不再理他,直到警局,没有再说一句话。拥挤在那里的人群给加斯东·韦尔蒂里埃让开一条路。

加斯东·韦尔蒂里埃两手捂着脸。他问道:

“她在哪儿?”

这时,姑娘的母亲走过来,用手指着他叫骂,场面变得一片混乱,只要有一点火星,就会变成一场大战。

“让他到普伊警察局去解释!”警长边说边将年轻人的手腕抓住。

年轻人吓坏了。我想我从来没有看到过一张如此扭曲变形的脸。他用目光寻找着我们,似乎将希望寄托在我们身上,希望我们将他从难堪的局面中解救出来。

“我没有杀她,我发誓!”当人们将他推进车里要把他带走的时候,他大声叫道。

车已经离去一百来米,还可以听到他的哭叫声。

这一切变化来得实在太快,气氛又如此奇特,我都没有来得及想一想,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想如果让我看到姑娘还活着,我也不会感到惊奇。如果人们对我说,她就是她的正式未婚夫杀死的,我也同样不会惊讶。

这天天气很好,太阳高照。警局的白色房屋闪闪发光。

围观的人们是去是留犹豫不决,事情显得有些荒唐,连女儿的尸体在什么地方都不知道的父母也慌乱不安,气氛变得越来越悲惨。

g·7还没有正式上场。他注视着周围发生的一切。他在倾听着。

“喂,您说!”g·7突然向那位曾讲述复活故事的老船夫问道,“您昨天晚上在不在圣萨土尔?”

“当然在,我就住在那里么。”

“您没有去咖啡馆吗?”

“我去喝了开胃酒。您为什么问这个?”

“您在那儿讲了您的故事?”

“什么故事?”

g·7大概已心中有数了,于是他从容地转过身,示意我跟他去。

“我们不用着急!”他说,“下午两点有一趟开往普伊的火车。我们还有时间到一家客栈吃午饭,品尝一下当地的葡萄酒。”

“但是……”

“但是什么?”他以极其自然的语气小声对我说,就像我们来此的目的是为了呼吸新鲜空气,品尝当地的风味小吃。

就凭他对我的示意,我感到他已成竹在胸,掌握了事件的处理办法。

两个小时之后,我们站到加斯东的面前,此刻的加斯东耷拉着脑袋,目光茫然,极力对警长的指责为自己辩护。

他满眼是泪,满脸紫红,指甲都快咬出血了。

“我没有杀人!……这不是真的……”他哭着喊着,既感到愤怒,又觉得委屈。

“您也没有自杀!”突然,g·7平静地说。

我远未料到g·7会说出这样一句话。加斯东也一样,他一下跳起来,目光如利刃一般盯在我朋友的脸上,像是讽刺。

“怎么……您怎么知道?……”

g·7嘴上露出一丝辛辣的,但是蛮有人情味的微笑。

“我只需看上您一眼就全明白了……明白了您在最后一刻没有勇气!……最后一吻!……最后一次拥抱!……与其一起死,不如一个放弃另一个!……昂热列克一头栽进河里……而您呢,您,突然清醒过来,您看着河水将她的身躯卷走,您倒退几步,停在那里,一动不动,一股寒流穿过全身……”

“您住口!……”

“到了晚上,在圣萨土尔市,您去了咖啡馆,想用酒来镇定自己。咖啡馆里有一个人在讲述着一个可怕的故事……特拉西村的人从河里打捞上来一个姑娘……人们都以为她已经死了……但是有一个人,他有自己的主意……他从前遇到过同样的情况,从前……

“您听着他讲述,全身发抖。您可能在想象昂热列克被活着埋葬的场面……

“您疾步冲了出去……您到了特拉西村……您偷了尸体,把它抱到附近的森林里……

“您试图使她复活!……至少我是这样想的,是不是这样?……您是为了赎罪才这样做的!……相反,并非为了阻止昂热列克复活,怕她骂您是胆小鬼……”

年轻人发出一声令人恐怖的叫喊。

“咳!她确实死了……”g·7继续说。

他的声音变低了。

“好了,现在告诉我们您把她放在哪里了?……”

在外边,五分钟之后,g·7带着一种渴望叹息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宁愿这是件可耻的犯罪案子!”当两名警察陪着这个二十岁的恋人向树林走去的时候,g·7可能和我一样地心头沉重。

庞爱菊

马四近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