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贺先生?”

    “贺总?”

    桧木办公桌后,扬起一张忧闷的脸,“什么事?”

    秘书王小姐愣了半秒,她从没见顶头上司露出过这样绝望的表情。难道说,坊间流传的那些关于“女神”的传说都是真的了?

    公司这一次,是真的陷入困境了?

    这在从前,是想都不曾想过的问题。贺意随虽然并不是一个很勤恳的上司,大多数时候,他都很懒。如果没什么事,千万不要打扰他,因为在办公室里,他多半时候都是在睡觉补眠。要不然,就是去下属的网吧打游戏。

    但,正因为如此,大家才对他更加放心。

    因为,他不是普通人,他是天才,是游戏天才。是一个即使睡着玩着,仍能令公司赚大钱的天才老板。

    只要是经他研发的游戏软件,无一例外,都成为经典。

    只要是“意随”公司代理的网络游戏,从没有一个,不能引发玩家的疯狂。

    所以,贺意随就是经典,他的名字就代表着——钱!

    跟着这样一个“明主”工作,她怎么能想像得到,有一天,或许她也会面临公司破产失业的危机?

    “王小姐……你不是有话要跟我说?”浓黑的眉毛微微蹙起,让他看起来比刚才更加忧郁。

    “呃。”王小姐心里“咯噔”一下,凉了半截,“这是你昨天要的公司这个月的财务报表。”规规矩矩地放在老板面前,眼里流露出悲哀的神情。

    都说天才最受不得打击,因为在他心里从不曾设想过失败的场景。不知道这个少年得志、一帆风顺得令人妒忌的天才,这一次,会落得个怎生结局?

    “为什么用这样的眼光看我?你知道些什么?昨天晚上,你知道谁来过公司?发生过什么事?”

    贺意随抬头迎住她低垂的目光,黝黑的眼睛变得异常严肃。

    “嗯?昨天晚上?”王小姐先是被他的问题愣住,然后才急急说:“没有,我不知道,我下了班就回家了。你知道,我家里还有小孩子,晚上不能来公司加班,要不然,我去帮你问……”

    “不用。”突然打断她。

    王小姐再度愣住。老板这是怎么了?昨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比公司现在的财务状况还能重要?

    “还有事?”仍然是冰冷冷没什么力气的声音。

    “哦,没、没、事。”王小姐慌忙转身,走了出去。

    直到办公室里的门在她身后“咯”的一声合起,贺意随才闭上眼睛长长地叹了口气。

    任何一个正常的男人,在一觉睡醒之后,发现自己赤身露体地躺在某个地方,周围有挣扎过的痕迹,散落一地的空白稿纸上甚至还有点点血迹,那么,毋须任何人提点,马上就能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对,没错,在贺意随的身上,在他最熟悉的办公室里,在他昏醉没有任何意识的时候,发生了世界上最最没有人性的事情。

    天哪!

    这还是人做的吗?

    想他堂堂三尺男儿,一个大好青年,甚至还没有谈过一次像样的恋爱,没想到,就因为一次醉酒,就被人吃干还不抹净。

    就那么,把他一个人,丢在办公室的地上。

    喔,天哪!

    真是想想都可怕嗳。如果他晚一步醒来,如果当时有一个人提早进办公室,那么,他的一世英名岂不毁于一旦?

    谁那么恨他?是谁?

    想了又想,排除再排除,他仍然不记得自己到底得罪过谁。他一向洁身自好,就连秘书也是选一个年纪比自己大的欧巴桑。即使有一两个死心不息地追求着,他也会很巧妙地给予暗示,尤其是没有那些花花公子对每个女人都好,在每个女人面前都扮得像个绅士的恶习。那么,到底是什么人要置他于死地?

    喔,不不不,这是比死还令他难受的名誉问题,是跳进黄河都洗不清的罪大恶极。

    他怎能背负得起这样的罪孽?

    尤其是,想想就觉得切齿扼腕,那还是他的初夜耶。

    虽然,成人杂志、成人电影是看过不少,但亲身经历毕竟还是第一次,就什么感觉都没有的过去了。而且,还不知道是被什么人夺了去。叫他怎么能不痛心疾首?

    一整天,贺意随都不敢踏出总经理办公室一步,外面办公室的那些女人,谁的一笑,谁一个无心的眼神,都会令他胆颤心惊。惟恐,下一句冲口而出的话语,是关于他躺在地上的话题。

    ☆☆☆

    气象预报说,寒流来袭。最近这几天,天候转差,天空阴沉沉一片,不见阳光,湿气也重,偏偏雨又下不来,令人的心也跟着如坠了铅块欲雨的云般低沉压抑。

    第一节课,三十多岁的男讲师踩着铃声走进教室,许是受了气压的影响,那张原本不苟言笑的圆脸更是黑得发紫,就连压在鼻梁上的眼镜都比平日低了三分。

    “乐小米!”身子还没站稳,仿佛患了重感冒的鼻音已席卷出狂暴怒意。

    “在。”小米“噌”的一下站了起来,不明白如此平凡的自己到底是哪里吸引了老师的注意。

    “你出去。”

    “什么?”她自问自己既没有顽劣到必须被老师请出的地步,也没有优秀到不用听课的程度,那么,是老师说错?还是她听错?

    “出去出去。”男讲师用力挥了挥手,仿佛挥去耳边的苍蝇,“有人找你,出去解决你的问题。”

    她心中“咯噔”一跳,纤秀的眉头不安地蹙了起来。

    “怎么还不去?你是非要影响到我上课吗?”

    讲师“啪”的一声将讲义拍在桌上,胖胖的圆脸冒出激动的油光,“告诉你男朋友,不要仗着自己长得帅,就藐视法纪,也不要以为自己能吸引到几枚无知少女的眼球,就以为自己有多了不起。告诉他,人的价值,还是要靠知识来衡量的……”

    听不下去了,小米在同学们诧异的目光中,低了头,匆匆往外走。

    “现在看着英俊当饭吃,将来不哭着回来才怪。”浓重的鼻音追在身后阴魂不散,乐小米加快了脚步。

    “老师。”终于,趴在桌上刚刚睡醒的麦嘉璇高举手唤住了仍然喋喋不休的老师。

    “麦同学,你有什么事?”态度来个一百八十度的转弯。就算心里再怎么不平衡,也不敢拿平安街的大姐大撒气呀,是不是?

    “老师你早上是不是没有大便?”

    勉强勾起的笑容在一瞬间垮了下来,全班同学哄堂大笑。小米仍然只得摇头苦笑。

    唉!一个英俊的来访者不算,再加上一个惟恐天下不乱的嘉璇,这一次,她的营养学不被当掉才怪。

    那老男人说得没有错,她的确是要哭着回去了。

    闷闷不乐地走出教学大楼,一肚子没有办法纾解的委屈顿时投聚在不远处大榕树下的那道颀长背影上。

    她咬着嘴唇,说不上是失望、是生气,还是松了一口气。

    大学校园里,站着一个身穿高中制服的男孩子,难免会让人多看两眼。尤其是,那个男孩子还挺英俊,又很和气,一大票没有课的女学生便围在他身边,用好奇掩饰自己蠢动的芳心。

    “嗳,小弟弟,你姐姐还没有出来吗?”

    “错!不是姐姐,是亲爱的。”

    “哟,”一大票女生“咯咯咯”笑得花枝乱颤,“好酷的孩子。”

    “纪遥。”乐小米走近,开口唤他。

    他回头,脸上笑容加深,然后带着一脸幸福的神情穿过围观的十几个女生走到她面前。

    “呃,是她?”

    “啐,这不是狗尾巴草插进了古董花瓶吗?”

    无视于众人恶意的窃窃私语,小米一把扯过纪遥的胳膊,拉他到无人之处,“你怎么来了?”

    “嗯?”纪遥耸眉,凝视她两秒,然后用一种很轻佻的语气问:“失望了,是吗?”

    小米拉下脸来,重复一次:“你怎么会在这里?”

    用膝盖想都知道,这小子一定让小老头听了些什么好话,才会惹得他大发脾气,口不择言。

    所以,她怎么会觉得失望呢?根本不曾有过希望,何来失望?她有的,只会是——生气!

    “我怎么会在这里?”纪遥将双手插进上衣口袋里,耸着肩膀看她,“你还说呢,就那么一声不吭地搬出来,老哥差点没要了我的命!硬说是我趁他不在家的时候赶你走的,非要我把你找回去不可。瞧,”他低头,用手指指着一头浓密的黑发,“喏,这里,还被他敲了老大一块淤青。”那语气,仿佛一只等待主人爱怜的小狗,可怜兮兮。

    小米抿了抿唇,身子朝后仰,推开他伸过来的头,“好了,别开玩笑了,我才不信他会舍得打你。”

    “为什么不信?是真的嗳。”纪遥哇哇叫,“我从没见他发那么大的脾气,像是要吃了我似的。”搔搔头,想了想,又继续说:“不过呢,我能体谅他心情不好,没跟他一般见识就是了。”

    “他——很不开心吗?”迟疑半晌,终于启口。

    纪遥夸张地皱皱眉,“当然不开心了,有谁会在工作最不顺利的时候觉得开心?”

    小米沉默下来,低着头,用脚尖划圈圈。

    “不过呢,最让我想不通的还是你,你为什么突然搬出来?是不是我真说过什么话得罪你了?”

    “没有。”

    “咦?”

    小米叹气,“其实,是我觉得不应该再继续打扰他而已。”

    “是这样。”纪遥一怔,即而笑出来,“你是被我吓到了吧?我说表哥会破产跳楼,那是逗你玩的,他只是从来没有尝过失败的滋味,我担心他一时难以承受而已,哪里就会严重到跳楼的地步了?区区一个游戏公司算什么?对于整个贺氏家族来说,只不过是长孙玩票性质的游戏道具而已,倒了就倒了呗,贺意随还不会狼狈到连给你提供一个栖身之地的能力都没有。”

    “是吗?”小米嘲弄地牵了牵嘴角。

    “所以,”纪遥肯定地点头,“你什么都不用担心,乖乖跟我回去就对了。”

    “可是,你我非亲非故,我为什么要跟你回去?”

    纪遥奇怪地看她一眼,“住都住那么久了,这个问题为什么现在才提?”

    因为现在她才知道真相。小米抬头望天,静了静。

    “因为我现在找到了更好的地方。”然后她说。

    “可是,你不是来找我的吗?”

    她凝视他半晌,忽然淡淡一笑,说:“可是,不是你要我走的吗?”

    ☆☆☆

    所谓的更好的地方,其实只是“蓝屏”咖啡屋后面的一间小单间,十来平米的屋子,搁着一张单人折叠床,一桌一椅,都是很古老的红木家俱,桌子上原先还放着一台老旧的调频收音机,现在,则被老板移到了门前的吧台上。

    老板是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妻子早逝,儿女都不在身边,只有一个人守着这家小小的咖啡屋。

    听说,原先,这里不叫“蓝屏”,卖的也不是咖啡,而是平安街上惟一的一家茶餐厅。

    茶餐厅店面小,人手少,生意日渐清淡,老人家几次萌生闭门歇业的念头。后来,因为隔壁车行那个热心的小姑娘,出主意说将茶餐厅改为咖啡屋,老板姑且听之,没想到,生意居然还不错,又因为那小姑娘在平安街有个雅号叫做“孔雀”,于是,则诞生了现在这家“蓝屏”咖啡屋。

    也才有了乐小米如今的这个栖身之所。

    看来,嘉璇说得没有错,出门在外,有时候,还是需要依靠朋友的。她一个人,真的撑不住了,撑不下去。

    小米拧开收音机,将刚刚烤好的奶油蛋糕摆进玻璃橱窗里。每天下午,放学之后,她都会主动来店里帮忙。

    虽然老板人好又和气,拿她当女儿一样看待,但她总觉得,不能在这里白吃白住。

    “叮铃”一声,挂在门前的风铃响了。

    “你好。”她抬头,对着门口甜甜一笑。

    斜阳透窗,微尘在夕光中飘荡,推门而入的那道熟悉的身影,如闪电一般击中她的心。

    她怔住,表情有一丝丝惊恐,一丝丝狼狈。

    很想找个地方躲起来,想转身而走,脚步却又像被什么东西立定了,那么重,又那么软,抬不起来。

    “乐小米。”他开口唤她,声音疲惫。

    她下意识地答应一声,以为他要说些什么,然而,他却仿佛只等这句确认,然后大步走进来,走过她,坐到吧台对面靠窗的那个位置上。

    小米咬了咬唇,跟着他走过去,到了他面前,却发现忘了拿食单,只得又折返回来。

    “一杯咖啡。”他冲着她的背影喊。

    她怔了下,点头。绕进吧台,冲咖啡。

    咖啡豆用汤匙量,量了不放心又用量杯量,上好的咖啡豆撒了一半在吧台上,一边要收拾干净,一边将量好的咖啡豆倒进咖啡机里。

    平日里那么听话的机器,如今也来发脾气,怎么敲,还是罢工。

    小米傻眼,额头上滴下汗来,怎么回事,怎么搞的?她想在那个人面前优雅一点,从容一点,可为何偏偏总是这样狼狈?

    “电源插头没插。”低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小米一怔,抓起电源线,果然!

    尴尬的红潮在瞬间弥漫至耳后根,“呃,对不起,马上好。”

    又是一阵手忙脚乱。

    等到一杯香浓的咖啡端到贺意随的手上时,乐小米的心脏已经紧张得微微发痛。

    浅啜一口,皱眉,咖啡杯轻轻搁在桌面上。

    “这不是我要的味道。”

    往回走的身躯僵了一下,感觉浑身一阵透凉,忍不住自嘲,原来人家忘不掉的不是人,是咖啡的味道。

    吸一口气,掩住眸底的悲伤,回头,露出职业化的笑容,“对不起,如果您不喜欢这种味道,本店还可以为您换上其他品种。请问您是要……”

    贺意随一愣,仿佛是被问住,贴在脸上不动声色的假面戴不下去了,真实的他却不知道该如何反应。那么慌乱的心情,竟然掩盖住了他来此的初衷。

    他原本,只是想来看看,她过得好不好而已。

    原本,只是不放心,怕纪遥说了什么不恰当的话,惹她伤了心。原本,他还有一些生气,这样不告而别,让他觉得好伤面子。他设想了无数次见面的场景,他要威严地骂她,骂得她内疚哭泣。然后,他要很小心地哄她,把她当妹妹一样安慰她,让她破涕为笑,带她回家。

    他要把她当作一个任性的孩子,像纪遥一样的孩子,他要让她明白,他的威信和尊严,是不能够被轻忽的。

    然而、然而……他却忽略了自己再见她时可能会有的心坎震荡。

    因为心慌,因为激动,因为不够冷静,没有办法慎密思考,所以,他才会选了这么一个蹩脚的开场白。

    对了!咖啡。

    他懂什么?他从不挑剔味道。

    是她,是因为她,曾经让她尝过不一样的滋味,于是,才开始有所选择,有所期待,有所怀念。

    只是因为她。

    但现在,她对他笑得那么陌生,是要收回他所享有的权利了吗?

    哪能这样呢?她怎么可以这么自私?

    贺意随没来由地觉得生气,一张脸臭得可以,“把店里的每一样都给我弄一杯端来。”

    见鬼,他要知道她从前给他喝的是什么品种才怪。

    天呀,亏他想得出来。

    乐小米本想故作镇定,但他的表情是在太过滑稽,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

    不过呢,幸亏他这样回答,要不然,他真点了什么蓝山、摩尔,这小店里,她还真没法给他变出来。

    “你等会。”她笑着收走桌面上的咖啡杯。

    看着她灵巧的身影再一次闪进吧台后面,贺意随靠向椅背,合拢眼睑。那银铃般清脆的笑声,令他有一种置身从前的感觉。

    从第一次,他看着她被四个男人追赶,虽然到现在还没有弄明白到底是为了什么,但,她的一惊一喜、一怒一笑,都让他觉得轻松愉悦,印象深刻。

    及至后来,从他亲见她的执着,一直到纪遥第一次逼她离开,她承受着与自己想象中完全不同的变故,却丝毫没有怀疑、质问、辱骂以及崩溃。

    她一个人,平静自在地生活在他们身边,就在咫手可探的地方,安于清贫,努力进取。

    如果说,在那之前,他还是心有愧疚的话,此后,他对她,却是崇拜甚于欣赏。

    崇拜,这是他从来不肯启口的言辞。

    从小到大,他可以不崇拜任何人,因为,他需要的,只是别人的崇拜。

    贺氏长孙,一生下来,注定就是贺氏的继承人。在任何一处微小的地方,都要表现得比他人优越聪慧。

    必须高高在上,必须让其他人仰望。

    然而,却没有人知道,为此,他必须比别人多付出十倍、百倍的辛劳与努力。

    他曾经渴望,也能如她一样,活得简单潇洒。

    就像他的名字,意随己心,想去哪里就去哪里,想什么时候离开就什么时候离开。然而,他不能,一个人置屋独居,给他三年的时间经营自己的游戏公司,已经是贺氏让步的极限。

    他是不自由的,他是不能够犯错的。

    不能犯错!

    他的人生,局限于早已划好的条条框框,没有惊喜,不会有意外,更不可能让他觉得懊恼痛悔。

    他以为是这样了,他的人生,就该是这样了。

    然而,上天却又给他开了多么大的一个玩笑。

    它让他遇见她,让他看到七色彩虹后的第八道阳光,让他看到,即使是为生活辛苦奔波,也会有温暖欢笑……

    “这是你的咖啡。”软绵绵的嗓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他睁眸,小米赶紧低下头去,假装忙碌。

    他刚才,是在微笑吗?她明明看到他的嘴角噙着笑意,可是,并没有发生什么事啊?他到底在高兴什么?

    纳闷地将一杯又一杯黑色液体放到贺意随面前,看着他喝一口,皱一下眉。她不想笑,偏又忍不住,只得拿托盘挡住半边脸。

    他却在此时抬起头来,撞上她来不及隐藏的含笑的目光。

    那样温柔,那样专注。

    他两眼一瞪,她困窘地羞红了脸,转身想避开,他却一把拉住她,不放手,“你是故意的,是不是?”

    他唬着一张脸。

    她委屈地撇撇嘴,“这已经是本店所有的咖啡了,你再不满意,我也没有办法。”

    “你没有办法?”贺意随咬牙,听听,听听这丫头在说些什么?那么不负责任的话,她也能说出口?不管了,反正他已经爱上了那种滋味,中了毒,没办法。“我不管,我非要喝你从前给我冲的那种咖啡。”他耍赖,黑亮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她。

    没办法,乐小米摇头,叹气,“说了这里没有。”

    “那就回网吧。”

    “我已经辞工了。”

    “我再聘你。”

    “我不想回去。”

    贺意随愣住,这才是问题的症结所在吧?

    “为什么?”他想不通,他对她不好吗?纪遥不算,她是第一个他真心想帮助的人啊。她彻夜不眠,他不放心,偷偷去她房里查看,知道她是忙着替同学抄笔记赚钱,于是,他也不睡,在熬通宵之后还等着早上送她出门上学。说喜欢喝她冲的咖啡是借口,只是想借机给她一个工作的机会,减轻她的负担。每天,不论有多忙,他都会赶在她下班的时候送她回家。

    这些,难道还不够吗?就算是纪遥,他也不曾这样费心费力过呀。

    他想不通,真的想不通。

    “我本来就不姓贺,也没有法律规定非住在那里不可,我找到住的地方,就搬出来。”小米耸耸肩,刻意将语气说得轻松。

    贺意随沉默下来,望着她,眼里忽然涌出忧伤的表情。他没有朋友,从来就没有。他不知道,要用什么方法,才能让别人觉得他是一个值得信赖的朋友。直到乐小米出现,他们交谈得那么自然,相处得那么融洽,他以为,至少,应该已经刷新了零的记录。

    然而,到头来,却依然只是他的一厢情愿。她何曾拿他当过朋友?

    “你辞工,我没有批;你搬出我家,也没有得到我的同意。那些,都是不能作数的。明天,如果在上述两个地方还看不到你,我就要报失踪人口。”怒气在心里膨胀,总是高人一等的固执让他绝不肯轻易罢手。

    “你说什么?”乐小米不可置信,看着他,又好气又好笑。她怎么没有看出来,贺意随还有这样孩子气的一面?

    然而,他那样深深的固执却也让她感动了,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在轻轻撩拨着她的心。怎么办?他这样子,她怎还能狠得下心?

    但,若她心软……若她心软……

    她不敢想,不敢往前深想下去。她不对他狠心,就是对自己狠心。

    “爱”这个字太沉重,她怕付出太多,他承受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