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不平凡的夏天

暮色已经漫了山区。乡长李安平冒着蒙蒙的细雨,从区上回来了。

他到家里,洗完澡,吃过饭,已经是晚间八点钟了。虽然,他一天来回赶了六十多里路已经很疲倦,但是他还不想休息,只是坐在床沿上深思着……

原来他到区里开会,是研究搞好夏收夏种问题。这个会是由县委书记李振吉下来亲自主持召开的。各个乡的党总支书记和乡长都出席了会议。只有李安平这个乡的党总支书记梁守正因病没有到会。

县委书记在会议上布置了要抓紧时机搞好夏收夏种。同时,还作了学习毛主席《关于正确处理人民内部矛盾的问题》的辅导报告。县委书记在会议总结时,特别强调“肃反问题”,号召大家提高警惕,保卫胜利果实,以争取农业大丰收的实际行动来巩固农业合作社……

李安平从床沿上站起来,拿起他那根细竹根制的小烟斗,装上黄烟,点着,叼在嘴上“巴嗒巴嗒”地抽了起来。青烟缭绕在他的面前,他沉思起来……

他想:毛主席说,“还有反革命,但是不多了,首先是还有反革命。”反革命在哪里呢?也许是指别的地方吧,我这里是太平无事啦……

他想着想着,感到这是多余的担心,于是顿觉轻松地坐回床沿,自言自语地说:“还是多想想生产吧。”

“噢?在跟谁说话呀?”这时,乡党总支书记梁守正从外边进来,诧异地问道。

“啊,支书!你的病好了一些吧?”李安平抬头一看是梁守正来啦,急忙问好,让了个坐位,倒了一碗茶水。然后把区上开会的情况,向总支书记作了详细的汇报。汇报完了以后,他试探地问总支书记:“你说,我们这里还有反革命吗?”

“很难说!”梁守正的黝黑的面孔显得十分严肃地说:“但是必须提高警惕。”

“解放都七八年了,真还有反革命?”李安平有些怀疑地问。

“是呀!还有,但是不多了。”梁守正若有所思地说道。

“有几个臭虾米也掀不起大浪来!”

“老李,我们不应该麻痹呀!”梁守正带着批评的口吻对李安平说。

“好,明天早晨找一些积极分子和社队的领导干部先开个会,传达一下区里开会的精神。请你参加,身体受得住吧?”

“没什么大病,已经好啦,明天早晨我去。”梁守正说完就回家去了。

党总支书记刚走不久,乡文书李文彬又来了。一进屋来就笑嘻嘻地问:“乡长回来啦?辛苦啦!”

“没什么。”

“区里开的什么会?”李文彬的薄嘴唇一咧,笑嘻嘻地问了一句。

乡长把区里开会的情况告诉他以后,接着又掏出他那根竹子小烟斗抽起烟来,沉默了一会儿后,他问李文彬:“宋天武怎么样?谈了些什么问题?”

李文彬听乡长一问,马上就回答说:“哎呀!乡长要不问,我还忘了这件事情啦,”他用手搔搔头说:“这个人哪,是一脑子个人主义,他说他贪污了公款,群众批评他是贪污分子,没脸见人啦。”李文彬两只不大不小的眼睛眨巴两下,接着又说:“他说什么……这样活着丢脸还不如死了好。”

乡长一听气得满脸通红。拿着烟斗狠狠地往桌子上一敲。说:“死!他吓唬谁?没脸见人,他的脸比墙都厚!早知道没脸见人,为什么贪污呢?”

“是呀,这个人就是思想落后,不过,我们还是应该多帮助他。”李文彬随声附和地回答道。

“帮助!帮助还少啊?不会小会批评,个别找他谈过几次,他作了检讨,没给他刑事处分,只给他记大过一次,还不宽大呀?还得怎样帮助?!”乡长越说越上火。

“我倒不是说乡长对他帮助不够,”李文彬急忙解释说,“我是说今后还需要更多帮助他,因为这个人的思想太落后了。”

文书和乡长谈了半天,乡长的气才算平和了点。谈到十点钟,文书才回去。

第二天早晨,雨过天晴,空气新鲜,微风爽人,是这炎热的夏季里最难得的时刻。山巅笼罩着一层薄雾,好象戴上了一块白色的蒙头纱,显得十分美丽。

村里的住户,都在忙着做早饭,家家的烟囱,冒出一缕一缕青烟,在清晨的晴空里浮荡着。

村子中间,有一座高大的旧祠堂,这就是乡人民委员会的办公地点。

办公室里挤满了二十多个人,在那里开会。他们都是合作社和生产队的领导干部和附近生产队的几个积极分子。听了乡长李安平传达区里召开会议的报告之后,会场顿时喧腾起来了。大家争先恐后的抢着发言。一致表示要提高警惕谨防反革命分子破坏,保卫社会主义,搞好夏收夏种。

会场上发言的声音最大的是女生产队长梁桂芳。这个姑娘握着拳头站在人群中间,用她那尖亮的声音说:“县委李书记强调得好,我们决不能认为已经天下太平,高枕无忧。”

“我发言!”老社员万昌寿,这个受了半辈子苦,给地主当了二十多年长工的老头,早就等急了。梁桂芳的发言刚刚结束,他就蹦的一声站起来了。他用手摸了一下他那小黑胡,说:“解放前我给大恶霸蔡刚当了二十多年长工,没空上一条能遮住屁股的裤子,也没吃过一顿能填满肚皮的饭?”老头的声音有些颤抖,他咳嗽两声,接着嘶哑地说:“可是解放后我又怎样呢?我住上了新房子,穿上了新衣裳,吃得饱,穿得暖,这要不是共产党和毛主席领导的好,我作梦也想不到有今天哪!……”

会场上一时转向沉默,大家都被老人家的激动的发言感动了。

万昌寿用手擦了一下他那光秃的头顶上的汗,继续说:“前天我碰到大恶霸蔡刚的小老婆,那个出名的‘西宫娘娘’,她和我说,‘唉呀!合作社怎么得了哟,会累死人哪!’这个臊娘们,还想过太太生活,象过去一样。每天睡到太阳照屁股还不起床,抽洋烟卷,穿高跟鞋,出门坐小轿,她怎么会甘心呢?”老头边说边比划着,最后他高声喊道:“我们是要提高警惕啊!”

会场上响起了一阵放爆竹似的鼓掌声。大家都站起来喊着:“对呀!要提高警惕。”“对!我的意见把‘西宫娘娘’抓起来!”乡文书李文彬也尖着嗓子喊起来了。

“同志们!”总支书记梁守正站起来说,“对于没有改造好的地、富、反、坏分子的破坏活动一定要检举揭发、批判、斗争,但不是采取都把他们抓起来的办法。更重要的是我们一定要肃清一切暗藏的反革命分子。”

李文彬听到总支书记的话,脸马上就红起来了,低下头一个劲机械地记着笔记。

总支书记最后严肃地对大家说:“大家要小心,不要认为我们这山沟里没问题。那些没改造好的地主、富农、反革命分子一定要乘机捣乱。刚才万昌寿老大爷不是说了吗?‘西宫娘娘’不就开始活动了吗?但是象‘西宫娘娘’这样的人绝不止一个,大家要提高警惕,随时注意发现反革命分子的破坏活动。”

“西宫娘娘”到底是什么人物呢?她是当地人人痛恨的大恶霸、“保密局”特务蔡刚的小老婆,名字叫张金花。

还是在一九二九年的时候,中国共产党领导的中国工农红军,来到了这块山区,领导农民群众实行了土地革命,没收了地主的土地,把财产分配给农民。那时蔡刚的父亲外号叫“蔡老虎”,是个大土豪,被农民抓住公审枪毙了,他家的土地财产也被没收了。蔡刚那时候二十五、六岁。吓得逃到了赣州城,在国民党军队里用钱买了个中尉副官。成天吃喝嫖赌,花天酒地。那时他就和舞女张金花勾搭得很热,成天鬼混在一起。

一九三四年,中国工农红军主力离开了革命根据地,长征北上抗日去了。蔡刚这家伙立即领着张金花还乡,向农民进行血腥的镇压,残酷报复:杀人、放火,无恶不作。有一次,他就杀了十五个红军家属和农民积极分子。从此,这块山区的人民又陷入了黑暗的统治。

当时,红军还有部分游击队在山区活动。国民党反动派妄想彻底消灭游击队,镇压农民反抗,就委派蔡刚当了“联保主任”。从此,这个万恶的屠夫,就更加作威作福了。

那个时候,他家里有两个老婆,一个是原配结发妻,一个就是从赣州带回来的小老婆张金花。大老婆住在东屋,小老婆住在西屋,两个老婆成天醋海生波,经常吵架。当然,蔡刚是喜欢小老婆的,经常住在西屋,气得大老婆老是哭天叫地。

当时农民看到他们家里的丑事,又是气又是笑。很多农民听见住在东屋的大老婆一叫骂,就背地里讥笑说:蔡刚这个王八蛋又到“西宫”去找“西宫娘娘”啦。因为张金花住在西屋,蔡刚又很庞爱她,所以人们给她起个外号叫“西宫娘娘”。

过了几年,蔡刚的大老婆醋味难忍,一气之下竟上吊自缢了。这一下“西宫娘娘”就更神气了。蔡刚不久又到保安团当了团长。后来还和“军统局”发生了关系,当了“军统”特务。一九四六年“军统局”改为“保密局”之后,他竟飞黄腾达被提为特务组长了。此后这个家伙反共更积极了,到处发展特务,搜集共产党游击队的情报,搜捕革命群众和进步人士,成了杀人不眨眼的刽子手。

一九四九年,人民解放军打到了蔡刚的老家,不久全县都解放了。广大人民破涕为笑、欢天喜地的庆祝解放,欢迎自己的亲人――人民解放军。

就在这个时候,蔡刚偷偷地溜回老家来了。有的农民发现他回来,马上自动组织一些人,拿着梭镖去逮捕他。可是,这个万恶的杀人魔王却突然投河自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