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天
睡梦中突然醒来,她感觉身上汗津津的,头有些昏,大概是酒精的缘故,也可能是由于身处陌生的环境而胆战心惊。床边的闹钟显示快五点半了。她叫了份简单的早餐送到房间,然后就在房间里等着,眼睛看着窗外雾色朦胧的蓝色晨曦。她此刻感觉好些了。先前由于时差还有宿醉引起的不适现在都没有了,包括博克带给她的那一点痛感也都消失了,毕竟是她自己想这么做的。
然而在梦中,她突然顿悟了一些事。她发现她采用了错误的战术,攻击的目标也存在方向性错误。的确,她可以接触更多的博克来摧毁整个美国,可是她也可以让她的攻击更具逻辑性。一时间她的眼中充满了泪水。她断定她是因恐惧而哭泣,她害怕了,换作其他人也会有此反应。她想到了将要努力实现的事——涉及的范围太广了,然后又想到了她做过的那些事将造成的后果:她自己很快就会死去,同样,和她接触过的每一个人也都将死去,包括博克。来自世界各地的人都会进入这个洗手间,殉道士、异教徒、富人、穷人、黑人、白人,还有黄种人——所有这些人都将被消除。
她站在镜前检查身上是否出现了病症。什么都没有。她走进卧室,一丝不挂地站在窗前,望着下面空无一人的街道。如果这时候有人在监视她的话,一定能看见她,只要有那种在弱光环境下也能视物的高级间谍摄像机就可以了。
客房服务的门铃响了。她穿上睡袍——尺码有些大——去拿她的早餐。吃了一个巧克力羊角面包,又喝了一杯双份意式浓咖啡之后,她感觉有了精神,头脑也清醒了许多。查询过电话簿和谷歌搜索后,她确定了今天的行动目标。
是去联邦调查局呢,还是去市长办公室,或者去市政厅?那就都去一趟吧。她觉得也许还应该去趟医院。她能够想象出成千上万的将死之人不顾一切地叩击着急救室的大门。在死亡面前,所谓的文明将如同垃圾般被抛之脑后。还有其他方式比这个更能摧毁一个国家的文明吗?
一出门,映入她眼帘的便是铺天盖地的名字。墙上、车身上乃至商场巨大的陈列窗上,到处都是商标广告。当然,她在欧洲也曾见过奢华耀眼的广告,可是这里却……比比皆是。对于长期居住在这个光怪陆离的地狱之中的人来说,他们已彻底融入了曼哈顿的生活,对于眼前的一切视若无睹——就像水中的鱼儿看不见水一般。她呆呆地看着四周,像普通游客那样,毕竟这就是她的角色。好好享受,享受美景……
她共有两张信用卡,一张是以Klic!的名义办的,还有一张是她自己的名字,都是离开凯宾斯基酒店时尤塞夫给她的。她从两张卡中取出了1000美元,兑换成20美元面值的零钱,用于支付出租车费,然后便开始穿梭在纵横交错的城市街道中。
每到一处都是相同的程序。进去,问一个问题,要求见某个能够为她提供帮助的人……可以编造任何一个借口,比如想拿一份工作申请表,想做一次采访,想了解一些前台接待员不能提供的信息。如果可能的话,就和他们礼貌地握握手,递一张她那存量日益减少的Klic!杂志的名片。
每一个地方的职员和低级助理都有条不紊地接待她。“总有那么一些疯子能进来这里。”一位给人一种叛逆感的蓝头发的年轻助理告诉她。她去了一个又一个的会客室、洗手间以及电梯。她知道自己完全融入这座城市了。
事实证明,这里的人都很喜欢意大利。这种欢迎绝大部分来自于意大利移民,他们迫切地抓住这个机会在脑中搜索,用孩童时学过的、记得不太清楚的意大利语与她交流,并为自己的口音而感到抱歉。去过几个地方之后,她便感受到了纽约人的唐突和粗鲁,并为自己能杀死这些牢骚鬼和门卫而感到高兴——这些人气量小且心怀嫉妒,他们的存在只能减缓她的进度,她给了他们每个人一张名片。当她独自一人在电梯里时,她取出剩下的名片,对着这些名片呼了几口气,还在上面舔了几下,期望能增加杀伤力。这几张名片是专门为那些最可恶的人留的。
她在本子上记下要去商店买几双合脚的鞋子,然后便去了美洲大道附近的第54大街,选了一家拥挤不堪的时髦餐厅吃午饭。她一边吃着盘中堆得满满的平淡无味的油腻午餐,一边研究着导游图,想看看自己是否碰巧在港务局附近,那里应该是这一带最为重要的场所。结果,她发现自己与格里利广场隔了十个街区,但靠梅西百货公司很近。
不一会儿她出现在梅西百货公司的巨大商场里。她悠闲地逛着,手指不断触摸着各类织物、塑料制品以及皮具;她假装查看商品的价格,微笑着问这问那。
现在,她对于脚上这双从柏林开始便一直穿着的鞋子已经相当厌倦了。当她把双脚塞进一双帅气十足的马丁短靴里时,她毫不犹豫地让那两名女店员将旧鞋放进了纸袋中。在决定放弃袭击港务局的计划后,她打了辆车,沿着第23大街来到了第5大道,在熨斗大厦附近下了车。虽然路程很短,但她还是很爽快地给了司机20美元,这让司机非常开心。她在那儿买了一双连裤袜,一条黑色短裙以及一件宽松连帽衫。她决定改变一下形象。她站在镜前转动身体——一个挥霍老爸金钱、被宠坏了的艺术生的形象跃然出现在镜子里。她还想去换个发型,可是这显然有些过了。她在包里摸索了一阵,找到了在柏林时他们给她的香水……仅有一管口红那么大。她将香水在手掌心里把玩着,羡慕地看着灯光在瓶身上留下的点点斑斓。
然后她朝自己身上喷了一下。
角落处一家商务中心正在打广告做促销,她便去那里做了五百张Klic!的名片。在等着取名片的当儿,她在附近逛了逛。取了做好的名片后,她拎着大包小包挤进一辆出租车,把所有东西一股脑放回酒店。接着她便再次出门,去另一个地方执行同样的任务。
利用在各家公司总部会客厅等候的这段时间,她对美国资本主义魔鬼般庞大职能的运作方式已有了很多了解。眼下她正坐在麦肯世界集团的办公室里,一边四下打量,一边为自己到美国仅仅两天就改变了原来的看法而感到吃惊。在这里她感觉到自由无处不在。
也许因为这里本来就是一个思想言论自由的国度,或许只是因为她正在变得成熟起来。首先,她已经不再将所有的罪责归咎于犹太人——包括雅各布·希夫家族,罗斯柴尔德家族,勒布家族……贪婪本是人之共性,而且如今早已改朝换代了。毕竟,当今世界最富有的是墨西哥人。她不再那样想了,她发现了资本主义的真谛——这里没有种族和国别歧视,有的只是对穷人的歧视——只要有钱你便能登堂入室,不管你来自巴林还是来自布宜诺斯艾利斯。
所以,罪过不在犹太人,或者更确切地说,不该单单怪罪于犹太人。当然,也不能怪罪于黑帮或洛克菲勒、范德比尔特、约翰·皮尔蓬·摩根这样的“强盗巨头”。和那些假装毫无企图的大公司,还有那些将肮脏的手指伸向每一块馅饼的联合大企业相比,这些人是小巫见大巫。警察、教师乃至整个军队都成为这些大公司以及联合大企业的奴隶。尽管达莉亚的思想变得更加解放,但是这并没有阻止她继续自己的计划。她去了普士高律师事务所、犹太人社团联合会和世界银行这三个地方的办公室——她要给这些巨龙的老巢来点闪电攻击。
她开始理解美国梦的魅力所在了——一个相对公平的竞争平台。一旦看清这一点,便发现它无处不在。帮助你抓住任何一个机会,这就是招募你的目的。黑人、白人、黄种人、同性恋或者异性恋,每个人都有机会。大棒上绑着的胡萝卜吸引了第二代移民就读于商学院,就此让他们背负几十年的债务。然而,许多商业杂志都承认,由于高额的教育费用,越来越多的下等阶层都被挡在了成功的大门之外。
当然,人们并没有被这些事实所阻拦。资本主义本就没有多少思想精髓,因此这个特殊的荒诞理论便一直存在了下来——只要具备勇气和决心并甘愿亲力亲为,便可从金字塔的底层崛起。一旦到达顶端,便可获得回馈了。人们通过各种方式展示自己对此愿景的崇拜之情,洛克菲勒中心、古根海姆博物馆、布莱尔大厦、史蒂夫·A·施瓦茨曼大楼、科克剧院、麦当劳公司以及哈维·米尔克中学甚至会举办大型庆祝活动来宣扬这个理论。谨以此长凳献给我们仁慈的母亲。——格蕾丝、比利、查德。死者决定了你能够坐在哪里。
她假扮成一名试图发掘古曼哈顿岛遗物的人类学家漫步在这片区域里。当然,这里的原住民不可能遗留下任何东西——吝啬的荷兰人在成为这片土地主人的过程中,使用狡猾的手段诱骗他们上当,以低廉的价格买下了曼哈顿,从而导致这些原住民因饥饿或者谋杀被赶出了这片土地。后来,欧洲人的运气到了尽头,新大陆也丢了。荷兰人输给了英国人,英国人又败给了他们叛逆的后代。殖民者让位于强盗巨头,工业巨头则臣服于国际资本。金钱以光速在空中流转。这里是美国这只猛兽的腹部。
她照着清单上列的地点,继续她的行程。她造访了一个又一个办公室,询问能否找英俊男士做采访,然后被告知等待或者被带到负责此类事情的人那里。到下午时她已驾轻就熟,整个流程就像是一套公式。她在影院餐馆买了杯意式浓咖啡,然后沿着第56大街来到巴诺书店。她徜徉在各类图书区域,沉醉在书的海洋中。
充当一支利箭其实也很简单。
她甚至觉得美国人有些过于友好了,即便是在纽约,她很容易就得到了各种各样的帮助,比如用一下洗手间,申请填写一张表格,与人握手,在ATM机上查询收支情况,购物,询问保安有没有地方可以抽烟。所到之处,她的双手触摸过每一个楼梯扶手。她把洗手间所有的水龙头、卫生纸、门闩、皂液盒的按钮都摸了一遍。
一位好心的看门人告诉她最近的消防队在哪儿。他甚至站在菲律宾领事馆前将方位指给她看。
似乎她去过的每一个地方都是如此。她只要去问点什么事儿便能将那些人杀死。
如今纽约消防局的人已经很适应享受名人待遇了。甚至在意大利时,她就差点被大量的有关这些魔鬼队员在双子塔有毒的瓦砾中蹒跚而行的照片所淹没。人们为他们塑像,电影明星穿戴上了印着他们头像的T恤衫和帽子。他们的英雄主义被整个世界当作是理所当然的存在。
因此,她知道如果她走上前去询问,为了给欧洲的青少年做榜样,能否采访一位年轻健壮的新队员,是不会遭到质疑的。乔什和坦尼丝两人走了出来。她将两人分开来采访,并愉快地向坦尼丝解释说她会更受男孩子们的喜爱。为了来点劲爆的,同时也为了宣传消防局,坦尼丝将制服衬衫最上面的一颗纽扣解开,露出了一点胸部。乔什和坦尼丝斜靠在他们至爱的消防车旁摆好姿势,为欧洲的青少年留下了两个欢快、能干、俏皮的纽约消防队员形象。
达莉亚照例提出想用一下洗手间,坦尼丝为她指了路。她走了进去,这时警报突然响了起来,整个消防局里便立即响起了消防车的引擎声。
她急忙冲了出来,正好赶上看到消防车队呼啸着奔赴事故现场的场景。一名年纪稍大的消防队员站在人行道上目送消防车队离去,他双手叉腰,太阳穴处的白色鬈发在长满斑点的黝黑皮肤映衬下显得格外刺眼。
“这场景真的很令人兴奋。”她说。那个男人转过身来,皱着眉看着她。
“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吗?”他说。
“我碰巧在洗手间里。我是一名记者。”她举起手中的相机来作证明。
“好吧……你拍到想要的照片了吗?”他问。
“拍到了,照片很棒。我的事儿都搞定了,然后就听见轰——嗤!”
“是的,附近经常发生这样的事儿。”
“他们经常出去救火吗?”
“不……各种各样的事儿。见鬼的是,大约有一半的火警是由于忘记关炉子引起的。”他笑了起来,一只脚的脚尖像舞蹈演员跳踢踏舞那样蹭着路面。“什么事都可能发生。危险品、炸弹威胁等等……”他再次转过身来,颇有深意地看着她。“你知道,在紧急事件发生时我们是第一个做出回应的。”
“什么?”
“是有警察、消防队员以及急诊医生,但我的意思是,如果有不幸发生,我们要第一个赶到现场。”
“当然,你这么说我就明白了。你们必须时刻准备应付紧急状况。”她赞同地说。“我能给你照张相吗?”
“呃,那个……你应该不会想采访我这样的老家伙吧……”
“为什么不会?这很好呀,可以帮助十几岁的小女孩思考一些其他的问题,而不仅仅是只想着和当红的足球明星约会……”说完她便举起了相机。他取下太阳镜,神情变得严肃起来,眼睛直直地盯着镜头。
“双子塔倒塌时我们失去了六名队友。”在她对焦时他突然说道。“其中有两个是我最好的朋友,而我则是在医院里躺了整整四个月,后来我妻子和我离婚了。”他摇摇头说。“所以,后来我们接受了一些特别训练。如果再有那样的事情发生,我们就知道如何对付那些有毒废物了,而且我们都接种过疫苗了。”他一边说还一边指着他的胳膊。
“真的吗?”她认为这样做很明智。
“是为了预防万一爆发瘟疫,或者突然发生某个莫名的重大事件。”
她盯着他看了片刻,问:“做一名消防队员是不是很危险?”
“不,夫人,绝大多数时候还是安全的。但是如果有危险的话,那将会异常糟糕。”他说完后笑了笑,然后转身朝着几扇大门走去。“我得把门关上了。你来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对吗?”
她点了点头,但仍在原地站着。他按了一个开关,所有的大门开始落了下来,将她隔离在门外,包裹在一片阴凉之中。
“这是你的早餐。”说话的是一个沃特曼不认识的联邦调查局特工,他每次来了就走,什么都不说。沃特曼知道问了也是白问。除非……
一杯咖啡。一块麦麸松饼。一只金属表面的盘子里放着鸡蛋和几根香肠。一个熏鲑鱼面包圈,一块百慕大洋葱片和一些蔫了的刺山柑花蕾。一把塑料汤匙和一片甜瓜。
出乎意料的是,这里的单人间很舒服。有独立的卫生间。房间极其简陋,却放了一张没被固定住的实木桌子,桌上放着一盏台灯,一些书写纸和几根铅笔头。房间顶部的一处角落醒目地装着一部摄像机。当然,屋里的每一样东西都接上了电线以便录音。桌子的另一头放着几本杂志,但最新的一期却是今年夏天出版的,多半是联邦调查局特工在闲暇时看的——《高尔夫》、《绅士季刊》、《体育画报》以及一本皱巴巴的《名利场》——大多是半裸的时装模特和明星丑闻。床头柜的抽屉里有一本《基甸圣经》基督教的《圣经》版本之一。,一本《摩门经》,还有一本《古兰经》的英译本。这些并不能给一个失落的犹太人带来多少慰藉。没有电视,也没有窗户。通风全靠天花板上的一块格栅。
他耐心地等待着。男人可以等待若干年,他告诫自己。
吃过早餐,他便拿起《汽车杂志》随便翻着,心里纳闷为什么会有人重新爱上肌肉车。
时间又过去了一小时,这时兰辛的脑袋从门缝里探了进来。
“会见的顺序和人员有了一些变动。他们会尽快继续与你的会谈的。”
“好的。嗨,能给我装一部电话吗?”
“我不太确定,但是我会准备好。”
“已经一整天了。你们是否确定要拘捕我了?如果是,我就改变计划,花钱雇一名律师;如果不是,我仍然要见一名律师。”
“先生,事情总是在不断发生变化的。”说完,兰辛便离开了——走时没有关门。
这个随意的动作让沃特曼很是愤怒。他无意的呢,还是设计好的圈套?是一个测试吗?他们想骗他走出房间,来到办公室的走道上,然后指控他企图逃跑吗?这些家伙真卑鄙,尤其是年龄最小的那一批人,尽耍些肮脏的小把戏,都是些一文不值的心理游戏,故意不关门的行为更是幼稚。一想到兰辛居然想出这么愚蠢的点子来考验自己,沃特曼就愤怒不已。
一群疯子!沃特曼用力扭了一下头,试图缓解颈部的僵硬。他的头总是没完没了地疼,也许是由于戴了渐变眼镜的缘故。这些年来他已学会通过抬头运动来缓解头疼,但如果坐在电脑前过久或者开车时间稍长的话,头疼会加剧。他缓慢地前后活动头部,以此来放松肩部。他一直承受着巨大的压力,为什么不躲得远些呢?而现在他居然又回来了,弟兄们!回到了战争的漩涡中心,纳税人的钱被通过各种渠道用于反恐、反毒品和反贫穷的战争中。这是一场没有结局、没有尽头的战争。
但这次情况不同,他能感觉得到,应该是有某种东西让那些该死的家伙感到困扰了。事情发展得太快了。首先,他们在凌晨三点将他从床上拖出来,接着就是一通审讯,现在……
门大开着。走道里的人来来往往。他看见格里马尔蒂特工手里端着一杯茶,小心翼翼地避过同事,从办公室的另一端大步朝着自己的位子走去,途中还和一位年纪较大的人交谈了几句,然后两人便分头离去。
现在沃特曼已经开始爱上这扇开着的门了,但是又担心如果他走过去站在门口,一定会被他们发现,然后再次把他锁在屋里。他可以抱怨,他也想抱怨,可是目前状况下他就像一块任人宰割的鱼肉。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等他们来,要表现得合作一点。他们想要什么就交出来,也许他们会把他的手机还给他。
可是,那扇门似乎在召唤他,而且他也无法抵制这种诱惑。他站起身来,装作无聊的样子,懒散地走向门口,然后一只胳膊搭在门框上,一边绕动颈部装作在做放松运动,目的是让那个在摄像机后监视他的人看到他并没有越界,让他明白他哪儿也不想去,他是个乖孩子。
透过四楼的窗子他能看到灰蒙蒙的天空,还有被松树环绕的亚特兰大城。虽说现在时间尚早,但整个地方却已挤满了特工。
“我们应该去实验室。”他对第一个经过门口的特工说道。可是那个人只是点了点头便径直走了过去。疾控中心的实验室离他家并不是太远,就在埃默里大学附近,而且如果在他的研究领域内发生什么事情的话,他们也能很快知晓。几秒钟后他又用同样的问题骚扰了另外两个经过他门口的特工。
“喂,我要和特工兰辛谈谈,行吗?事情非常重要。”一个小房间里的一名低级特工抬起头,感到他是在找麻烦。她站起来问:“你是沃瑟曼博士?”
“我叫沃特曼,有两个字母t,沃特曼。沃瑟曼是我祖父,是他把名字改了,他想要融入美国文化。”
“你该回到房间里安静地等着,先生。”
“不,我不能。我得去疾控中心。听着,我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先生,就在这儿等着。”她生硬地说。
他退后一步,举起双手,摆出通用的退让姿势。
“请转告兰辛特工,我们应该到疾控中心的实验室去。情况紧急。”
“在他们结束对你的问讯之前,你依然处于被拘禁状态,先生。”
说完她便走了。这次她关上了门。
沃特曼在房间里不停地走动,嘴里骂骂咧咧,还对着摄像机指指戳戳。他被激怒了。他早先就决定将《高尔夫》杂志留到最后再看,因为看这种杂志对他来说是莫大的痛苦。而现在他一赌气,当即决定要将此变成自己一生中最糟糕的经历,开始津津有味地一页一页地看杂志。他心想,所有的高尔夫球场看上去都是一个样子。不知第一个太空殖民地上是否会建高尔夫球场?很有可能。
兰辛来了,他坐了下来。“午饭马上就好。”他看上去像一整夜都没睡觉,茫然地盯着桌上的小孔看了一会儿,然后强打起精神问道:“你有什么要求吗?”
“当然有。我要回家看我妻子。我同意录口供。我一再表示愿意合作,但当务之急就是你我得赶到实验室去。”
“那律师呢?你还需要一名律师吗?”
“不……不要了……”实际上他脑子里已经浮现出一张张美钞在空中飞舞的画面。“护士后来动身去我家了吧?”
“我敢担保她一定去了。我马上再去帮你确认一下,博士。”兰辛疲惫地从椅子上站起来。
“别,你别走。难道就这样让我白白对着摄像机承诺愿意配合,然后就完事儿了?”
“别得寸进尺。”兰辛说着便关门走人。
时间漫长难熬。他脱下夹克衫,开始琢磨用它自杀的各种方法。他可以吞了它,也可以用牙将其撕开做成一个套索将自己勒死。或者,可以用它来制造一起火灾,然后趁人们跑过来救火之际逃跑……
门终于开了。这次进来的人年纪稍大些,看上去级别也更高。他穿着西装,刚刮过胡子,脸上还遗留着一股薄荷味。他挤出一丝微笑,介绍说自己叫巴利加。沃特曼注意到他的西装领上别着一枚小小的美国国旗。接着又进来了几名特工。他们各自在角落处找好位子坐下来,谁也不做声,先是看了看其他人,而后便将目光集中在沃特曼身上。这时格里马尔蒂进来了,加上她,房间里现在一共有六个人。
“在疾控中心和医院里发现了……炭疽病毒,博士。可能其他地方也有。”巴利加说。
“会不会是意外泄漏?”沃特曼的声音里透露着无法掩饰的颤抖。
“我们并不这么看。”巴利加回答说。
“难道是一次炭疽病毒攻击?是通过信件吗,像上次那样?”
“不是。”
“如此说来,疾控中心和医院现在一定做炭疽病毒检测了。这里呢?这里已经检测过了吗?”他问道,竭力不让其他人听出自己声音中的恐惧。其他特工也尽力不让自己失控,但他明显感觉到在场的每个人都紧张了起来。
“这里现在正在进行检测。”
“很好,很好……忘记我刚才说的要去实验室的话吧。”
“疾控中心目前正处于隔离期。”
“哦,对。很好。当然要隔离。那么……”他抬头看着这些特工。他实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炭疽病毒孢子是在实验室内发现的吗?”
“不是。”
“那是在实验室外面了。是在办公室里?”
“是的,而且还在其他地方发现了。”
“好。”这样才合乎情理。“好吧,那么,你们想从我这儿知道些什么?我猜你们认为是我干的,对吗?”
巴利加盯着他,其他人都屏住了呼吸。
“要知道,我对这个消息毫不意外。一点都不。我曾经以此为主题写了若干篇文章。呃,我不打算待在这里。我是一名顾问。如果你们把我从床上拽起来却又把我关在这儿浪费时间的话,你们就得付钱给我。我早就对海弗坎普说过——”
“谁是海弗坎普?”
“疾控中心主任——真他妈的该死!”他已经丧失理智,开始胡言乱语了。海弗坎普曾经是疾控中心的主任,可他早在至少十几年前就退休了。天哪,他已经快要崩溃了。“听着,我不能待在这儿。我必须回去。我妻子的病情很严重,而且她得靠我给她……精神支持。这对她的健康至关重要——”
“我们有些问题想要问你……”
“我和这件事没有任何关系!”他激动起来,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不关我的事儿!”他重复道。
“但是,博士,我们还有一些常规问题想要问问你。我需要你说明一下你近两年都去了哪些地方。”
“这个简单。我哪儿也没有去。”
“哪儿也没去吗?”
“我就一直待在亚特兰大。听着,放我回家怎么样?你们可以把那个该死的玩意儿继续套在我脚脖子上。可以软禁我。这样还可以为纳税人省下关押我的钱——”
“沃特曼博士,你将要参加一个电话会议,五分钟后开始。我们会在这里装一部电话和一台显示器。你接完电话就可以离开了。我们不可以违背你的意愿强行将你留在这里。”
“事实上,我觉得你们可以。”
“接完电话我们再谈。”巴利加说完,嘴边又一次挤出一丝笑容,然后站起来和其他特工一起离开了房间。
达莉亚去了市政厅对面的一家自助餐厅。她并不急着点菜,任由自己逗留在点餐区,身体尽可能地凑近玻璃,眼睛盯着各式各样的菜肴看。接着,她在色拉区转了一圈,仔细看着每一只萝卜。最后,她选了一张小桌子坐了下来,要了一份鸡茸,那分量不到盘子的十分之一而且味道太咸。她还要了一份已经蔫巴的菠菜。她擦了擦嘴,然后将纸巾在桌子上抹来抹去,就这样抹了五六个来回。做完这一切她走到邻桌,向那位年轻男子讨要几张当天的报纸看看。他看上去像个学生。
她拿到了商业版和一部分娱乐版的报纸。经济正缓慢地复苏;某些市场出人意料地比传统市场更适合投资;必须缩减开支,提高就业率——这些就是商业版的内容。
娱乐版的第一版不在她手中,所以她只能看到部分内容——一家试验性剧院推出的以埃德沃德·迈布里奇生平为题材的戏剧演出的跟踪报道,一篇关于百老汇招募好莱坞明星的计划在剧场区失败的分析报道。
“这张你也拿去吧,我看完了……”那名机灵的男士对她说道。他将体育版递给她,报纸上一名牙齿缝隙极大的曲棍球运动员的照片占去了足足半个版面。
“谢谢。”她说。
他点头笑了笑。
她觉得这一切简直太容易了。
而且如果她愿意,她本可以让他在这里再待上一会儿。
还能让他和她再多聊一会儿。
现在他已经走了,刚才的那个笑容宛如一阵轻烟。
当天晚上她回到国际大酒店,先将照相机电池充电,然后叫了一份鱿鱼和一瓶红酒,接着便把自己关在了房间里。电视里正在放《巨人传》。这是部老片子,由洛克·哈德森、伊丽莎白·泰勒和詹姆斯·迪恩主演。达莉亚认为有好几部电影都是纽约市的真实写照,《巨人传》便是其中之一。她从未将这部片子看完过,只是零散地看过几个片段。迪恩慵懒的嗓音以及神秘莫测又憨态可掬的笑容让她着迷,同时又对哈德森和泰勒两人被贪婪、爱慕和野心等欲望玩弄于股掌之间感到惊讶。
不知怎么的,她哭了起来,胸口一阵抽搐使她连咳了好几声。
……天花的早期症状与普通的流感极为相似……她猜想病毒感染应该开始了吧。
当洛克·哈德森年纪稍大时他开始变得实际起来,但他和泰勒之间的口角却从来没有间断过。达莉亚一边看一边不停地用湿纸巾将眼泪擦去。她意识到自己是因为太累了才会变得如此脆弱。她做得已经够多了,她必须得把自己照顾好。她得小心谨慎,她还要继续坚持下去完成使命。她拿过酒瓶,打开软木塞后又重新塞上,然后将酒瓶放在床头柜上。
这时,她注意到了电话机上的留言灯在闪烁。
此前她并没有看到。她刚进房间的时候灯就亮着吗?她记得她曾叫过客房服务,接着就戴着浴帽和手套匆匆忙忙地冲了个澡,然后用浴巾将自己擦干。时间很短——只有两三分钟而已。在这期间她并没有听到电话铃响。
洗完澡后,她就在电视上搜索节目,然后就开始看《巨人传》。这段时间里也没有电话铃响。
她拿起电话转到总机,接着便被告知不要挂断,请她听留言。在一声信号和一阵电流声后,电话里传来了一个机器人女声。
“你于今晚8点42分收到来自克莱顿先生的电话留言。回电请拨:区号77……”达莉亚抓起一支钢笔赶紧将电话号码记下来,慌乱中她居然对电话另一端的机器接线员道了声谢,然后才挂断电话。
她打开笔记本电脑,进入自己的邮箱打开草稿夹。
里面什么也没有。
外面起风了。她能感觉到风吹打窗玻璃的力量。
她不知道谁可能是克莱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