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 严冬的真相 第五章 十六滴血
我又回来了。
那盒定时炸药真的被找到了。那天,我告诉女王,我梦里那四个黑人小女孩就是照片里那四个被炸死的小女孩。没多久,女王就派人去把那盒炸药找出来了。我一定是很久以前在哪里看到过那张照片,照片中的景象一直萦绕在我内心深处。后来,当我在森林里看到哈奇森先生和穆特里先生向毕刚买了那盒炸药,潜意识里我一定已经感觉到那只盒子里是什么东西了。那也就是为什么我睡觉的时候会一直不自觉地把床边的闹钟甩掉。这整件事有一个漏洞,那就是,在十六街的浸礼会教堂被炸死的那四个小女孩,她们的照片我是在博物馆才看到的吗?不太可能,我一定更早以前就看到过。很可能是在一本《生活》杂志上看到的。不过,那沓杂志已经被妈妈拿去扔掉了,所以现在已经没办法确认了。
我一把这件事告诉女王,她立刻就想通了整件事。她叫大家全体动员去找一只木盒。那天去参加接待会的来宾全都分头去找。娱乐中心,民权博物馆,甚至整个中心外围四周,全都找遍了,差点连屋顶都掀了,结果还是找不到。后来女王忽然想到,哈奇森先生是邮差,而巴克哈特街路口有一个邮筒,正好就在娱乐中心门口。德马龙先生抓住加文的脚跟,把他放进邮筒里去找,结果没多久,他们就听到加文在里面大叫:“找到了!”问题是,他拿不出来,因为太重了。于是他们立刻打电话给马凯特警长,而警长立刻去找奇风镇的邮差康拉德·奥特曼先生,叫他把钥匙带过来打开邮筒。结果他们发现,那只盒子里的炸药足以炸平娱乐中心和民权博物馆,甚至还会波及那条街上的好几栋房子。于是到头来,那四百块美金帮他们买到了可观的牢狱之灾。
哈奇森先生知道收信的时间,他很清楚,那个邮筒要等到12月26日下午才会再打开,所以他就把引爆的时间设定在早上十点。马凯特警长说那个炸弹是行家做的,因为他能把定时器设定在十二个小时、二十四个小时,甚至四十八个小时后。他希望女王暂时不要泄露,不要让哈奇森或穆特里知道他们已经找到炸药了,因为警方必须先从炸药上采到指纹。妈妈和我从博物馆回到家之后,立刻把这件事告诉了爸爸。我必须说,他和马凯特警长都很会演戏,守口如瓶。他们到迪克·穆特里家的时候,看到哈奇森先生走进来,两个人居然都能够不动声色。虽然穆特里先生坦白招供,但他招不招供根本无关紧要,因为警方在炸药上采到五枚哈奇森先生的指纹,铁证如山。他们很快就被移送到伯明翰的联邦调查局,而且永远回不了奇风镇了。
民权博物馆隆重开幕了。后来我再也没有梦到过那四个黑人小女孩,不过,假如我真想再看到她们,我知道在哪里可以看得到。
战斗机上掉了一颗炸弹,邮筒里找到一盒三K党的定时炸弹,这两件事使得整个奇风镇沸沸扬扬,圣诞节过后接连好几天,大家都还议论纷纷。有一件事,本、约翰尼和我一直争执不下。莱特富特先生看到那颗炸弹的时候,到底会不会怕?本说他一定很怕,可是我和约翰尼都不这么认为,因为我们觉得他很像尼莫·科理斯。尼莫是棒球天才,而莱特富特先生则是天生的机械高手,就算是炸弹也难不倒他。所以,当他看到炸弹里那些电线的时候,他一定胸有成竹。平安夜那天,本到伯明翰去避难,没想到这趟旅程居然改变了他的一生。他和爸妈住在他舅舅迈尔斯家。迈尔斯在市区银行上班,所以他带本到银行的金库去参观。结果现在,本开口闭口都是银行,说钱的味道有多迷人,堆积如山的绿色钞票有多壮观。他说迈尔斯让他亲手去拿一包五千美金的钞票,现在,一想到那包钞票,他手指都还会发抖。本说,下半辈子他不知道自己会做什么,不过可以确定的是,他希望下半辈子可以在钱堆里过日子。约翰尼和我都觉得他很好笑。这时我们忽然很怀念戴维·雷,因为我们知道,要是他听到本说这种话,他的反应一定很有意思。
约翰尼跟爸妈要圣诞礼物,结果真的收到两份礼物。其中一个是一套警察的办案用具,里面有一枚荣誉警察徽章,采指纹用的粉末,手铐,还有紫外线粉。紫外线粉是追踪窃贼足迹用的,在紫外线的照射下就会显现出来。另外还有一本警察手册。另一份礼物是一个木制展示柜,上面有好几个小小的格子。那是要给他摆箭头用的。他把箭头全都放进那个柜子里,不过留下一个空格。他是想,要是有一天再度找到五雷酋长那个黑色箭头,就可以放进那个空格。
不过,莱特富特先生和那颗炸弹的事,还有一个问题悬而未决。圣诞节过后第三天的晚上,奇风镇忽然下起雨来,又湿又冷。那天晚上,妈妈终于提到那个问题。
“汤姆!”她忽然叫了爸爸一声。当时我们都在客厅,壁炉里烧着温暖的火。我正在读那本《太阳的金苹果》,读得浑然忘我。“那天莱特富特先生怎么会跑到迪克·穆特里家呢?我怎么想都想不通,他怎么可能自告奋勇冒生命危险跑到穆特里家去?”
爸爸没吭声。
做父母的对自己的孩子都有一种难以形容的第六感,而反过来,孩子对自己的父母也一样。我立刻把书放下来,而爸爸却还是继续看他的报纸。
“汤姆!莱特富特先生为什么会跑到穆特里家去呢?你知道原因吗?”
爸爸清了清喉咙。“呃,这个……”他说得很小声。
“嗯,到底是怎么样?”
“可以说……跟我有点关系。”
“跟你?怎么说?”
他放下手中的报纸,心里明白不说实话不行了。“我……我去求女王帮忙。”
妈妈愣住了,好半天说不出话来。雨水打在玻璃窗上,壁炉里的火堆劈啪作响。过了好久,她还是一动也不动。
“我觉得她恐怕是迪克最后的希望了。自从上次在公路巴士站看到毕刚的弹药都变成……我忽然想到,说不定她可以救得了迪克。结果,事实证明我猜对了。她立刻打电话给马库斯·莱特富特,当时我就在她家里。”
“她家里?我真不敢相信!你竟然跑到女王家?”
“不光是到她家,我还进了她家。我还坐了很久,她还请我喝了杯咖啡。”他耸耸肩,“我本来以为会看到墙上挂满干瘪的死人头,黑寡妇蜘蛛满地乱爬,结果什么都没有。真没想到,她也信上帝。”
“你跑到女王她家。”妈妈反复说个不停,“我真不敢相信!你不是一直都怕她怕得要命?”
“我不是怕她。”爸爸纠正妈妈,“我只是……只是有点犹豫。”
“那么,她真的肯救迪克·穆特里?博物馆被人埋炸药的事,穆特里也有份,她不是很清楚吗?”
“呃……她肯帮忙是有条件的。”爸爸招认了。
“哦?”妈妈等着听爸爸往下说,可是好半天爸爸都没再多说什么,于是妈妈又急忙追问:“到底是什么条件?”
“她要我答应她,要是她救了穆特里,我就必须再回去找她。她说她一看到我就知道我正在受煎熬,而且她还说,不光是我,就连你和科里也都在受煎熬。她说萨克森湖底那个人一直纠缠着我们一家人。”这时爸爸放下手上的报纸,转头看着火堆,“而且你知道吗?她说对了。我已经答应她,明天晚上七点要去她家。我想,我早晚还是得告诉你,不过,我也可能不会告诉你,很难说。”
“你这个人就是这么死爱面子。”妈妈忍不住骂他,“你为了迪克·穆特里,竟然肯去找女王,可是当初我叫你去找她,你却死都不肯。”
“不能这么说。我只是心里还没有准备好。当时迪克需要人帮忙,所以我就去找人帮他。现在,我已经准备好了,我要去请她帮助我,同时也帮助你和科里。”
妈妈忽然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到爸爸背后,伸手抱住他的肩头,下巴靠在他头上。我看着他们两人的影子融为一体。爸爸伸手搂住她的脖子,两个人就这样抱在一起,好久好久。此刻,他们两人心意相通。壁炉里的火堆依然劈啪作响。
时候到了,该去找女王了。
那天晚上六点五十分,我们来到女王家门口。德马龙先生来开门的时候,爸爸毫不犹豫地就进了门。显然,他对女王的畏惧已经消失了。接着月亮人从屋子里走出来,手上拿了一盘脆饼要请我们吃,德马龙太太也去煮了一壶咖啡,她说那是加了香料的新奥尔良式的咖啡。于是我们就这样坐在客厅等女王出来。
我一直怀疑乐善德医生就是凶手,但这件事我一直放在心里,没有告诉任何人。我始终不太愿意相信乐善德医生会是杀人凶手,因为他对叛徒曾经那么亲切。我已经发现那两只鹦鹉跟那件事有关,不过到目前为止,除了那根绿羽毛,我还没发现乐善德医生和萨克森湖底那个人有什么关系。那纯属我个人的臆测。另外,他从来不喝牛奶,而且是个夜猫子,问题是,这就能证明他是凶手吗?我必须先找到更明确的证据,才可以把这件事告诉爸妈。
我们并没有等很久,德马龙先生就出来请我们进去了,不过,他带我们去的并不是女王的房间,而是走廊对面另一个房间。女王就在里面,坐在一把高背椅上,面前有一张折叠桌。她身上穿的不是巫毒教的黑袍,头上也没有戴女巫帽,而是穿着一件普普通通的深灰色洋装,衣领上别了一枚小丑跳舞形状的别针。地上铺了一张芦苇草席,角落有一个大陶盆,盆里种了一棵歪歪扭扭的树。这里一看就知道是她会见客人的地方。墙壁漆成了米黄色,没有挂任何东西。德马龙先生关上门之后,女王立刻说:“汤姆,你坐下。”
爸爸乖乖坐下了。我感觉得到他很紧张,因为我听到他用力咽了一口唾液,喉咙咕噜一声。接着,女王弯腰从椅子旁边的地上拿起一个袋子。那袋子看起来有点像医生的诊疗袋。那一刻,爸爸不由得打了个哆嗦。女王把袋子放到桌上,拉开拉链。
“会痛吗?”爸爸连忙问。
“可能会。看情形。”
“看情形?看什么情形?”
“看我们要挖掘真相挖掘到什么程度。”她说。接着她手伸进袋子里,拿出一个蓝布包,一只银丝盒,一副纸牌,然后是一张打字纸。在屋顶灯光的照耀下,我注意到那张纸和我用的纸是同一个牌子。最后她拿出一个小药罐,里头装了三颗打磨得亮晶晶的河底小卵石,一颗是黑色,一颗是红棕色,一颗是白底灰条纹。接着她说:“右手摊开。”爸爸乖乖把手摊开。女王拧开瓶盖,把里头那三颗石头倒进我爸的手掌心。“来,手握起来,搓几下石头。”她说。
爸爸勉强笑了一下,看起来有点紧张。他问女王:“这是老摩西吐出来的石头吗?”
“不是。只是普通的小卵石。汤姆,再多搓几下。那可以帮助你放松。”
“噢。”于是爸爸又用力握住石头多搓了几下。
我和妈妈远远站在旁边,以免干扰到女王。我实在猜不透女王打算做什么。我本来以为她会叫我们像印第安人一样围着营火跳舞,边跳边呼号,结果根本不是这么回事。女王拿起那副扑克牌,开始洗牌,那种架势看起来比赌王还老练。“汤姆,你把梦里看到的东西说给我听听。”她说话的时候,扑克牌在她手上窸窣作响。
爸爸很不自在地瞄了我们一眼。于是女王又问他:“你是不是要你太太和科里先出去一下?”他摇摇头,然后就开始说了,“我梦见自己看着那辆车飞进萨克森湖,然后没多久我就发现自己也在水里,就在车子旁边,隔着挡风玻璃看着那个死掉的人。他的脸……他的脸已经被打得不成人形,手被铐在方向盘上,脖子上缠着一条铁丝。后来,车子开始往下沉,水慢慢淹到那个人身上——”说到这里,爸爸不由得停住了。小卵石在他手中咔哒作响,“——他,他一直看我,咧开嘴对我笑。他的脸被打得扭曲变形,笑起来好可怕。然后,他开始跟我说话,可是他说话的声音听起来……听起来有点像泥浆在冒气泡。”
“他说了什么?”
“他说……‘跟我来,跟我到那黑暗世界。’”爸爸忽然露出痛苦的表情,看他那样子,我心里很难过。“他说,‘跟我来,跟我到那黑暗世界。’然后他就伸出那只没被铐住的手要来抓我。他伸手要抓我,我吓坏了,立刻往后缩,因为我很怕被他碰到。然后,那个梦到这里就结束了。”
“你后来还有做类似的梦吗?”
“有几次,不过不像那次那么可怕。有一次,我好像梦到有人在弹钢琴,有时候又好像听到有人在大吼大叫,不过我根本听不懂他在吼什么。另外有一次,我好像看到两只手拉住一条铁丝,还有一次,我看到一只手拿着一根看起来很像木棍的东西,用黑胶带缠住。我看到几个人的脸,可是看不清楚,感觉像蒙着一片血雾,又有点像眼睛无法对准焦距,怎么看都是模模糊糊的。不过,这些都只是偶尔梦到,我梦里最常看到的,还是车子里的那个人。”
“你太太丽贝卡有没有告诉过你我也做过类似的梦?”她又开始洗牌,那声音听起来有点催眠效果,会让人放松。“我也听到过几次钢琴声,还有吼叫声。另外,我也看到过那条铁丝,还有那个‘碎骨锤’,还有那个人肩膀上的刺青,不过我看不到他的脸和身体。”她淡淡笑了一下,“汤姆,看样子,我们两人都被缠住了,只不过你的情况比我严重。你摆脱得掉吗?”
“我是希望你可以帮我。”爸爸说。
“对,我是可以帮上忙,不过,汤姆,每个人在梦里看到的东西都不一样。每个人都只能看到整张大拼图的一小片。你看得比任何人都更清楚,也比我清楚。所以,想摆脱掉那一切,主要还是靠你自己的力量。”
爸爸又开始用力搓手上的小卵石,而女王也开始洗牌,等爸爸开口。
“一开始,”爸爸开始说了,“我都是上床睡觉的时候才会梦见他。可是后来……就连白天没睡觉的时候我也开始看得到他。我会断断续续看到那辆车,看到那个人的脸,听到他在叫我。他每次说的都是同样的话,一次又一次。‘跟我来,跟我到那黑暗世界。’那声音听起来很像泥浆在冒气泡。我已经快崩溃了,因为我一直摆脱不掉。我没法休息,几乎每天晚上都没睡觉。我不敢睡觉,因为我怕……”说到这里他就说不下去了。
“怕什么?”女王继续追问。
“我怕……我怕我会真的听了他的话,照他说的去做。”
“他叫你做什么,汤姆?”
“我觉得他是要我自杀。”爸爸说。
女王洗牌的动作忽然停住了。妈妈忽然握住我的手,握得好紧。
“我觉得……他是叫我到湖边去,要我跳水自杀。他要我跟他一样沉到湖底,到那个黑暗世界去。”
女王凝视着他,那双碧绿的眼睛闪闪发亮。“可是,汤姆,你有没有想过他有什么理由要你去自杀?”
“我不知道。也许他想找个人作伴。”他似乎想硬挤出一点笑容,可是却笑不出来。
“汤姆,我要你仔细想想他说的话。你一定要彻底想清楚。他到底说了什么,每个字你都必须很确定。”
“没错。‘跟我来,跟我到那黑暗世界。’他就是这样说的,一字不差。他说得有点含混,我想,可能是因为他下巴被打得变形了,嘴里全是血,或是被水和泥巴塞住了。不过……他就是那样说的没错。”
“没别的吗?他有没有叫你的名字?”
“没有。他就只说了那句话。”
“你不觉得很好笑吗?”女王问爸爸。
爸爸嘀咕着说:“好笑?有什么好笑的?”
“好笑的地方是:既然那位死者有这样的机会找上你,跟你说话,告诉你真相,那么他叫你去自杀,岂不是白白糟蹋大好机会?他怎么不告诉你凶手是谁呢?”
爸爸猛眨了好几下眼睛,手上搓石头的动作忽然停住了。“我……我倒是一直没想过这个问题。”
“那你该好好想想了。那位死者虽然没办法说得很清楚,但至少他还能说话。既然如此,他为什么不告诉你是谁杀了他?”
“这我也想不通。不过我想,只要有机会,他一定会说。”
“他一定会。”女王点点头,“如果他是在跟你说话的话,他一定会告诉你。”
“我不太懂你的意思。”
“说不定,”她说,“还有第三个人听得到他说话。”
爸爸愣住了,接着忽然显出一种恍然大悟的表情。那一刹那,我和妈妈也想通了。
“汤姆,那位死者不是在跟你说话。”女王说,“他是在跟杀他的人说话。”
“你……你是说我……”
“你感应到死者的思绪,就好像我感应到你的思绪一样。噢,汤姆,你的感应力很强呢!”
“你是说……他并不是……他并不是因为我来不及救他所以叫我去自杀?”
“当然不是。”女王说,“我百分之百确定,绝对不是。”
爸爸不由得抬起手捂住嘴巴,眼里泛出泪光。我听到妈妈在我旁边啜泣。接着爸爸忽然低下头,一滴眼泪掉到桌上。
“就像动手术一样,你内心最深处被刀子割开了。”女王伸手握住爸爸的手臂。“虽然有点痛,不过,那种感觉挺好的不是吗?就好像开刀切除癌细胞一样。”
“是的,”爸爸哽咽着说,“是的。”
“想出去走一走透透气吗?尽管去没关系。”
爸爸的肩膀微微颤抖着,但感觉得到,他肩头的千斤重担忽然一扫而空。他颤抖着深深吸了一口气,仿佛在水底憋了很久之后猛然冒出水面的那一瞬间。“我没事。”他嘴里这么说,头却没有抬起来,“我没事。一下就好了。”
“慢慢来没关系。等你平静一点了,我们再继续。”
后来,爸爸终于抬起头来了。他看起来似乎还是老样子,有点苍老,有点憔悴,然而,他的眼神却重新燃起了活力。那是一种孩子般的眼神。他已经解脱了。
“你想不想把杀人凶手找出来?”女王问他。
爸爸点点头。
“我很多朋友到河对岸那个世界去。等你到了我这个年纪,你一定也有很多朋友在那个世界。他们看得到我看不到的东西,有时候他们会告诉我。不过,他们喜欢逗我,不肯直接回答我的问题。他们喜欢让我猜谜,而且答案总是很诡异。不过,他们一定会告诉你真相,不会骗你。汤姆,你想问问他们吗?”她似乎常常问别人这个问题。
“可以啊。”
“想就想,不想就不想,不要模棱两可。”
爸爸不敢再犹豫了。“好。”
女王打开那只银丝盒,把里面那六根小骨头倒到桌上。“把石头放下来,”她说,“用右手拿着这六根骨头。”
爸爸看看那六根骨头,有点畏惧。“这样好吗?”
女王愣了一下,然后叹了口气说:“好了,不用那么紧张,那只是用来酝酿一点气氛。”说完她就伸手把那六根骨头放进银丝盒里,盖上盒盖,然后放到旁边。接着她又把手伸进那诊疗袋里,这次,她拿出来的是一只小瓶子,里面装着透明的液体,另外还有一包棉花。她把瓶子和棉花放在桌上。“来,石头放下来,食指伸出来。”
“为什么?”
“因为我叫你伸出来。”
于是他乖乖把石头放下,把食指伸出去。女王打开瓶盖,拿一块棉花压住瓶口,然后倒转瓶身,把那透明液体倒在棉花上。接着,她拿那团棉花擦擦爸爸食指的指尖。“这是酒精,”她说,“帕里什医生给我的。”接着她把那张打字纸摊开在桌上,然后翻开那个蓝布包。里面是一根小木条,一头插着两根针。“手指不要动。”接着她举起那根小木条。
“你打算做什么?你是想用那个来刺——”
爸爸话都还没说完,那两根针已经刺进他的指尖了。“哎哟!”他叫了一声,而那一刹那我也皱了一下眉头,仿佛感觉自己的指尖也被刺了一下。接着,爸爸的指尖开始冒出鲜血。“小心,血不要滴在那张纸上。”女王告诉爸爸。接着她迅速在自己右手食指的指尖涂上酒精,然后也用针刺了一下。于是,她指尖也开始流血了。她说:“好了,你可以开始问问题了。不用出声,心里默念就可以。不过问题要清清楚楚,不要含糊不清。好了,赶快问吧。”
“好。”爸爸开始默念了一会儿,然后又开口问:“接下来呢?”
“那辆车掉进萨克森湖是哪一天的事?”
“3月16日。”
“好,现在你从指尖挤出八滴血,滴在那张纸正中央。不要舍不得挤,听清楚,正好八滴,不可以多也不可以少。”
于是爸爸开始用力挤他的指尖,血开始一滴滴往下掉。接着女王也从自己指尖上挤出八滴血在纸上。然后我听到爸爸开玩笑说:“上帝保佑,还好那天不是31日。”
“好,现在用左手握住那张纸,揉成一团把血包在里面。”女王假装没听到他开玩笑,继续交代他。爸爸乖乖照着她的话做。“好,握紧那张纸,然后再问一次那个问题。这次要大声问。”
“萨克森湖底那个人是谁杀的?”
“要握紧。”女王又提醒他,然后又拿了一团沾了酒精的棉花按住自己手指。
“你的朋友来了吗?”爸爸问她。他手上紧紧握着那团纸。
“不用问,你马上就知道了。”说着她伸出左手,“来,给我。”爸爸把那团纸递给她。接着,她忽然大声对着半空中问:“请你们这次不要再跟我胡闹了好不好?这件事很重要,你们一定要说清楚。还有,请你们不要再让我猜谜了,一次说清楚,好不好?可以帮个忙吗?”接着她等了大概有十五秒钟左右,然后就把那团纸摆到桌上。“好了,可以翻开了。”她说。
爸爸拿起那团纸,慢慢翻开。那一刻,我心脏怦怦狂跳。万一那片血迹里出现乐善德医生的名字,我恐怕会昏倒。
后来,那张纸终于翻开了,妈妈和我都迫不及待地从爸爸后面伸长了脖子去看。那张纸正中央有一大片血迹,旁边还有一些一点一点的血迹。结果,那张纸上并没有出现什么名字。这时女王从她的袋子里掏出一支铅笔,然后仔细研究那张纸。过了一会儿,她拿起铅笔开始把那些一点一点的小血迹连接起来。
“我什么都没看到。”爸爸说。
“要有信心。”她说。我看着铅笔在纸上移动,发现女王接连画了两个长长的半圆弧。
我忽然看懂了。她画了一个3。
接着,女王又画了两个半圆弧。
又是一个3。这时纸上的小血迹都已经连接完了。
“就是这个,”女王皱起眉头,“两个3。”
“这根本就不是名字,不是吗?”爸爸问。
“他们又要我猜谜了。就这么回事。有时候真希望有一两次他们能说清楚,不要总是给我出难题!”她很不耐烦地放下铅笔,“好了,就这样了。”
“就这样?”爸爸把那根流血的手指塞进嘴里吮了几下,“你确定你没有弄错吗?”
她忽然瞪了他一眼,那种神情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两个3,”她说,“答案就是这样。两个3。也有可能是33。要是我们猜得出这两个数字有什么含义,我们就知道凶手是谁了。”
“我实在想不出镇上哪个人的姓和名都只有三个英文字母。不过,也可能是门牌号码,你觉得呢?”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答案就是两个3。”她把那张纸推到他面前。这个难题必须靠他自己解决。“我帮你也只能帮到这里了。抱歉,我也已经无能为力了。”
“真可惜。”说着,爸爸拿起那张纸站起来。
接着,女王那种职业化的表情忽然消失了,态度又开始亲切起来。她说咖啡很香,而且她家里还有商店街面包店珀尔太太做的巧克力卷,问我们想不想吃。这些日子爸爸几乎毫无食欲,但没想到今天他竟然吃了两个巧克力卷,而且还喝了两杯加了香料的新奥尔良式咖啡。吃完东西,爸爸还和月亮人聊起来。他们聊到那天毕刚在公路巴士站栽了跟头,满袋子的弹药都变成了草蛇,两个人都大笑起来。
看样子,爸爸已经没事了,而且可以说已经完全复原了。说不定,他现在变得比从前更有活力。
后来,我们一家人站起来准备走了。这时爸爸对女王说:“谢谢你。”妈妈很感激地握住女王的手,而且在她瘦削的脸上亲了一下。接着女王忽然转头凝视着我,那双绿眼睛神采奕奕。“现在你还是想当作家吗?”她问我。
“我……我也说不上来。”我说。
“在我看来,当了作家,你就会掌握很多神秘的钥匙。”她说,“你必须走遍全世界,认识各种各样的人,了解他们的心。在我看来,当了作家,只要你运气够好,只要你写得够好,你是有机会可以永生不死的。科里,你想成为那样的作家吗?你希望永生不死吗?”
我想了一下。永生不死,像天地宇宙一样永恒不灭,那真是好漫长的一段时间。“我不想。”我想通了,“说不定那会很累。”
“嗯,”女王伸手搭在我肩上,“在我看来,童年岁月,或是长大成人,都只是人生的一个阶段,不过,一旦你成为作家,那么,你说过的话,写过的文字,都有可能会成为永恒。”说着她忽然凑近我的脸。那一会儿,我忽然感觉到她那炽热的生命力,仿佛有一股阳光般的热力从她体内散发出来。“有一天,一定会有很多年轻的女孩吻你。”她说,“而且,你一定也会吻很多女孩子。在往后的岁月里,在那热情洋溢的夏日时光,你生命中一定会出现许多年轻的女孩子,或是女人。不过,我希望你永远记得,在那之前……”她那苍老而美丽的脸上忽然露出灿烂的微笑,“……曾经有一位老太太先吻过你。”
我们回到家之后,爸爸立刻找出一本电话号码簿,查上面的人名和地址。他在找33这个门牌号。后来,他查到两户人家的地址,还有一家商店的店址。菲利普·考德威尔,住在里奇顿街33号;杰伊·格雷森,住在迪尔曼街33号;另外,那家商店叫克拉福食品,地址在商店街33号。爸爸告诉我,格雷森先生和我们是同教会的教友,已经快九十岁了。而那位菲利普·考德威尔,他好像是联合镇西部汽车公司的业务员。至于克拉福食品,老板叫艾德娜·哈撒韦。她是一个满头灰发的老太太。妈妈说,萨克森湖的命案,绝对不可能扯得上艾德娜,因为她走路都还要拿拐杖。最后,爸爸的结论是,也许他应该到考德威尔家去看看。他打算明天一大早就去,趁考德威尔还没上班之前先找到他。
我一向对悬疑推理的东西十分着迷,所以一大早还不到七点就起床了。爸爸说我可以跟他一起去,不过他交代我,等一下到了那边,他跟考德威尔说话的时候,我绝对不可以插嘴。
开车到联合镇去的半路上,爸爸告诉我,他希望我能明白,等一下他会编个谎话骗考德威尔。我假装吓了一跳,故意装出一种很震惊的表情,其实我知道,这阵子我自己编的谎话恐怕远超过他,根本没资格批评他。更何况,这是为了伸张正义。
考德威尔先生家是一栋红砖房,距离加油站四个路口。那房子小小的,看起来不怎么起眼。我们把车停在路边,下了车,然后我跟在爸爸后面走到门口。他按了一下门铃,我们就站在门口等。过了一会儿,有一位中年太太来开门。她脸很宽,睡眼惺忪,身上还穿着粉红色的睡袍。“考德威尔先生在家吗?”爸爸问她。
“菲利普!”她转头朝屋子里叫了一声,“菲——利——普!”她的叫声比电锯还刺耳。
没多久,有一位灰头发的先生来到门口。他穿着一条土黄色的宽松长裤,深红色的毛衣,领口打着蝴蝶结。“请问两位是?”
“嗨,你好,我叫汤姆·麦克森。”爸爸伸出手,考德威尔先生跟他握了握手。“请问你是不是在联合镇的西部汽车公司上班?你是不是里克·斯潘纳的妹夫?”
“对,就是我。你认识里克?”
“我们以前都在绿茵牧场上班。他最近还好吗?”
“好多了。他已经找到工作,搬到伯明翰去了。说起来挺悲哀的,要是我的话,打死我都不到那种大城市去。”
“我也一样。呃,对了,今天一大早来打扰你,是因为……我也失业了。我也被牧场解雇了。”爸爸笑了一下,表情有点紧张,“现在我在巨霸超市上班。”
“我去过。很大的地方。”
“确实很大。可惜对我来说,好像太大了点。我是在想……呃……要是……呃……”要他编个谎话好像都是一种折磨,“不知道你们西部汽车公司还缺不缺人?”
“不缺,据我所知不缺。上个月我们刚请了一个新人。”他皱起眉头,“你为什么不直接到我们公司去问问看呢?”
爸爸耸耸肩。“我是想,先找你问问看,说不定可以省点油钱。”
“你应该先到公司去,填履历表。说不定会有机会的。公司经理叫爱迪森先生。”
“谢谢你。我会找时间去一下。”
考德威尔先生点点头,不过,他发现爸爸好像还没有要走开的意思。“还有别的事吗?”
爸爸打量了一下他的脸。考德威尔先生扬了一下眉毛,等爸爸回答。“没有,没事了。”爸爸说。听他的口气,感觉得到他看不出考德威尔有什么嫌疑。“没事了。不管怎么样,很感谢你。”
“小事情。你就到我们公司来,填张履历表,爱迪森先生就会帮你建档。”
“好的。我了解了。”
我们回到车上,爸爸发动引擎。“我想,这个人应该没什么嫌疑。你觉得呢?”
“我也这么认为。”我一直在想33这两个数字和乐善德医生到底有什么关系,不过想了半天还是没半点头绪。
“噢,天哪!”爸爸瞄了油表一眼,“快没油了,我们去加点油吧,你觉得呢?”他对我笑了一下,我也对他笑笑。
到了加油站,里头是堆积如山的散热水箱和引擎皮带。我们看到海勒姆·怀特从里面钻出来,打开加油机给我们加油。“天气真不错嘛!”怀特先生抬头看看天空。天空一片蔚蓝。天气转凉了,1月的冷空气开始发威了。
“没错。”爸爸斜靠在车身上。
“今天应该不会有枪战了吧?”怀特先生开玩笑说。
“应该不会了。”
怀特先生笑着说:“天哪,那天真是惊险刺激,比电影还精彩!”
“谢天谢地,还好没有人伤亡。”
“还好那天枪战火并的时候,公路巴士没在这里。”
“没错。”
“巴士在十号公路上被那只怪兽撞了,这件事你听说了吗?”
“听说了。”爸爸低头看看手表。
“差点就被撞翻。科尼利厄斯·麦格劳你认识吧?他开33号巴士已经有八年了。”
“我不太认识他。”
“总之,他说,那怪物简直就像推土机一样大,可是跑起来却又像鹿一样快。他说他本来想转弯闪开,可是那怪兽动作好快,一下就撞上车子侧边,车子差点就被撞得解体。最后那辆巴士只好报废了。”
“这么惨?”
“那还用说吗?”这时怀特先生已经加好了油,抽出加油枪,拿抹布在管口上擦了一下,以免油滴到车身的烤漆上。“现在他们换了一辆新车,不过驾驶员还是科尼,路线代号还一样是33号。所以换句话说,换汤不换药,对吧?”
“这我倒不晓得。”爸爸拿钱给他。
“路上小心!”我们开走的时候,怀特先生特别叮咛了一句。
我们开车回家的路上,爸爸说:“看样子,我还是要把电话簿拿来再看仔细一点,说不定是我漏掉了什么。”他转头瞄了我一眼,然后又回头去看前面的马路。“科里,从前我一直对女王有偏见,现在想想那真是很荒唐。她一点都不可怕,不是吗?”
“是啊。”
“我很高兴那天去她家。现在,我已经知道那个人不是在纠缠我,感觉轻松多了。不知道他呼唤的到底是谁,我想,那个人日子一定很不好过。我还真有点可怜他,因为他一定没办法睡觉。”
我忽然想到:那个人是个夜猫子。那时,我忽然觉得时候到了。“爸爸?”我叫了他一声,“我大概知道那个人是谁——”
“天哪!”爸爸忽然惊叫了一声,猛踩刹车,结果轮胎打滑,车子滑到路边人家门口的草地上。引擎震动了几下,然后就熄火了。“怀特先生刚刚说的你还记得吗?”爸爸兴奋得话音都发抖了,“33!他说33号!”
“什么?”
“公路巴士啊,科里!33号巴士!刚刚在那边跟他说话的时候,他说得清清楚楚,可是我竟然没想到!说不定33指的就是那辆巴士,你觉得呢?”
爸爸竟然问我有什么看法,令我有点受宠若惊。不过我还是老实说:“我不知道。”
“嗯,凶手不可能是科尼利厄斯·麦格劳。他根本不住在这里。不过问题是,不管萨克森湖底那个人是谁杀的,他跟那辆巴士会有什么关联?”他陷入了沉思,手紧紧抓着方向盘。过了一会儿,路边那户人家有一位太太跑到门廊上,手上抓着一根扫把对我们大吼大叫,叫我们赶快把车子开走,要不然她就要叫警察了。我们赶紧开车走了。
我们又回到加油站,怀特先生又从车库里钻出来。“上帝啊,你的车吃油吃得真凶!”他开玩笑说。可爸爸根本没心思听他开玩笑,他劈头就问怀特先生33号巴士什么时候来?怀特先生说明天中午左右。
爸爸说他明天会准时在这里等。
那天晚上吃晚饭的时候,他告诉妈妈说,他有可能猜错,不过,明天中午他还是要到加油站去等巴士。当然,他不是要去等司机科尼利厄斯·麦格劳,而是要去看看谁搭上巴士,或是什么人搭巴士来到奇风镇。
第二天中午,我陪爸爸一起到了加油站。怀特先生抱怨个没完,说他根本找不到适合的清洁剂来洗掉手上的油污。我们就这样听他抱怨,听得耳朵都快冒油了。过了好一会儿,爸爸忽然对我说:“来了,科里。”说着他立刻从阴凉的屋檐下走到外面的太阳底下。
公路巴士挡风玻璃上方有一块牌子,上面写着33。车子根本没减速就从加油站前面呼啸而过,不过,麦格劳先生还是按了一下喇叭,而怀特先生立刻朝他挥挥手。
爸爸看着巴士渐渐消失在远处,然后转身走回怀特先生旁边。我注意到爸爸咬紧牙关,立刻就明白他心里已经有盘算了。“海勒姆,车子后天中午会回来对吧?”
“没错。中午十二点左右,每次都一样。”
爸爸抬起手,伸出一根手指搓搓嘴唇,眯起眼睛,看得出来他正在想办法。要是他在巨霸超市上班,那白天的时间他要怎么等巴士?
“海勒姆,”最后他终于说,“你这里需要人手吗?”
“呃……这个嘛——”
“一个钟头一块钱。”爸爸说,“我可以帮你加油,帮你清理车库,什么活都干,你叫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就算要熬夜加班也没问题。一个钟头一块钱。怎么样?”
怀特先生嗯了一声,转头看看乱七八糟的车库。“仓库里是需要补点货了,刹车皮,衬垫,散热水箱管,还有些别的等等。另外,我也确实需要一个好帮手。”说着他立刻伸出手,“要是你有兴趣,那我们就这么说定了。明天早上六点开始上班,你可以吗?”
“没问题。”说着爸爸握住怀特先生的手。
爸爸这个人没别的好处,就是很懂得随机应变。
后来,巴士又回来了,而且还是像上次一样停都没停。不过,车子倒是很准时,就像平常一样,中午十二点。下次它再回来的时候,爸爸会在这里等。
新年到了,我们在电视上看到纽约时代广场的新年庆祝晚会。半夜十二点那一瞬间,镇上有人放烟火,教堂钟声大作,汽车齐按喇叭。已经是1965年了。新年第一天,我们吃黑眼豆,穿绿领衣服,祈求财富降临。我们看电视上的橄榄球赛转播,看到快天亮。爸爸坐在他那把心爱的椅子上,大腿上摆着一本笔记。虽然他边看电视边为自己心爱的球队加油,但他却一直用圆珠笔在笔记本上反复写下33……33……33,写得密密麻麻,写了整张纸。妈妈半开玩笑地叫他别再写了,休息一下。而爸爸也真的把笔放下,休息了一下,可是没多久又不知不觉拿起笔写起来。从妈妈的眼神里,看得出来她又开始担心他了。33这个数字又开始纠缠着他,就像当初梦里那个人纠缠着他一样。当然,他还是常常做那个梦,不过差别在于,他已经知道那个人并不是在叫他,所以不会再受煎熬。我猜,爸爸这样的人,很容易被某些事物纠缠,所以,他大概需要另一种东西的纠缠,才摆脱得掉原先纠缠他的东西。
本、约翰尼和我,还有奇风镇上的其他孩子,大家都回学校了。回到学校之后,我发现我们班的老师换了。她叫方丹小姐,年轻又漂亮,浑身散发出春天的气息,然而,窗外,冬天已经开始发威了。
每隔一天,每到中午的时候,爸爸会走出加油站的办公室,顶着刺骨的寒风站在外面。每当他看到巴士慢慢靠近,心脏就会开始剧烈地跳动。那是科尼利厄斯·麦格劳驾驶的33号公路巴士。
然而,那班车始终没有停下来。从来没有。它总是呼啸而过,奔向远方。
然后,爸爸就会走回办公室。通常,他都是坐在一把嘎嘎吱吱的椅子上,陪怀特先生玩骨牌。他在等待,等时机来临,采取下一步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