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说你爱我 直接对我说吧!

    哦!我思念的罗密欧,

    如果你爱我,就真诚地说出来吧!

    《罗密欧与朱丽叶》第二幕第二场莎士比亚

    “您血压已经很高了。天气一变冷,血管脆弱的人就会很危险的。您体重也该减减了,如果发脾气,就真的很危险了。所以呀,要关心关心周围的人,心气平和一些。总之呢,您要管束管束自己,改一改动不动就发火的火暴脾气。最近有过什么费心劳神的事吗?”

    听了主治医生的唠叨,这位刚刚苏醒过来的老人反应激烈得出奇。他冷冷地大声说道:

    “操心的事太多了!两个孙子没有一个像样的!”

    这两个孙子中的长孙,最近又是夫妻分居又是什么的,搞得他血压猛升。那个长孙还曾经放肆无礼地对他说:

    “您听到医生说的话了吗?他叫您减肥呢!您的肚子怎么也得减掉一半呀!那样的话,您活到百岁大概都没有问题了!”

    听了孙子傲慢无礼的话,老人又发怒了,雪白的眉毛皱了起来。小孙子迅速地扯了一下哥哥的袖子。这个二十四岁的年轻人觉得自己快要成为孤儿了,眼睛里“哗哗”地流着眼泪。匆匆忙忙赶过来的嫂子,轻轻拍打着小叔子的背,怒视着仍然是自己丈夫的那个家伙。爷爷都这样了,这个家伙还是不依不饶的。

    “无论如何,报纸和新闻暂时也要少看!不管您身体有多好,现在毕竟是上了年纪的人呀!”

    听了相伴多年的老医生的话,这位貌似科内尔·桑德斯老爷爷的老人眼睛瞪了起来,似乎并不赞同。这位医生已经陪伴他多年了。

    “这算什么话!我每天得看好几个文件!”

    可是,这位年纪相当的主治医生也很是强硬,老人的大声呵斥对他不起作用。老医生非常瘦,看上去特别和蔼,但是银边眼镜后面的眼睛很有精神。他拿出了医生的权威,郑重其事地说道:

    “就算是机器,用上八十年的话,马达也会出故障的。会长,说得严重一点,您这部马达离出故障只剩一步之遥了。如果想加点油继续运转,就请听从我的话。否则,我现在就走,再也不到这里来!还有,旁边的孙媳妇,你到我这儿来一下,我告诉你处方和看护时的注意事项。”

    惠灿虽然因为夫妻分居而“闻名全国”,可她仍然是老人的孙媳妇。所以,她跟着医生出了房间,听他讲注意事项。

    “你和尚永是分是合,这个我管不着。”

    这位老医生和她的老公公交情深厚,几乎是称兄道弟。他眨着眼睛接着说:

    “世道变了,年轻人要离婚,这是两个人的自由。但是,你们现在不能让两个人之间的这种事情,再传到那个老伙计的耳朵里!绝对不能!只要他再晕倒一次,我就不敢打保票了!他虽然表面上很坚强,可毕竟是个八十岁的老人了,而且是中年丧子呀!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有关生命的话题任何时候都是很严肃的。听了老医生的一番肺腑之言,惠灿认真地点了点头。那位八十岁的老人中年丧子,一想到长孙不愿意继承家业,就会怒骂不已。另一个孙子是个聋子,笨得像块石头。所以,老医生觉得,还是叫孙媳妇看护比较妥当。

    “您就吃一点吧,爷爷!虽然味道不一定好,可也是大妈教我做的呢!她说我第一次做得还不错!您吃一点吧!”

    然而,受到过孙子侮辱的老人却一声不吭,将身子转了过去,对孙媳妇端来的松仁粥和凉拌菜看都不看一眼。

    “那都是喂兔子的东西!端走!我不想吃!”

    “不吃的话,您身体会垮掉的!吃一点……”

    “出去!孙媳妇要得好看,只该是和孙子过得好好的时候!我现在不想看见你!”

    “……”

    “唉!我还是快点死掉算了!我活得太久了,连不想看的事情都看到了!”

    就在他们两个一个拼命劝说、一个就是不吃,正僵持不下的时候,惠灿想到了一个主意。不过,那些话真是不怎么说得出口,爷爷听了血压恐怕会更高。她觉得,爷爷和孙子真像,不吃不喜欢吃的东西,不做不喜欢做的事情。脾气太固执,让身边的人太费心。如果自己伤心,就让对方更加伤心。他们真是太像了。要是那个男人说不吃,她倒是可以这么说:“不吃?那就别吃了!”可是她不能那样对待老人,也不能说:“喂兔子的东西?真是太偏食了!您给还没出生的重孙子做个榜样嘛!”她只是这么说道:

    “听说,我公公去世的时候,您后悔了。如果您现在走了,我、那个人和尚夏都会后悔的!不管过去多少年,恐怕直到死,都会后悔的!”

    “……”

    “我说得有些过份了,您又在后悔了吧?我就出去,您吃点饭吧!”

    人真是奇怪的动物,独自一个人和成为别人的什么人的时候,行为都不一样。她自己就是这样。作为一个女人,她似乎极其不幸,甚至都想发火、想大叫、想绝食。可是,作为一个准母亲,她该吃饭的时候就吃饭,一到睡觉的时间就睡觉。在电视屏幕上看到那个讨厌的男人,她也告诉肚子里的孩子:“那个人是你的爸爸!”作为一个高血压患者,这位正在进行绝食抗争的老人也一样。他虽然嘴上说讨厌吃兔子食,可他仍然是一家之主,有要娶媳妇的孙子,就算是吃兔子食,也应该再活上二十年,这样心中才不会有后悔。片刻之后,老人朝着正走出房间的惠灿说道:

    “太淡了,酱没有味道。把酱油拿过来吧!”

    那一瞬间,惠灿快要笑了出来。她硬是忍住嘴唇上的笑意,用毕恭毕敬地语气说:

    “是我故意做得淡一些的。医生嘱咐过了,以后要少吃盐和酱之类的东西。”

    “真是天杀的!”

    “爷爷,您要注意血压呀!”

    就在惠灿再次打开房门准备出去的时候,她听到背后传来了老人说话的声音。那声音不再像刚才那样怒气冲冲的,而是出奇地低沉,却满含深意。

    “你也不要后悔呀!这权当是一个年纪比你大上好几圈的老人对你的忠告吧!”

    爷爷说这番话的时候会是怎样的表情呢?就在惠灿转过身去看的时候,老人已经把粥碗放到了一边,背对着她准备睡觉了。

    有一个人,我想与他偶然相遇

    相遇在春花烂漫的小路上

    相遇在郁郁葱葱的梧桐树荫下

    相遇在银杏树叶飘落的柏油马路上

    而在冬雨飘飞的季节里

    也有一个人,我想要将他忘怀

    也有一个人,我想要与他相见

    ———《单相思》中金基万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白天打过盹,惠灿那天晚上很意外地失眠了。于是,她披了一件外套,在老公公家的庭院里散步。院子真是大,她从见到的第一眼开始就是这么想的。偌大一个院子,却只住着一位八十岁的老人和一个二十四岁的小伙子,另外还有一名女佣和一名司机。也许是院子里曾经有过小孩吧,位于院子一角的大树上还挂着一个秋千。是谁玩过的秋千呢?是已经去世的公公?是六岁时第一次进入这个家门的丈夫?要不就是他那当时还在襁褓之中的弟弟?这个宅院极其宽敞,有着儿童玩的秋千,在里面生活的人看似幸福,其实不然。这个宅院的主人还对她说:“不要像我一样,做令自己后悔的事情!”

    “哦,是按孩子的大小做的,对我而言有些小呢!嗯……”

    秋千上的雪似乎已经扫过了,但是坐在生铁做的秋千板上,屁股还是冰凉的。是继续荡还是不荡呢?就在她犹豫着的时候,附近传来了脚步声,像是有人踩着了树枝。是她的丈夫。

    “谢谢你今天来了。”

    院子里很宽敞,独自一个人在里面走的话,很难说能不能和其他人碰上。天上满是闪烁的星星,院子里长着很多树木,还有他的脸,这一切坐在秋千上都能看到。惠灿凝视着他的脸,她已经很久没有如此靠近地看着他了。白天即使是遇上了,她们也只是敷衍一下,不说什么别的话。看着这张突然出现的脸,她的心头浮起了一丝喜悦—也许是因为突然相遇而觉得高兴吧。尚永语气生硬也说道:

    “说实在的,尚夏已经跟我说过了,我还是不知道你为什么要来。”

    一听到他的话,她立刻悄悄地对肚子里的孩子说:“好好睡吧,孩子!不要听这些话!”

    “你这种没有人情味的家伙会不会那样想,我不知道,但是我不会!”

    一个月以来第一次说的话竟然是这些,真气死人了。

    “总而言之,你就是想装成个乖女人吧?”

    听到这里,惠灿再也忍不下去了,“霍”地一下从秋千上站了起来,然后朝倚在树上的尚永走过去,使劲踹他的小腿。她最近体重增加了,踹得比以前更加有力了。其实,在那个噩梦般的圣诞节之后,她一直就想对他破口大骂,像这样在他的小腿上猛踹上几脚。来这儿之前,她就在厨房里幻想过,他也许正在抚摸着其他女人的背呢。一想到这个,她踹得更狠了。要是尚永能弄懂惠灿现在的心思,他也就会压住火气,听之任之了。然而,论起心情来,被惠灿踹着的尚永也好不到哪儿去。

    “你!你这个小娘们!”

    听到他的怒骂声,她飞快地躲到了离他五步开外的地方,然后挽起袖子,清清楚楚地说道:

    “你说话注意点!什么小娘们?你懂不懂礼貌呀?我虽然不是个乖女人,可也是个很不错的好女人!我没有必要去装模作样的!我不像你这种家伙,对生病的老人一点也不关心!”

    她那理直气壮的话怎么听都让人觉得有些无耻,尚永气得鼻子都歪了。一个女人不管有多无耻,也不会这样一口咬定自己是个好女人呀!他满脸嘲讽地对这个“好女人”问道:

    “好女人就是在和丈夫完全脱离关系之前,就和别的男人约会,早早地筹划未来吗?”

    江尚永和柳惠灿之间经常出现这样的情况:说的都是韩国话,相互之间却很难沟通,就像江尚永曾经在餐馆里说过的—因为柳惠灿讨厌江尚永,所以江尚永厌恶柳惠灿。现在也是这样。听了尚永的嘲讽,惠灿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一脸茫然。看到她那副似乎一无所知的恶心样子,尚永恨得咬牙切齿。他接着说:

    “这个圈子本来就很窄,对谁都是这样!拍完这部电影之后,郑时宇导演好像会再次到国外去,因此跟分居中的江尚永的老婆面谈了一下。”

    尚永一句接一句地说着,惠灿心里大吃一惊。他搞情报的本事真是了不起呀!郑时宇和我见面还没多久,就传到了他的耳朵里了。她心里充满了惊讶和愤怒,身体“簌簌”地抖动着。尚永冷冷地盯着她,讥讽似的说道:

    “你好像很吃惊呀!不过,我也特别吃惊。你虽说是失忆了,但是不管是在失忆前还是现在,你做的勾当都是如此的相同!同样是先跟我说分手,然后想和同一个家伙从我面前走掉。”

    尚永大步走到一脸茫然的惠灿面前,低声却威胁似的说道:

    “不要太高兴,柳惠灿!我,不会放你走的!”

    尚永的手指紧紧地抓着惠灿柔弱的肩膀,就像不会让她去任何地方似的。那一瞬间,惠灿觉得他的手指抓得自己肩膀生疼生疼的。她想打开他的手,却打不掉。尚永继续对她喊着:

    “你想离开,就是老头儿死了,我也不会放你走的!谁也别想从我身边走掉!你就是讨厌我,你也走不了!我那时候犯傻,你叫我盖章,我就在离婚协议上盖上了章,但是现在不会了!根本办不到!”

    “……”

    “而且,你也明明是许诺过的,我叫你做什么,你就要顺从地做什么!你不会连这个都忘记了吧?所以,我不会放你走的!不让走!你就在你讨厌的男人身边变成皱巴巴的老太婆吧!你这个傻娘们!”

    尚永声嘶力竭地叫骂着,惠灿却不说一句话,不做出一点反击。她只是专心致志地看着他,那表情十分古怪,就像是在破译某种暗号似的。她的眼睛直直地盯着他的脸,像是要洞穿他的心思。几天不见,她看到这个美男子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眼下拍着的电影里的主人公是个黑社会小混混。他比上一次见到的时候瘦了一些,脸也有没刮,两腮和下巴上长满了浓密的胡子。这一段时间,她稍微胖了一些,他却变瘦了。看着他瘦削的脸,她突然想:

    “这个男人要将自己厌恶的女人拴在身边,看着她的样子过一辈子?”

    他在看到离婚请求书的那一刻就曾说过一些不怀好意的话,她当时太伤心了,还没有想到那些。然而,他现在却成了一个恶棍,嘴里恶狠狠地叫嚷着要让她老死在自己身边。对一个女人而言,那是多么沉重的打击呀!于是,她头脑一热,对他问道:

    “你,就那么喜欢我吗?”

    听了惠灿的质问,尚永哑口无言了,只是愣愣地盯着她,像是被人揍了一拳似的。过了一会儿,他才训斥似地语气强硬地说道:

    “不准讥笑!”

    这个女人今天吃错药了吗?不但说自己是“好女人”,竟然还问他是不是喜欢他。尽管他语气强硬地否定了,她却还是一副要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架势。

    “如果你不喜欢我,那你为什么要我到老都待在你身边?只要有一点不喜欢,你就很难做得到。”

    一跟她在一起,尚永就觉得自己似乎变成了一个傻瓜。虽然有时候心里也会很高兴,觉不出那些,可现在心情很恶劣,他更是真真切切地觉得自己是个傻瓜了。他觉得心里很烦躁、很压抑。他在其他人面前从来不会这样,为什么单单在她面前反倒成了傻瓜和弱者呢?于是,他带着一副凶狠的表情,冷冰冰地回答道:

    “不愧是个书呆子,想像力真是丰富呀!莎士比亚说过,坠入爱河的人、疯子和诗人都很有想像力。”

    听到这句话,惠灿心里生生地痛起来。我怎么能那样说呢?我早就被连智媛利用了吧?利用我的人心里很高兴,我的心里竟然也差不多!她带着那种胜利般的姿态,再次追问道:

    “那你为什么想我和在一起?”

    “你这样的笨蛋当然不知道,就有人喜欢看自己讨厌的人,看她那副恶心的嘴脸!就像我想见到那个女人,那个在我小时候就走掉的女人!”

    尚永的声音一开始还很平静,后来却像是在哀嚎。他的话声一落,庭院里顿时充斥着可怕的寂静。看到她沉默着,静静地看着他,他以为自己占了上风。然而,她那扎人的目光很快就让他觉得不舒服起来。片刻之后,她盯着他的脸,说道:

    “你,真是一个可怜的人呀!”

    柳惠灿心里真是那么想的。她的话和她的目光深深地穿透了他的心脏,那一刻他真想在她脸上抽上一巴掌。然而,他硬是克制住了自己,背过了身去。

    “你怎么挖苦我都行,但是你哪儿也别想去!你是在这个家里侍候那个老家伙,还是跟着惠媛去上班,这些我不管。但是,跟着那个家伙到国外去的想法,你最好放弃!你只要清清楚楚地记着这一条就行了!”

    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惠灿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就在他走出十来步远的时候,她才有气无力地说了一句:

    “反正现在连飞机都不能坐。”

    他的脚步停了下来。就在他转过身,准备问她说的是什么意思的时候,她把外套的拉链“呼”地一下拉到了脖子上面,轻轻地说了一句:

    “我,其实有话要对你说。”

    “什么话?你突然又想到什么吓人的‘好话’来了?”

    听他的反问,她两眼怒视着他,用混杂着恐惧和愤怒的语气说道:

    “就因为你心胸狭窄,我气得都说不出来了!本来应该说的,都是你惹我生气了,我现在不愿意跟你说!我们,说正经的吧!我不是因为你说不让走就不走的,而是我自己不想走。我不想爷爷因为我而上火!”

    “哼,了不起!真是个好女人!”

    听了他的嘲讽,惠灿立即两手叉腰,气势汹汹地反击说:

    “现在知道了吧?要不然,我现在也不会和你心平气和地说话的!等你觉得自己头脑冷静下来了,能够听得进去我的话了,你再给我打电话!今天就说这些!”

    在今天来这儿之前,惠灿一直觉得,录像里的他和曾经眼窝深陷、独自悲伤的自己都像是傻瓜。那时竟然被他显而易见的坏心肠迷惑住了,感动得哭了起来,她觉得自己真傻,这个无耻地说绝对不放她走的男人也很傻。

    “太冷了,我要进屋子里了。我现在不能感冒的!”

    她冷冷地说完那句话,就小跑着走了。尚永看着她的背影,心里禁不住想道:

    “因为生气而不愿意跟我说的是什么话呢?这个女人,到底在耍什么心眼?”

    “你到底耍的是什么心眼?”

    问惠灿的人不是尚永,而是她的妹妹惠媛。听到这个突如其来的问题,惠灿放下端着的牛奶杯子,很平静地问道:

    “什么?”

    “你都怀孕三个月了,嘴还捂得严严实实的!你到底是为什么呀,大嫂?”

    一听到这句话,惠灿手里的杯子差点掉到地上。她不安地看着妹妹和小叔子尚夏。尚夏可能是从惠媛的口形猜出了她说的意思,也在满脸惊讶地看着嫂子。

    “哎呀,你是怎么知道的?”

    看到姐姐一脸惊慌的样子,惠媛脸上露出了鄙夷的神色,回答说:

    “你以前不喜欢喝牛奶,也不喜欢吃橘子,现在却在拼命地吃!你像冬眠的熊一样打盹,像电视剧里的孕妇一样呕吐,却还希望永远不被别人发觉!姐姐,你真傻呀!看到你很不正常,我就翻你的包,结果找到了孕妇手册。我打电话到医院里询问,医生就仔仔细细地告诉我了!”

    “你,翻别人的包?你那是窥探别人的隐私!”

    听到姐姐的抗议,惠媛不加思索地回答说:

    “在这种情况下,隐私算得了什么?难道你还想回到起点?为什么不告诉姐夫?”

    惠灿在妹妹和小叔子的注视下,像喝白酒似的将牛奶一口气喝完了,然后很是伤感地说道:

    “我想用这个事实来改一改他的坏脾气。”

    “嗯?”

    听了她的回答,惠媛和尚夏大感意外。惠灿接着说:

    “江尚永那个家伙自以为了不起,给了我太多伤害。他心眼太坏,我害怕孩子会学他!虽然照他的话说,刚开始是我不对,但是从我离家出走那件事来看,他也做得不好!他因为我忘掉了他的名字,就像小孩子一样耍小脾气。他自己做着事,却动不动就妨碍我的事情!他竟然还怀疑我早就和别的男人约会!”

    被遗忘了的十一年,加上记忆中的一年多时间,共有四千多天。在这四千多个日日夜夜里,柳惠灿因为江尚永而感到一丝幸福,却感到更多的不幸。惠灿突然想起惠媛不久前说过的话来。当时惠媛正在按着电话键,像是要给哪儿打电话似的。

    “姐姐和姐夫初次相见,是在三月份吧?对了,是三月二日。我听你说过的,是开学的第一天。”

    “怎么啦?”

    “我想做一件有趣的事情!”

    惠媛脸上带着意味深长的笑容,在电话键上输入了一组数字。过了一会儿,电话机里有个声音说了些什么。惠媛听了之后,神秘兮兮地笑着对她说:

    “姐姐和姐夫认识真是很久了,已经有四千三百一十九天了!”

    “嗯?”

    听了惠媛的话,惠灿一脸迷惑地看着她。惠媛接着说:

    “嗯,这是我最近想到的呢。如果拨打测算生辰八字的电话号码,然后输入出生年月,就会听到出生的天数。很准的!我想知道尚夏和我认识有多少天了,就试了一下,结果是三千五百六十七天。姐姐和姐夫是四千三百一十九天!怎么样?有趣吧?”

    听到惠媛的回答,惠灿不以为然地笑了一声,却不知不觉地记住了那个数字。我跟他从相识到一起生活,已经有四千三百一十九天了。也许,那被遗忘的十一年就像记忆中的一年一样,因为他而感到一丝幸福,却感到更多的不幸吧。

    “就算是我现在全部忘掉了,可是从遇上他的那一刻起,我就因为他而感到局促不安!我不想再那样生活!”

    看到嫂子在怒气冲冲地说着什么,尚夏就小心翼翼地打着手势表示异议。

    “嫂子,不管怎么说,哥哥要是知道你怀上了孩子,肯定会进行反省的!”

    惠媛立即反问道:

    “为什么要我怀上了孩子,他才进行反省呀?我不想给他那样的借口!我也不想听到他说,因为我怀上了孩子,所以就重新走到了一起。即使没有孩子,我也希望他和我,就我们两个人之间的事认真地谈一谈。总是那样怕怕失失地,不敢面对现实,那不是太丢人了吗?”

    是的,那种经历有过一次就够了。说自己是因为孩子而抓住了他的心,那样的话听别的女人说上一次也够了。对于自己和孩子,那些事是不可以再发生的。不管是谁,结婚都是因为“爱”,而孩子就是爱的结晶。她才二十多岁,没有理由这么早就怀上孩子。她讨厌那样!

    “我和我的孩子没有理由要受到那样的对待!我跟他说过,在他冷静下来后,想要认真讨论我们的未来的时候,就给我打电话。所以,等他打电话来,我们再谈吧!至少,有要交谈的意向,就是说还有希望!”

    “如果他不打电话呢?”

    惠媛不安地问道。惠灿于是很不耐烦地说道:

    “那就结束!我为什么要和那个蛮不讲理的男人一起生活呢?我的孩子也不需要那种混账父亲!要是想和我一起生活,就应当为爱而活!”

    嫂子的观点让尚夏突然想起一件事来。他用手势说:

    “哥哥说过的,他爱着嫂子。我是看到他对智媛那么说的!他说他眼中依然只有一个女人,只有嫂子!”

    当然,尚永还说过她个头矮小、睡姿也很难看之类的话,只不过尚夏省略掉了。眼下,最重要的是要告诉嫂子:对于哥哥而言,只有她一个人。令人感动吧?然而,惠灿似乎并不怎么感动。片刻之后,她一脸不情愿地说道:

    “他为什么对那个女孩说,却不对我说?”

    尚夏知道她会这么问,就用手势回答说:

    “他说觉得难为情。”

    真是个奇怪的男人。他平时我行我素,像是个肆无忌惮的怪物,可是就那么几句话,他竟然不好意思说出来。真是可笑之极!惠灿接着固执地说:

    “不直接对我说,我不会接受的!”

    说完,她就从厨房里走了出来,躺在沙发上睡觉。妈妈睡得越多,肚子里的孩子就会长得越大的!除非有人说江尚永来电话了,她才会醒来去接的。惠灿一出去,厨房里就剩下尚夏和惠媛了。他们对近来的事左思右想,就是搞不明白。过了几分钟,惠媛剥了一个橘子,一半自己吃了,另一半递给了尚夏,然后忧心忡忡地说:

    “尚夏,我想了一下。”

    “嗯,想到什么好主意了?能让嫂子改变想法,还是能让哥哥痛痛快快地打电话过来?”

    惠媛摇了摇头,然后凝视着尚夏的脸,非常动情地说道:

    “以后如果我怀孕了,我会立即第一个告诉你的!也许,这才是最好的选择!”

    这个还没有接过一次吻的纯真青年一脸茫然地注视着惠媛。过了半分钟,他们又在餐桌前默默地吃起橘子来。男人、女人和孩子,这看似单纯的关系真是复杂呀!电话会来,还是不会来呢?

    尚永第一次觉得,决定给一个人打电话竟然这么困难,而且这个人不是别人,就是自己的老婆。他忽然想起老婆说过的最后一句话来。

    ———等你觉得自己头脑冷静下来了,能够听得进去我的话了,你再给我打电话!

    在整个韩国,敢用那种盛气凌人的口吻命令江尚永给自己打电话的,也就只有她一个人。事到如今,你和我之间还有什么可谈的呢?你任性地掀翻别人的书桌、任性地发脾气、任性地离家出走,不仅如此,还和其他家伙约会,有说有笑的!在第一眼看到那张照片时,他还讥讽那个街头摄影师是个无聊的人,可是血接着就忍不住要往脑门上冲。你都那样,竟然还叫我打电话?尚永心里很窝火,连手机电池都没有充电。可是她究竟想要跟他说些什么呢?他觉得有些害怕,却又非常想知道。

    “反正现在连飞机都不能坐。我其实是有话要对你说的,就因为你心胸狭窄,我气得都说不出来了!”

    他想知道是什么话,真是特别想知道,但是他却拿不起电话来。她说叫他先打电话,他就得顺从地做吗?他不想这样。而且,她还是有个前提条件的,就是头脑要冷静。可是,他现在冷静不下来,就因为面前站着的一个男人。

    “在这个场景中,应当强调的是对自己的人生如此流逝所产生的悲哀和对自己的怜悯!而不是像你这样,眼睛里充满杀气!眼神稍微柔和一些!你这个样子,去年的‘大钟奖’是怎么得的呀?真是让人觉得不可思议!”

    现在是休息的时间,导演却还在喋喋不休地打击着演员的自尊心。听了他的话,尚永却只是静静地盯着对方的脸。他满脑子都在想:要想让头脑冷静下来,就得跟面前的这个家伙来一次决斗。

    “她出事那天,还有现在,你为什么经常和她约会?为什么?因为什么事?”

    听了尚永突如其来的问题,时宇顿时变得一脸迷茫。过了一会儿,时宇才明白了他的意思,于是“嗤”地冷笑了一声,说道:

    “为什么和惠灿约会?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因为,她还是我的妻子!”

    那一瞬间,时宇脸上那似是而非的笑容一下子僵住了。

    “我真是讨厌你这样的家伙!”

    时宇除了工作的时候之外,总是一副文质彬彬的样子。但是,他的脸上此时却带着露骨的轻蔑,朝尚永大声地咆哮着。

    “我这样的家伙是指什么样的家伙?”

    “因为身边的女人太多,就不把老婆当回事!自以为长得很帅,就以此作为武器,去玩弄女性!如果厌烦了,就立即把她忘掉!你就是这种不负责任的家伙!不仅如此,要是她想从你手中挣脱,你却还不放过!”

    尚永知道,喜欢自己的人很多,讨厌自己的人也很多。他虽然知道,却根本不当回事。因为,除了惠灿之外,别人对他怎么想,他根本就不关心。可是,听到那种对他的老婆恋恋不舍的家伙这样指责他,尚永心里很烦躁。

    “我也对你这样的家伙很倒胃口,郑时宇!对得不到的东西如此痴迷,对别人的女人垂涎三尺!我再问你一句,你和她,为什么约会?你保证完全只是因为电影吗?”

    从十一年前开始,他们就极其讨厌对方。那时候时宇十九岁,尚永十八岁。为什么会这样呢?他们已经记不起来了。然而,他们一有冲突的时候,惠灿就常常出现在他们中间。时宇真的是讨厌尚永。他不用任何努力,就可以凭着英俊的外貌和天生的魅力,轻而易举地赢得别人千辛万苦才能得到的东西。他突然有一天出现在自己和惠灿面前,夺走了他守护了很久的女人。因为太讨厌尚永了,时宇忍不住说道:“我没法保证。说是因为电影,那一开始就是个借口。她和你一起生活,每次都被人用整张娱乐版来报道,那对她是一种折磨。与其那样,还不如和我一起离开这里。我就是为了说的这些,才与她约会的。怎么了?”

    顿时,尚永怒不可遏,拳头朝时宇的脸上飞奔而去。然而,郑时宇的反应可比徐胤伍快多了,他避开了尚永的拳头,挥拳朝尚永脸上打了过去。转眼之间,两个男人就你一拳我一掌的,在地上扭打起来。

    “我打死你!你这个狗娘养的!竟敢跟我的女人说那种话!”

    “我才该打死你!你欺骗纯真的女孩,用那种卑鄙无耻的手段跟她结婚了,然后就缚住了她的手脚,你这就叫丈夫?除了让她感到伤心之外,你还做过什么?比起你来,我可以让她感到幸福!所以,你还不如滚到那个爱你爱得要死要活的小丫头身边去!你这个狗娘养的!”

    幸好这里是个偏僻的地方,离摄影棚很远,就算导演和主演打起来了,也没有人跑过来看热闹。他们就这样厮打着,直到打得手指上一丁点力气都没有了。最后,他们并排躺着,面对着天空,眼神很天真,似乎又充满愤恨。

    在地上躺了好大一会儿,手终于能动了,于是时宇从口袋里掏出香烟抽起来。抽着抽着,他突然盯着坐在不远处的尚永说道:

    “你不来一支?你不是打过一场之后,总要抽上一口的吗?”

    听到这个既是仇人和情敌,又是校友的男人的话,尚永面无表情地摇了摇头。

    “早就戒掉了。你多抽些,赶快得上肺癌吧!妈的,让你不要打我的脸,连我的嘴都给打破了。竟然毁坏别人谋生的本钱!”

    把这个有名的美男子—惠灿的丈夫打成个大花脸,这对时宇而言,是一件乐事。所以,时宇尽管眼角青一块紫一块的,心情却很舒畅。

    “如果觉得郁闷,就发泄出来呀!那也是为电影做宣传呢!哼,这么美妙的享受,为什么要戒掉?”

    时宇深深地吸了一口烟,似乎觉得很恼火。不一会儿,尚永冷冷地说道:

    “因为,只有那样,那个白痴才说愿意和我结婚的。她说过,如果我不改掉脾气、戒掉香烟,根本就不会和我结婚。不管怎样,她是不会和一个未来的肺癌患者结婚的。”

    虽然那天听到妻子说要离婚之后,他抽了一会儿烟,但是之后又戒掉了。惠灿极其讨厌抽烟的人,而这个以前一天要抽三包烟的大烟鬼心里打定主意要娶她,反而就把香烟戒掉了。哼,真是令人感动不已的纯真爱情呢!时宇点燃了第二支烟,冷冷地轻声说道:

    “香烟我也能戒掉。”

    要是她真的向他提出要求,他也能戒掉的。然而,惠灿并没有向他提过那种要求,她只是希望他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吸烟。这就是爱着的人和不爱的人之间的差别吗?也许吧!

    “妈的,香烟味怎么变苦了?你既然做到了那些,娶到了她,为什么还会搞到这种地步?如果惠灿感到幸福,我也不会有带她离开韩国的想法的!在你们要结婚的时候,我以为她和你在一起真的会感到幸福,所以我就伤心地放弃了。没想到却没过上几年……你们这两个白痴!”

    被仇人称作白痴,尚永觉得非常刺耳。可是,柳惠灿真的对郑时宇说过那些话吗?和我一起会感到幸福?她也曾经像我一样,觉得我们会幸福?听了那些话,尚永的语气不再像刚才那样尖刻了。

    “谁像白痴呀?你才是个鼓动有夫之妇一起出国的白痴!”

    “哼,在我看来,一生中做一次白痴似乎并不坏。虽然,最终还是失败了。”

    时宇苦笑着,揉了揉充血的眼眶。妈的,才一会儿就肿了,得戴上眼罩了!片刻之后,时宇说道:

    “听说你和徐胤伍打过架,她不是问过你是不是伤得很重吗?那时我是突然决定那样做的!我对她说,如果你担心,就去看看他,要不然就和我一起乘飞机离开。于是,她就说,她现在没法和我一起坐飞机。”

    没法坐飞机。她对丈夫也这样说过。那是为什么?

    “她说,江尚永,不管你有多讨厌我,你和我还是夫妻!虽然不知道能不能继续下去,但是不管怎么说,我现在还是你的妻子。所以,我不会做那种和别的男人一起离开的蠢事。她还说,在她的记忆中,她的男人自始至终只有你。这些话真让我心里觉得不是滋味!”

    听着这些话,尚永心里也觉得怪怪的,有了一种如沐春风的感觉。但是,他还是不自觉地说了一句:

    “她为什么对你说,却不对我说?真是个奇怪的女人!”。

    时宇厌烦地皱着眉头问道:

    “真是可笑!江尚永,你有资格说那种话吗?你为什么让一个对你无比忠贞的女人感到如此不安?如果两个人相爱,不就应该像以前那样爱着吗?相互爱着,却还让她感到不安,也让自己感到不安。真是些奇怪的人!”

    那一刻,尚永只想在心里对自己的仇人说:那是因为我疏忽大意了。因为我以前认为她当然应该在我身边,因为我和她约定过要注视着对方老去的样子,所以我就以为,不管我说什么、做什么,她也不会从我身边离开。因为我认为她在我身边是理所当然的,所以我就疏忽了,给她造成了伤害。我不知道,她其实也是可以理所当然地离开我的。所以,当她说要离开的时候,我却不知道该怎么办。于是我就像白痴一样干发火,大声叫喊着我可以放她走。可是,她一走,我就深深地懊悔起来。尚永喃喃地说着,就像妻子就在他面前一样。“我怎么就不知道呢?当时我应该挽留住你,抱着你,不让你走!我真应该那么做!我很后悔当时放你走!惠灿,我从来没有想过会带着后悔生活,但是我现在后悔了!我该怎么办呢?我该怎样生活才不会觉得后悔呢?”

    尚永突然掸了掸身上的土,站了起来,然后摇摇晃晃地走了开去。他刚走了十来步,时宇在他身后问道:

    “再过一会儿就开始拍摄了!你又想偷懒吗?去哪儿?”

    尚永说:

    “只是给我老婆打个电话!”

    “在这里打不行吗?我把手机借给你!”

    “在你这种家伙面前打太丢人!”

    尚永嘴唇撕裂了,面颊上也破了,却露出一脸的喜悦。然而,他说是就去打一个电话,却直到太阳落山也没有回到拍摄场地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