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平介是在周日傍晚接到那通电话的。直子刚好出去买晚餐的食材,于是他把狭窄的庭院整理干净,就坐在落地窗边,望着天空发呆。好美的夕阳,云朵都染上了一层红晕。

久违的秋日午后是如此的悠闲,一想到明天起会以一种全新的心情来面对工作,平介就感到很满足。

这时候,电话响了,他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杉田家的电话平常很少响,当直子在世的时候,娘家的亲戚或是她的朋友倒是常打电话过来,现在这种电话已经完全没有了。

难道又是房屋中介公司?偶尔会有中介公司来电推销小套房。他边想边起身接电话。

电话机放在客厅的收纳柜上,他接起电话。“你好,这是杉田家。”

对方并没有立刻回应。在短暂的沉默中,平介的不祥预感更加明确,他直觉对方没有立刻出声,并不是因为线路不通,而是听到了他的声音感到困惑。

“喂,您好!”对方开口了,是男孩的声音。

“那个……请问杉田藻奈美在吗?”

平介察觉到是直子的男同学,刚才的愉快心情,突然间被乌云遮蔽了。

“她现在不在。”他答道。语气中透露着不满,一半是无意,而另一半却是有点故意地发出这种声音。

“啊,这样啊!”电话那端的男生似乎退缩了。若是他现在就挂断电话,平介打算给他一点教训。打电话到别人家来也不报上姓名,真是太没教养了。不过,对方并没有那么失礼。

“嗯,我姓相马,如果藻奈美回来的话,麻烦您转告她一声我给她打过电话。”

“相马?哪一位相马啊?”

“我是她网球社的同学。”

又是网球社!平介感到一阵苦涩的滋味。“有什么急事吗?”

“没有,其实也算不上是急事。”

“不过,会在礼拜天打电话找她,一定是有什么急事吧!你可以告诉我,等她回来了我再转告她。”

“啊,不用了。这件事有点麻烦,不直接跟她说会说不清楚,总之,请您转告她,我打电话找过她。”

“这样啊!”

“再见。”那个叫相马的男孩子匆匆挂断了电话。平介放下话筒,感觉胃部膨胀。看看墙上的钟,直子才出去没多久,按照惯例,一个小时以内还不会回来。平介打开电视,NHK正在播放新闻,内容是什么他根本听进不去,只是呆呆地凝视着画面。他开着电视,然后上了二楼,打开直子的房门,走了进去。房间整理得很干净,只是桌面上有点乱,物理参考书摊开着,可能刚才正在研究力学吧。是斜面上的物体的作用力问题。摩擦系数、作用反作用……平介依稀记得这几个专有名词。直子用书架把资料夹、笔记本和字典竖立在桌边,一共有五个资料夹,有红、蓝、黃、绿、橘五种颜色。资料夹的背面并未写上标示,可能是以颜色来区分的吧。

平介以前看过直子和网球社的人通电话时,身旁放着一个资料夹。想必那个资料夹里有网球社的相关资料。

他记得,那个资料夹好像是红色或橘色的。虽然感到有些内疚,但平介还是拿出了那两个资料夹。打开一看,红色资料夹里有许多直子平日搜集的菜谱,虽然是从杂志上剪下来的,但也整理得很漂亮。

果然不出他所料,橘色资料夹里真的是网球社的相关资料,第一页便是一张秋季赛的日程表。

他哗啦哗啦地迅速浏览了一遍,然后在最后一页停了下来,那是所有社员的通讯录。

“记得他姓相马……”平介指着名字一边搜寻。不久就发现了相马春树这个名字,他是二年级的社员。接着,平介打开书桌抽屉,里面整齐地摆放着许多文具。

他撕下一张有小猫图案的便条纸,抄下了相马春树的地址和电话。他并没有什么目的,只是想知道罢了。

他把便条纸塞进运动裤的口袋,再把资料夹放回书架上。能够得到一些关于给直子打电话的男孩子的资料,平介有一种满足感。

打开房门,走出房间,平介正想关上门时,直子刚好走上楼梯,看到他便停了下来。

“怎么了?”直子问他,“你到我房间干什么?”略带责备的口气。难道我不能进你的房间吗?这个想法与侵犯隐私权的罪恶感在他心中交战,也因此他编了一个极不自然的谎话。

“啊,没有啊!我想跟你借东西,可是又找不到,只好算了。”

“你要找什么?”

“啊……嗯……就是那个啊!书啊!”

“书?什么书?”

“那个啊!夏目漱石的书。”他边说边扯谎,并感到很后悔。

因为他根本不知道直子平时看什么书,就随口说出夏目漱石。

“《猫》吗?”

“《猫》?”

“是《我是猫》吗?夏目漱石的书我只有那一本。”

“啊,对了。就是那本。”平介说道,“刚才电视节目里刚好提到这本书,所以我想拿来看看。”

“哦?真难得!”直子迅速上楼,走进房间。

平介站在门口。只见她走近了书架,立刻抽出一本很厚的文库本。“你找到哪里去啦?它不就放在这里吗?”

“啊,是啊!我怎么没看到?”

“拿去吧!”说着就将文库本交给他。平介接过了书。

她原本就要离开房间了,却又回头看了一眼。

“奇怪?”她微微地皱眉,又走向书桌。

“你动了我的桌子吗?”

“没有,我没有动。”他吓了一跳,但故作镇定地答道。

“是吗?”

“有什么问题?”

“没动就好。”她边说,边把红色和橘色资料夹的位置交换了一下。

结果当天晚上,平介并没有把相马春树来电的事告诉直子。虽然他也想问她关于相马的事,但是心思敏锐的直子,一定会把这件事与资料夹放错联想在一起。平介不想让她发现自己翻过她的东西。

晚饭后,平介在直子面前翻开了那本一点也不感兴趣的《我是猫》。才看了两页,就昏昏欲睡了,他只好装模作样地看着。

第二天,平介回家的时间比平时稍晚一点,手表指向八点十五分。当他看到窗户里透出来的灯光就安心了,要是直子还没回来,他又会开始担心。

一如往常,有时候直子也会比他晚回来。不过,他们以前曾经为此争吵而冷战了好一阵子,所以平介尽量不抱怨,直子也是十分注意这一点,尽量都赶在八点以前回家。

平介打开大门,走进屋内,一边脱鞋一边正要喊“我回来了”。不过,他隐约听到了窃窃私语的声音,是直子在说话,还不时发出笑声。

平介察觉到直子应该正在打电话,他蹑手蹑脚地溜到走廊上。声音从日式房间里传出来。

“可是,有阪学长跟我说过呀!他说有人取笑我的反手拍。你不觉得很过分吗?”

毫无疑问,这是直子的声音。但她的口气与平时对他说话的语气完全不同。她不只用高中女生惯用的语言与对方交谈,还有一种撒娇的语气。

“哦?真的吗?我不敢相信啊!那……学长,下次要不要跟我一起双打?嗯,真的吗?好棒啊!啊,讨厌啦!为什么非要我做这种事!”直子边说边笑。她似乎发自内心地感到快乐。

平介在走廊上倒退几步,再故意发出很大的声音。“我回来了!”他大声喊道。虽然看不见直子的表情,不过她一定很惊慌。

“啊,那明天再聊吧……好、好。再见!”

几乎在同一时间,平介走进日式房间,而她也刚好挂上了电话。

“回来啦!马上吃饭吧!”直子走进厨房。又恢复了以往的语气。

“你刚才在打电话啊?”

“嗯!同学打电话来问我英语作业。”

骗人!平介在心里反驳。刚才的口气听起来根本不像在与同年级同学讲话,更不像在讨论英语。值得一提的是,对方是个男生。

“我想起来了,昨天有人打电话给你,是网球社一个姓相马的男生。”

“啊……是吗?”平介发现面向洗碗池的直子,肩膀微微地颤了一下。

“他要我转告你一声,后来我忘了。你今天遇到他了吧?他有没有说什么?”

“啊……他提了一些新生赛的准备工作,昨天打电话来可能也是为了这件事吧!不过他没有提起。”

“星期天打电话找你,是不是有什么急事?”

“其实他只是想趁还没忘记之前赶快告诉我吧!”

“这样啊!那就好。”

平介上了二楼,一边换衣服,一边想着打电话的事。刚才与直子通电话的人,一定是那个叫做相马春树的二年级男生。问题是直子为什么要说谎?为什么不明说是网球社团学长打来的呢?

对了,平介想通了。直子今天应该也去练球了吧!从她刚才与相马的谈话内容来推测,应该没错。果真如此的话,平介一定会产生一个疑问:有什么事可以从学校聊到家里来呢?这么一来,她可没有自信能说出一个合理的答案吧!

电话一定是相马主动打来的。因为直子不知道平介什么时候会回来,所以不可能主动打电话。

平介把手伸进口袋里,指尖碰到了被折叠的便条纸——那张写着相马春树的联络方式的便条纸。

打个电话问他吧!脑海里突然浮现这个想法。一位父亲打电话来,要求他没事不要找自己的女儿。大部分的男人接到这种电话应该都会却步吧!

“爸爸,吃饭了!”直子在楼下喊道。平介大声回应,随后把手从口袋里抽出来。

“我先跟你打声招呼,下礼拜起,我可能会比较晚回来。”直子吃到一半,有些顾虑地说道。

“又是练球吗?”

“不是啦!是准备文化节,下周六日就是文化节了。”

“你说要晚一点,到底在学校干什么?”

“我们班要布置成视频咖啡厅。就是把教室弄得很暗,可以播放自制电影,顺便卖咖啡或是果汁之类的饮料。所以制作电影、布置教室的工作必须在下礼拜完成。”

“全班都要参加吗?”

“当然是全班呀!这还用问!”

“晚一点回来……要多晚?”

“不清楚啊!如果是实行委员的话,每年有几天还要通宵熬夜呢!”

“熬夜?你是说住在学校里?”

“是啊!”

“你该不会被选上实行委员了吧?”

“才没有呢!因为有社团活动的人无法两边兼顾,所以不会被选上。只有没参加社团的人才有机会担任,他们现在都已经在准备了,我们网球社的社员也必须从下礼拜开始帮忙。所以下个礼拜都不会有社团活动。”

“学校竟然还会举办这种劳师动众的活动。竞争考入东大的升学率的高中,办这种活动好吗?”

“寓教于乐啊!校方也知道让学生轻松一下的重要性。每天只会坐在书桌前念书,根本考不上东大啊!”直子有些不耐烦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