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 2

我的腋下冷汗直流,嘴里干渴,脑中不断地思索:“是谁散播这种消息的?”

“我没有做那种事。”

“那么,你是说这个消息有误啰?”

“是的。”我回答。我告诉自己,不可以避开视线。

“那么,若是出现证据或证人,你怎么办?倒是你可是会因为欺骗公司而被处以更重的惩罚,这样也没关系吗?”

我从眼珠子向上翻地看着我的瘦小男人脸上,感受到一种无法言喻的恶意。我觉得自己正被逼进一条死胡同。或许实际情形就是如此,但我已无法回头。

“没关系。”我回答。

“很好。”瘦小男子点头。

“别忘记你说过的话。”

从位子上起身的他,脸上充满了胜券在握的自信。

那个周末我决定要和仓持修见面,我主动找他出来。我们在之前约过的站前咖啡店里碰面。仓持穿着深蓝色夹克,一丝不苟地打着领带,看起来倒有几分像一流企业的业务员。

我告诉他人事部质问我的事。仓持边喝咖啡边听我说,等我说完,他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总而言之,要是公司方面找到证据证明你在打工、招人入会的话,就要炒你鱿鱼吗?”

“我想他们是这个意思。自从发生杀人未遂的事件以来,公司就视我为眼中钉,千方百计想要开除我。”

“那也难怪啦,站在公司的立场,当然不会希望带来那种麻烦事的人留下来。”仓持换一只脚跷二郎腿。“那么,你找我出来有什么事。而且从他们说话的口气看来,好像握有什么证据。这件事情有可能吗?”

“我们的事应该没有在穗积里留下记录,而且一般会员应该不知道我们这样的人存在。”仓持耸耸肩。“不知道耶。反正再想也没有用。”

“没有用?”

“不是吗?若是公司方面握有什么证据,事到如今才着急也无济于事。”

我握紧了拳头捶向桌面。一旁的女客惊讶地往我们这边瞧。

“我可是在你的怂恿之下才一头栽进那什么打工的唷。”

“是又怎么样?你要叫我负责吗?我看你好像忘了,让我提醒你,当时你的工作只是在说明会上适时地发问,但你却想让那个叫做藤田的男人上当而假装入会。如果要追根究底,事情的源头就是如此,这一切都是你自作自受。”

对于他的反驳,我无话可说。他说的没错。要是当时我没那么做的话,藤田说不定就不会入会。不,就算他入会,大概也不会特别怀疑我。

“我说啊,”仓持压低了声调。“你心里真的没有个底吗?”

“有什么底?”

“那件打工的事,你有没有对谁说啊?”

我本来要说:“那还用说,当然没有啊!”但却犹豫了一下。我回答:“没有。”

仓持没有看漏我脸上表情的细微变化。他抬起眼盯着我的脸瞧。

“真的吗?”

“嗯。”

“你说谎。”仓持贼贼地笑,拿出香烟来,抽出一根,轻轻地敲香烟盒。“你对谁说了吧?你的脸上明明就写着:‘我有说。’”

“我信得过那人。”

仓持一听到我的回答,苦笑地别过脸去,微微摇头。“几个人?”

“一个而已。”

“女人吗?”仓持竖起小指(在日本小指意味着女朋友)

看我没回答,他当我是默认了。“你最好找她确认一下吧。”

“她为什么要将这种事告诉我的公司呢?那么做对她又没好处。”

“她跟别人讲,别人又跟别人讲。讲着讲着,就传进了你们公司的人的耳里。事情就是这样。”

“不可能。”

“所以我才要你去确认呀。你们下次什么时候见面?”

“还没决定。”

“那么,”仓持指着店内角落的公共电话。“等一下就去见她。马上问本人最快。”

“我要用什么理由找她出来?”

仓持笑得全身抖动。“找女朋友出来还需要什么理由?”

“她最近常不在家。”

“那又怎样?未必今天也不在家吧?”

我无言以对,慢吞吞地站起身来。我已经二十多天没和香苗联络上了。就算没发生这样的事,我也差不多该打个电话给她了。另一方面,我心想:“千万别再被她母亲冷言以待。”

犹豫半天,我还是打了电话。但接电话的还是她母亲,说香苗出去了。

“你到底是联络不上她,还是不想联络她?”听完我的话之后,仓持说,“直接去见她不就得了。”

“话是这么说,可是要怎么做……”

“你知道她家吧?说不定她现在真的出去了,但总会回家啊。”

“你要我埋伏在她家前面吗?”

“你自己看着办,”仓持将咖啡的钱放在桌上。“要是我的话,就会采取行动。东想西想,什么也解决不了。”

“先走啰。”他说完便走了。

一个小时左右之后,我躲在电话亭后面盯着一户人家——香苗的家。我曾送她回这栋有小型庭园的日式宅院过几次。

我心想,这是我第几次像这样埋伏等人了呢?很久很久前,我在仓持卖豆腐的老家旁边埋伏过。几年之后,我跟踪过迷上酒家女的父亲。而父亲当时也在等待从店里出来的酒家女。

我不太清楚自己在那里待了多久。大概有两个小时了吧。或许是因为每当有人出现时,我就很紧张,所以感觉时间格外漫长。

晚上十点的时候,一部车停在屋子前。我清楚地看见坐在副驾驶座上的香苗。当看到开车的男人时,我屏住了气,那是参加联谊的成员之一。当然,他也和我同宿舍。一个名叫芝山的男子。

两人的身影霎时在车里交叠在一块儿,接着副驾驶座的门打开,香苗从车上下来。她穿着一件成熟的连身洋装,好像不曾在和我约会的时候穿过。

香苗站在家门前,直到车子离去。车子走远后,她转身走进家门。我在她背后喊:“香苗!”

她回过头来,表情僵硬,面露畏怯和狼狈的神色。

“这是怎么一回事?”我对着低下头的她说。

“你为什么会和那种家伙见面?”

“爱跟谁见面是我的自由吧?”

“那我怎么办?打电话给你也都不接。”

香苗开始闹脾气,闷不吭声。我再次呼喊她的名字:“香苗!”

“别那么大声啦,家里会听到。”

“那你倒是说句话啊。”

“我知道了。那我就坦白说,我已经决定不再见你了。”

“为什么?”

香苗叹了一口气,将刘海拨上去。

“对不起,我喜欢上别的人了。我总不能脚踏两条船吧?所以……”

“你……”

“毕竟,人的感情是会变的。还是说,一旦开始交往就绝对不准变心?非得一辈子在一起才行吗?”

“我没那么说,只是……”

“再说,”她抬头看我。“和幸,你得辞掉工作了,不是吗?”

我嘴巴张开,全身僵硬,下意识不断眨眼。“你在说什么?”

“芝山先生都说了。他说,打哪种危险的工,若是公司知道了,一定二话不说就开除。”

“你跟芝山说我打工的事了吗?”

她一脸“完蛋了”的表情,咬着嘴唇。我抓住她的手臂。“是不是?”

“好痛,放开我。”

“回答我!你是不是告诉芝山了?”

“痛死了。来人,救命啊!”她的声音传得老远。

玄关内的灯亮了。门内出现人影。我放开香苗的手。她按住我刚才抓的地方,冲向玄关。“快点,快开门!”

我跑起步来,听见背后有人发出怒吼。

回到单身宿舍后,我闷不吭声地待在房间。我本来想去找芝山,又觉得那么做只会让自己更难堪。

不久之后,小衫回来了。我不动声色地向他打听芝山的事。

“我不太清楚那个人。他好像比我们大三岁吧。那天联谊,他是去代打的。”

“他在哪个单位?”

“不晓得。你干嘛问他的事?”

“没什么。”我含糊其辞地回答。

大我们三岁,也就是说芝山和藤田是同期进公司的。他当然认识藤田。很有可能是他从香苗那里听说我的事之后,再告诉藤田,而藤田死后,将这个消息告诉人事部的也一定是芝山。

我跌坐在椅子上,觉得全身虚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