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这些天来,先生的伤开始好转了。他的脸又恢复了起初的模样,那是一张光滑,又不乏刚毅线条的脸。先生坐在桌子旁边,灯火在房间里跳跃着,沣正在他的对面,给他煎药。那个烧黑的瓦罐下面火苗舔着罐底,火光映红了沣的脸,沣黑亮的眼睛里那一簇簇火焰腾得更高了,她又往里添了一根柴火。先生静静地盯着沣看,沣开始并没有察觉,她抿住嘴唇,然后用手捋了捋头发,露出了她白皙的耳朵。然后火苗旺了起来,那只干净的耳朵变得十分透明,先生可以不要移动凳子就可以看清楚那上面几根鲜红的经脉,犹如在纸上无意间形成的线条。沣的发丛乌黑,如倒悬的黑瀑昂上而去,在一个随意的红绳子的束缚下成了一个可爱的辫鬏。这乌黑的发丛,发丛的根部有一个猩红的小痣,使先生有点怦然心动了。
沣曲着身子坐在一个草垫上,墙上投下了她的影子,墙上的那个丰满的影子转动着头。沣大概意识到了先生的视线。她回转过头来,向先生嫣然一笑。或许是火的因素,他从没有见过如此美的笑容。
这灿然一笑之后,是一刻难熬的沉默。沣的眼睛盯住了火焰,像尊雕塑一动不动。先生盯着桌面上的菜渍和凹痕看,他也一下子不知说什么好。他觉得这一刻最好什么也不说,这种美妙的体验是先生一辈子也忘不了的。
打破他们沉默的是屋外的动静,先生竖起了耳朵,他看见沣脸上一紧。似乎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了,但是有一种若无其事的表情。先生来到了窗前。沣说话的时候,眼睛依然盯住黑乎乎的罐底。
不要紧,是狼。
先生听见狼这个字眼后,感到十分吃惊。他的嗓子里几乎本能地“哦”出来一声。先生出生在平原地带,见惯了猪狗牛羊,却从没有见过什么狼。但他知道狼是十分厉害的家伙。而在沣的眼神里却是那么正常,平静,似乎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这是一扇北窗,糊着纸,站在跟前,先生感觉到了风丝丝儿地由缝隙而入,冲撞在他的手背上。外面的狼开始嚎叫了起来。先生用手指支开了那缝隙,完全是出于一种好奇。北窗正对的是一片月色下的小丘。高高低低的小丘上有狼的影子,一匹,两匹,三匹。
三匹狼站在月色下,它们正在嗷叫着。然后,先生看见它们走下了丘陵,消失在草丛和丘陵的皱褶里。先生有点激动起来,他的脸颊上布满了红晕,像是被刚才紧张的空气冻红了。他有点颤抖地说,我,我是第一次看见狼。
沣向他笑了笑。她的笑使她打开了紧抿的嘴唇,露出了白牙。她对先生说,是吗,你以后还会看到的,据老年人说它们的家在囟簧,但是我的爷爷说事实上它们住在后留岭的一个山洞里。他说他亲眼看见过。可是谁知道呢。
其实它们是从不伤人的。沣又补充了一句。这是先生听过的最美的童话了。狼竟然不伤害人?
先生用手画着桌面,桌面上的水迹变成了一匹狼的形象。他不由自主地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