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第二节
重庆龙家湾19号的大门从早到晚都紧闭着。一天中,也就几辆轿车不定时地进进出出。为这些进出车辆开门关门的是一个面相平和的老头儿。所以即使这时,门前那条静僻的马路上恰好有人经过,也只会把它当作是某个富商的府邸。
天气暖和的日子里,会有小鸟的叫声和花的香味从里面飘出来。这会让人对刻板的大门后面的景致产生无限的遐想。
并不是没有盗贼打过这套宅子的主意,但是当他们在深夜翻墙而入之后,就会发现,在植物茂盛的花园里面除了鸟语花香还有其他一些他们做梦也想不到的内容——闪闪发亮的刺刀和汤姆逊冲锋枪冰冷的枪口。
“内紧外松,锋芒不露”正是这座宅子主人的行事风格。
一般人都认为望龙门湖南会馆是“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调查统计局”的办公地点。只有少数高层才知道,实际上龙家湾19号才是军统的核心。因为军统的掌舵人“老板”是在那里办公的。除了他那充满神秘的办公室,这座不大的灰色三层楼里还容纳了机要室以及军事情报处下属的华东科。
无论从人员、经费、装备、权限哪一个方面来说,情报处都是军统最受重视的部门。它下设东北科、华北科、华东科、华南科。从处长到下面的科长,无一不是情报系统身经百战的精英级人物。除此之外,对领袖的绝对忠诚、对长官(“老板”本人)的绝对服从,这些政治因素也是任职的绝对必要条件。
但是,只有华东科才有资格设在这里,天天和“老板”在一起。别的科长,甚至处长嫉妒也没有用。因为华东科直接负责南京、武汉的情报工作。这个地区,目前是侵华日军的最高司令部的所在地,是斗争旋涡的中心。历任科长无不是出身黄埔系的毕业生。他的行政级别要比普通的科长高半级,比处长低半级,从来都是对“老板”直接负责。
前两任科长现在一个是侦缉处的处长,另一个是情报处的副处长。局里有些人说,华东科就是升职的跳板。另一些人倒也不反对,只是说,那个跳板也不是那么好站上去的。因为一般人在那个位置上,恐怕是要疯掉的。
华东科第三任科长顾知非已经连续工作十几个小时了。即便如此,他的衬衫衣领仍旧是挺括的,墨绿色领带也还是打得一丝不苟,神态也看不到丝毫的疲倦。的确,对于常常通宵达旦工作的他来说,这已经是比较轻松的一天了。
从外表上看,顾知非一点也不像出身行伍的赳赳武夫,反倒像一个在中学里教书的青年教师。他的额头很宽,面颊瘦长,眼神温和而又明亮。他个子比普通人稍高一些,和两个前任一样,上任没多久,身材立刻消瘦下来。
他看了看手表,觉得今天没什么事情,难得正点下班。他是早上五点钟被电话叫醒的,中午草草吃了几口饭就立刻投入工作。虽然已经很饿了,但一想起食堂的饭菜还是觉得乏味。于是他把身体靠在座椅上,闭目养神的同时,把附近几家特色小吃在脑子里过了一遍。
就在这时,他听到走廊里一双高跟鞋急促地敲打地面的声音由远及近。即使闭着眼睛,他仿佛也能清晰地看到报务组长用小碎步奔跑时左摇右摆的胯部。本能还让他顺着腰部向上想象了一下她上下颠簸的胸部和绯红的脸颊,但理智很快就战胜了本能。他睁开眼睛,坐直身体,十指交叉放在办公桌上,等待着即将摆在办公桌上的急电。
顾知非扫了一眼电稿上的内容,和颜悦色地告诉报务组长她可以下班了。等到她走出房间带上门,顾知非才站起身。他快步走到门口,把门从里面锁死,又反复试了试门把手,这才走到靠墙的一溜书架前。他打开柜门,瘦长的手指在书脊间快速掠过,很快就准确地找到了他所需要的那本书并把它抽出来。
关于“更夫”的一切都是绝密的。所以和一般的电报不一样,即使是报务组长这样的“老板”亲信,也没有权力了解电报的内容。呈现在她面前的仅仅是一长串的阿拉伯数字。除了“老板”,在整个重庆,只有顾知非知晓。因为这套独一无二的密码就是他亲手设计的。而且,为了进一步增加保密性,他选用了不同的四本书籍作为不同季节的密码本。除非他本人或南京站的站长王汉亭、“更夫”的下线曲国才变节投降,否则这纸电文永远都不可能被破译。以时间为序,顾知非是了解“更夫”身份的第四个人。事实证明,“老板”当初选择他作为处理、使用“更夫”情报的人,是绝对正确的。而他本人走上今天这个位置也是和‘更夫’的出色表现不无相关。
电文很长,顾知非用了较长的时间才译完。他快速地浏览了一遍,直惊得站起身来。看了看手表,他操起了桌上的电话。
“接局长办公室。”
接线员听到他的声音丝毫不敢怠慢,电话在最短的时间内接通了。
“喂,是苗副官吗?我是顾知非。问一下,局长还在吗?什么,正要走?麻烦你拦他一下,我马上就过去。对对,很紧急。”
撂下电话,顾知非将电文小心地装在贴身的衬衣兜里,又把解码的书籍插回书架关上玻璃门。看了看没有什么疏漏,他才穿上外套出了房门。本来就在一个楼里办公,所以不到两分钟,顾知非已经来到了“老板”的办公室门口。
苗副官四十多岁的年纪,个子比顾知非矮了半头。圆圆的白皙的脸上,一双不大的眼睛永远透出与人无害的笑意。很多人认为此人能够混到这个位置上无非就是两个长处:第一,嘴严;第二,对“老板”绝对忠心。除此之外,剩下的就是运气了。但顾知非不这么认为,这并不需要什么来证明。这个指挥、运作着中国最大而且越来越庞大的情报系统的人物,最基本的素质就是知人善任。他不可能让一个寻常之辈来处理他的日常公务。而且这么多年来,从来没有听到过“老板”对此人的一丝微词。倒是那些自认为怀才不遇,终日牢骚不断的人应该做到“每日三省吾身”。所以每次见到苗副官,顾知非都会像对待兄长一样恭敬有加。
苗副官的身上也从来就没有什么凌人的盛气。他站起身来右手伸向里面的套间,微笑着说:“顾科长快请进,局长正在里面等着你呢。”
顾知非进入办公室的时候,“老板”正在用一把喷壶浇灌窗子附近的几株高大的绿色植物。他中等身材,比外面的苗副官高一点。第一次见到他的人往往被他黑黝黝的皮肤和从来都是胡子拉碴的下巴所蒙蔽,甚至从那双眼睛里也看不到过人的精明和强势。唯一能证明此人严谨的细节,似乎就是他的领口。不论办公室多么暖和从来都扣得严严实实、一丝不苟。
他的态度比顾知非预想的要平静得多。听完那封电报的内容,他把喷壶放在窗台上。双手交叉抱在胸前,忧心忡忡地踱了几步。
“看看,你看看,知非,三战区那帮人给我们添了多大的乱子。我在许多场合都讲过,内部的协调统一是至关重要的。有些人看我们做出了一些成绩,获得了领袖的赞誉,就忙不迭地把手伸到这个领域中来。结果是搞乱了自己,使敌人获了利益。”
“漏洞还得让我们来补,屁股还得要我们来擦。”顾知非愤愤地说道。
“这几年‘更夫’干得是真不错呀。”
“是啊,为了培养他,局座倾注了大量的心血。”
“你还不一样。”
“再想发展一个这样的谍报员简直不可想象。”
“据说,日本人正在酝酿对湖南采取军事行动,军方的那些人已经开始跟我要这方面的情报了。”
“如果‘更夫’出事,三战区情报处的那些人要对此负责!”
“老板”坐进办公桌后面的椅子里摆了摆手:“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呢?还是先考虑一下我们的对策吧。”
“关键是要弄清‘更夫’现在的状况,是死是活?”
“想必这也是曲国才、王汉亭他们最急迫的想法。告诉他们,一定要小心。稍有不慎,怕是要害了‘更夫’的。寺尾谦一这个人不好对付啊。”
“局座,也许还有别的渠道能够探听些消息。”
顾知非的语调让“老板”感觉到了什么。
“说出来听听。”
“我听说,似乎‘八爷’在寺尾那里也有一个人。”
“老板”知道,所谓的“八爷”,在狭义方面指的是八路军。广义方面,则是指包括新四军在内的一切服从于共产党指挥的军事、政治势力。他直起腰板,神色更加凝重了一些。
“如果让他们来帮忙,‘八爷’那边就会掌握‘更夫’的真实身份。”他思考了一会儿,才慢慢说道。
“这也是我觉得不妥的原因所在。可除此之外,急切间又找不到别的什么办法,还请局长定夺。”
“老板”再次向后仰靠在真皮座椅的靠背上,他双目微闭,右手的拇指和食指轻轻地揉搓着两眼间的一块肉,从面目表情上看似乎决断异乎寻常的艰难。
“平心而论,‘八爷’在对付日本人方面还是不含糊的。只是不知以后,会不会有人拿这件事在领袖面前做文章啊。”
顾知非没有接话,他只是静静地聆听着、等待着,在“老板”的眼睛睁开之前,这些话只能看作是他的自言自语,和他的思路一样,是不能被打断的。
“有保密性强的渠道吗?”过了许久,他才睁开眼睛。
“我有一个黄埔的同学在红岩村13号,叫项童霄。”
“八路军办事处的……是干这一行的吗?”
“应该是,这一点我还是能看得出来的。”
“唔……”“老板”点了点头又不再说什么了。顾知非调到这个办公楼里时间不短了。他知道,在某些决策中,“老板”即使做出了决定,你也不能听到从他嘴里说出“好吧,就这样干”“我完全同意”之类的话。他总是在有意无意间诱导下属直接进入计划的实质性部分。此时此刻,谈话就处在这个微妙的时刻,与前面的适当观望正相反,此时应该前进。
“恐怕还得给人家备一份‘礼’。”顾知非适时地跟上了一句。
“这个我知道,但是要确保保密性。”
“是,我明白。”
“最最关键的,绝不能让别人了解到我们最初掌握‘更夫’的时间。”“老板”说这句话时,眸子深处闪过了一丝极为严厉的东西。
顾知非用力地点了点头,表明他非常了解事情的严重性和他会承担的后果。他指着桌子上的电话机,征询地望着“老板”。
“还是回你办公室去打吧。”“老板”轻轻挥了挥手,但这表示出了他的绝对信任。
“对了,”走到门口时,顾知非停下脚步,“我们设在红岩村一带的有些人已经成了熟面孔,是不是撤下来?”
“这件事我来协调吧。”“老板”说完抓起了桌子上的一部电话机的听筒。
其实,无论是监视者还是被监视者都明白,那几张数年如一日地出现在红岩村13号大门左右的面孔与其说是监视不如说是在表达一种恫吓,而恫吓的对象主要是针对那些来自外面的人。任何一个访客都应该明白,自己的每一次进出都会被记录在案的。与共产党人过往甚密到底是利大还是弊大,应该在心里掂量掂量。此为其一。
其二,是对门里面的人表明一种态度。设在门口的“暗”探只是浮在海面上的冰山一角,让你看看也无妨。一旦有变故,有的是力量压制、控制你们。所以在重庆这块地盘上做事情要有一些顾忌,否则一定会自讨没趣的。
由于时间很紧,顾知非一时半会儿也还想不到其他的向对方示好的表示了。打电话之前,他琢磨了一小会儿。最终,他把见面的地点选在了水市街口的一家毛肚火锅店。顾知非去过两次,那家店厨师的厨艺不错,店面也很干净,还有一个雅间可以谈话。最重要的是,除了本地的百姓,外来人尤其是军政人员一般很少到那里吃饭。那一带巷子窄、地势高,汽车开不上去。
本来他设想的是如果对方借故推托,他也只能表明这是一件公事。但项童霄很爽快,立刻就答应了下来。
顾知非换了一件粗布的棉袍,头上戴着一顶圆形的毡帽,脖子上缠着的围巾是褐色的,看上去就像这个季节里一个普普通通的重庆市民。
约定的时间是七点钟,顾知非六点四十分到达了小店。
按照他的吩咐,那几个提前到达的兄弟已经作了安排。他们友好地把几个食客请出了小店。这样做的目的是为了把雅间附近的几张桌子占住,以防有人在雅间门口经过时听到什么不该听到的东西。当然,账单也是要为他们结清的,这是顾知非特意强调的。
进了雅间,顾知非吩咐跑堂的把铜质的火锅点上,又点了一些荤素的涮菜,要了一壶老酒暖在酒烫子里面。看看都齐了,最后他告诉跑堂在他离开之前,除非他招呼,不要进入这个房间。
他把两只手伸到铜锅的火口上方烤着,心里算计着十分钟之后,当项童霄到达之时,火锅正好沸腾,壶里的酒也烫到了适口的温度。他相信对方是不会迟到的,因为即使不做这一行,项童霄也是一个极为守时的人。
顾知非的外表尽管谦和,但从骨子里他是很傲气的。不过他承认,至少在军校读书期间,项童霄要比他优秀一些。他俩的个子几乎一样高。不同的是,项童霄的肩膀宽阔,身材也魁梧得多。他心胸开阔、性情豁达,为人很讲义气。入学不久,他就成了那批学员中老大哥一样的人物。和粗犷的外表不同的是,其实项童霄是一个善于钻研、勤于思考、心思缜密的人。当黄埔第七期开课的时候,蒋校长已经完成了清党工作。军校内的苏联教官已经被德国教官代替。教官是严厉而又苛刻的,唯独对项童霄青睐有加。他不止一次地夸赞说,项总能在纷乱的表象中抓住问题的关键部分。毕业之后没有两个月,就赶上了中原大战。几百个学员被解散后分到了参战的中央军各个部队。战争结束后,顾知非听说项童霄是他们那一批第一个被提拔为中尉连长的。
1932年,项童霄被编入了宋瑞珂的部队,参加第四次对江西红军的围剿作战。那时,他已经被提拔为副营长了。德国教官的话再次应验。在一次伏击任务中,项童霄所在团的临时弹药库在预定的战斗打响前半小时突然起火,冲天的火焰和不断爆响的弹药警醒了密林中行进的红军队伍。伏击不可避免地落了空。事后发现,项童霄连同十几个亲信不知所踪。看守弹药的士兵也证实的确是项副营长带人把他们缴械捆绑起来的。他就是这样牢牢抓住了瓦解这次伏击战的关键部分。
这是中央军的耻辱,更是黄埔第七期的耻辱,因此消息一直被秘密封锁。顾知非也是在事情发生许久之后才从一个偶遇的同学嘴里得知的。没有人知道项童霄在入学前就是共产党,还是后来被人家策反了的。顾知非对这个问题也没有丝毫的兴趣,那年当他再见到项童霄的时候,他们甚至连毕业之后的事情都没有谈起过。
那是两年前的一个晚上,在一个三期的老学长举办的酒会上。主人宣布,参加酒会的还有来自八路军办事处的周主任一行人。掌声中,他看到周恩来、叶剑英等人登堂入室,项童霄是走在最后的一个。出于习惯,顾知非躲在人群里观察了他一会儿才走过去。项童霄当时只是表现出很短暂的惊讶,他的笑容依旧是那么真诚和富有感染力,至少顾知非看不到一丝作伪的成分。点烟的时候,顾知非注意到项童霄很自然地把烟卷掉了个个儿。这样,印着商标的那一端就会被燃烧掉。如果这不是偶然,而是一个习惯,那么现在的项童霄应该已经和他是同行了。分别时,两个人都觉得应该找时间好好聚一聚。但是彼此都知道,那不过是客套话。他们现在处在两个阵营,而且所处的位置都那样微妙。
“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门帘一挑,项童霄迈着方步缓缓走进来。两个人对视片刻,不禁哑然失笑。因为项童霄也是一身棉袍、头顶毡帽,连颜色都和顾知非的差不多。
顾知非相信,对方已经彻底领会了他释放出来的两个含义:第一,撤掉红岩村的盯梢除了示好,也表明这次会面是公事,因为对方一定知道,仅凭他一个华东科长的身份是不能左右侦缉处的事情的;第二,选择这样一个地点则表明,这次会面是需要保密的,项童霄的这身装扮已经足够说明问题了。
“大汉兄,要不要先来一碗酱油汤暖暖身体?”顾知非言罢,两个人同时哈哈大笑。
顾知非选定的这个开场白是有典故的。当初在军校时,日子过得很艰苦。饭菜里的油水太少,一群大小伙子摸爬滚打了一天,总是在睡觉前觉得特别饿,肚子里“咕咕”的叫声此起彼伏。一次,绰号“大汉”的项童霄带着两个兄弟半夜里偷偷钻进了食堂。没想到里面盆干碗净,连个干粮渣都没找到。于是三个人捧回来半坛子酱油。按项童霄所说的,大家在饭盆里用开水和酱油沏成了酱油汤。喝完之后,咂咂嘴,竟没有一个人不说味道鲜美的,而且趁着当时那种饱肚的错觉很快就能进入梦乡。
果然,这句笑话立刻就把谈话带入了热烈而又轻松的氛围。两个人倒上酒,把各种荤素菜肴的一部分推进火锅。推杯换盏几杯过后,很快就酒酣耳热。
他们谈同学,谈教官,谈军校时期的种种往事,就是对毕业之后各自的经历绝口不谈。每当一个人的话题不可避免地滑向该区域,另一个人总能聪明地把话头引向另一个枝节。直到一个钟头之后,顾知非在说完一段趣事之后突然缄口不言。他脸上的微笑,也越来越浅淡。而项童霄似乎也察觉到了什么,没有再挑起新的话头。
“童霄,还记得崔玉海吗?”顾知非忽然问道。
“当然记得,个子不高,圆脸,爱说爱笑的。”
“淞沪战场上阵亡了。”
“哦……真想不到……”项童霄把送到嘴边的酒杯又放到桌子上。
“马连升,就是那个和你一起去食堂偷酱油的那个,死于武汉会战。”
“我知道他,他可是家里的独子啊!”
“实话说吧,咱们那一期的同学,已经有四分之一的人你再也见不到了。”接着,顾知非把几个就他所知死得最悲壮、最惨烈的同学的事迹给项童霄讲了一遍,直到最后泣不成声,再也说不下去了。
“为国家民族,壮怀激烈、马革裹尸,他们履行了当年的誓言。”项童霄任凭泪水流满脸颊,把酒杯高高举起。顾知非也把酒杯举起,两个人都把杯中酒洒在了地面上。
顾知非停顿了一会儿,从身边的另一把椅子上拿过自己的公文包打开后,取出了一支钢笔和一个笔记本。他翻到空白的一页,拧开钢笔飞快地在上面写了几行字后,撕下那一页递给项童霄。
“你记一下,记完了烧掉。”
项童霄接过来一看,只见上面分别写了三个地址,都在沦陷区内。每一个地址的下面,都有几句对话,前面分别标注着“问”和“答”的字样,一看就知道是接头暗号。他扫了一遍,就把纸条塞进了火锅的炉口,眼看着一束火苗从里面蹿了出来。
“这是什么?”直到火苗熄灭,项童霄才开口相问。
“这是三个小型军火库。”顾知非端起酒壶,一边给两个杯子倒上酒,一边慢慢说道,“不瞒你说,每到军队守不住的时候,军统都会在那里做些预留工作,主要是为了方便以后游击部队和情报人员开展工作。我的职位和权限都不高,所以项兄千万别嫌少啊。”
他端起杯子,自顾自地满饮了,又接着说:“说是军火库,里面还有一些药品呀、空白证件什么的。对了,最后一个库里面还有一部电台呢。我知道你们的人现在最缺的就是这些。我查过,这三个地点正好离新四军活动地域不远,转移出去应该不会很困难。去了以后,别的不用提,直接用暗号。管理员只认暗号不认人,而且绝不会打听其他的事情。”
项童霄没有端起那杯酒,他看了顾知非一会儿,才说道:“知非,外面那几个人是不是你的兄弟?”
“是。”
“那么你我这一次会面的性质,是于公而不是于私喽。”
“可以这么说。”
“你我同学一场,想必你也知道我的为人,有什么话,还是开门见山最好。”
顾知非从桌子上抓过烟盒抖出两支,他看着项童霄接过其中一支很自然地掉了个个儿,把没有商标的那一端衔到嘴里。
“大约在两年前,我们在南京策反了一个人……”顾知非用了很低的声音,把“更夫”的重要性,以及目前的处境简略地介绍了一遍。
“那么我们能做些什么呢?”
“据我所知,你们在那里也有一个人。”
“我不知道,完全没有听说过有这么个人。”项童霄坚定地摇了摇头。
“项兄,这个人真的非常重要,两年来通过他的情报挽救过的中国军人、消灭的日本鬼子数不胜数,看在我们都是……”
项童霄突然一摆手打断了顾知非的话。
“但是我会向上级汇报这个情况,请相信我,如果我们真有这样一个人,绝不会坐视不管的。另外,抛开你我立场,在民族大义面前我项童霄还是当年的项童霄,这一点请你还有你的上司大可放心。现在,请你告诉我他的真实姓名。”
顾知非连吸了几口,那支烟很快就燃到了手指。
“除了你,还有你们在南京的那个人,还需要几个人了解这一点?”
项童霄考虑了一下伸出了两个手指。
“童霄,这个人的命比我重要。”
“我知道。”
他考虑了足有一分钟,而对方也一言不发地等待着。
“对不起,在你能够证实贵方的确有这个人,而且能够提供帮助之前,我还是不能说出他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