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从裤袋里传来的震动令肖石吓了一跳,茫茫然掏出手机,来电显示闪着“薇薇”的字样。

    “薇薇?”

    “臭石头,你现在到底在哪里?”

    “我……在一个朋友家……你不认识的,是我在‘天天快餐’认识的同事。”

    撒个无伤大雅的小谎没关系吧,其实他就在“流星屿”旁边的街角。

    “昨天老板把你带走,他没有对你做什么吧。”

    “没有,为什么这么问?”

    “气死我了!”华薇薇的声音听起来,的确比平时高了好几度,”我本来以为老板是真心对你好,所以也就放心让他带你走,没想到他喜新厌旧、见异思迁!”

    “……”

    “我全都看到了,刚才老板带一个漂亮得不象话的男人来‘流星屿’喝酒,两个人挤眉弄眼,搂搂抱抱,还一起肩搭肩回家了。看得我无名火直往上窜。原来老板是个老心萝卜,你可千万不能对那种男人抱有任何幻想。我最知道你了,谁对你好你就感动得不得了,更何况你本来就喜欢他。听我说,把老板给忘了吧,他不适合你的,如果他喜欢的类型是那种男人,你永远没有胜算。”

    最后一句话里,华薇薇给了毫不留情的一记重击。

    “我知道,薇薇。”肖石握紧话筒。

    他知道,这一切根本不可能,所以从来都没有妄想过。其实,在看到耿暮之和那位俊魅男子如此亲密的模样,胸口虽然很痛,却反而有一种类似解脱了的安宁感。

    “可恶,本来我觉得老板是个不错的男人,现在看来完全走眼了。没关系,小石头,忘了他吧,我帮你找更好的男人。”

    “你操的心可真多。”肖石不禁笑了。

    “小石头,你没事吧,你真的不伤心?”

    “有什么可伤心的?薇薇,太阳每天照常升起,我们还不是一样过日子。更何况,老板找到那么好的对象,我也替他高兴。”

    “不要说这种自暴自弃的话。”

    “我不是在自暴自弃,我只是在说出自己的真实感觉而已。”肖石平静地说。

    没错,他现在几乎可以完全确定了,他真的非常、非常喜欢这个男人!其实这一点,从高中一见钟情的那一刻起,就从未变过!

    然而,即使他爱他,即使这份感情在一天天加深,他也从不奢望能和这个男人心灵相通。

    为什么一定要相爱呢?

    如果他只要远远地看着他、自由地想念他就能满足,为什么非要得到对方的回应不可?像耿暮之这样的男人,本来就应该配那样的男人才对,他们才是同一世界的人,才有可能相爱、幸福,并到永远……所以,自己的这份心情,没必要让任何人知道。

    现在的他,只想好好收藏关于他的一切记忆,并把它深深埋入,谁也探查不到的幽暗深谷。

    好幸运能再次遇到他,所以,只要这样就够了。

    “薇薇,我打算去澳门。”

    “什么?”片刻的震惊之后,尖叫声传来,“你疯了!一个人去澳门干什么?那种地方是你去的吗?”

    “我不放心老妈,我想把她接回来,好好看着她。”

    “你不是认真的吧,你老妈欠下澳门赌债近千万的赌债,说不定这次还没进去就已经被人斩手切脚,你要是去了,身上又没带钱,你以为那帮人会放过你吗?”

    “船到桥头自然直,到时候总有办法。不管怎么说,她都是我母亲,我不能眼睁睁丢下她不管。”肖石平淡的语气中有执拗的坚定,

    “你当她母亲她有当你是儿子吗?”华薇薇快抓狂了,“你不要犯傻了,石头,你一个人简直是去送死!我们当初约定过什么?你答应我绝不会抛下我一个人的。你是骗子、大骗子!”说到后面,她已是语带哭腔。

    肖石握紧手机,“对不起,薇薇。”

    “我不要你的对不起,我不想失去你。如果你真的有当我是你家人,就不要去!告诉我你在哪里,我现在就去找你。”

    “如果我这次万一有什么事的话,银行户头里还存有五万块钱,你拿去用,密码是我的生日,你应该知道的。”

    “我不要听不要听不要听……”

    “薇薇,保重。”

    轻轻一按,华薇薇的哭泣消失在远方,同时也把自己在这世上的唯一联系,就此切断。

    转过头,朝着灯火阑珊深处,他大踏步走去。

    夜风吹得他的头发凌乱飞舞……

    额头和手臂上的伤口就像火在燃烧,他全身都在冒汗……

    耿暮之,告诉我,如果我不在了,你是否也会想念我,就像想念你的柯纯一样?我不知道你和他的故事,想必一定很动听,有空的话,也讲给我听吧。还有今天晚上这个男人,如果你对我也能流露出那种表情,该有多好啊……对不起,我又开始胡言乱语……

    现在,无论如何,我要和你说再见了。

    再、见。

    ***

    “开门,给我开门!快给我起床!老板,耿暮之,醉鬼!你再不醒来会后悔一辈子。开门……”

    这一夜,华薇薇用高分贝的声音,一遍遍在耿暮之的别墅外敲打,吵得整个“莱茵堡”鸡犬不宁。

    “混蛋,被缉私艇给发现了!老二,打满舵,开足马力,我们全速朝前冲!”

    这一夜,肖石躲在去往澳门的走私船的舱底,忍受着未愈创口越来越强烈的痛楚,同时紧紧捂住被风浪翻搅得死去活来的胃部。

    “你是想要我先从你的手斩起呢?还是先从你的脚开始?”

    这一夜,伍慧娟涕泪交加地匍匐在他人脚下,她头顶的桌面上插着一把明晃晃的水果刀,而她身后则站起两个凶神恶煞般的赌场保镖……

    太多太多的故事,都发生在这一夜……

    而当肖石被赌场保镖带往一片漆黑的地下办公室的时候,正好是这一夜的凌晨。

    天刚方亮,狼狗时分。

    “臭小子,你有种!一分钱都没带就敢闯到我的赌场要人,这么多年来,我还是第一个见到。”

    赌场老板鲍万年,从外表看更像一个正当的殷富商人。据说在众多澳门大小赌场中,他虽然不是以规模最大称雄,却因手段严厉狠辣而享有盛名。对那些没有多少赌资的赌徒,赌场开给比其它赌场更优惠的高利贷,以引诱他们继续下注,等他们好不容易清醒过来,早就摊上惊人的钜额赌债,不得不倾家荡产,甚至赔上性命。

    把头微微一偏,立即有属下殷勤地过来,把雪茄烟点上。烟草在嘴里咝咝作响,整个空间充满了尼古丁的气息。

    “知道你老娘欠了我们多少?”

    略显肥肿的小眼睛,遮不住里面阴沉的光芒。

    肖石看了看蜷缩在墙角的母亲,只看到她因惊恐而微微耸动的肩头,他摇摇头。

    “二千万。”

    “什么?”肖石只觉头部掠过一阵钝痛。

    “没有,石头,我只欠了他们一千二百万,真的只有这一点,”伍慧娟哭泣着分辩,”哪里来的二千万,鲍老板,你可不能坑我啊。”

    “给她看账单。借款的确只有一千二百万,不过……你忘了还有利息吧。”鲍万年示意手下给她一份单子。

    伍慧娟颤抖的手抓住账单,脸若死灰。

    “她是你老娘,你想救她,但是又没钱,哎呀……这就不好办了。”鲍万年悠闲地掸了掸烟灰,”如果拿不出这笔钱,天一亮,我就把你老娘送到泰国,那可是个好地方,政府只要有钱拿,就做什么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我看,她就安心留在那里好好还这笔债……”

    “鲍老板,我年纪这么大,可经不起折腾啊……”

    “放心,你这个岁数,我就想让你像那些小姑娘一样,客人还不一定买帐。不过,你想必还没有老到器官退化吧。”鲍万年阴笑着上下打量她,“其实,跟色情业一样,那边的器官零售业也相当发达,虽然你这把老骨头恐怕也拆不出些什么,不过,这些肾、脾、眼角膜什么的……总还可以卖几个小钱。”

    伍慧娟呆了一秒,开始大喊嚎哭,“石头,快救我!这次我是真的完了。我好命苦啊,嫁了个色狼老公,看到别的更漂亮的女人,就把我丢下一走了之,好不容易生下个儿子,他也帮不到我什么。如果这次我被分尸,石头,记得以后多替我上上坟,阴间也多烧几串钱给我用,唉,我的命苦啊……”

    这一切真像一出荒谬的闹剧,肖石终于忍不住笑出来。

    “你、你居然笑得出来,你个没良心……”伍慧娟浑身抖动。

    肖石不理她,毅然站起来,“你们放了她,我替她去。”

    伍慧娟的眼泪就像水龙头,说关就关,“你说真的?好孩子,妈妈知道你一定会帮我,绝不会见死不救的。”

    鲍万年眯起眼睛,“你真的愿意?”

    “我比她年轻健康,你就算要卖的话,也可以多卖点钱。把她放了,我跟你们走。”

    “好小子,有种!”鲍万年拍着大腿笑起来,“你老娘是个混蛋,生出来的儿子却好歹算是个人。”

    他把手一挥,立即有人上来,用绳紧紧捆住肖石的手。

    “我不会跑的。”

    “以防万一。”

    “等一下,”肖石喝止保镖的推掇,缓缓走到伍慧娟面前,“妈……”

    “石头,妈对不起你。”

    早已冷血的内心,终于有了一丝愧疚。

    “你没有哪里对不起我。这条命,是你给我的,现在由我还给你,从今后,我们就这样两清了。”

    “你不要我了?石头……”伍慧娟颤声看着自己的儿子。

    “是你早就舍弃了我,不是吗?”肖石静静看着她,“保重。”

    事到如今,他已经无话可说。

    这具身躯既是你赐予的,现在也为你将它收回。我从未怨过你替我安排的命运,现在也请你不要责怪我为自己做的选择。

    “走了!”

    收回最后一瞥,肖石垂下眼睑。

    缓缓跟着人高马大的保镖朝门外走。一步步,阶梯逐渐升高,光线愈发分明,内心却愈显沉重……

    “鲍老板,等一下,有人找您。”突然,从入口跑下一位赌场的工作人员,叫住鲍万年。

    “什么事?”

    那人凑到鲍万年耳边叽叽咕咕了好了会儿,又塞给鲍万年一张似乎是支票之类的东西。鲍万年瞥了一眼,把它塞入西装口袋。

    手一挥,肖石随即被人放开。

    “小子,算你走运,有贵人相助。”鲍万年吐了一口烟,“这次的帐一笔勾销,你好自为之。”

    话音即落,一帮人像鬼魅般,顿时消失得干干净净。

    空旷昏暗的地下阶梯上,只剩肖石一个人削瘦的身影。

    这是……怎么回事?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把他放了?

    挥不开心中浓浓的疑惑,只能拖着沉重的脚步,一步步往上挪……刚才全凭撑着一口气,现在人都走光,不知不觉松懈下来,身躯犹如铅灌一般,负重不堪。好不容易挪到出口,乍现的光明刺得他睁不开眼。

    “小石头,你没事?太好了……”

    扑入怀中的柔软身躯,带着熟悉的芳香,肖石下意识地抱紧她,“薇薇?”

    “你差点把人家吓死了!一个人跑到澳门来,你想送死啊,我明明叫你等我的,你却听也不听。可恶,我恨你……”

    华薇薇用力捶打着他的胸膛,肖石忍痛一声不吭。

    “你怎么会来这里,刚才到底怎么回……”

    视线移至前方,他的声音僵死在喉口。

    一道阴影,静静横亘在左前方。

    男人倚在斑驳的墙上,纹丝不动。锐利的双眼,却像森林中黑豹狩猎时的眼神,凶狠中带着慑人的阴沉。

    “老板……”

    心脏狂躁跳动,一声声撞击胸肋,他已是呼吸困难。

    这个男人似乎总在自己最狼狈最糗态毕露的一刻,出现在他面前。不必说话,就已经令他无地自容。

    “你这次能脱险,多亏了老板。石头,你真的要好好谢谢老板,是他找到快艇送我过来,也是他签了那张支票替你还债。如果没有老板,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原来是他……竟然是他?!

    头部的火焰愈烧愈旺,视野一片模糊,严重的耳鸣令他感觉晕眩,却仍是努力屏住最后一口气,摇摇晃晃走到男人面前……

    缓缓抬起头,望入男人的眼睛……

    那片明亮锐利的黑色海洋曾经是他的天堂,现在仍是,可以预期未来也一定会是。没错,他的天堂呵,承载他十年如一日的心之所系,亦是他此生可望而不可得的救赎。

    张开唇,却不知道自己枯萎的声音,是否成功吐甫出微弱的心声。

    “……对不起……”

    反反复复,所能说的,也只有这句话了吧。到底为什么要道歉,肖石自己也不明白。只觉得胸口好痛,痛到无法再有别的言语。

    “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男人厉声打断他,“你见到我就像见到鬼一样的事实吗?”

    不同于往常,男人的眼中再没有半丝温情,阴霾的瞳孔冰霜凝结,狂风暴雨来临的前兆。

    “我知道你讨厌我,我是个烂到极点的混蛋,你不需要一次又一次向我证明这一点。可是我告诉你……”

    耿暮之一拳砸到墙上,腐旧的水泥墙面即裂开一角,力道之大,指节已然擦破渗血。

    “只要我在的一天,就不允许你自暴自弃任意伤害自己!自己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根本不顾其它,你当别人都是死人吗?!我对你所做的一切,难道就这么没有意义?!”

    男人的怒气,飚升到了前所未有的至高点。

    “我没有……”他怎么可能会讨厌他?

    “够了!”男人厉声喝断他,“以后随便你爱怎样就怎样,我再也不会插手你的事!”话毕,掉头就走。

    “等一下……”

    他慌忙伸手,却抓不住男人决绝离开的背影。

    “等……”

    踉跄的脚步和虚弱的身体承受不住这么猛的冲击,后跟一软,重重摔倒在地上,光明瞬间熄灭……

    一切似乎都静止了。

    唯一流动的,就只有深深烙印在眼膜的,男人冰冷的背影。

    越行越远……

    ***

    毫无征兆地醒来。

    一睁眼,就看到素雅的天花板,感受到身下床辅几乎能将人融化的柔软舒适,立即明白了自己身在何处。

    没想到他还会带他回家,他是否不再生气了?

    “肖先生,你醒了。”

    不知何时出现的王妈,缓缓拉开窗帘。整个房间立即洒满了夕阳晕红的柔美光辉。

    “请问现在几点了?”肖石捂住头,艰难地坐起来,王妈体贴地替他垫上一只靠枕。

    “接近下午五点了吧。”

    “我又睡了一整天?”

    “你睡得很香呢,我都不敢进来,怕吵醒你。”王妈笑着,从身后端过来一碗芳香四溢的热粥,“你一定饿了吧,趁热吃。医生吩咐不要给你吃太油腻的东西,以静补为宜,等一会儿,我会再给你熬汤喝。”

    “王妈,谢谢你。”

    “肖先生,你真正要谢的不是我,是少爷。我从没见少爷这么关心过一个人。看来,你真的对他很重要。”

    “……王妈,以后请直呼我的名字就可以了。”

    “那怎么可以,你是少爷的朋友。”

    “不,我不是!”肖石连忙否定,“耿先生是我的老板,我只是他雇用的员工而已。”

    “但是,能让少爷亲自带回家照顾的人,应该可以算是他的朋友吧,”王妈微微一笑,“你就安心在这里休养吧,要是又像上次那样一声不吭就跑掉,惹得少爷大光其火,可就糟糕了。”

    “那天我走掉……耿先生他很生气吗?”肖石小心翼翼地问。

    “当然啦。你不知道少爷生起气来有多吓人,其实少爷是个很好脾气的人,就算心里有事,也不会发泄到别人身上。但我就是看到他满脸铁青的样子心疼,怕他会憋坏自己。”

    耿暮之是个脾气很好的人?他在心里打个重重的QUESTIONMARK。

    不过,回想起他在澳门对他又骂又一拳捶到墙上的情景,他的内心深处,涌动着一丝隐密的酸甜。

    如果,诚心诚意向他道歉,是不是就能得到他的原谅?

    “耿先生他不在吗?”

    “嗯,少爷现在在公司,应该马上回来了吧。”

    “哦。”

    然而,事实并非如王妈所言。耿暮之不但没有回来,甚至过了晚餐时间仍不见踪影。

    听着客厅吊钟滴答的走动,肖石内心的焦急愈加严重。刚服过的药剂令人昏昏欲睡,但潜意识又记挂着耿暮之,睡不了一会儿,便立即惊醒,如此反反复复……直到近凌晨一点的时候,客厅终于传来响动,原本就浅眠的肖石立即警醒。

    脚步声渐渐加大,停留在门外……

    肖石下意识地闭紧眼睑装睡。自己明明渴望看到那个男人,可为什么怕得连眼睛都不敢睁开?患得患失的心情无法解释,也许,这就是恋爱。

    门被轻轻推开,男人的气息逐渐逼近……

    眼睑微颤间,呼吸变得急促……然而,逼近的气息滑过身侧,似乎从床上抽走了什么东西,脚步声渐渐远离……

    他睁开眼睛,又是男人决绝的背影,消失在门后。

    忍不住光脚下床,打开房门。

    客厅里,仅亮着一盏台灯,淡淡的光线照在横躺在沙发的男人身上。他垫着刚从卧室拿出来的枕头,身上盖了一条薄毯。

    中央空调的发出几乎轻不可闻的嗡响声,像海豚传自大海深处的震动,整个房间,犹如静止在海心深处一样。

    肖石几乎是战战兢地游近,屏息凝视着他。

    男人背对着他,一动不动,像是睡着了。他的手露在外面,三根指节上缠着一层纱布,是狂怒时捶墙所造成的伤口。

    想伸手触摸那因他而起的伤口,想看到像上次那样他含笑而捉狭的黑眸,想被他紧紧拥在怀里吸纳自己所有的悲伤……然而,男人全身都散发着冰冷的拒绝气息,手伸到一半,停了半响,还是没敢落下。

    “对不起。”

    男人依旧纹丝不动,是真的睡着了,还是装作没听到,肖石无从分辨。对自己反来复去就只有这贫脊的几个字,而感到既悲凉又难堪。

    面对男人的时候,他总是拙于言词,总是弄巧成拙。

    是自己不识好歹、莽撞行事,终于惹得男人雷霆暴怒。得到这样的对待,都是自己咎由自取,丝毫怨不得别人。可是他真的希望此刻男人能翻过身来,咆哮也好,冷嘲热讽也好,只是别像现在这样,对他不理不睬!

    然而海洋一直沉寂无声,他卑微的心缩成很小很小的一块。

    做一条一天到晚游泳的鱼儿需要莫大勇气,以海洋为天地,以一生的自由为赌注。他并不介意投掷自己全部的感情,却不明白为什么越靠近他,他就变得懦弱,心也愈发瑟缩。

    是否因为他对这个男人的一切,都一无所知?

    “谢谢你。”

    纵有千言万语,在对方冷漠的背影下,亦一一吞咽。

    他咬紧下唇,轻轻退离男人的身旁。

    循着来处游回,蜗居在一隅,隔开安全范围,侧耳聆听……海的那边,可曾吹来些许和煦暧风?

    他等了好久,都没有等到半点声响,终于忍不住,昏昏入梦。

    梦里梦外,全都是那个男人,像海一样深不可测的眼眸。

    ***

    日子就像时光倒流,完全恢复了原状。就是肖石一开始到“流星屿”打工,还没有遇到耿暮之的那个时候。

    伤养得差不多后,他回“流星屿”,继续做他的侍应生,也和华薇薇一起,仍旧住在那幢破烂的公寓里。伍慧娟从澳门回来后,不知是受那时的刺激,还是自己本身元气大伤的缘故,变得格外安静。肖石托人送她到专门的戒赌治疗中心,虽然不清楚到底效果如何,但听说目前的治疗进展得很不错。

    唯一变化的就是那个男人不再来“流星屿”。

    以前不管工作再忙,耿暮之总会隔三岔五到“流星屿”小坐一会儿,然而现在自肖石返工已有三个星期,都没有看见他的身影。

    不敢妄断耿暮之是在刻意避开自己,但是他被他完全放弃,自那一晚起,就该是不争的事实。

    男人冰冷的视线令他刺痛,他提也不提那二千万的债,以致肖石不得不说“用薪水还”时,他的眼神讥讽而冷漠,似乎在嘲笑他用薪水还的话不知到猴年马月,然而这是肖石必然的坚持。自己也许还到一辈子还还不掉,那是否意味着可以一直留在他身边?暗自这样估算的自己,竟会感到一丝欣喜,完全是无药可救。

    然而,男人却不再来了。

    一入夜,心脏就随每一次开门的铃声而狂跳,抬起头,却往往不是那个人的身影。他似乎决意要在他面前蒸发,就算来查看店务,也专挑他不在的时段。

    于是他经常在夜里惊醒,一遍遍回想起男人决绝而去的背影,而彻夜无法成眠。他对他的爱恋似乎一直都遵循着这样的轨迹,还没有开始,就已经恶劣地结束了。

    这次更糟糕,比高中那次更令他痛苦百倍。可即使这样,他还是眷恋着男人的一切,恋恋不舍地回味着男人曾给予的每一丝暧昧的温柔和关怀。

    到底他是曾经接近过他的呵,他逗他取笑他强吻过他,还把他抱在怀里紧紧安慰过,这一切明明真实发生过,却为什么感觉如此虚幻?

    该不会一切都只是在自己的梦中吧。

    这样想着,而感到无比空虚寂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