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终于是完了,她的这一生
位于聿市南郊的南山医院,占地面积并不大,但环境、设施以及医疗水平却是聿市乃至全省首屈一指的。医院的前身是军区内部医院,带半疗养性质的,二十世纪八十年代末转制后,开始服务地方,聿市著名的医科大学也挂靠在其名下,后正式改名南山医院,成为南方闻名遐迩的医疗教学和实验基地,不仅收费昂贵,而且面向的主要还是高干,只不过不限于军区内部了。
樊世荣现在所住的就是这家南山医院,作为C军分区前最高首长,享受的自然是医院最高规格的医疗服务,不仅住着最豪华的套间病房,还设有警卫站岗,保安措施相当严密,除了直系家属及其军分区高层前去探视不用登记或出示证件,外人要想上楼探视都必须经过警卫的审查,报经樊世荣秘书同意,方可放行。
这两天的保安情况更是跟以往大不相同,从进医院大门到各楼层,都增设了很多岗哨,明的暗的便衣那就不算了,每天都有专人到医院反复进行安全检查。医院上上下下也是如临大敌战战兢兢,根据以往的经验判断,这回肯定是有大人物要光临本医院,否则不会这么大动干戈的搞检查。
果然,这天上午,一个十几辆高级轿车组成的车队悄无声息的驶入医院,车队中有数辆是军分区首长的专座,还有市里的领导,也都在此行之列。医院的门诊大楼跟住院部大楼,不见了往日的繁忙和人来人往,空旷的有些异常,进进出出的多为医护人员,走路或说话,都是刻意压低声音的。
樊世荣的病房在六楼,入口处和病房门口均站着数名警卫。
大理石铺就的楼层走廊上静得令人害怕。
“老樊啊,我真的尽力了。”一名身着黑色便装的老人此刻就正站在樊世荣的病床前,满头白发,气质威严,“他不肯来见你,我也没有办法,毕竟这件事情很突然,这么多年来我对他瞒得滴水不漏,前几天才告诉他的。”
樊世荣半躺在病床上,虚弱的摆摆头,叹道:“唉,算了,算了,不勉强了,他能知道我这个父亲的存在我就很满足了。不怪孩子,确实很突然,要不是我这病拖不得了,进了手术室就不知道出不出得来,我也不会要求见他。”
“你不要这么悲观,我给你安排的都是国内外最权威的专家,不过是个心脏搭桥术,没什么大不了的。你是从战场上死里逃生的,当年老美的子弹和炮火都没能摧垮你,你可不能输给了自己。”
樊世荣笑道:“我不是怕死,经历了那么多的风雨,我能活到现在已经是赚了,我只是有些不放心孩子们,以前忙工作顾不上管他们,到真的想管的时候,他们也都大了,可我终究是不放心他们的。”
“你说的是疏桐吧?”
“唉,就是他了,连波是我的养子,从小就听话,不用我操心,就是桐桐这孩子,我欠他太多,想弥补都没有机会了。”
“你放心,有我在,我会保他周全地。听说我外孙染秋跟他还是好朋友呢,所以说这个世界很小,疏桐既然认识我外孙,就很有可能见过啊雄,他们那一帮年轻人都是玩在一起的。”
樊世荣顿时变得激动起来:“是吗?你是说,他们有可能见过面?”
“恐怕不只是见过面。”
“老天爷……”
“所以我不得不承认,血缘这个东西是假不了的,冥冥之中上天也会安排他们见面,只是他们自己未必清楚各自的身份而已。”
“你没有跟阿雄说桐桐是他弟弟的事吧?”
“目前他不知道,但早晚他会知道的,这事瞒不了。”
樊世荣点点头:“既然他们已经认识,就算他们知道了,我也不担心了,我原来是很担心的,所以桐桐逼问我这件事的时候,我只得骗他说不知道孩子的下落,我怕他去找麻烦,这孩子,从小就冲动莽撞。”
“疏桐对这事是什么态度?”
“恨不得杀了我。本来我们父子关系就紧张,因为这件事,他对我更是没有了一丝一毫的父子情分。”
“你不用担心,他现在还年轻,不懂事。到他也为人父的时候,他会明白的,我们不也都从这个年纪过来的嘛。”
“唉,我是看不到他做父亲了,都三十出头的人了连个正式的女朋友都没有,所以我最不放心的就是他了。”
“这种事是我们这些老的管不了的,阿雄不也没成家嘛,成天在外面玩,我也懒得管他,由他去,反正早晚他是要成家的,索性让他玩个够。”
“难怪阿雄这么争气,你到底是比我懂教育,我这辈子打了无数胜仗,就是在儿子身上给败下阵来,唉,败得颜面无光。”樊世荣长吁一口气,他是真的老了,脸上每一道曲坎都铭刻着过往岁月的沧桑,他颤动着嘴唇,深陷的眼窝里原本黯淡无光的眼睛此刻迸射出奇异的光芒:
“首长,你是我的老领导,我当年是你带出来的,虽然因为阿栗的事我怨恨过你,可是后来我还是很感激你的,尤其是你把阿雄培养得如此出色,我真是望尘莫及。因为我教子无方,我教育不出阿雄那么优秀的儿子。只是首长,我是真的不行了,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清楚,既然阿雄已经知道了自己的身世,那么还请首长帮我转两句话给他,一是我对不起他,没能尽到做父亲的责任,这个遗憾已经没办法弥补,只能是遗憾了,二是……他跟桐桐是同父异母的亲兄弟,只有今生没有来世,若我不在了,希望他能多少关照下他的这个不争气的弟弟,无论他承不承认,当我们这些老的都不在了的时候,他们就是对方唯一的亲人了……”
“老樊……”
“拜托了。”
半小时后,车队缓缓驶离南山医院。在某辆被严密保护的高级专车内,老人跟一个戴着墨镜的年轻人说:“你不怕将来遗憾吗?都到门口了,不上去看看他?他是你的亲生父亲啊。”
那年轻人支着下颚,戴着墨镜的脸看不出什么表情,之冷漠地瞟了眼车窗外渐渐往后退的医院大楼,“我不想见他。”他说。
“唉,都怪我,这个时候才告诉你,让你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我原本不打算告诉你的,又怕你早晚知道后回记恨我。”
“爸,您真该一辈子不告诉我,很多事情不知道比知道要好,现在我知道了,非常难受,你知道我有多难受吗?”年轻人徒然提高了声音,虽然戴着墨镜看不到眼睛,但他沉着嘴角,下颌的线条绷得像石膏。
如果是往常,年轻人是断不敢以这样的语气跟父亲说话的,但这时候老人并不计较,只是摇头:“阿雄,我们这辈人经历过特殊的历史时代,总有些事情是情非得已的,现在跟你说你也不明白,你们不理解。只是阿雄,我之所以告诉你的身世,是因为你有权利知道这件事,何况你还有个弟弟,当我们老的不在了的时候,你们就是彼此唯一的亲人了,这是你亲生父亲特意要我转告你的,希望你多多关照下你的这个弟弟。”
“我弟弟?”
“就是你生父的儿子。”
“我不认他!”
“但你可能见过他,他跟染秋是朋友。”
“谁?”
“樊疏桐。”
“……”
同天,寇海以外地在南山医院遇见了连波,他原本是去探望唐三的,见到连波的时候,连波手里正抱着个孩子在办入院手续,身边跟着一个老汉和一个妇女,像是农村来的,穿的很土。寇海受惊不小,在他的再三追问下,连波说出了事情的大致经过,他大约也是想借寇海之口转告给樊疏桐,因为自事发后他没有见过朝夕,他不能确定樊疏桐是否已经知道这事。
现在这种时候,他觉得让彼此冷静下比较好,所以他并没有急着去找朝夕,事情太突然了,他自己也迫切需要冷静,他要好好想想该怎么面对和处理这件事情。连波这人是这样,不似樊疏桐那般冲动鲁莽,他做事总是习惯思前顾后,虽然大多数时候他是感性的,但在需要他决断的关键时刻,他会表现出超乎寻常的冷静和理智,一旦做出了决定,他会义无反顾。
可是这次的情况太特殊了,不是决断这么简单,他所面临的无异于一场灾难,他很清楚这场灾难对于他和朝夕之间是种怎样的毁灭性打击。然而,麻烦的是,他现在根本无暇顾及朝夕,无论是出于人道还是处于血缘亲情,抢救孩子是他目前最先要考虑的事情,毕竟两个人的感情破裂了还有机会修复,而孩子的生命只有一次。
使得,他对这个孩子还来不及建立感情,只是因为血缘的关系他本能地负担起责任,他甚至没有时间去懊悔两年前他因酒后失控跟阿霞有过的一夜,也许是潜意识里刻意地去回避那件事,发生了就发生了,后果也摆在眼前,说什么想什么都没用了。他只记得那时他去枫桥山庄见首长之前发生的,有一次他跟老杨喝酒喝多了,那天也不知道为什么情绪很不好,阿霞送他回宿舍,他想起从前的种种想起朝夕想起樊疏桐,悲从中来,直至最后彻底失控……那个混乱的夜晚在他后来的回忆里始终模糊不清,事情怎么发生的他至今不堪明了,是他主动,还是阿霞主动,他一概想不起来。他只知道清晰后他很后悔,恨不得死,反倒是阿霞安慰他,说她是自愿的。一直到现在,连波都不敢相信他会对阿霞做出那样的事情,而事后不久他就回了聿市,可即使离开了他仍不知道怎么面对阿霞,面对老杨。他很清楚酒只是个诱因,真正的原因还是他对阿霞没有设防,反而让自己犯了错,他到底只是个凡人。
所以之后连波一直默默关照着老杨家,经常给老杨寄钱,而阿霞也时不时地给他做好鞋子寄过来,但仅此而已,他甚至从未跟阿霞通过信,他做梦都没有想到阿霞会怀孕并瞒着他生下孩子,他不清楚老杨怎么也帮着女儿瞒着这件事,还瞒的滴水不漏,让他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想来老杨是个硬骨气的人,他大概是不想让连波看清他和阿霞,既然孩子生了,他就咬牙好好养活,可是未婚生子这种事在那个保守的小镇上绝对不是小事,老杨和阿霞势必为了这个孩子承受了很大的压力,老杨又是个极要面子的人,他不说,连波想也想得到。所以现在连波面对孤立无援的父女俩一句责怪的话都没说不出来,他们没有错,错的是他,从头到尾错的就是他。
这几天连波忙着为孩子转院,请专家,连班都没上。既然事情已经发生了,他就只能面对。本来他不想转到南山医院,因为樊世荣就住在这里,但没有办法,这里的医疗条件是聿市最好的,他没得选择。进院很费了些周折,他试图低调,没有惊动樊世荣和军分区的人,而是找黄市长出面跟医院打招呼,医院方面这才在床位及其紧张的情况下安排了孩子住院。
不想竟然在这里遇见寇海,他想低调都不行了。
所以说做人千万不要做亏心事。
寇海听完连波的叙述,惊得嘴巴都合不上了,哆哆嗦嗦,他完全不能相信一向老实本分的连波会整出个私生子来,而且还是跟一个土的掉渣皮肤暴黑的渔家女。他偷眼瞟着病房里配合医生给孩子做检查的杨霞,不仅是土,大约是刚生养了孩子,本来就很壮实的身材更是肥硕得没了形,头发蓬乱枯黄,像把稻草困在脑后,眼睛浮肿,五官扁塌,跟眉清目秀的朝夕相比,用寇海的话说,没得比。
“你脑子没进水吧?”寇海只觉像是被雷劈了。
连波当时耸拉着脑袋坐在候诊室的椅子上,已经不是懊悔那么简单,声音暗哑:“我也没想到会这样,如果想到了,怎么也不会……可是现在,救孩子要紧,不管怎么说孩子是无辜的,他还小,还不到两岁。我是他的父亲,我不能不负起这个责任……我相等朝夕冷静后再去跟她解释,是我错了,我会跟她请罪的……”
“跟朝夕请罪?”寇海瞅着他直摇头,“我看你还是想好怎么跟你哥交代吧,你信不信他会撕碎你?”
果然,当寇海打电话将这事转述给樊疏桐后,樊疏桐在电话里半天没吱声,寇海以为他已经知道了,劝道:“男人嘛,结婚前总有些荒唐事的,连波这人一向老实本分,不过他到底还是个男人嘛,是男人总有把持不住的时候。”
说这话时他顿了顿,心想为这样的女人把持不住,大约也就连波这样的二愣子做得出来,但他不能跟樊疏桐说这话,他只能劝,“别人不说,你说细毛,跟何琼英结婚之前玩了多少姑娘,恐怕连他自己都数不过来,可是结了婚他就变样了,把媳妇当心肝宝贝似的疼,连波结婚后对朝夕也是不错的,连我们都看到了,结婚前的事就算了吧,我说你也不要太往心上去,好好跟朝夕说说,怎么着那孩子也是连波的种,孩子是无辜的,是吧?眼下先保住孩子……?”
“他在哪里?”樊疏桐不露声色地问了句。
“在南山医院,刚给孩子转院,听说情况挺严重的。”
“好,我知道了。”樊疏桐的声音里的确听不出端倪,但说出来的话却透着杀气,“眼下我要照顾朝夕,顾不上去找他,但我想他会来找朝夕,我等着他!”说完就挂了电话!他没有说任何狠话,就一句“我等着他”,平静得好似他说今天天气不错一样,可是寇海却听得心惊肉跳。
寇海了解他,知道他最狠的时候并不是大吼大叫张牙舞爪,而是表面看不到一丝波澜,暗地里可能正酝酿这海啸,那可是拖刀杀人都不在话下的。寇海踌躇着马上给黑皮打了个电话,黑皮听完事情的缘由,啧啧直叹:“我说这连波可比他哥还出席啊,他哥十八岁就开始玩姑娘,还从来没玩出过事故,连波一个晚上就玩出儿子来了?哎哟,这小子,真是真人不露相……”
“你就甭说风凉话了,赶紧说怎么办吧,我听士林那口气,连波这会只怕要被活刮了。”寇海忧心忡忡。
黑皮道:“这你就不用操心了,你又不是不知道士林从小就疼连波,为了连波把自己最喜欢的妞都让出来了,他不会把连波怎么样的,顶多打两拳,伤不到哪里去,再说这是人家家务事,我们外人不好插手,静观其变,静观其变吧。”
“可这回的情况特殊,你没听他说话的那口气,我听着就心里发毛。”寇海还是放心不下,跟黑皮商量不出个所以然,就思忖着是不是再打个电话过去劝劝樊疏桐,要不亲自去趟湖滨也行。刚巧,樊疏桐电话先打过来了,“对了,忘了问你,唐三怎么了?他怎么在医院里?”
“你还不知道?”
“知道什么?”
“他肝出了问题,瞒着家里人呢,不敢再北京住院,躲这来了。”寇海说起唐三就叹气,“这小子,成天花天酒地,这下好了,把自己给玩进医院了,你抽空去看看他吧,怪可怜的,说是中期,要做肝移植。”
“这么严重?”
“可不是,他家就他一个宝贝儿子,父母年纪都大了,如果知道了只怕二老都要进医院,所以他不敢让太多人知道,我也是听黑皮讲的。”寇海想起什么,又说,“对了,你也去看看你爹吧,听说他老人家马上要做心脏搭桥手术。就这阵子,说是手术风险很大,你知道不?”
樊疏桐又陷入沉默,没有吱声。
寇海继续说:“还有啊,连波的事情你不要太……”话还没说完呢,樊疏桐啪的一声就挂了电话。寇海对着手机哇哇大叫,“喂,喂,喂,有没有搞错,你等我把话说完再挂吧,丫也忒不讲理了……”
两天后,孩子的病情趋于稳定,连波终于有时间来找朝夕了,不想樊疏桐打开铁门,直接将他抵到门柱上掐住他的喉咙:“你信不信我会捏死你?”
“哥,我要见……见朝夕。”连波的脸上没有畏惧,只有哀求。
“你还有脸来见她?”樊疏桐丝毫没有松手的意思,眸中的火苗直往外窜,额上青筋亦一根根暴起,“枉我这么信任你,宁愿自己千刀万剐,忍着痛把朝夕让给你,你就是这么报答我的?你比我还禽兽不如!连儿子都生出来了,你出息啊,你可比我还像樊世荣的儿子,你今天要不给我个说法,我捏碎你的脖子!连波,你不过是仗着我一直疼你,迁就你,你就以为我理所当然应该让着你。你该知道,朝夕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若不是念及手足之前,我何以忍受这生不如死的痛苦!手足之情!多么荒唐!你读的书比我多,懂得的道理也比我多,你口口声声仁义道德,原来背着老婆在外面生孩子就是你所谓的道德。你不是不清楚,就为着老爷子在外面生的那个野种,我记恨他到现在,他现在要做手术,怕是进得了手术室就出不来,我都不想去看他!可是你,你什么不好学,偏偏步老头子的后尘,你真是他的龟儿子啊,连波, 我今天如果不灭了你,我对不起这几年受的痛,对不起朝夕对你的一往情深,我……”
“放开他。”
身后突然传来朝夕的轻声喝止。樊疏桐扭过头去,朝夕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出了院子,穿着白色的睡裙,披散着头发,站在清晨的风里,潺弱得如一缕青烟。但她表情很平静,脸上无悲无喜,一双眼眸亦死气沉沉,目光是虚的,空茫没有焦点,哀莫大于心死大约就是她这般样子。
她纸人似的走过来,那宽大的裙摆长及脚踝,被风撩得如同飞扬的旗,让人感觉她是“飘”过来的,但见她一双乌沉沉的眸子直直的看着樊疏桐,并不看连波,当他是空气抑或透明,她说:“放开他吧,弄死他你也得赔命,为这样的人搭上命不值得,反正我跟他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他是死是火都不关我的事,但我现在就你一个可以依靠的人,我不愿意你为他赔命。”
“朝夕……”樊疏桐无法不被这样的话动容,缓缓松开了手,她说他是她唯一可以依靠的人,她是这么说的吗?
重获自有呼吸的连波脖子已然淤青,他大口喘着气,躬着身子剧烈的咳嗽,好半天才缓过来。待他抬起头来时,几页打印好的文稿正递在他面前,他盯着拿文稿的那只纤纤细手,不明所以,迟钝的大脑反应不过来这是什么意思。
“拿着,这是离婚协议书,我签了字的,你也签字吧,过两天我们就去把手续办了。”朝夕说这话时,目光仍然没有朝他看,扭着头瞥向远处的湖面。
她不想再见他,她真的不要再见他,多看他一眼,她就多一份失控的危险,她很怕自己控制不住会杀死他,两年前跟他重逢时,她就有这想法,但当时理智最终占了上风,她逼着他结婚,以为用爱可以抚平彼此的怨恨和创伤,如果早知道是现在这个结果,她当时就该杀了他,不给他一丝一毫生还的余地,避免让自己再次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她这一生都被这个男人毁了。
毁得如此彻底!
“朝夕,不,不……”连波拿着那份协议书全身发抖,这不是他要的结果,他没有想到事情有这么严重,他以为他还有机会挽回,以为她至少应该听他的解释,一时间天旋地转,他踉跄着去拽朝夕,朝夕却像避麻风病人一样地避开了。待他再往前扑时,樊疏桐的手钢爪一样又钳住了他的脖子,“马上给我滚,别逼这我在朝夕的面前弄死你。”
连波别他钳得动弹不得,脸色发青,他抓住樊疏桐的手仍然徒劳的抗争着,“哥,你弄死我吧,我宁愿你……你弄死我,可是我跟朝夕之间的事情你不该参与,我是死是活只能交由她来处置……”
这话愈发激怒了樊疏桐,他家大手上的力度,再次把连波抵在了门柱上,“是吗?你的意思是我还不够资格来管你?”
“我,我是她的丈夫,我生是她的人,死是她的鬼,我的命是她的。”连波完全无惧樊疏桐的发狠,嘴唇都已经发乌了,还不肯示弱。
“好,我成全你。”樊疏桐嘴角往下一沉,使上了另一只手。
朝夕拉住他:“别在这里弄死他!别让他死在我面前!我这一生都被他毁了,我不想他的鬼魂还缠着我。”她双手抱住他的手臂,凌乱的长发随风飞扬,干涸很久的眼底徒然涌出闪闪的泪光,“所以,士林,你带我走吧,远远地离开这里,去哪里都行,无论他是人还是鬼,我都不要他找着我!”
“朝夕……”樊疏桐僵住了,感觉心跳漏了那么一拍,他扭着头看向她,像是没听懂她的话。
“我说的是真的,这些天我死去活来,什么都不愿意想,就想离开这里,我痛恨这个地方,这里的一切我都痛恨!士林……我是第一次这么叫你吧,以后我都会这么叫你,士林,无论我们今后以什么身份相处,我只愿意跟你在一起,我直到现在才明白,就算全世界的人抛弃我,你不会,就算全世界的人都离开,你不会,你永远在我看到得着的地方等着,士林,我躲不开你,也不想躲了,带我走吧,求你。”这么说着,大颗的泪珠从她的眼中滚落,就像干涸的河床涌出翻滚的泉水,她终于又有了活的迹象。
她能哭,就证明她还有感觉。
她还知道伤心,就证明她还没有死。
樊疏桐放开了连波,颤抖地扶住朝夕瘦削的肩膀,四目相对,千言万语早已掏空,只剩下生命迸出的最后一星火花,照亮彼此漆黑的瞳人。天知道,他等待跟她两心相通彼此呼应等待了多么漫长的岁月,如今徒然面对她敞开的心扉,他紧张而惶恐,完全不知所措,他不明白,这些天来她总将自己关在房内,跟他并不多话,是什么触动了她,让她徒然做出如此惊人的决定?
樊疏桐并不知道就在刚才,朝夕推开了二楼走廊尽头的那个房间,樊疏桐一直没让朝夕进入那个房间,说是堆杂物的,里面很乱,叫她别进去。可是堆杂物的房间不至于上着锁,有什么值钱的东西不能让人看的呢,朝夕心有疑虑,早上起来她在书房写离婚协议,樊疏桐可能正待在那个房间里,听到楼下门铃响,于是急着下楼忘了将门锁上。朝夕听到急匆匆的脚步声,连忙也出来看,一眼就看到了走廊尽头那张虚掩的门,她迟疑着走过去,推开了门……
出乎意料,房间里并无杂乱感,而是收拾得一尘不染,只是跟整栋房子的奢华相比,这里布置得过于简单而陈旧,就一张小床,一个柜子,还有一张小书桌。可是,朝夕不可能不认得这些东西,这套老式家具正是从大院里那栋房子里搬过来的,她原来住过的那个房间被原原本本地“复制”到了这里!
浅米色的墙纸连花式都是一模一样的,碎花窗帘半旧不新,很明显也是从那边房子里拆过来的,清晨的阳光从窗子里斜斜地照进来,金色的光束打在光亮的乌木地板上,显出原木的质感,光束里安静地浮着低低的尘埃,似提醒着朝夕,这是在现实,而不是梦境。可是朝夕已经恍然,以为又回到了纯真的孩童时代,书桌上的陶瓷笔筒和小兔子造型的闹钟是她用过的,她幼时玩过的糖果盒和绒布玩具也依次摆在书柜里,甚至她水果的床上铺着的床单也是过去她最常用的蓝格子,一切都保持着当年她离开时的样子。
她的心跳骤然加快,像是供氧不足,呼吸有些困难,而当她将目光投向床头的墙上时,她紧绷的神经顷刻间就崩溃了,墙上挂着的镜框里竟然是她儿时的一幅画作,两个少年牵着一个小女孩,都是大大的笑脸,画得很是童趣可爱,画的左下角还歪歪扭扭写着一行字:我们永远在一起。落款,朝夕。
连波什么时候黯然离去的,朝夕并不知道,因为她始终背对着他,看着远处湖面上低低盘旋的白色水鸟,说了很长的一段话:“连波,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底线,为了坚守对你的这份感情,我不止一次地冲破了自己的底线,而这一次,已经是最后一次,我不明白,你一而再再而三的伤害我,凭什么?不就是因为我爱你吗?我爱你,也犯了错吗?在这么漫长的岁月里,我始终舍不得放下这份卑微的爱情,可是当我决定放弃的时候,竟然只用了不到两分钟,这就像是一个人,无论生前如何惊天动地轰轰烈烈,死的时候也就是咽口气而已,然后一切的喧嚣都归于平静。连波,这么多年我撑着一口气没咽,不过是对你还抱有希望,我以为我可以等得到你说出那三个字,可是现在我明白,那三个字其实没有任何意义,千言万语也抵不过一颗真诚的心,你没有那样的心对我,那么我所付出的或者我等待的都没有意义,现在我终于咽了这口气,连波,我们的爱情完了。”
“完了是什么意思你知道吗?就是什么都没有了,我对你的期待,对你的爱,对你的留恋,通通都没有了,你做任何解释都挽回不了什么,这只会徒增我对你的厌恶,我们还是好聚好散吧,爱情都死了,再争取又有什么用?你走吧,不要再来看我,我真的不想见你,如果你一定要来,那么下次见到你,我宁愿抠出自己的眼睛,从今往后你就是站在我面前,我也看不到你,别逼我这么做!从十七岁我回到大院,我在你身上已经浪费了我生命中最宝贵的七年光阴,一个女人,没有几个这样的七年可以浪费,所以我现在连多看你一眼都觉得是浪费。手续办了以后,我们各过各的,我很高兴,我终于可以去过自己想要的生活,没有了那样的包袱,我会过得很轻松,至少比现在轻松。”
“真安静啊,我原以为我会像当初那样痛苦得死去活来,可是竟然这么安静,原来爱情的死亡跟人的死亡是一样的,就是安静,听不到彼此的呼吸,仅此而已。连波,我应该感谢你,让我明白爱情的生与死原来就是一念之间,而我竟然耗费了这么漫长的岁月……”
“他走了。”樊疏桐轻声打断她。
“……”
“进去吧,这里风很大,你的伤寒才好,受不住的。”樊疏桐在她背后说。朝夕缓缓转过身,因为背着光,她的整张脸都陷在阴影里,只有眼睛泛出微微的光,依然没有焦点。
初夏已经来临,阳光非常耀眼,还不到正午就到处泛滥着刺目的白光,照得湖区的苇丛和树叶发着亮,空气中有浓郁的青草的香气。除了远去的高速公路传过来的汽车飞驰的声音,周围的一切都很安静。安静的像是隔绝了尘世。
朝夕长久的凝视着他,眼中那微微的光亮渐渐弥漫成雾一样的东西,愈发让她的脸模糊不清,像是从某个梦境中走来,什么都看不真切。
她说:“好安静。”
樊疏桐伸出手臂将她揽入怀中,轻拍她的背,把她当一个刚从梦魇中挣扎着醒来的婴孩,“别怕,有我在。”他的脸颊摩挲着她柔软的发丝,声音透着化不开的潮意,“朝夕,我等这一天已经等了很久了,不是等你跟连波分手,而是等你明白我的心,我终于等到了,朝夕,你告诉我是不是真的等到了?”
……
半个月后,朝夕和连波正式签字离婚。
本来还不至于这么快,糟就糟在那日朝夕回家去拿东西,终于被逼到了无可挽回的地步,她出门的时候什么都没带,换洗的衣服都是樊疏桐安排秘书丁梅临时给买的。朝夕提出离婚,虽不能说是经过深思熟虑,但也是下了一定决心的,至少她暂时不想跟连波见面,她需要冷静,所以她必须回去拿些自己的东西出来。她特意挑白天上班的时间去,还顺便叫上了宝芝,以免万一碰到连波,不至于太尴尬。
一进入小区,碰到相熟的邻居,朝夕就超绝到了异样的目光,邻居们跟她打招呼时目光探究,欲言又止的,让她很不舒服。看来她跟连波的事已经在小区里传开了,只是没料到,事情远比她想象的难以接受。
她掏出钥匙打开门时,目瞪口呆。
杨霞也是目瞪口呆,她正拿个拖把在拖地,见到朝夕诧异得一时忘了反应。而朝夕不可能没有反应,因为朝夕身上穿着的正是她的睡衣,杨霞似乎刚洗过澡,头发还是湿的,脚上穿的竟也是朝夕的粉色缎面拖鞋!
有那么一瞬间,朝夕相扑过去将这女人撕碎。
但她克制住了,双手颤抖着捏成拳状,深呼吸,再呼吸,然后绕过杨霞,径直走进卧室收拾东西。可是进入卧室看到什么?床边放了张摇篮,那孩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出院了,正躺在摇篮中睡得香甜。面床上,凌乱地丢着些衣物,像是刚换下来的,不是她的,是杨霞的。朝夕陡然觉得一阵反胃,因为一条半旧不新的面料起球的女式内裤竟然就丢在枕边,那也不是她的……朝夕大口吸着气,头晕目眩,一步都迈不动了。
宝芝跟着进来的,一看也被这情形吓住了,她扭头就朝杨霞大吼:“有没有搞错,把内裤丢在枕头上,真是你的床吗?”
杨霞这才回过神,慌忙丢下拖把跑进无视将床上凌乱的衣物收起来,可是一时不知道放哪儿,抱着衣物窘得满脸通红。
“不要脸!把这当自己家了吧,这是你的家吗?”宝芝气得不行,对杨霞怒目而视,丝毫不留情面,她拽了把朝夕,“朝夕,收拾你的东西,别理她!”
一面说着,一面去拖墙角的大箱子。
放倒箱子,宝芝帮忙拉开衣柜,顿时愣住了,因为杨霞把自己的衣服也挂在柜子里,还就跟朝夕的衣服挂在一起……
“别收了,阿宝别收了,我不要那些衣服,我不要了……”此时的朝夕像伫立在暴风雨中一样,浑身筛糠似的抖,她摆着头,倚着门框就要滑坐到地上,刹那间冷汗就把她全身沁透,她哭着,就那么哭着,每一次呼吸,心底都隐隐作痛得令人窒息,仿佛有双手在心上狠狠撕绞般,痛得锥心刺骨,像是即刻就要死去。
终于是完了,她倾注半生的感情付诸东流。
她不是没有过犹豫,或许可以退一步步,换来虚伪的平静。不是因为舍不得放下他,而是这混乱的人生已经是千疮百孔,她经不起折腾了。谁知,谁知到了最后,还要面对这样的羞辱。真是羞辱!这个女人哪一点比得上她,竟然睡她的床穿她的衣服,她还没死,他们就这般急不可耐,她还没死啊……
“我不行了,阿宝。”朝夕躬着身子,只是不住地哭,胸口处一阵阵往上涌着腥甜,胃里翻江倒海,她恶心得抽搐。
“朝夕,朝夕,你别这样。”阿宝扶住她,将她往门外移,“我们走,我们这就走,一刻也不待在这里,好了,别哭,别哭啊……”
宝芝要朝夕别哭,自己却哭了出来。
就在这时,客厅的防盗门哐当一响,又进来一人,竟然是连波。他像是刚刚购物回来,提着满满一袋子东西,可以清楚地看到里面有奶粉和尿不湿之类的婴儿欧诺高频,他显然被眼前的状况吓到了,手中塑料袋掉到了地上,“朝夕……”他看着我市门口摇摇晃晃脸色煞白的朝夕,哆哆嗦嗦,“你,你怎么来了?”
“为什么不能来,这是她的家!”宝芝对连波很不客气,她搀扶着朝夕准备离开,斥责道,“不要脸,你们真不要脸!就算要一起过,起码得把婚先离了吧,这么迫不及待,连波你真让我恶心!从前算是我看错了你,走,朝夕我们走!”
朝夕微微呼吸着,半个身子都倚靠在宝芝的身上,弱到不堪一击。这些日子来,她一直病着,每日都吃很少的东西,有时候干脆什么都不吃,樊疏桐想尽办法都没能让她恢复正常的饮食,原本就消瘦,现在愈发单薄得像个纸人了。
“朝夕,你,你怎么了?”连波欲过来扶她。
可是她的目光拒绝者他的靠近,嘴角发着抖,喉咙里干涩得刺痛,“别过来!”冰冷的眼泪淌下来,她梦魇般低语着,呼吸微不可闻,“你不是人,你不是人……我……我们……”她摇摇晃晃,剧烈的颤抖裹挟着滚滚而下的泪珠,喉部的痉挛让她吐不出完整的橘子,“我们只能……法院见……”
连波身子一震,刹那间,心像停止了跳动。
“朝夕!”他扑过去,将她的双肩扳向自己,惊恐万分的盯着她,“朝夕你听我说好不好,给我五分钟,五分钟行不行?你起码给我解释的机会,朝夕,你不能这么残忍……是我错了,我知道是我错了,可是朝夕,我没想要这样的……不是这样的,你听我说,你一定要听我说……”
“放开。”朝夕呻吟着吐出一句,一张脸毫无生气,漆黑的眼珠呆滞得仿佛死了般,再无昔日的婉转流光,看着他时,如同看着一堵墙壁。
“朝夕,今天这个局面是我弄成的,请给我时间,给我时间好不好?我不是个不负责任的人,我对你是什么样的感情,朝夕你不该不明白的啊,事情已经发生了,让我们一起面对好不好?别丢下我,朝夕,你不能丢下我……”连波急急地说着,手拽的更紧了,朝夕在他的双臂间愈发轻飘飘的,仿佛稍微用点劲就可以被捏碎,她放弃了挣扎,只是无力地看着他,摇头,“别,别让我死在你面前,放开。”
“你放开她吧,她都这样了!”宝芝看不下去了,一把推开连波,将朝夕搂在怀里,瞪视着连波,“你就行行好,给她一条活路吧。你们一家三口好好团圆去,别把朝夕搭上,她快死了,你没看见她这个样子啊,她快死了!”
连波本能地倒退两步,双手怏怏的垂下,眼睁睁地看着朝夕被宝芝搀扶着走出门,进了电梯,周遭的一切都静下来。他愣愣地站在原地,全身的神经都像被麻痹了,动弹不得,结束了,都结束了,今生今世,他在也留不住她了。
他恍恍惚惚地朝沙发边移动脚步,一抬眼,看到傻站在卧室门口 的杨霞,湿漉漉的头发披散在肩头,似乎刚洗完澡,还穿着睡衣,那睡衣好生眼熟,显然不适合她臃肿的身形,胸口的扣子都快挤爆了……等等,那不是她的睡衣!他惊骇地瞪大眼睛,指着她,“你穿的谁的衣服?”
杨霞羞愧得满脸通红……
“我问你穿的谁的衣服!”连波忽然就明白过来,朝夕刚才那般的深受刺激,始作俑者一定是她,和她身上的衣服。
“我,我……”杨霞瑟瑟抖抖,大约从未见连波这么严厉的表情,吓得面如土色。
然后“哇”的一声,卧室里突然传来孩子的哭声。
显然外面的动静吵醒了睡梦中的孩子。
杨霞本能的奔进卧室去哄孩子,哄了好一会儿,孩子才继续安睡。正式这段时间让连波的情绪得以缓冲,杨霞从里面出来时,他已经坐在了沙发上,表情恢复了平静,但他的目光没有朝杨霞看,指了指旁边 的沙发:“你坐过来, 我跟你说些话。”
杨霞战战兢兢地坐到沙发上。
就是刚才几分钟的冷静,连波终于决定跟杨霞摊派了,否则事情只会越变越糟,更加难以收场,他认真地看着杨霞,眼中不是没有歉意,可更多的是无奈,一步错,步步错,他也不知道怎么走到今天这个地步,这些日子一来,他一直回避跟杨霞的单独相处,无奈孩子的情况稳定后,老杨就回青州了,那边学校离不得人,每天进门他面对的除了孩子,就只有杨霞。
孩子是几天前出院的,因为医生交代要密切观察,稍有不妥就必须随时进院,不得已,连波只得将杨霞和孩子接到家里暂住,由于只有一张床,他睡沙发,把床让给了杨霞和孩子。可实际上他只在家里睡过一夜,白天他都在上班,晚上借住在同时的宿舍,刚好同时出差了,宿舍空着。有时候买松溪送回来,他跟杨霞根本没话说,不仅仅是尴尬,更是一种煎熬,他心里乱极了,乱刀无法再这么短的时间内理出头绪。
可是现在,不能面对也必须要面对了,拖不下去了。
“阿霞,你的心思我懂,我也知道我对不起你对不起这个孩子,但我已经结婚了,请你体谅我的难处……而且你穿她的衣服也不是她,你明不明白?因为我爱的是她,非常非常爱,这种感情我不知道怎么跟你形容,我知道我说这些话会伤害你,可是我没有办法,她是我的妻子,这辈子我就是来给她还债的,阿霞,对不起,是我害了你。”
连波一次作为摊派的开头,表情再平淡不过,可心底却难过的不行。他真不知道自己做人怎么这么失败,明明谁都不想伤害,却偏偏上海了所有的人。
连波说:“既然是我犯下的罪过,就该我来承担责任,孩子我会抚养,这不仅是我的责任,也是我的义务,但是我跟你之间,没有可能,至少这辈子是没可能。我记得我答应过你,如果有下辈子,我如果我们还能相遇,我一定会像爱朝夕那样好好爱你,好好弥补对你的亏欠,但是这辈子一丝一毫的可能都没有了,任谁都改变不了我爱她的心,所以请你不要再对我抱有幻想,你还年轻,以后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不管你请不情愿你都得面对现实。我听说当初你怀上孩子,老杨要你打掉,是你坚持要生下来,闹得很凶……当然,孩子是无辜的,毕竟是我的骨肉,我现在看着他也还是很欣慰的,只是阿霞,你逼得我……我没法面对你,算了,这些都不说了,你放心我不会将你丢下不管,我另外给你安排个住处,宝宝可以放到我这里,我请保姆照顾,也可以你带着,自己照顾,你想带多久都可以,只是我没办法跟你一起生活,不管我跟我妻子之间最后是个设么结果,我都没法跟你在一起,这一点请你无论如何要听进去,明白吗?”
杨霞这个时候已经躬着身子哭作一团,“对不起,我没想要这样……”
连波低垂着头,自责让他根本没有勇气抬头看她哭泣的样子,声音发颤:“阿霞,该说对不起的是我,我同时伤害了你跟朝夕,我才是罪大恶极,我知道老天肯定会惩罚我,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么快……我明明这么爱她,为什么会走到这个地步……”他捂住脸,情绪又开始变得激动,“阿霞,你说我该怎么办,难道一点办法都没有了吗?我不想离婚,我死都不想,我天天晚上做恶梦,梦见她离开了我,我在梦里喊破了喉咙,她都不肯回头……”
接下来一连数天的拉锯战,连波还是拒绝离婚,朝夕立即提请了法律诉讼,要求法院叛离。眼见事情闹到这步田地,樊疏桐看不下去了,请蔡四平出面,让蔡四平以律师的身份去跟连波谈离婚,签字的时间和地点都是蔡四平安排的,连波被迫接受。
“不可以,朝夕!”签字时,连波突然抓住朝夕的手,不让她签字,他自知身陷绝境四面楚歌,但仍在做着最后的努力,眼睛似两把铁钩,似垂死的人那样抓住生的希望,“我们,我们可以不走到这一步步的,朝夕,你再考虑考虑好不好?”
然而,无论连波怎样哀求,朝夕仍然决绝的签下了自己的名字。连波捂着脸,刹那有泪汹涌的用处,他颤动着灰白的嘴唇,哆哆嗦嗦,终于失声痛哭。朝夕看都不朝他看,跟陪同她一起来的宝芝起身径直离开了,她轻轻来开门,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那张门,被拉开又自动弹上,彻底隔绝了她跟这个男人的一切关联。
据蔡四平后来说,连波在那里捱了很久,一直在流泪,就是不愿签字。后来天都黑了,蔡四平也不劝他,陪他在办公室坐着,听他自顾自地絮叨。从他年少时期跟朝夕的相识,再到后来的离别,重逢,然后结婚,一点一滴,那些散落在往事中的芬芳记忆,在他的神情诉说下重又变得鲜活起来……目光渐渐从办公室消退,蔡四平打开灯,继续听他诉说,蔡四平知道,这种情况下怎么劝慰他都毫无意义了,跟他说什么都像是对牛弹琴,他连基本的人类表情都错乱了,一会儿发呆一会儿笑,蔡四平越试图说服他,他离题越远。
“夫妻是有缘分的,你们的缘分尽了,连波。”蔡四平最后说。
当时已经是晚上九点多,连波终于停止了絮叨,变得无声无息了。他呆坐在椅子上,脸庞毫无生气,眼睛,亦是死的。
“我签字了,她就自由了是吧?”连波望着蔡四平,那表情就像是做梦一样。事已至此,他知道他挽回不了什么了,哪怕是他即可肝脑涂地地死在这里,她也不会再多看他一眼了。他和她完了。
蔡四平“嗯”了一声,如实相告:“是的,签了字,你们就脱离了婚姻关系,你也自由了,不仅仅是她。”
过了很久,连波才低声说:“可我还爱她。”他咽口唾沫,声音嘶哑得仿佛破了的通络,“好,我签字,给她自由,只是她会后悔的,我那么爱她……”他抖抖地拿起眼前的笔,一笔一划,机械的在离婚协议书上签下自己的名字。连波从小就有练书法,写得一手好字,可是他当时签下的名字歪扭得根本无法辨认,还好有摁手印,不然法律上只怕不会承认他签的这份协议书。
“我这辈子都不会结婚,太残忍了。”蔡四平将连波签字的清醒告诉樊疏桐时说,“我从来没见过那么可怜的人,真的,没法形容。”
这时候是在唐三的病房,樊疏桐和寇海,还有黑皮,细毛都在。
樊疏桐说:“是他咎由自取,怨不得别人。”
“可我看得出来,他是爱朝夕的。”蔡四平仍只是摇头,唏嘘不已,当律师这么多年,早练就了铁石心肠,还真没像现在这般于心不忍。
寇海在旁边叹了口气:“可惜了,他们挺好的一对。”
“还是我这个样子最好,了无牵挂。”唐三躺在病床上,除了脸色有些苍白,精神倒是很不错,“就是他妈的,我还没玩够,阎王老子就要收我走。”
黑皮道:“不是说还可以组手术的嘛,你死不了的,唐三,我找胡瞎子算过,永安园没你的地儿,你暂时躺不进去。”
“兄弟,我要死了我能躺永安园吗?我肯定是回八宝山了。”唐三自嘲地笑,“我爹妈都不会把我埋在这里的。”
樊疏桐皱着眉头打量他:“我看你一点也不像要死的样子啊,要死的人都会上相的,我看人很准。”
“那你看我呢?”寇海笑嘻嘻地凑过脸来。
樊疏桐没好气地骂过去:“你离死不远了!”
“暧,你干嘛这么咒我,像话嘛你!”寇海瞪视着他,“告诉你,我要死了,做鬼都会缠着你!都怪你,要不是你伤我妹妹的心,她能发疯嫁给黎伟民吗?原来你是有预谋的啊,你算好了朝夕会跟连波离婚的对不?丫就等着趁虚而入了吧,忒不地道了你,打字机弟媳的主意。”
樊疏桐的目光锥子似的扎过去,“你再说一遍。”
黑皮就站在寇海边上,踢了他一脚,连忙打圆场:“开玩笑开玩笑啊,这个夫妻嘛,有合就有散,很正常,不关士林的事。”
“错,当然关我的事,律师都是我请的,我还就是巴望着他们散伙!”樊疏桐冷笑,“我这辈子最后会的就是当初让步,就算我娶不了朝夕,我也不该让连波娶她,他娶了朝夕又不珍惜,如果不是看在手足情分上,现在躺进永安元的就是他!”
蔡四平皱起眉头:“算了吧,士林,连波已经这样了,到底是兄弟一场,不要说这样的话,这样不好。”
一直没搭腔的细毛发话了:“是啊,他们夫妻间的事你就不要掺和了,老师说夫妻是有缘分的,即使现在连波跟朝夕离了婚,但你跟朝夕有没有夫妻缘分现在还不能下结论,这不是你想怎样就怎样的。至于连波,你还是不能撇下不管的,他也不想弄成这个样子,坦白说我挺同情他的,是男人谁没玩过,我们年轻那会儿不也胡作非为过嘛,可连波就倒霉了,玩了一次就引火上身,是很值得同情的。”
唐三笑了起来:“我倒觉得连波很走运,一次就搞出儿子了,怎么着都有了后,不像我,玩了这么多年,就是没玩出一个儿子来,我要是有个儿子,好歹有个后,我也不至于像现在这么凄凉了,有后对老人也算是个交代。”
“也是啊,连波还真是……怎么说来着……”寇海挠着脑袋,百思不得其解的样子,“我怎么就搞不出个儿子呢,我要是有个儿子,我妈也不会成天逼着我相亲了。”
“滚,你不结婚哪来的儿子?未婚生子很好看是吧?”樊疏桐骂。
寇海骂回去:“未婚生子怎么着,只有有子,管他是未婚已婚,你要是跟朝夕也能搞出个儿子来,我也服你!”
“……”
静默三秒。
众人轰的一声爆笑起来。
唐三捶着床铺笑得肩膀直抖,一点也不像个病人:“我说士林,你就争口气,生个儿子给寇海看看,这小子太浑了。”
“我又不是没有过孩子,你知道的。”樊疏桐沉下脸,瞪视着寇海。
寇海这才反应过来,顿时没有声音,半晌才支支吾吾地 说:“我开玩笑的,不就为逗大家乐嘛,你们不晓得我现在心里跟猫爪似的,忒难受!英子可把我气坏了,我没搞出儿子,她倒跟黎伟民搞出儿子了……”
“啥,英子有了?”黑皮吓一跳。
“别提了!酒都没摆就怀上了,丢脸丢到姥姥家了,这黎伟民,看上去跟个闷葫芦似的,这事他倒是积极得很,凭什么,他凭什么啊……”
寇海又嚎起来。
早上,寇海就嚎了顿,吃早餐的时候他听到黎伟民跟常英说案子,说的正是刀疤的案子,常英一听说打爆现身了,啪的一下就丢下碗筷,“他妈的,终于现身了,老娘要亲自将他千刀万剐!”
黎伟民连忙摁住她:“你小心点,说别这么大的动静,现在还不到三个月,很危险的,案子的事我去办就可以了,你好好在家安胎……”
寇海当时正往嘴里塞馒头,差点没被噎死,他举着筷子指指常英,又指指黎伟民,“你,你,啥意思啊你们?”
黎伟民笑得特憨厚:“还能啥意思,你当舅舅了呗。”
寇海眼皮一翻,真噎着了,剧烈的咳嗽起来。
“来了,来了!”常慧茹正好端了碗鸡汤出来,可能有点烫,搁在桌边上,寇海被馒头噎得不行,端起碗就喝,他妈一把夺过碗,“不是给你喝的,真不懂事,一点点当舅舅的样子都没有!”说着把碗端到英子的面前,“快趁热喝了,我做完就要张婶熬着了,可浓了,骨头都炖烂了、”
寇海敲着桌子哀嚎:“妈,我的妈呀,你把我炖了吧,我不想活了我,这么快就搞出崽子了,我往后的日子可怎么过,妈,我这辈子翻不了身了……”
“嗯,妈,这汤真好喝。”常英才不管寇海则呢么嚎,自顾端起碗喝上了,一边喝一边拿眼神瞟寇海,极端的藐视。
这会儿,寇海继续嚎叫,一副痛不欲生的样子:“自打黎伟民进门,我就没了地位,如果又多个小崽子,我,我相似,我真的想死!士林,你也跟我妹妹睡过,你怎么就没跟她搞出个崽呢,要是她肚子里的是你的种,我死也瞑目了……”
众人愈发笑瘫了。
樊疏桐也哧的一下笑出声:“丫怎么就这么待见我呢?”
“我还不是想借由着英子让咱哥俩的革命友谊万古长青嘛,我真是把你当自家人了,恨不得让我妈再生个妹妹嫁给你……”
“滚!”
樊疏桐从唐三的病房出来,在走廊上转悠了好一会儿,最后还是决定去看看首长大人,唐三说,老头子这次手术风险很大,要是真进去没出来,你会后悔的。樊疏桐思前想后,觉得还是该进去看看,因为总觉得不甘心,他们父子敌对了这么多年,还没分出胜负呢,敌方就撤军了?
樊世荣见到儿子非常兴奋,一边招呼阿珍切哈密瓜,一边看着儿子说:“桐桐,你终于来看我了,我以为我到死都见不着你了。”
“你不还没死嘛。”樊疏桐嘴巴上始终不肯占下风。
“不见到你,我是不会咽气的,阎王爷也奈何老子不得。”樊世荣见到儿子顿时精神百倍,满脸放光。 阿珍很快就将切好的哈密瓜端上来,“快吃,新鲜着呢,今天才送过来的,桐桐啊,可有些日子没见着你了。”
“去去去,我跟桐桐单独待会儿,你倒张大夫那里去问问手术的时间定下来没有。”樊世荣存心支走阿珍。阿珍一走,他就朝儿子伸出手:“给根烟吧,我快憋死了。”樊疏桐掏出烟盒抽出一支递给他,又给他点上火。樊世荣深吸一口,“真他妈的痛快!老子都快死了,他们都不肯给我抽烟。”
“手术时间还没定吗?”樊疏桐也点上根烟,看着父亲。
“说是还要观察,如果情况太糟,就不做了。”樊世荣一说到手术就很烦,也难怪,每天接受这样那样的检查,被摆弄来摆弄去的,他真是受够了,可是见到儿子他就像打了强心针,说不出的欣慰,“手术要是不做了也好,免得临死还挨一刀,老子这上的伤疤本来就多,桐桐,连波他们还好吧,可有些日子没见他们来看我了,不会又吵架了吧?”
樊疏桐弹弹烟灰,目光瞟向黑洞洞的窗外,“他们离婚了。”
“……”
樊世荣像是足挨了一枪,好半天没回过神来。
“很难过吧?”樊疏桐对着老子吞云吐雾,嘴角邪邪地笑。
樊世荣转过脸,只抽烟,不说话。
“是不是觉得很失败?”
“……”
樊世荣还是不吭声,直到抽完了最后一口烟,才长叹一口气:“我老了,不中用了,你们的事我管不了了。不过你说得很对,爸爸这辈子很失败,打了那么多的胜仗,偏偏自己的人生这么失败,都怪爸爸过去忙工作忽略了家庭和你们,可是桐桐,哪怕你不认我,你始终还是我的孩子,是我生命的延续,我樊世荣有后,我知足了。”
樊疏桐仰靠在椅背上,扬着头盯着天花板,兀自发笑:“你何止我一个后。”
“我知道你又要说这是,桐桐,爸爸都到这份上了,很多事倒可以跟你放开了说。”樊世荣消瘦的厉害,颌骨高高突起,可眼中却闪烁着不灭的依恋,他是如此的依恋儿子,事已至此,他真的没什么不恩呢个说的了,“如果,我是说如果,有一天你的哥哥过来找你,你会认他吗?不管你承不承认,那孩子是你的哥哥,你们是兄弟……”
樊疏桐眸底没有一丝一毫的通融:“兄弟?我这辈子就败在兄弟手下!就说连波,我还要怎么把他当兄弟,可是他又是怎么对我的?我把朝夕让给他,像剜了心一样忍着那样的痛让给他,可是结果呢,他枉费我这么多年对他的付出,枉费朝夕死心塌地地爱他,兄弟,哼,这世上最见鬼的就是兄弟!”
樊世荣说:“连波的事我听说了,唉,他自己也后悔,他到底还是年轻了谁年轻的时候不犯点事呢,你犯的事还少吗?再说孩子是无辜的,说到底也还是他们连家的香火,这事你要想开点,至于朝夕,我也很为她心疼,她要离婚是她自己的选择,她跟连波大概还是没有到头的缘分吧。”
“你就会护着他!”樊疏桐沉下脸。
“我不是护着他,这是实话,等你将来做了父亲你就会明白,那种骨肉血亲是这世上最无可替代的感情,所以桐桐,你跟连波怎样我是真的管不了了,但是你要记住,我不再了的时候你并不是孤身一人,你还有亲人……”
樊疏桐立即变得警觉起来:“什么意思?你知道那孩子的下落?”
樊世荣顿了顿,搪塞道:“我……不知道,不过我是这么想的,如果那孩子还在世上,你就还有亲人。”
“我不稀罕!”樊疏桐冷哼一声,“什么玩意儿,想认我,们都没有!”
“唉,你怎么还是这么不懂事!”樊世荣瞅着儿子叹气,“你都多大的人了,性子怎么一点都没改呢?桐桐,人要学会包容,你不要像爸爸这样,到了老了才知道去挽回一些事情,可是却已经无能为力,爸爸不希望你走我的老路……”
“你怎么这么罗嗦,再罗嗦我下次就不来了。”樊疏桐烦的不行。
樊世荣惨淡地笑着:“你现在嫌我罗嗦,等我入土了你想听我罗嗦都听不到了,每见你一次,我都当做是最后一次,谁知道下次见到你会不会是下辈子呢?”说着他的声音变得浑浊暗哑起来,似有哽咽,“桐桐,我们父子到今天这份上,我竟然很希望有下辈子,如果你还是我的孩子,我一定舍不得打你,骂你,我会疼你,把这辈子欠你的父爱百倍千倍的还给你,补偿给你,只是我看不到下辈子了……”
言罢,一行老泪顺着眼角渗出来。
他颤抖着朝儿子伸出手,“孩子,过来,让爸爸摸摸你的脸,爸爸有预感,这次手术我出不来了,桐桐,我舍不得你。”
樊疏桐坐在沙发椅上纹丝不动。
他默然地看着父亲,他也知道,下次见到这个风烛残年的老人也许是一具尸体,他们父子争斗到此,终于是有个了结了。
只是,他仍迈不出那一步。
“时间不早了,你也该休息了,手术时间定下来后要珍姨打个电话给我,如果没有别的事,我会过来的。”樊疏桐站起身,拍拍身上的烟灰,神色自若地说,“我走了,朝夕还在家里等着我,我不放心她。”
樊世荣的形如枯槁的手颤颤地放了下来。
更多的泪水在他眼底翻涌。
樊疏桐立在门口,凝视着父亲,思忖了下,淡淡的说:“我可以保证,我不会走到你这步,因为我比你懂得珍惜感情,也懂得去争取和弥补,我不是没有作出过努努力,是你亲手粉碎了我们的父子情分。首长,说实话,我也很同情你,以旁人的立场。”这么说着,他的一只手已经握住了门把手,转身之际又由于了下,长吁一口气,“如果,我是说如果,你能活着出手术室,我还是会再叫你一声‘爸爸’,不是我原谅了你,而是……你是我的父亲,仅此而已。”
说完拉开门径直走了出去。
没有回头。
他大步朝走廊尽头的电梯门走,越走越快,像是有什么东西追赶着一样,而他下意识地抹了把脸,竟然满手都是湿的,他骇住了,不停地用袖口去拭。却在也不能拭去。他停住脚步,倚靠在拐角处的墙上,有护士经过,他赶紧背转身用手臂支着墙壁,四面似有风声从耳畔掠过,他整个人又像是浑浑噩噩的了,仿佛一尾轻飘的羽毛,随风打着旋儿,不知道要落到哪里,没有尽头,没有方向。
父子间的这场争斗,到底是谁胜谁负,竟然走到这个地步!他不是一个不孝的儿子,从来就不是。他只是被逼到了这个地步,如今面对灯尽油枯的父亲,他才是真的无能为力,恨到尽头,就没有力气恨了。
他在走廊尽头的露台上抽了根烟,这才慢慢平静,想到朝夕还一个人在家里,连忙朝电梯走,他今晚有些失常,好在这层楼空寂地仿佛没有人一样,没人看到他异于平常的样子。刚到了一楼,樊疏桐朝电梯外走,有人往里走。两人差点撞上。樊疏桐愣了好一会儿,才认出面前的人是谁。
“怎么是你?”樊疏桐颇为诧异。
阮丘雄也是一愣,比他还受惊:“樊疏桐?”
“哎哟,可有些日子没见阮少了,今儿怎么上这来了?”樊疏桐想想,反应过来,“哦,来看唐三的是吧,”他指了指楼上,“四楼,我刚从他那出来。”
阮丘雄摘下墨镜,上下打量樊疏桐,目光闪烁不定,但嘴角终究还是旋出一道弧线,语气平静:“真巧,在这碰上你了,最近还好吧?”
“还不是老样子,不能跟阮少比,横竖是混口饭吃呗。”樊疏桐并不愿多谈,指了指大门,“我还赶着回去,有空请你吃饭,你可是聿市的稀客,再会啊。”说着朝他抬手做了个揖,大步朝门口走去。
阮丘雄目送他的背影消失在大门外。
嘴角的笑容渐渐隐去。
……
医院门口,樊疏桐刚上车,手机就急促地响起来,催命似的,倒把他吓一跳,他一边倒车,一边不耐烦地接听电话,“谁啊?”
“是我。”阿才的声音,在电话那边急急的说,“樊哥,刀疤回来了。”
樊疏桐破不以为然:“他回来了好啊,我正等着他!”
“别,樊哥,这次刀疤回来知名要你的人头,你可千万要小心,没事少出门,他这人可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的。”
“难道我还躲着他?”
“不是说你怕他,是这人忒狠了,如果有什么异常你赶紧报警,让警察收拾他,好过搭上你自己。”
“警察?阿才,你还相信警察?”
“樊哥,现在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我从来没有怀疑过警察,我只是……”“好了好了,我知道了。”樊疏桐心烦意乱,“你自己也小心,我先挂了。”
樊疏桐驾车驶出医院大门,他确定今天是撞鬼了,恰在大门口他的车跟另一辆白色本田擦身而过。
他当然认得那辆车连波的。
连波也认出了他,刹住,将车往回倒,试图倒至樊疏桐的车旁。而樊疏桐这是猛踩下油门,呼的一声,风驰电擎扬长而去。连波放下车窗,看着倒车镜内渐渐隐没在黑暗中的尾灯,潸然泪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