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与一万日元 · 三
父亲打开了包袱,里面摆放着折了四折的小学毕业证书那么大的一张纸,还有一封信。父亲戴好眼镜看了一会儿这封用钢笔写成的信说道:“一郎,你读来听听。”说完,就摘下了眼镜。
父亲还是孩子的时候,进山烧炭,在村子的八十户人家里,置办下了中流以上的家产,但是他并不识字,只是勉勉强强读得出平假名[1]而已。
[1] 在日本产生、发展起来的一种音节文字。
父亲、母亲,有一段时间没有和二老见面了……
一郎就好像念学校里的课本一样,大声地念着这封用假名写的信。母亲手里攥着厚厚的好像小学毕业证书那么大的纸,一边远远地望着信,一边听着。母亲手里攥着的纸上清楚地写着“一金一万日元”这几个大字。
那么,虽然这话有些唐突,但每次都让二老为我担心,实在不好意思。请借给我两千日元。我还在包袱里放了张价值一万日元的有价证券。只要拿着这张证券去银行,很轻易地就能借给我五千日元或是七千日元。但是那么做会涉及店里面的信用,对做生意影响不好。现在我将这张证券寄放在二老处,还请二老接受……
信的末尾写着“荣吉”和“乐”,是大哥夫妇二人的名字。
那一晚,一郎翻来覆去睡不着。父母以为一郎早已经睡熟,二人坐在火盆旁小声地说着话。
“我这么大岁数,才生的一郎。一郎真可怜啊。我也上了岁数,没指望活到一郎二十岁了。我死了以后一郎会怎样啊。拜托给他大哥,我是最安心的。”
母亲哄骗说:“你现在还年轻,你担心这件事也不奇怪。人啊,一旦没了关系就不行。咱么这儿边想要他们收养一郎,但是他们还不是可以解除收养吗?”
“荣吉在神户过着什么样的日子啊?”
母亲好像把父亲的话听成了另一番意思。
“一定过着了不得的日子。”
“我上次去还是在前年,是前年吧?他们住在山手那个地方,家里还有一个大门,每天他都去海边的店里,那店面是个西式小楼,店里雇了一个中国掌柜的,还有一个日本人的二掌柜,总共有四五个人呢。”
“这次的媳妇好像原来是做艺伎的吧!荣吉铁定是被勾引的,浪费了不少钱!”
“哎呀,浪费了也好,没浪费也好,自己挣的钱自己花,不就是男人活着的意义嘛!”
“果然,这次的媳妇肯定人不好。”母亲沉默了一会儿,斩钉截铁地说。
“你一次都没见过,就那么说。你也见一次啊,那媳妇心性真是十分善良,是个很不错的人。”
“十天二十天的能看出个什么啊?”
父亲也不做声了。
“孩子他爷,这回可彻底麻烦了吧!”
“你总是习惯看什么都说不好、不好。”
“当然说不好了,要是再这么没完没了借钱的话……”
“什么没完没了,不是才第二回吗?最初那次,不是给咱们切墓碑石来代替了吗?”
“墓碑石……”
母亲好像想要下决心说点什么,又放弃了这个想法。于是起身开始收拾准备睡觉。两个人躺进被窝里很长时间一直沉默着。
“荣吉做着那么体面的生意,过着那么好的日子,对于咱们乡下人来说,他就是一个大财主,即使是在城里,也算是相当有钱了,他却向我们要钱,我可真不明白。”母亲自言自语道。
“这不是在信上写了吗,不论是做着多大的买卖,人都有缺那么五十两、一百两的时候。在城里做生意都是这样。”
“是这回事吗?”
母亲说完又沉默了一会儿。
“孩子他爷,在村里的信用合作社只剩下一千日元了吧?”
父亲没有回声。
“如果他们要是真的非要借一千日元的话,那就把那张一万日元的什么证券押在咱们这儿。”
“你别说那么见外的话了。”一直沉默着的父亲略带怒意地开口说道。
“就因为荣吉说在神户做买卖需要资本,咱家的财产只剩一半了。之前说要钱,信用合作社里就少了一千日元。现在再拿走一千日元的话,那钱就一分不剩了。等下次再说要钱的话,那咱么就只能卖房子了。”
“没了又有什么关系,你是因为钱被荣吉取走了,才那么说的。这都是为了一郎好,你只要想这都是为了让一郎上大学,不就没关系了。”
“把钱给了荣吉,要么就是给什么艺伎赎身,要么就是买什么没用的三味弦,怎么能说是为了一郎好呢?那张一万日元的证券就押在咱们这儿,然后把它放到信用合作社去,这才是对咱们一郎最好呢。我决定了就这么做。”
“那么见外,还会折损荣吉的名誉,我是绝对不会做的。”
两人的嗓音越来越高。
“你就要被荣吉给骗了。”
“傻瓜,你什么时候才能转过弯?这可真是当后妈的习性,改也改不了。”
父亲忽然提高嗓门,说话声在黑暗的房间中回响。母亲对这番评价好像是很有反应,马上就不做声了。
从第二天开始,父亲和母亲都板着脸,互相也不说话。
一郎在三天后,和每月定期去神户收木炭钱的合伙人一起返回了神户。
那天早晨,父亲对一郎说:“一郎,这个包袱里一个有一万日元和一个一日元。回到神户后给你父亲,途中你要是解下来我可不饶你,你听好了吗?”
一郎为此感到有些莫名的生气,也就心不在焉地听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