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凤阳,是金淩王朝位於京城以南、大约三百里开外的一个三不管地带。
此地民风混杂、恶霸颇多、贪官横行,不平不公事件层出不穷。
即使不断有老百姓联名抗议,并将染了红的血摺子递往京城,乞求皇帝能派钦差官员前来治理,可最後得来的都是同一个结果—此事无解!
久而久之,凤阳便成了龙蛇混杂的是非之地。
有能耐、有本事的人,自然可以如鱼得水;至於那些没能耐、没本事的,就只能处於挨打的位置,任人践踏蹂躏而无处申冤。
凤阳城以北,有一条长顺大街。
这里地势稍偏,两旁林立的店铺酒楼,也不若东街或西街那般奢侈豪华,加上居住在这里的百姓以及在附近做生意的小商小贩,都较为贫穷,久而久之,便成为有名的贫民街。
苗雪兰就是贫民街上以卖菜为生的菜贩子。
每天清晨天还没亮,她便起早下地,将新鲜的蔬菜从自家种植的小菜园子里摘出来,分好类,整整齐齐的摆进竹筐,大约步行一个时辰,才能抵达凤阳城的长顺大街。
这里的几家饭庄,都是她的老客户。
其中一家名为「客再来」的海鲜酒楼,称得上是长顺大街有名的老字号铺儿。
这里大厨的手艺堪称世间一绝,但凡嚐过的食客,无不赞不绝口、流连忘返。
当然,苗雪兰觉得客再来酒楼之所以会有今日的声望,与自己每日提供的新鲜蔬菜有着分不开的关系。
要知道,整个长顺大街的菜贩,就数她家小菜园子种出来的蔬菜最为鲜嫩可口、风味清爽。
这也是她能与客再来的掌柜长期合作的主要原因之一。
最近几天,她那只有七岁的弟弟苗青羽患了风寒,今儿个一大清早便在睡梦中咳醒。
她片刻不敢耽搁的跑到药铺买了几副汤药给弟弟熬着喝了,临出门的时候,喝了药的弟弟才终於又安安稳稳的睡去。
当她背着一筐摘好的新鲜蔬菜来到长顺大街客再来酒楼的时候,已经到了晌午时分。
一进门,苗雪兰就意外发现,今天酒楼里的客人比平常似乎多了一倍不只。
她心想今日生意怎麽会如此兴旺,仔细一看,才瞧出几分不对劲。
只见那素有「食神」之称的主厨柳东来跪在地上,一条手臂被人压在桌面上,其中一人手里提着一柄明晃晃的长刀,架式十分可怕。
地上堆着被摔得粉碎的碗盘,还有汤汤水水以及青菜炖肉。
不远处的一张桌子前,坐着一名身穿月白色绸衣的年轻男子。
由於店里围观的人群实在不少,影影绰绰中,苗雪兰只能看到一个大概。
还没等她搞清楚究竟发生了什麽事,就听柳东来扯着喉咙哭号道:「公子啊,您快手下留情吧,虽然断只手的确要不了我这条贱命,可我家上有老、下有小,全都指望着我一个人赚钱养活呢。万一我这只手真的没有了,咱们这一大家子全都要去喝西北风了……」
坐在椅子上跷着二郎腿的白衣男子闻言,只是冷笑一声。「想当初你同本少爷打赌的时候,可没听说你家上有老、下有小。本少爷还记得,当你看到我从怀里掏出一千两银票,那两只眼睛不是还乐得直冒光嘛。」
听到此处,苗雪兰往围观人群中凑了凑,拍了店里一个叫阿牛的夥计肩头,小声打探,「到底发生了什麽事?柳大厨他……」
阿牛回头看清楚来人时,才半捂着嘴,小声解释,「这回可不得了,柳大厨为了一千两银子,和那位公子打了个赌,结果柳大厨输了……」下巴向前方努了努,「瞧见没,输的代价,就是那公子要剁掉柳大厨的一只手。」
她吓了一跳,「那公子是干麽的,该不会是柳大厨的仇家吧?」
阿牛茫然的摇头,「不像是仇家。从那公子的穿着打扮来看,应该家世不凡,按常理来说,像长顺大街这种地方,是不会招来这种身分高贵的客人,可是……」顿了顿,又道:「一个时辰前,也不知是什麽风,居然把这位公子吹到咱们酒楼。进门没多久,那公子就从怀里抽了张巨额银票,招呼夥计把大厨给叫出来。
「柳大厨出来之後,那公子什麽都没问,只说想和柳大厨打个赌,只要柳大厨能做出一桌能令他满意的饭菜,一千两银票便归柳大厨所有,反之,则要柳大厨用一只手来祭奠这场赌局。
「你也知道,柳大厨别的能耐没有,最本事的就是做一桌可口的饭菜。本以为柳大厨赢定了,没想到对方只嚐了几口,便怒不可遏的将满桌子的吃食全都给摔到地上了。」
听到这里,苗雪兰大概了解了事情经过,忍不住叹道:「如此看来,这场赌局根本就是建立在不公平的基础上嘛。」
她讲话的声音并不大,可偏偏这个时候,原本嘈杂的人声居然突然安静下来,所有人都不约而同的将目光移到她的脸上,被这麽多人同时注目,她的脸色顿时变得通红。
「何谓公平?何谓不公平?」
始终坐在椅子上的白衣公子,显然也听到了她的声音,慢条斯理的起身,围观的众人很自然的退向两旁,苗雪兰终於看清楚对方的长相。
此人看上去约莫二十四、五岁,穿着打扮尊贵异常,就连那张脸,也生得俊逸潇洒、英气逼人。
他就像是一道刺眼的阳光,散发一股强烈的存在感,就算在人群之中,也显得鹤立鸡群,令人无法忽略他的气场。
他优雅的摇着扇子,缓步走向她。
每走一步,人群便自动让开一分。
当他颀长高大的身躯终於走到她面前的时候,苗雪兰才惊讶的发现,自己已经完全被笼罩在他的阴影之下了。
她下意识的想要向後躲去,可眼前这个俊俏男人,突然的一声将扇子阖拢,在她猝不及防之际,用扇柄勾起她的下巴,并以一种睥睨天下的倨傲之态冷声道:「你还没有解释,你口中所说的那句不公平,究竟由何而来?」
苗雪兰虽然只是一个贫穷的小老百姓,可这男人狂妄的语气、高傲的姿态,无疑是对她尊严的侮辱以及人格的打击。
她是不知道这人究竟姓啥名谁、有什麽背景,但就冲着柳大厨输掉赌局,他就想要砍掉人家一只手便足以证明,他绝对不是什麽善良正义之人。
也许,凤阳这地方最不缺的就是纨裤子弟、贪官恶霸。
偏偏这种人,也最令她心生厌恶。
她皮笑肉不笑的伸手打掉扇柄,带着几分讽意道:「公子今日与柳大厨打赌,只要他能做出一桌能令公子满意的膳食,柳大厨便可以得到一千两银票,反之,柳大厨则要献出一只手做为此次赌局的筹码,是吧?」
男人垂着头,似笑非笑的点点头,「不错。」
「那麽敢问公子,你究竟是以什麽标准判定,柳大厨做的这桌饭菜,究竟是好吃,还是不好吃呢?」
语音一落,她明显从男人的脸上,看到了一闪即逝的诧异。
苗雪兰突然笑了起来。「柳大厨是长顺大街有名的食神,做出来的饭菜经过众人的验证,早有口碑,公子在嚐过柳大厨做的饭菜之後,什麽意见都没给,就直接否定了他的能力,这样的行径,不排除公子今日来此,是故意用一千两银票来夺柳大厨那条手臂的。」
「喂,你这个丫头,知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在同谁讲话?」白衣公子身後一名随从打扮的男人,非常不客气的冲过来就要找她理论。
只是白衣公子很快便用手中的扇柄将人挡了回去。
他依旧带着笑看着她,用扇柄指了指被人压跪在地上的柳东来,语气高傲道:「他不过就是一个贱民,还不够资格让本少爷对他耍这种心眼。」
苗雪兰瞳仁微缩,显然对他自负的语气产生了极大的反感。
男人似乎也看出她眼底的怒气,皮笑肉不笑道:「本少爷今日来这家不起眼的小饭庄,就是为了想吃一桌令本少爷满意的饭菜,而事实证明,这里的东西如同猪食,毫无美味可言。既然赌局已成立,那个胖子输了,就要付出相对的代价。」
说完,便冲着身後的随从使了个眼色。
「把这胖子的手给本少爷剁下来,拿回去喂狗吧。」
一听,柳东来马上惊惧地哭喊道:「别别,公子我求求你,千万别砍我的手,我这手要是真被砍断了,以後就再不能做饭炒菜了……」
「假如今日你赢了,那一千两银票,你会说不要吗?」
柳东来被白衣公子的话给问愣了。
男子冷笑一声,「所以,你的手,本少爷今天是要定了!」
眼看着一名随从将刀举高,就要将柳东来的右手砍断,看不过去的苗雪兰突然问:「是不是只要让你吃上一顿满意的饭菜,这场赌局,我们就算是赢了?」
白衣公子别有深意的看了她一眼,「你这话是什麽意思?」
「就是你听到的那个意思!」
他突然玩味一笑,「如此说来,你是有十足的把握,能在吃食上给本公子一个惊喜了?」
苗雪兰并不是一个好管闲事之人,但她与客再来合作了很长一段时间,这里上至掌柜、下至夥计,都与她有一定的交情。
柳东来这个人,虽然平日里喜欢贪些小便宜,可是本性并不坏,如果他的手真的被砍了,他那一大家子,真的要去大街上喝西北风了。
想到此,她语气坚定道:「如果我能做出一桌令你满意的饭菜,这场赌局,是不是可以继续?」
白衣公子摇着扇子笑了笑,「如果你输了呢?」
苗雪兰面带讽笑的回看他一眼,「若公子输了呢?」
他有趣的挑挑眉,「有个性,就冲着你这份不怕死的精神,好,本少爷今日就如你所愿,同你赌这一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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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茄炒鸡蛋、麻辣豆腐、辣椒炒白薯、醋溜大白菜,另外再奉上一大碗色泽鲜艳的素烩汤。
当苗雪兰将简简单单的四菜一汤,当着众人的面端到白衣公子桌前的时候,仍旧被压跪在地的柳大厨不禁要哭了。
「苗姑娘,你到底是想救我,还是想害我啊?我刚刚给这位爷做了整整一桌子山珍海味,他都说难吃到了极点,你这几道完全上不了场面的菜色,不是等着这位爷继续摔桌子吗?」
柳东来这辈子从来都没像今天这麽狼狈过。
他的厨艺可是打小由他爹亲自传授的,虽然比不得宫中御厨的本事,可在长顺大街上,也是有名的好口味。
没想到一时贪心,为了一千两银票,竟然阴沟里翻船,眼看着连手都要保不住了。
本来,看送菜的苗姑娘说得振振有词,他还忍不住在心底隐隐产生几分期待。
可当她把菜端上来之後,他突然听到希望碎裂的声音,他死定了!
倒是白衣公子始终老神在在的跷着二郎腿,极其傲慢的摇着扇子,用一种看热闹的心态,等待着下一步发展。
看着桌上这几道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菜色,他的脸色不禁阴沉了一下。
「这是猪食吗?」
面对他的讽刺,苗雪兰也不恼怒,笑着回道:「莫非公子其实是只猪?」
众人听了都不禁觉得好笑,但碍於白衣公子等人锐利的眸光,只敢暗笑在心,同时也忍不住佩服她的勇气。
「我说你这丫头是不是不要命了?」没等白衣公子发怒,随从已经怒不可遏的摆出一副恶霸姿态,想要狠狠教训无礼的她一顿。
「公子究竟是来这里吃饭的,还是带人来这里闹事的?」
苗雪兰的质问,终於令男子的神色微微变幻了几分。
用眼神抑止手下的嚣张,他面带不屑之意,提起筷子,随便夹了一口软嫩嫩的豆腐,事实上,这道麻辣豆腐的卖相只能用普通来形容,既没有艳丽的色泽,也没有什麽出奇的花样。
可是当他吃进嘴里之後,脸色居然瞬间变得古怪。
他不解的拧着眉头,像是在品嚐着某种世间珍品,那副小心翼翼的模样,令众人全都不由自主的屏住了呼吸。
接着,他又带着几分试探的表情,夹起一块炒得外焦内嫩的鸡蛋放到口中。
这时,白衣公子的脸色已经不能用惊讶来形容了。
他就像是受到了某种刺激,神色慌张的又去夹其余几道菜,彷佛这样还不够过瘾,他一边吃菜,一边招呼夥计给他盛了一碗白饭过来。
就像被饿了几天几夜的难民一样,他捧着饭碗,就着几道看似简单的小炒,狼吞虎咽、大快朵颐起来。
直到三碗白饭下肚、再也吃不下之後,白衣公子才放下碗筷,优雅又不失狼狈的打了个饱嗝,这才发现店里的众人,正用看怪物一般的目光打量着他。
他对那些充满探寻的目光视而不见,只是直勾勾的瞅着苗雪兰。
起身,他将桌上那张一千两银票捏了起来,递到她面前,并用狂妄到不能再狂妄的语气对她说:「本少爷看上你了,除了这一千两银子之外,你开个价格,马上来本少爷的府上,给少爷我当个煮饭做菜的厨娘吧!」
苗雪兰先是一怔,随後才笑着问道:「如此说来,公子是觉得我刚刚做的这几道小菜味道还算不错喽?」
闻言,男子瞬间利眸一眯,正想问她说这话是什麽意思,却被她抢先一步。
「既然这样,我可不可以认为,这场赌局,是我们赢了?」
白衣公子没有马上回话,冷冽的视线一直瞅着她不放。
「柳大厨的那只手,应该可以保留下来了吧?」她慢慢推开他递来的银票,一字一句道:「我只希望公子能够信守承诺,愿赌服输。你的银票我不会要,至於厨娘一职,还望公子另谋他人,我不过就是个送菜的小贩,对其他营生毫无兴趣。」
说完,苗雪兰弯下腰,将放在地上的菜筐背到肩上,在白衣公子阴森可怕的目光中,头也不回的走向酒楼的後厨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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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当苗雪兰背着已经被贩卖一空的菜筐回到家的时候,只见一个小小的身影,正奋力的在厨房里忙东忙西。
她脸色一变,急忙将菜筐解下,快步冲上前,将正打算去水缸盛水的弟弟抱了起来。
「小羽,你怎麽起来了?我临走的时候是怎麽和你说的?病没有养好之前,不可以随便下地走动。你床边我已经给你准备好了饭菜和水,肚子饿的话先垫上几口,等我回来再做饭给你吃。偏你不听话,又趁着我不在家,跑到厨房忙东忙西,如果再把你这小身子骨累病了,你让我怎麽向你死去的爹娘和爷爷交代?」
被她抱在怀里的小男孩虽然也姓苗,却不是她的亲弟弟。
苗家村,是距凤阳城七百里外的一个小村落,只住了百十户人家,且几乎每家都姓苗。
年仅四岁的苗青羽,是村长的小孙子。
可惜三年前的一场泥石流,将整个苗家村毁於一旦。
苗雪兰和苗青羽是唯二逃过那场劫难之人。
为了活下去,她带着他一路要饭来到了凤阳城。
艰难的生活再加上形影不离的相处,两人的感情甚至比亲姊弟还要深浓。
苗青羽是个很懂事的孩子,性格文静又很内向,但大概是因为自幼失去双亲和爷爷,又在那场灾难之中受到了惊吓,身体情况始终不太好,三天两头生病,花去了苗雪兰辛辛苦苦赚来的不少银子,这让小小的他,在内心深处产生了一股极大的罪恶感,也较之同龄孩子不知成熟懂事多少。
他不想成为别人的负担,也很害怕有朝一日,这个姊姊会嫌他是个累赘,而弃之不理,所以不管是言谈举止还是处世为人,他总是带着几分怯懦和小心翼翼。
「姊,我没事。早上喝了药,睡了大概三个时辰,现在已经好多了。你别总担心我,我有力气,能干活,可以为你分担很多家务事。」他伸出小手,在她的脸上摸了一把,替她抹去颊边的汗珠,「今天外面很热吧,来回家里和长顺街,加起来要走上两个时辰呢,你瞧,你的脸都被晒黑了。」
苗雪兰被他稚嫩的安慰给逗乐,轻轻捏了捏他的小鼻子,忍不住心酸道:「姊不怕累,只要你健健康康的,就算再累,姊姊也心甘情愿。」
正说着,被她抱在怀里的苗青羽又咳了起来,她急忙伸手,轻轻拍着他不断震动的後背。
「小羽,是不是又难受了?」苗雪兰心疼极了,用额头轻轻碰着他的,随即担忧地说:「有些热,看来烧还没退完全。」
将弟弟抱回榻上躺着,顺手拉过被子,把他捂了个严实。
「晚上是不是还没喝药?这都怪我,不该折腾到现在才回来,你先躺着,我去给你做饭,吃完饭把药喝了,若是明天还不见起色,我再带你去城里看大夫。」
「不去,城里大夫看病贵,姊姊赚钱辛苦,小羽就算不吃药,病情早晚也会好的。」
当小家伙带着几分嘶哑的声音说出这番话的时候,苗雪兰的眼底不禁泛出一股泪意。
虽然两人现如今都是无父无母的孤儿,可对她来说,小小的苗青羽,在成长的过程中所遭受的灾难,绝对比她这个成年人要多上许多。
她一直都知道他其实很害怕有一天会被无情的抛弃,所以经常趁她不注意的时候,学煮饭、学种地、学洗衣。
很多时候,天还没亮,他就偷偷起床,跑到菜圃,将她白天要卖的青菜摘好、工工整整的摆到竹筐里。
即使她不只一次对他发誓,就算是砸锅卖铁、无家可归,她也不会弃他而去,可他仍旧用谨小慎微的姿态,来维持这段好不容易得来的姊弟之情。
苗青羽看她表情不太对劲,以为是在担心自己的身体,连忙贴心地说:「我很快就会好的,姊姊不要担心。」
闻声,苗雪兰拉回了飘远的思绪,不着痕迹地抹去眼角的泪珠,温柔地笑道:「嗯,你一定很快就会好的,那姊姊先去帮你准备吃的,等一下才能吃药喔!」
忙了一会儿,姊弟俩吃了饭,苗青羽也喝了药,在亲眼看着小家伙迷迷糊糊的沉入睡眠之後,担忧了一个晚上的苗雪兰,才终於长吁了一口气。
这一天发生了不少惊心动魄的事情。
最让她放心不下的,除了弟弟的病情之外,还有客再来酒楼中那名白衣公子。
虽然她目前还不知道对方的身分和来历,但潜意识里,她已经将那种人与王孙贵族扯上关系。
偏偏这辈子,最让她忌讳的,便是与朝廷有关的那些官宦子弟。
想到这里,她悄悄从怀里掏出一本带着明显摺痕的蓝皮书,封皮上只写着四个字:桃花食谱。
这是很多年前父亲苗启文临终前,郑重其事交给她的遗物。
想当年,她爹曾是宫中有名的御厨,如果不是九年前那场变故,也许苗家也不会落得今日狼狈的下场……
这本食谱,就是导致整个他们家落难的罪魁祸首。
她不知道这本食谱中到底蕴藏着怎样的奥秘,不过每当她翻开食谱的时候,彷佛都能从上头密密麻麻文字的中,得到一种奇怪的启示。
苗家厨艺,传嫡不传庶、传长不传幼、传男不传女……
自幼便对做菜毫无半点天分的苗雪兰,就是在这本食谱的神奇带领下,莫名其妙的炒出了一道道美味的菜色。
这也是今天在酒楼她敢当着那麽多人的面,向那白衣公子讨公道的主要原因之一。
现在想来,如果不是当时救人心切,她也不会在情急之时,利用《桃花食谱》来达到自己的目的。
假如这本食谱的出现,真的再次掀起波澜,她不敢保证,下场自己究竟是否能够承担得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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苗雪兰是个很理智的姑娘,如果没有必要,她并不想惹事上身。
可是几天前,为了斗一时之气,她居然当着那麽多人的面,给那个不知究竟是什麽来历的白衣公子一顿难堪,并且还在他提出要她当他府中的厨娘时,十分不客气的拒绝对方的邀请。
她很担心那个男人会在事後找她麻烦,所以最近几天,她都以弟弟生病要留在家里照顾为由,暂时不去客再来给老板送青菜。
然而为了维持生计,她将原本要送去酒楼的青菜,仔细采摘整理之後,直接背到离家不远的一个小菜市场贩售。
由於苗雪兰平时做生意的口碑极好,再加上她种植出来的青菜,口感和味道又比旁人卖的好上许多,没过多久,便招来了一批回头客。
正常情况下,两、三个时辰,整整一筐菜就可以销售一空,可是今天天色有些阴霾,来买菜的人比平时少了不少。
看着筐里还有少许青菜没卖出去,她心底犹豫,究竟要提早收摊,还是要把这些菜便宜卖出去。
就在这时,几名年轻男子来到她的菜摊前,晃晃荡荡,挡住了她的视线。
她抬起头,心底虽有些犹疑,脸上却堆起一抹娇美的笑容。
「几位小哥是不是想买菜?这些都是今天早上新摘的,您瞧,上面还挂着新鲜的露水呢。最近天热,可以买些黄瓜回去打皮熬汤,还有这青椒和白菜,也全是解暑去热的良品……」
就在她迭声介绍的时候,其中一名男子,扬着下巴,伸手在她摆好的菜摊子上扒拉两下子。
拎起一根鲜嫩翠绿的小黄瓜仔细瞧了眼,带着几分不屑道:「就这种货色的黄瓜,也敢称之为新鲜?」
不屑的冷笑一声,便将小黄瓜丢到她的面前。
「大哥我家里来了贵客,听这附近的街坊邻居介绍,你卖的青菜还算不错,没想到今日一瞧,也不过如此。我说丫头,做生意讲求的可是诚信,可你瞧……」又用力在菜摊子上扒拉一阵。「这青椒个头儿太大、这白菜叶子发枯、这豆角里面生了虫子,这种不乾不净的东西,不怕吃死人吗?」
苗雪兰被对方数落得半天没言语。
仔细一瞧,出现在菜摊子前的几个男人,虽然穿着普通老百姓的衣裳,可眉宇神态之间,却隐约露出几分恶意滋事的端倪。
另外,她对自己种菜的手艺非常有自信,因为爹爹临终前留给她的那本食谱,很清楚的将种菜时要注意的细节记载下来。
事实证明,在那本《桃花食谱》的帮助下,她种出来的青菜,的确比任何一家菜贩卖的都要新鲜可口。
她自认做人厚道、待人有礼,做生意时也绝对不会缺斤少两占人便宜。
放眼望去,能被她苗雪兰得罪的人并不多。
那麽,眼前这几个突然出现的男人,之所以会当众用那种咄咄逼人的姿态来挑剔她的种种不是,只有一个答案可以解释他们的行为,那就是—故意找碴。
由於这几个人太过招摇,声音又大,引来周围其他摊贩好奇的目光。
苗雪兰不想惹麻烦,便陪笑道:「既然几位小哥看不上我这菜摊子上的东西,不如再去别处挑挑看,这个市场卖菜的贩子有很多,只要几位诚心,肯定能挑到满意的。」
这话不说还好,一出口,为首的男人顿时瞪圆了眼睛。
「你这话是什麽意思,莫非你这是想赶哥几个滚蛋了?」
她被对方凶巴巴的语气吓了一跳,纵使心中有怒,却不敢当面发泄出来。
凤阳本来就是一个贪官恶霸横行的地方,就算明知道自己没有错,可无权无势之人,想要在这里给自己讨个公道,最终的结果只能以失败告终。
想到这里,她再次忍气吞声道:「真是抱歉,如果刚刚我有说错的,还望各位大哥见谅,别和我一个丫头片子一般见识。」
「行啊,既然你不想给咱哥几个找不痛快,那就赔钱吧!」说完,男人勾起一抹奸诈的笑,厚颜无耻的伸出手,「五十两银子,只要你乖乖奉上,哥几个从今以後自然不会再来找你的麻烦。」
苗雪兰傻了眼。五十两银子?
就算变卖全部身家,她也拿不出这麽多银子啊。
「怎麽?拿不出来?」
她原本挂在脸上的笑容,终於僵了下去。
没等她答话,就听男人突然喊道:「哥几个,既然这丫头交不出银子,还愣着干什麽,给我砸!」
话音一落,几名男子就像是疯了一般,砸的砸、踹的踹,很快的,苗雪兰那个并不大的小菜摊子,就被这群来历不明的人给砸得面目全非。
她站在原地,冷冷看着这群人放刁。
那些人砸烂了所有的青菜,这才当着她的面啐了一口,头也不回的扬长而去。
旁边做生意的几个小贩全都被这突来的一幕给吓到了。
但凡长眼睛的都看得出来,刚刚那几个人分明就是故意来这找碴的。
有几个胆子大的,小心翼翼的走过来,轻声道:「姑娘,你这是不是不小心得罪了谁,刚刚那几个人似乎是冲着你这小菜摊子来的。」
苗雪兰拧着眉头,并未作声。
眼看着自己和弟弟辛苦了一整个早上采摘的新鲜青菜,全都被踩扁踩坏,她既心痛又愤恨,可是她又能怎麽办?弯下腰,无可奈何的将几个幸免於难的黄瓜青椒一一捡好,放回筐里。
这时,传来一道略带嘲弄的笑声。
「真是世态炎凉啊,都已经被人欺负到了头上,居然还不敢作声,丫头,看来你这日子过得也不怎麽样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