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信件

    那年他们班组织郊游时,许亦菡支吾着问了林源一句:“我们……可以做朋友吗?”

    “嗯。”林源简单作答,轻扬起嘴角,笑容虽浅,却很易让人联想到寒冷冬日里的暖阳,温暖人心。

    然后,彼此留下了各自学校的地址。

    当许亦菡给林源写第一封信时,虽然她已打了很多遍的腹稿,但到了信纸上时,又不知该从哪儿下笔了,深思熟虑了好久才提笔写,信的内容无非是学习之类的。林源比她要大两届,她把想要问他的问题都一一写上,写好了,左看右看,发现自己的字不够好看,总觉得歪歪斜斜的,不太满意,又重新誊写了一遍。

    寄信时的紧张不言而喻了,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就是期盼着他的回信,大概是一周的时间终于收到了他的信。

    写信的过程中,两人发现在学习上有很多的共同点,比如学习方法、学习态度,慢慢地,从学习这个范围再渐渐扩大,谈各自的喜好,谈生活,甚至谈到人生。在往后的日子里,很长很长的时间,两个人频繁通信,一直持续到许亦菡高三毕业。

    上高二时,许亦菡的班上开始有很多同学交笔友,常有信件往来,老师为了同学们能一门心思地将精力全部都投到学习上,便扣押了他们的信,要等到月末才会给他们。

    等信是个煎熬的过程,但是被老师扣押信无疑是个更为煎熬的过程。她看不到林源的信便无法给他回复,林源收不到她的回信亦是不会给她寄过来,这样一来,他们俩的信件往来要比以前少了很多。这让许亦菡感到郁闷,却又无可奈何。

    一天,当许亦菡看到自己桌肚里面躺着的信时,着实愣住了,随后,迫不及待地看信封上的笔迹,是林源寄给她的信,没错!

    是班主任叫生活委员拿给他们的?不对啊,还没有到这个月的月末。她把信收好后,问了下同桌:“这个月的信你拿到了吗?”

    “没有啊,怎么了?”她的同桌回答。

    真的没有,会是谁呢?

    “虎牙妹,看看这道题怎么解的?”坐在许亦菡后面的陈焕捧出练习册,眼睛看向别处并没看向练习册。

    初中升高中时,陈焕、许亦菡和秦曼君三人均以优异的成绩考上了市里最好的高中,在高二分文理班时,许亦菡跟陈焕选择了理科,秦曼君由于文科优秀便选择了文科,凑巧的是许亦菡又跟陈焕分到了同一个班。

    “你不是对的吗?”许亦菡扫了一眼陈焕的练习册说。

    “噢噢,问错了,是这道题。”陈焕随便指了个,心思明显不在题目上。

    下午班主任上完课后,跟大家说:“我那儿少了一封信,是谁拿走的?”

    大家都面面相觑。

    许亦菡的心骤然缩紧,她把头埋得低低的,谁都不敢看,好像拿信的那个人是她一样。

    “你们不要光顾着看别人,谁拿了谁心里还不清楚,不要以为你拿了我就不知道,我可是数了一共有多少封的。不过,具体是哪个同学的我倒是不知道,所以,我想请这位同学诚实点,自己说出来。”班主任铿锵有力地说,字字都落在了许亦菡的心里。

    许亦菡的心越揪越紧,不管谁给她拿的信,少的那一封是她的,事情总归是跟她有关,这是她所推卸不了的。她却没有足够的勇气站起来,她站起来又该说什么呢?说信是别人拿的,也许别人是好心给她拿信呢,她那样说岂不是害了别人。说是自己拿的吧,明明又不是自己拿的,这样做自己会受冤,那该怎么说?她拿不定主意。最终,她做出了一个选择,她宁可背这个黑锅也不说信不是自己拿的,就在她准备站起来的时候,她的身后有人站起来说话了。

    “老师,是我拿的。”陈焕坦白。

    为拿信的事陈焕犹疑了很久。

    每每看到许亦菡拿出信纸要写什么最后又什么都没写再放回原处时,他的心就没来由得烦躁,他似乎可以想象出许亦菡犹犹豫豫蹙起眉头的样子,想象着她那个表情,他心里就不好受。

    他知道许亦菡是想给林源写信,即使她还没有看到林源的来信。在陈焕要为她拿信的同时,他的内心是备受折磨的,如果他去拿的话,不就是更加促进了许亦菡跟林源的感情。百般思考后,他终究是选择了去拿信。

    刹那间,几乎全班人的目光都瞄向了陈焕,有人是看好戏一般地看着他,有人是觉得不可思议。

    “你跟我来下办公室。”班主任说。

    “信呢?”陈焕问许亦菡。

    从班主任办公室回来后,陈焕脸上并没有沮丧之意。

    “班主任有没有骂你,或者说要惩罚你啊?”许亦菡边把信递给陈焕边说。

    陈焕忽然拉下脸:“你看我这样呢?”

    “你又不是不知道隔壁班因为有人去拿信被惩罚的事情,你干吗还要去拿?”

    “那你不是很想看到我哥给你寄的信吗?”

    陈焕岂能不知道隔壁班同学被惩罚的事儿,听说惩罚还比较严重,在他拿信之前他就横下心来,不管是什么样的惩罚他都愿意去接受,只要能拿到信让许亦菡看到,再大的惩罚都不算什么。

    也许自己疯了,傻了,他笑自己。

    不过,只要他所做的能让许亦菡高兴,什么事他都心甘情愿去做。

    他什么时候这么看重许亦菡了,什么时候已把她放在心中如此重要的位置上了,他不清楚。可能有一种情愫早已在他心中慢慢滋长,慢慢生根发芽,刚开始他未觉察到,当这样的情愫从发芽阶段长成小苗的时候,他隐隐明白了什么,那是一种不必言说的明白。

    还好,出于他是第一次去拿信,又是班上的优秀学生,班主任啰啰唆唆地跟他说了一大通的道理,最后以“下不为例”收尾,没有给他任何惩罚。

    “你怎么知道的?”许亦菡一惊,怎么自己的一点小心思都逃不过陈焕的眼睛啊?

    “因为我能洞悉别人的心灵。”陈焕胡诌。

    “乱讲,那你说说,我现在最想要什么?”

    “现在没时间想,我去送信了。”陈焕找借口开脱。

    许亦菡当初不知道陈焕到底是出于什么心帮她拿信,但不管怎样,她还是心存感激的。她知道了陈焕的另一面,别看他平时大大咧咧的,其实,他也是个心细的人,并且做错了事有足够的勇气敢于承认和承担,而她的勇气不及他。

    有一回给林源寄信,许亦菡印象很深刻。

    那次,她提笔时的心情是格外沉重的,甚至是痛苦的,她脸上的眼泪还没蒸发掉便有泪再次涌出。

    在学校好不容易回趟家,却迎来了父母亲的吵闹。

    那会儿,她父亲刚下岗,还没找到工作,心情不好就去找几个朋友一起去喝酒,晚上回来后,她母亲闻到了父亲一身的酒味就说了他两句。不说还好,这一说,引起了父亲的不满。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的,从正常说话到大声吼叫,然后,许亦菡听到了“啪”的一声响,很大声。她知道,肯定是打人发出的声音。

    她轻轻推开门,透过细微的门缝看到母亲捂着脸,她完全被吓住了。要知道父亲在她心中一直是个温和的人,从来不打人的,而今日却打了母亲。她看不到母亲的脸,透过母亲轻微的哭泣声,她能感受到母亲的悲戚。

    “心情不好就找别人发脾气,算什么男人啊?”母亲抽噎着说。

    “我高兴,怎么着!”父亲说话变得凌厉,就连表情也比平日凶很多。

    “你高兴?你高兴就打人吗?”母亲显然没有受过这样的委屈,越说越是伤心。

    “那你不看看你刚才说的什么话,什么我没出息赚不到什么钱,那你去赚啊!”

    母亲又顶了几句,父亲的手落在了母亲脸上。当父亲还想再打母亲时,许亦菡连忙走到母亲面前护住了母亲,父亲的那一巴掌落在了许亦菡的脸上。

    “爸,够了!”话音刚落,强忍的泪水终于决堤。她看着父亲那张脸,真的无法相信这就是她平时看到的那个慈祥的父亲,她回头对母亲说:“妈,先去我房间吧。”

    父亲怔在原地,右手变僵了,落在许亦菡脸上的那一巴掌算是彻底地让他清醒过来了。他从来都没有打过自己的女儿,平时都把她当成手上的宝,但是今天呢?他太鲁莽太冲动了,不仅动手打了妻子还打了女儿。而吵架打人并不能解决任何问题,只会把事情搞得更糟糕。

    他表情痛苦地捂住了自己的脸。

    那一晚,许亦菡是跟母亲一起睡的,母亲开始跟她喋喋不休地说着心里的怨气,许亦菡只顾听着,并不插嘴说一句话。后来,母亲说着说着说累了,终于入睡。许亦菡却是久久不能睡去,她的心被窗外那一片夜色罩住,看不清一丝光明。

    她该如何跟林源讲述这样的一件事,这是件丑陋的事,让人不开心的事,是家丑,都说家丑不外扬,可是她内心的痛苦该跟谁述说?跟身边的好朋友,秦曼君,同桌,或者其他人?不,她们都离自己太近了,这样会让她觉得不安。而林源是不常见面的人,也是自己经常倾诉了解自己的人。

    信经过反复咀嚼后终于寄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