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招魂
这里的村民很古怪,对于外人很戒备。并且,灵木庄有很多奇怪的规矩和让人难以置信的风俗。当然,外人知道最多的便是招魂。据说,灵木庄西边的灵木山盛产一种灵木,点燃这种灵木,便可以让死者还魂,重新回到人间。灵木庄正因为这种灵木而得名。
这个城市其实有着很深的文化历史,比如著名的唐朝诗人李商隐就出生于此。十一月,我一个人坐上公车去了李商隐的故宅。
坐在公车上,我拿着一本李商隐的诗集。从断人肠的《锦瑟》到悲怨悔恨的《嫦娥》,他的诗句句都触动着我心里最深的愁怀。走在通往诗人故宅的小路上,我仿佛看到一千多年前诗人在这里驻足,展望天下的情景。
十一月的天有些冷,桃花树上只剩下光秃秃的枝丫。穿过一排干枯的树林,我没想到竟然遇见了一个和我一样来缅怀诗人的人。当然,没有小说电影里的浪漫,对方不是美女,而是一个大约三十岁的男人。他穿着一件藏青色的夹克,戴着一副黑边眼镜,手里拿着一个笔记本,正在记着什么东西。
话题从李商隐开始,继而扩展到方方面面,最后竟然聊到了现在的悬疑文学,更让我惊奇的是对方竟然非常喜欢庄秦的文章。要知道,庄秦也是我非常喜欢的一名悬疑作家,能够在现实中遇到一个和自己欣赏同一位作家的人,这样的几率是非常小的。
时值中午,于是我们便找了一个农家小院坐下来畅谈。男人名叫秦伟,是城市报社的一名记者。不过他最近很烦,因为他的妻子逼着他辞掉报社的工作,否则就要和他离婚。这也是他一个人跑到这里散心的原因。
当我问起原因的时候,秦伟目光沉了下去。
片刻后,秦伟说话了:“其实,这件事情是发生在我同事身上,我妻子害怕有一天也发生在我身上,所以才闹着让我辞职。”
“那究竟是什么事情呢?”听到这里,我的心一紧。
秦伟点着一根烟,深深吸了一口,然后讲出了让他纠结烦闷的原委:“我的同事叫叶风,和我一样,都是报社的记者。想必你应该知道记者的工作是什么,那就是每天走街串巷,四处搜索一切有价值的新闻线索……”
今天是圣诞节。街道、超市、商场,到处都挂满了缤纷的彩灯和绚烂的圣诞树。这本是西方人的节日,在我们这个东方国家却异常流行。
叶风沿着民主路漫无目的地走着。在他的眼里,只对一样东西有莫大的兴趣,有价值的新闻。这是保障他生存的基本因素,但是没人知道它会出现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
旁边音乐店里响起圣诞歌的时候,叶风的手机也响了。电话是林笑天打来的。
“叶风,你能来火葬厂一趟吗?我有件重要的事情找你。”
叶风犹豫了一下,然后答应了他。
林笑天是叶风的高中同学,他的父亲很早便死了,母亲是一个神婆。他的身上总是飘着一股淡淡的烟尘味,所以,班里很多同学都不喜欢和他来往。
高中毕业后,林笑天去了市火葬厂上班。从那以后,很少有他的消息。他的电话还是在一次同学聚会上无意中知道的。
出租车很快便赶到了火葬厂。叶风拿出十块钱扔给司机便下了车,司机拿起钱,望着他说:“节哀顺便。”
叶风愣了一下,才明白,司机以为他是来奔丧了。
叶风冲着他喊道:“你胡说什么?”然后,猛地甩上了车门。
墨色的夜幕下,铁门轻轻开了,像从地下传来的死亡气息般阴冷寒森。一个老头探出头来,死死盯着叶风问:“你找谁?”
“我找林笑天。”
穿过礼堂,是一条阴暗的走廊。头顶上的声控灯,在踢踏的脚步声中明明灭灭的。四周空荡荡的,有风从旁边的窗户吹进来。一股冷气从后背蔓延而上,叶风忍不住打了一个哆嗦。
老头把他领到一个黄色的房间面前说:“里面。”然后,用奇怪的眼神看了叶风一眼,转身走了。
叶风耸了耸肩膀,推开了眼前的木制门。
一股说不出的腐烂味扑面而来,令人作呕。叶风掩了掩鼻子,往里走去。一个昏暗的灯泡吊在头顶,发着幽幽的黄光,前面是一格一格的铁架子。
这里是停尸间?忽然,叶风的脑子里炸了个响雷。他四处望了望,最后目光落到了前面一个抽出来的铁格子上。然后,费力地咽了口唾液,慢慢走了过去。
一张惨白的脸映进眼帘,那分明是林笑天。叶风一惊,往后退了两步。林笑天,怎么会躺在装尸盒里?
躺在铁格子里的林笑天忽然坐了起来。
“林笑天,你,你干什么?”叶风惊声叫了起来。
“哦,叶风,你来了。”林笑天回头看了看,起身站了起来。
“你,你到底有什么事?”叶风松了口气,走到了他身边。
“怪事,绝对是怪事。我知道你是个记者,如果你能查出真相,你绝对会声名远扬的。”林笑天的表情一下变得严肃起来,似乎不像是在开玩笑。
叶风心里一紧,眼睛紧紧地盯着林笑天。
林笑天点了一根烟,深深吸了一口,似乎在思索如何开口。良久后,他才抬起头缓缓说起:“那是两个星期前的一个下午,那天……”
那天是个阴天,灰蒙蒙的乌云像是一团悬在天空的抹布。林笑天和往常一样,慢腾腾地走出火葬厂的大门。
出门的时候他不经意抬头望了对面一眼,一下子愣住了。对面昏暗的路灯下站着一个女人,上身穿着一件白色的低胸毛衣,下身穿着一件黑皮短裙,在灰沉的天空下显得格外妖媚。林笑天说着,眼睛里闪过一丝莫名的兴奋。
要知道,在这个小城里很少会有令男人惊艳的女人。北方的冬天,那样的打扮的确会让男人想入非非。更何况,林笑天是个连恋爱都没谈过的单身男人。
那个女人似乎是在等人,她不时地看着手腕上的表。林笑天也不知道当时自己是怎么想的,他迅速隐到了一边,目光紧紧地盯着对面那个女人的一举一动。
大约过了十几分钟,那个女人转身往后走去。
后面是一条小巷子,巷子后面是一片茂密的柏树林。林笑天曾经去过几次,据说解放前,那里曾经是个刑场,白天都是鬼气森森的。
那个女人去那里做什么?好奇心瞬间蔓延了上来,林笑天满腹疑惑地跟了上去。
小巷因为年代久远的关系,路面上的石块有很多都已破损。女人走得很慢,高跟鞋踩在青色的石头上,噔噔作响。
很快,林笑天跟着那个女人来到了柏树林。
四周静得发慌,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林笑天看见那个女人在一棵柏树前停了下来,风吹着她的头发,有种说不出的妩媚感。
“说实话,当时,我的脑子里很乱。一些罪恶的想法吞噬着我的心理防线,差点就要崩溃。”林笑天用力地吸了一口烟,然后,深深地吐了出来。
“那,后来呢?”对于林笑天的想法,我很理解。不过,我想林笑天找我并不是来忏悔的。
果然,就在林笑天的理智与冲动正较量的时候,令人惊诧的事情发生了。那个女人跪到地上,嘴里喃喃地念叨着什么,不停地往地上叩头。
对于女人奇怪的动作,林笑天更加迷惑了。他不禁稍微往前移了两步,那个女人喃喃的声音随风传了过来。
“回来吧,快回来吧!”
那个女人的声音越来越响,动作也越来越疯狂。本来束得很整齐的头发因为动作幅度的加大,变得凌乱起来。
她在干什么?林笑天吓了一大跳,不解地看着她。
“你要不回来,我就去找你。嘿嘿!”女人忽然抬高了声音,并且把头缓缓地转了过来。仿佛是故意说给林笑天听一样。
女人的脸上沾满了灰尘,头发凌散着,像一个疯子般。林笑天刚刚萌发的冲动此刻荡然无存。他转过身,撒腿便跑。
“那个女人是个精神病?”我望着林笑天问。
“是啊,我也是这样想的。可是……”林笑天轻轻摇了摇头,继续往下说。
整整一晚上,林笑天的眼前总是晃着那个女人的脸。他不明白,那个女人到底是做什么的?好好的,怎么忽然变成了那样。难道,她真的是个神经病?
翻来覆去,他一晚上都没有睡着。第二天,林笑天早早地便去了火葬厂。刚进门,接待的李大爷便告诉他,刚刚有人送来了一具尸体。
林笑天二话没说,便去了停尸间。像往常一样,他伸手掀开盖在尸体上的白布准备清理。白布掀开的那一瞬间,林笑天的脑子里嗡的一下,响了个炸雷。
躺在床上的那具尸体,竟然是昨天自己跟踪到柏树林里的那个女人。
她微微闭着眼睛,嘴唇泛白。身上还穿着那件白色的低胸毛衣,黑色的皮裙上沾满了黄土。
林笑天打了个寒噤,他忽然有种莫名的恐惧,急忙拉了拉旁边的白布准备重新盖住。白布盖住女人脸的那一瞬间,女人忽然睁开了眼睛。
林笑天再也忍不住心里的恐惧,惊叫着连滚带爬地跑了出去。
“那个女人没有死?”听到这里,叶风问道。
“不,死人的眼睛因为一些原因容易发生弹射。这很正常,只是因为我对那个女人有恐惧,所以才会如此害怕。”林笑天把烟头摁到了桌子上,长长地舒了口气。
叶风有些迷惑了,林笑天究竟想说什么?想起刚刚来到这里的时候林笑天的样子,他心里忽然有了一个大胆的推测,莫不是那个女人复活了?
“你知道,我的母亲一直对神鬼之说深信不疑。”林笑天舒了口气,继续说话了。“自从我父亲死后,她便一直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很少出门。我把这件事和她说了,本来只是想找一个人倾诉,缓和一下心里的恐惧。可是,我没想到,迎来的却是更大的恐惧。”
叶风看见林笑天的瞳孔收缩了几下,嘴唇也跟着微微颤抖,心想,林笑天想要说的才真正开始。
林笑天的大声惊叫很快惊动了火葬厂的其他人。第一个冲进来的是负责烧炉的廖师傅,他看见林笑天呆坐在地上,停尸床上的女尸眼睛睁得大大的。很快,他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他走过来扶起林笑天,说:“怎么了?死人睁眼又不是第一次见,吓成这样?”
“我,我也不太清楚。”林笑天干干地笑了笑。
一上午,林笑天的情绪都不安宁。他的眼前总是浮现那个女子的样子,无论做什么,都挥之不去。
中午的时候,林笑天干脆请假回家了。林笑天的母亲自从他父亲死后,便变得神神道道的。从林笑天记事开始,母亲便总是一个人躲在堂屋里,念经诵文,点纸焚香。对此,林笑天早已习惯。
回到家,推开门,林笑天却意外地发现母亲坐在客厅里。
“回来了?”母亲仿佛知道他要回来一样,示意他坐到身边。
林笑天点了点头,走了过去。
房间里没有开灯,一片灰暗。外面的阳光全被厚厚的窗帘隔绝起来。林笑天有些压抑,他犹豫了片刻,便把那个女人的事情告诉了母亲。
母亲听完后,沉寂了很久。最后,一字一顿地说:“那个女孩在招魂。”
“招魂?”林笑天以前听人说过招魂,不过那都是些迷信之说。
“是啊,人死魂散。她一定是有一些放不下的尘事。”说着,母亲一下把脸凑了过来,目光直直地瞪着林笑天,说:“不出两天,那个女孩肯定会复活。”
母亲的话,让林笑天目瞪口呆。虽然,母亲的话并不可信。可想起那天在柏树林里,那个女孩的样子,俨然便是人们所说的招魂的样子。
晚上,躺在床上。林笑天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他的眼前一会儿是那个女孩跪在地上的样子,一会儿又是中午母亲说话的样子。最后,林笑天决定回火葬厂看看。
夜很黑,风很冷。可是,林笑天顾不得这些,骑着自行车晃晃悠悠地来到了火葬厂。打开停尸房的那一刻,他莫名地打了个冷战。
说到这里,林笑天停住了说话。他的目光落到了对面的铁格子上,想必,那个女子的尸体当时就是躺在那里面的。
“后来呢?”叶风轻声追问了一下。
“后来,”林笑天的语气瞬间冻结起来,带着微微颤意,“后来,推开门。我看见,那个女子就坐在你现在坐的位置。”
啊,叶风惊声叫了一下,一下子蹦了起来,浑身仿佛有无数个小虫爬过似的。
林笑天对他的举动并没在意,继续说道:“当时,我彻底蒙了。站在门口,也不知道是进还是出。然后,那个女子就站了起来,从我眼前走了出去。她还穿着那身衣服,白色的低胸毛衣,黑色的皮裙。只是,她的身上散发着一股我熟悉百遍的气味,那是死尸的味道。”
房间里死一样的沉寂,空气仿佛凝结般令人压抑。
“死人,复活?这,是不是有些不科学啊!”几分钟后,叶风打破了沉默。
林笑天站起来,走到旁边的凳子上拿了一个袋子放到了桌子上。“我知道你不信。如果不是我亲眼所见,连我自己都无法相信。可是,这是真的。这些资料,是我托一个私家侦探朋友找来的。上面的资料也许对你有用。”
叶风看了看那个袋子,迟疑了一下,说:“我只想问你,为什么你要我查这些?还有,那个女子究竟是什么人?”
林笑天愣了一下,脸色微微有些变化。
“也许,你有自己的苦衷。可是,我想我必须知道我为什么要去查这些。其实,对我来说,这件事情是真是假还不确定。它的新闻价值……”
“好了,我告诉你。那个女子叫瑞香,她是我谈了5年的女朋友。我并不是在林子里见到她招魂的样子,而是在她的家里。除了这点,其他的都是真的。你知道我母亲对我的管制。所以,我只能求助外界。我现在只想知道瑞香的下落,还有整个事情的经过。拜托你了。”林笑天眼神哀怜地看着叶风。
叶风沉思了片刻,然后,拿起了桌子上的袋子。
“叶风答应了林笑天的请求?”听到这里,我打断了秦伟的话。
“是的,如果换作是我,我也会答应的。要知道,这可是一个噱头十足的新闻。如果拿到一手资料,绝对可以一炮走红。”秦伟狠狠吸了一口烟,眼睛里闪过一丝沉重的光芒。
“那,后来呢?”我继续问道。
“后来,后来叶风去了瑞香的老家……”秦伟继续说出了后面的故事。
车子又翻了个山头,路面变得更加颠簸。叶风拉开窗户望了望外面,一个山村隐约陷凹在前面不远处。按照地图上的显示,那里应该就是瑞香的故乡——灵木庄。
林笑天的资料里,详细地介绍了他和瑞香的相识相爱。里面的感情真挚得令人无法怀疑。看过资料后,叶风终于明白林笑天为什么不愿意告诉自己他和瑞香的关系。
瑞香是做小姐的。从灵木庄来城市里打工,没有文凭,没有一技之长,在高消费的大城市里,瑞香不得不选择堕入风尘。
林笑天在一次偶然间邂逅了瑞香。慢慢地,两人走到了一起。认识林笑天后,瑞香便远离了以前的风月场所。
林笑天的日记里详细记录了他们之间的点点滴滴。正如林笑天说的一样,除了瑞香的身份他说了谎话,其他的都是真的。在林笑天的日记里还提到了一件事,在瑞香出事前,瑞香曾经回过一次老家。
叶风把整个事件整理了一下列了一个提纲,然后交给了社长。当天下午,他便得到了社长的同意。是的,如果林笑天所说的一切都是真的话,这必将是一个轰动全国的大新闻。
灵木庄越来越近,叶风的心里忽然有种莫名的激动。
“伙子,是外地人吧!”坐在叶风身边的一个老婆婆忽然拉了拉他。
“是,是的。”叶风点了点头。
“呵呵。”老婆婆忽然傻笑了一下。
车子戛然停了下来,前面的人纷纷站了起来。
“在夜里,千万不要出来。”老婆婆快速站起来,在他耳边轻声说了一句,然后,她颠着小脚下了车。
叶风疑惑地望着那个老婆婆远去,然后,拿起提包下了车。
破旧的黄色大巴排着浓重的尾气离开了,四周瞬间安静下来。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清新的气味。叶风深深吸了一口气,有一种回归自然的感觉。
“你,你是刘县长说的那个城里人吗?”忽然,背后传来了一个怯怯的声音。
叶风回头一看,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子正憨憨地看着自己。
“哦,是,我是。这,是我的介绍信。”叶风慌忙拿出社长给的介绍信。
“不了,不了。一看,就是有学问的人,假不了。再说,俺也不识字。”男子摆摆手,憨厚地笑了笑。
“你好,我叫叶风。”叶风友好地伸出了右手。
那个男子使劲将手在衣服上蹭了蹭,然后握住了他的手,说:“我姓王,是灵木庄的村长。欢迎,欢迎你啊!”
王村长帮叶风提着提包,边走边和他说着一些村里的事情。不知不觉来到了村口,叶风四处望了望,只见村口放着好多长形物体,上面全部被白色的塑料膜盖着。
“王村长,那个,那个是什么啊!怎么都放在村口?”叶风指着那些东西问道。
“那,没,没什么。只是一些杂物,呵呵。”王村长不自然地笑了笑,快步往前走着。
走进村子,两边站满了围观的人群。大都是老人小孩,他们目光奇怪地站在一旁。不知道为什么,叶风总有一种说不上来的感觉。就好像有一双眼睛一直在背后盯着自己,回过头,却空空如也。
“别介意啊,村子里的老人小孩没见过世面。城里人也没来过我们这里,所以,他们……”
王村长话音未落,对面跑过来一个小男孩,他边跑边唱:“死一个,来一个,年年新坟添两座;城里人,来招魂,客死异乡当游魂。”
叶风一下顿住了脚步,旁边的王村长脸色立刻变成了酱色,他照着那个小男孩一脚踹去,说:“混小子,胡唱什么?”
“算了,童言无忌呵。”叶风慌忙拉住了他。
他们在一个院落面前停了下来。王村长打开门上的铁锁,说道:“这是我的老宅,一直空着。昨天特意让我媳妇收拾了一下,乡下地方寒酸,还望你别介意啊!”
“没事,麻烦你们了。”叶风笑了笑,回头望了望。这里离灵木庄大约有五百米的距离,旁边还有一栋房子,房子的顶上有一块灰色的木匾,上面写着两个字:祠堂。
乡下的夜晚很清静,和城市里的繁华与喧嚣真是有天壤之别。王村长的这个老宅和灵木庄的祠堂孤零零地立在灵木庄的西头,仿佛是两座坟墓一样。叶风不知道,这是王村长无意中的安排,还是别有用意。
房间里的灯光很暗,还好有插座。叶风打开随身的手提电脑,开始整理这次调查的计划和方法。
来灵木庄之前,叶风曾经去警察局找过朋友王浩。他说,关于灵木庄,其实,警察局早就有备案。王浩以前曾经因为一件案子来过这里。这里的村民很古怪,对于外人很戒备。并且,灵木庄有很多奇怪的规矩和令人难以置信的风俗。当然,外人知道最多的便是招魂。据说,灵木庄西边的灵木山盛产一种灵木。点燃这种灵木,便可以让死者还魂,重现人间。灵木庄正因为这种灵木而得名。
如果灵木庄的招魂真的是因为灵木山上的灵木,那么,这和瑞香复活的方法便产生了冲突。可见,灵木庄的招魂方法便是需要了解的第一件事情。
“砰,砰。”忽然,门外传来了两下敲门声。
叶风合住电脑,走了出去,打开了门。
门外静悄悄的,黑寂深邃的夜,像是一张遮天的黑色幔布。夜风中,有一股奇怪的气味,似乎是血的味道。叶风心里打了个冷战,慌忙关住了门。
刚走回房间里,敲门声又响了。
如果先前那次可以解释为风声的话,那么这次绝对是敲门的声音。叶风不禁有些生气了,一下拉开大门,大声骂道:“是谁,他妈的是谁?”
外面依然空荡荡的,没有一个人。
难道是鬼?一个荒唐的念头涌了上来。怎么可能?叶风摇了摇头,刚准备关门,眼睛愣住了。许久,他笑了起来。
以前,便曾听人说过。在乡下,有神婆为了迷惑百姓。拿蝙蝠血洒到门上,引来蝙蝠撞门。人一开门,蝙蝠便飞走。于是,百姓称为“鬼敲门”。难怪空气中会有一股血腥味,想来一定是有人想吓唬自己。
想到这里,叶风重新把门关上。蹑手蹑脚地躲到一边,透过门缝往外望去。
果然,不久,几只黑色的蝙蝠飞了过来。撞到门上,砰砰作响。
十几分钟后,一个人影走了过来。想必是迟迟不见开门,过来探求究竟吧!
叶风猫着身子,等那个人影走近的时候,猛地一下拉开了门。
那个人影一愣,然后兔子般向旁边的祠堂跑去。叶风急忙跟着追了过去。
跑进祠堂里,叶风便后悔了。祠堂里有一股令人作呕的腐烂味,四周黑糊糊的,仿佛有无数双眼睛隐藏在里面似的。
呼,呼……有人在轻声喘气,叶风屏住了自己的呼吸,那个呼吸声还在响,就在自己身边。叶风慢慢地拿起口袋里的微型手电,猛地按了一下开关。
微弱的光芒瞬间照亮了整个祠堂,眼前是一张破旧的供桌,桌子上密密麻麻放满了灵位。灵位的中间有一个小男孩的人头,他正咧着嘴,露着白森森的牙望着叶风。
叶风“啊”的叫了一声,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咯咯,咯咯。”供桌上那个人头突然笑了起来,然后,人头动了动,离开了供桌,一个小男孩从供桌后面走了出来。
叶风松了口气,他这才看清。原来,那小男孩是把自己的身体藏在了供桌的后面。猛地看上去,还以为是个人头呢!
“你是谁家的孩子,为什么来吓我?”叶风从地上坐了起来,看清那个小男孩的样子,他一下愣住了。眼前的小男孩竟然是下午在村口唱歌的那个。
小男孩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叶风,两只大眼睛忽闪忽闪的。
“你叫什么名字啊,怎么不回家?”叶风柔声问道。
“我叫黄立强。今天大人们有事,不让我在家。”小男孩脆声说道。
“哦,”叶风想了想说,“走,那你去我那吧!我那有糖吃。”
黄立强吃着叶风递给他的巧克力,一边吃一边说着大人们今晚要做的事:“在城里打工的瑞姐姐回来了,大人们要为她招魂。”
瑞姐姐?难道是瑞香?叶风心里一紧,慌忙问道:“大人们都是什么时候招魂啊?怎么招啊?”
“我不知道啊!大人们不让问,也不让小孩看。我是睡不着,所以才来这里的。”黄立强嘿嘿笑了笑,似乎对于刚才的捉弄有些不好意思。
“那,你能带叔叔去看看吗?”叶风转了转眼珠子,笑呵呵地说。
“不行,不行,大人们不让的。”黄立强慌忙摆了摆手。
“如果你带叔叔去,叔叔就把这个给你。”叶风说着,把手机上的一个小熊链子放到了黄立强面前。
黄立强犹豫了好大一阵子,然后抓起了面前的链子。
路面很陡,坑坑洼洼的。几次,叶风的脚都差点踩滑。黄立强幼小的身影在夜色里却显得很老成。
很快,他们来到了灵木庄的村子里。四周很静,偶尔传来几声狗叫声。叶风从口袋里拿起数码相机,调试了一下,然后,跟着黄立强走进了一个院落里。
黄立强带着他隐在一边,指着前面说:“就在那里。”
顺眼望去,只见前面不远处,几个人正在说着什么,为首的正是王村长。旁边放了一个平板车,车上躺着一个女子。隐约能看出来穿着件白色的毛衣,下身穿着黑色的皮裙。看来,那就是瑞香。
叶风拿起相机,调整好焦距。不远处的一切清晰地浮现在了眼前。
王村长和旁边几个男人似乎在商讨什么事情,几分钟后,他们开始围着瑞香跳了起来。一下,一下,又一下。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说不出的诡笑。
“回来吧,回来吧!”他们的动作幅度越来越大,声音也越来越响。只见平板车上瑞香的尸体竟然缓缓地动了起来。
叶风的心里绷紧了,他简直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他握相机的手剧烈地颤抖着。王村长他们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他们把瑞香围在了中间。
叶风侧了侧身体,想找合适的角度。身后,有人拉了他一下。
“别闹,一会儿我再给你吃糖。”叶风说道。
“你,你是在找我吗?”说话的不是黄立强,而是一个女声。叶风回头一看,不禁全身冰凉。
他的身后蹲着一个女人,白色的低胸毛衣,黑色的皮裙,脸色惨白地望着自己。那,分明是刚才还躺在不远处平板车上的瑞香。
啊,叶风惊声叫了起来,疯了一样往前跑去……
“叶风怎样了?”故事到这里,我完全听得胆战心惊。
“他疯了,现在就在明安精神病医院。”秦伟说道。
“难道他真的遇见鬼了?还是被人整了?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鬼呢?招魂不过是以前迷信的一种方式而已。”我接二连三地问出了心里的疑问。
“当然,这个世界怎么可能有鬼!所有的一切都是事出有因的……”秦伟点了点头,“所有的一切都是林笑天做的。半个月前,一个男人找到了林笑天。那个男人林笑天见过,是电视报纸上正在报道的一桩热门案子的主角。男人把一摞崭新的百元大钞放到了桌子上,还有一份计划书。
“计划书上很详细,甚至台词都有。男人的目的只有一个,让记者叶风走进自己的圈套里,最后,在整个计划里死掉或者疯掉。
“林笑天当然知道男人的动机,因为他的同学叶风便是可以让男人坐牢的直接证人。如果叶风不去作证,那么,凭借男人的关系,他肯定安然无事。可是,叶风毕竟是自己的同学。
“考虑再三后,林笑天终是没有抵得住金钱的诱惑。
“他的任务很简单,把一个早已经编好的故事告诉叶风。因为真正的圈套,在灵木庄。叶风被送进了明安精神研究院。一个精神病患者,当然不可能去作证。男人还是达到了自己的目的。”
“可是,你怎么知道这些呢?难道林笑天承认了一切?”我疑惑了。
“不错,就在林笑天为自己出卖同学愧疚的时候。一个叫周远的警察找到了他。叶风在去灵木庄之前曾经给他的朋友周远一些资料。
“叶风出事后,他随身携带的数码相机和手提电脑都不见了。周远忽然想起叶风去灵木庄之前曾经和他说过,他是去调查关于林笑天的事情。于是,周远便调查了一下林笑天和瑞香的事情。经过调查,周远发现瑞香的确是林笑天的女朋友,可是,在两个月前,她便和一个台湾商人跑了。面对周远的质问,林笑天交代了一切。其实对于叶风的愧疚,他早已经负荷不堪。”
“周远,是他?”我愣了一下,想起三天前的晚上和我坐在麦当劳里的那个男人。
“记者本来就很辛苦,需要大街小巷地找新闻,如果再碰上这种阴谋,真是难过啊!所以我妻子才会强烈阻止我继续做下去。”秦伟说着深深叹了口气。
这个时候,农家主人走了过来,他说通往市区的最后一班车过来了,问我们是否回去。我和秦伟对视了一眼,然后站起来向外面走去。
回到市区的时候,天已经黑了。经过明安精神病医院的时候,我深深望了一眼。秦伟的同事叶风此刻就在里面,他的世界崩塌于招魂的故事里,人死能够复生吗?也许这个答案每个人都清楚,可是为什么我们却总是对自己的意志和信念把持不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