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师元儿与慕韬天到了东市里临河的一家大酒楼,选了三楼一个近窗的位置。

    这家酒楼最大卖点,就是河岸的美好风光,常有京城里的纨袴子弟在此办诗文会,名为吟诗作曲,实为风花雪月,也让酒楼染上附庸风雅之气,因此,来到这里的人肚里都有点墨水,店内的气氛自然高雅不落俗套。兼之此处近临码头,各地运来的时鲜都能第一时间送达,高朋满座自是不在话下。

    点了快十道好菜——当然还有师元儿一直垂涎的酥鳞鳜鱼,慕韬天便问起近来京城里渔获运送量锐减的情形。

    那店小二闻言同样苦着一张脸,却是有苦难言,只能依慕韬天吩咐去楼下请能解答的人上来,其中一个就是掌柜。

    在他们刚进门时,掌柜就觉得此二人虽然衣着平常,但气质不凡,所以才给他们有个临河的好位置,如今又问到这麽敏感的问题,他自然要亲自过来看看。

    至於另外一个人,便是那漕运众帮派里拥有最多船只的船东陆老大,他恰好也在酒楼里用餐,在掌柜的邀请下,一同上楼了解情况。

    众人见面後先是寒暄一番,陆老大听了慕韬天的问题後,诧异地问道:「不知老弟怎麽会问起我们鲜鱼短缺的问题?若你只是好奇,那我建议老弟你还是别管,这事恐怕不是你管得起的。」不知道自己叫「老弟」的对象便是当今太子,陆老大叫得还挺亲热的。

    由於菜还没上桌,师元儿听得有趣,就替慕韬天答道:「陆老大你可别小看了这位……呃……这位『老弟』,他可是能直接上达天听的人呢。」她淘气地指了指天空。

    众人不解地看向慕韬天,只见他表情不变,不疾不徐地亮出一面腰牌。

    掌柜与陆老大长年在东市混,见过的达官贵人多了,怎会不知那是什麽,随即脸色一变,态度马上不同起来。

    陆老大一个抱拳,语带歉意地道:「失礼了!小人有眼不识泰山,大……」见慕韬天使了个眼色,他随即改口道:「老兄请勿见怪。」

    此时菜一道道上桌,掌柜的招呼也变得更殷勤,众人用了点菜後,他才长叹口气道:「这位老兄问起鱼鲜,的确是问到了点上,断货的原因却很难一言以蔽之……这该由我们陆老大来替你解释解释。」

    听到「老弟」在一转眼全变成了「老兄」,师元儿忍不住噗哧一笑,结果被慕韬天不着痕迹地横了一眼,以示警告。

    陆老大只能苦笑,「其实不只京城的渔获运送量短缺,只要是往北的货物,无一不漫天喊价的。这个中原因老兄你往窗外码头一看,便可稍见分晓。」

    众人遂往窗外看去,但见河岸天清气爽,河道上船只三三两两,只有些游舫什麽的,码头处空荡荡,一个人都没有,倒是有几只雀鸟,争着吃栈道上散落的榖米。

    师元儿听到他们聊天的内容,也拉长了脖子往窗外一看,「咦?以前都是满满卸货的船呀,现在怎麽只剩几条渡船呢?连河道上航行的船只都这麽少,这是怎麽回事?」

    「船舫交错,掩碧波;财货聚积,蔽栈道。书上皆称京城货畅其流,我虽对漕运不熟,也知京城码头不该是现在这样。」慕韬天沉着脸道。他虽然从小深居皇宫中,但平时阅读大臣们的疏议文章等,也知京城不可能如此冷清。

    陆老大见他看出了门道,顺着他的话诉苦道:「老兄说的是。近来京城许多商品价格飙涨,可不只这鳜鱼难买,因为罗刹教在江都至山阳间的航道拦船,要求支付大笔过河费,若船家不从,则之後的航程便会因不明原因而毁船掉货等,因此船家大多只能付钱了事,或者根本就不载了,如此一来,北方物价自然随之上涨。」

    「当地官府不管这件事吗?」慕韬天无法理解,这麽大的动静官府不可能不知道,除非他父皇养了一群废物。

    「该怎麽说呢?罗刹教做事虽嚣张,却也十分机警,官府根本抓不到他们的把柄,所有毁损的船只东家都弄不清楚自己是如何被攻击的,总不能诬指罗刹教,官府自然也没辙。」陆老大自己也是受害者,说得义愤填膺又无可奈何。「可是大夥儿明明都是得罪他们之後便立即出事,却是敢怒不敢言。」

    掌柜也听得满腹怒火,搭腔道:「就不知官府是真查不到,还是受到压力才查不到,哼!」

    这句话令慕韬天陷入思索,所以罗刹教背後的势力,是连官府都敬畏不已的吗?

    「因一派一教而导致民生痛苦,物价上涨朝廷却不闻不理,确是执政者有愧於百姓……这件事,我不会置之不理。」他暗自下了决心,非把这件事弄个水落石出,还百姓公道不可。

    陆老大与掌柜面面相觑,虽不明白这太子的手下怎麽敢有这麽大的口气,不过他坚决的气魄倒是很有说服力,令两人莫名地相信他或许真能办得到,不由得连连道谢。

    直到慕韬天当下与陆老大约好等会亲自到码头的船行看看,大夥才真正相信他这事是要管到底了,便分别告辞前去安排。

    等他们离去後,慕韬天这才有余裕去注意身旁一直沉默着的师元儿。

    只不过当他头一转,目光触及那整个头都快埋到饭碗里的丫头时,一股荒谬的笑意便油然而生。

    她的反应总是和一般闺阁女子不同,有人吃饭会吃到彷佛连碗都要吞下去的模样吗?

    「有这麽好吃?」他真是开了眼界,从没有人胆敢在他面前如此不拘小节,至少那些郡主小姐、表姊表妹,面对他可是端庄得很,哪像这丫头,吃到连看都不看他一眼。

    「当然,我这辈子第一次在东市的酒楼吃东西啊!果然有钱人吃的东西就是和一般人不一样,这鳜鱼就是酥了一点,甜了一点。」她在说话的同时,双颊仍鼓鼓的,还很好心地往他碗里夹菜。「你也吃呀,再不吃,等会儿都被我吃完了。」

    瞧她那模样和小猪有什麽两样?这会即便镇定如慕韬天,也克制不住真的笑了出来,他这才发现近十道菜几乎被她扫去一半,而自己碗中的菜肴早已被她盛填得尖了起来,厉害的是她还能在这尖端上再添一片鳜鱼肉而不倒下来。

    「你是个未出阁的姑娘,留点形象行吗?我虽不敢自称掷果潘安,倒从没有女子会在我面前如此恣意大吃。」他啼笑皆非地望着面前菜肴都快与眼齐高的碗,心想连服侍他的太监都没这麽勤快。

    「就算你是太子,这一顿,我也要这麽大吃特吃。」她大言不惭地道。

    「哦?怎麽说?我以为宫女在太子面前该更拘谨?」

    「那是因为太子是众宫女的理想夫婿啊。」

    她才赞美太子一句,沉着如慕韬天心里便不免有些飘飘然,但下一句又立刻将他击落地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