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天上的白云飘得好慢好慢啊……
阮冬妮雨手支着颐搁在走廊的栏杆上,微-着眼望着头顶上懒懒飘动的白云发呆。
午时刚过,天气有点阴,上完周六半天辅导课的午后校园,人声寂寂,只余下三三两两学生逗留不去,她,便是其中一个。
这样温徐宁静的午后,适合发发呆、睡睡觉,现在发呆发够了,该是回去睡大头觉的时候了。这么想着,肚子忽然一阵叽哩咕噜响,大唱空城计。
先找个地方填饱肚子吧!吃什么好呢?她喃喃自语地转过身,冷不防被身后一道高挺的身影吓了一跳。
然而,就算是惊吓,她也不过眉眼微一挑一瞠,表情依旧淡得看不出有什么变化。
「有事吗?」出于生物性自然的反应,她直截地问话,眼前这一张男孩的脸有些面熟,好象曾在哪儿看过。
「我……我是隔壁班的程志谦……-、-还记得吗?」男孩红着脸支吾着,英气的眉眼有些害羞地瞅着她。
是他呀……阮冬妮轻蹙了下眉,没说什么。
「那个……阮同学,我、我想……跟-做朋友,不知道-……愿不愿意?」程志谦搔搔头,面红耳赤地接着说。许是因为太紧张了,话说得断断续续、吞吞吐吐,和他高大的身材怪不相称。
她静静地看着他,脸上没一丝惊讶或欣喜的表情。容貌姣好讨喜的她,收过不少情书,也面对过不少男生爱的告白,她一致的反应是不予理会;说正确点,是懒得理会,因为没那份心思。
见她没什么反应,程志谦脸上的羞赧更甚,显得有些无措。「呃……那个……-不愿一思的话,那么……呃……抱歉,我、我……」开始语无伦次。
看他这副张惶失措的模样,阮冬妮不禁觉得有些好笑,他竟是那个功课与运动全能的校园风云人物,实在让人难以相信,与那天经过她面前时完全不同。
「和你做朋友有什么好处?」她破天荒地给了响应,语气微带些刁钻和轻谑。
程忘谦愣了一下,没料到她会这么问,结结巴巴地说:
「我、我们可以一起切磋功课,还可以……呃……谈心说话,或者……一起打球?」他急得说不好一句完整的话来。
阮冬妮耸耸肩,不置可否。「我还没吃中饭,你呢?」
「我……我也还没吃。」他摸摸肚皮,腼腆一笑。
为了等所有的人走光好开口跟她提出作朋友的要求,从中午下课后他就一直在旁边偷偷看着她,哪里还顾得到吃中饭。
「那一起走吧。」她随意说了句,神情淡淡的,没什么特别的意思。
程志谦怔了一瞬,随后大喜过望地连连点头,明亮的眼瞳,兴奋之情表露无遗。
二十分钟后,两人坐在离学校不远处的快餐店里用餐。
阮冬妮照例点了汉堡和可乐,望着窗外边吃边发呆,浑然忘了身边还坐着一个人。
「阮同学,-好象很喜欢看着天空发呆。」程志谦微笑地看着她的侧脸说。
像是没听到他说的话,她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对不起,你刚刚有说什么吗?」
「我说,-好象很喜欢看着天空发呆。」他不以为意地重又说了一遍。
她偏头认真地想了一下。「是吗?可能我自己没发现吧。不过,每次像这样坐在室内时,我就忍不住想看看外面的天空。」
「-是因为这样,所以才常常被罚站吗?」程志谦有些莞尔地问。
她也老实点头。「没办法,外面的天空比课本吸引我。」
程志谦不由得朗声一笑。「我猜,-前辈子一定是一只小鸟,天空就像是-的家,所以-的眼睛总向着它。」他侃侃说出自己心里的想法,神情举措不似之前那般紧张羞涩,开朗的眉宇显得自然多了。
阮冬妮微微一愣,他的说法让她不自觉转过脸认真地瞧着他。他是第一个用不同角度解读她行为的人,其它同学总认为她这样的行为很奇怪,老师们也觉得她大有问题,她从没听过这么新奇的说法,连她自己也不曾这么想过。
「也许吧!」她开始觉得有个像他这样的朋友也不错,唇畔不觉泛着淡淡的笑意。
难得看她露出笑脸,他有些看呆了眼,而后脸色微红地垂下眼,问:「呃……阮同学,我可以叫-冬妮吗?」
阮冬妮面带微笑地点头:「你一直叫我阮同学,我反而觉得怪呢!」
程志谦搔搔头,腼腆地笑了笑。「那-……也叫我志谦就好了,我们……算是朋友了吧?」
她没有说话,只是用浅浅的微笑代替回答。
吃完餐点后,程志谦提议在市区里逛一逛,阮冬妮无可无不可地点头。
一路逛过电影院和百货公司,两人偶尔交谈几句,青春亮眼的外貌惹来不少路人注目的眼光。
经过一条高档精品街时,一辆崭新气派的奔驰车从她身边滑过。原本,她只是随意地溜了车尾一眼,没想到这一眼却让她整个人经心了起来。那辆车的车牌号码是她熟悉的,她的目光好奇地随着车子移动,一会儿后,看见奔驰车在一家精品店门前停下,那家店是母亲以往经常光顾的,店主人秦玉侬还是母亲的好朋友,虽然年纪小母亲数岁,两人却颇投契。
随后,前座走出一名作司机打扮的中年男子,那长相也是她熟悉的。看着司机匆匆走到车子另一边打开后座的车门,她心里多少有个底,知道坐在车子里的人是谁。
她也曾坐过这辆奔驰车,事实上,它正是她那富豪老爸的座车。
果不期然,从车子里下来的真是她那位有点熟又不会太熟的父亲大人--邵明远。
两鬓微微灰白的他,体态容貌还算保养得不错,潇洒依然,岁月的痕迹不过在他身上增添了饱经历练的成熟魅力与沉稳世故,倒没显现出多少老态。即将迈入六十的他看起来仍像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依旧具备风流男子的迷人丰采,这可从跟在他身后下车的年轻女子得到证明。
没发现她就站在几步远处,邵明远任女人挽着他的手走进店里,那女人侧过脸朝他绽出一脸妩媚娇艳的笑容,正好让阮冬妮瞧清她的容貌。
女人很美,不过这一点都不稀奇,能被她父亲看上的女人,容貌与身材皆是上上之选。令她惊讶的是,那女人她认识,正是那家精品店的主人秦玉侬。
阮冬妮怔愣了一会,随即为自己的反应感到好笑。虽然不知道父亲和秦玉侬是什么时候搭上线,但身处于台北这样处处是诱惑的大都会里,男女之间一触即发的挑情邂逅并不稀奇,何况他们两人本就时常接触。不过,她想,母亲大概不知道这件事。
想起母亲,她习惯性地轻蹙着眉,犹豫着该不该上前再看个究竟。
「冬妮,-怎么了?」程志谦跟着停下脚步,关心地看着她怔愣蹙眉的表情。
她缓慢地眨了下眼,没响应他的问话,径自往前定到那家精品店前,脸抵着玻璃窗门朝里望,目光很快地捕捉到店里轻搂在一起,笑语晏晏的男女。
程志谦不明所以,只是紧跟在她身旁,且顺着她的视线往里望,直觉反应地问:「店里面的人-认识吗?」
阮冬妮什么话也没说,只是微偏着头,蹙着层,像在想什么事情似。
这时候,一辆白色BMW在精品店对面的街道上停住,由车上走出一男一女,两人有着相似的五官,男的俊、女的美,优雅的举止与合称的身材,加上高品味的穿著,显现出来自不平凡的家庭。
男子绅士地轻环着女子的肩背,护着她过马路,朝精品店走来。
原本立在奔驰车旁的司机先生,一看到男子立即开口招呼:「卓先生卓小姐,邵先生正等着你们呢。」
卓斐然轻轻颔首以示响应,托着身畔女子的手走向玻璃门,站在门外陷入自己思绪中的阮冬妮没发觉有人走近,正好挡住两人的路。
程志谦赶紧轻点了下她的肩膀,低声提醒她:「冬妮,有人要进去。」
她像是没听到他说的话,依旧动也不动地杵在原地。
一旁的司机看不过去,微微拉大嗓门说:「小妹妹,人家客人要进去,别挡在门前-年纪还这么小,这家店里面的衣服不适合-啦!」
哇啦哇啦说了一串,那纤细的小身影依然故我地伫立不动,身旁的程志谦不免感到有些尴尬,不知如何是好。
见状,卓斐然微感不耐地蹙眉,稍稍倾身说:「能不能请-让个路?」低沉而冷的声音清晰有力,由不得人忽略。
这一次,阮冬妮终于回神过来。愣了一瞬,她随即转过头,正好对上男子镜片下深沉中带点冷淡的黑瞳。
卓斐然的脸庞也在瞬间闪过一丝微讶。
眼前少女那张似洋娃娃般美丽苍白的脸很难令人忘记,正是几天前在夜晚街头上为他所救的女孩。她的一双大眼在白天明亮的光线下更显漆黑幽邃,宁淡的神情一如那一晚给人疏离淡漠的感觉。
咦?这张脸好象有点面熟……
阮冬妮又皱了下眉,还来不及做出任何响应,玻璃门忽然让人从里头拉开,女主人描画美丽的细致脸庞带着柔媚的笑意迎向卓斐然及其女伴--
「卓先生、卓小姐,你们来了啊。」秦玉侬轻扬开笑脸招呼,没有过度的热络,不疾不徐地,拿捏得恰到好处。「邵先生也在里面,进来吧。」
她又将玻璃门往内拉开了些,这才注意到阮冬妮的存在。
「冬妮……」美丽世故的笑容瞬间微微僵凝,神情显得有些不自在,反射性地看向她身后,问:「只有-一个人来吗?」
「我妈没来。」像是看穿她的心思,阮冬妮直接给了答案。秦玉侬微显紧张的表情和声音让她不由得想笑,不明白她在忌惮什么。男欢女爱一个巴掌打不响,既然都已经成为事实了,又何需怕人家知道?是因着和母亲之间的友谊吗?那不是显得很多余吗?!
不自觉地勾唇一笑,白皙净丽的容颜很自然地显露出淡淡的轻嘲,因为不是刻意,那抹清淡的笑意更让人觉得心虚、窘迫。秦玉侬此刻的感觉便是如此。
场面顿时变得有些尴尬,甚至有些诡谲。阮冬妮不想让自己成为人家看戏的主角,耸了下肩,招呼也没打地就想离开。
谁知道天不从人愿,许是听到她们的声音,邵明远也从店里面走出来,一瞧见自己女儿,脸上立时扬开一抹笑。
「冬妮,-怎么也在这里,-妈妈呢?」声音很是慈爱,态度也很自然大方,一点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妥。
阮冬妮浅浅一笑。「妈没来,我和朋友不过随便逛逛,逛到这里来,没想到这巧碰上你。」
她轻轻浅浅地说着,表情淡淡的,回话的神情和语气完全不像个十六岁的孩子,带着那么一点不经心和无所谓。
「要不要进来坐一坐?爸爸好久没看到-了,我让-秦阿姨挑一件适合-的衣服。」漾着慈暖笑意的眼疼宠地望着她娟致的脸蛋,邵明远一点也不避讳在外人面前表现出两人之间的父女关系。
阮冬妮禁不住又笑了,她一直都很佩服父亲,他从不觉得他的行为有什么对或错,也不在乎别人的看法,对于自己的风流情事总是坦然无伪地乐在其中,从不曾刻意隐瞒或掩饰。
她摇摇头回答:「不了,我得回去了,晚上还有钢琴课。」
「那好吧……」语气微微停顿了下,他看了一眼她身上穿的制服,微蹙起眉,像在思索,然后开口问:「冬妮,-今年几岁了?还在念国中吗?」
他的问话立即引来四道眼光,有惊讶、有困惑,也有同情和不以为然。
倒是阮冬妮的表情,像是早已习以为常,没什么情绪波动。「我今年十六了,暑假过后就要升上高二。」
说完,她拉着愣在一旁的程志谦转身就往回走。然而,不知怎地,从不认为自己敏感的她,忽然觉得身后彷佛有一道视线正紧紧地黏缠着她。
「那个邵伯父实在太夸张了!」
一离开精品店,卓悠然便忍不住开始炮轰起来,一双黛眉绕了好几个结,双臂交抱胸前,很是忿忿不平的样子,像是邵明远对不起的人是她似的。
「有了三个老婆还嫌不够,竟然还在外头金屋藏娇!生了个女儿不打紧,却连女儿今年几岁了都不晓得?!」一路继续数着被她尊称为邵伯父的人的罪状。
「那是人家的家务事,我们无权置喙。」卓斐然淡淡地说。
「话是这么说没错,可我实在看不过去。」卓悠然率性地撇撇嘴。她的个性直爽,又身为幺女,心里想什么就说什么,一点忌讳也无。
「-太大惊小怪了,上流社会里的商界名人哪个不风流?比邵伯父尤有甚之者只怕更多,实在没什么好奇怪的。」理智的话语配合平板没有起伏的声调,如同他的人给人的感觉。
「哼,说来说去就是钱在作怪,男人有了钱就三妻四妾、左拥右抱,真是要不得!」卓悠然极不屑地冷嗤。
「一个巴掌拍不响,如果不是女人心甘情愿的话,男人又怎么会得逞?」犀利的分析,一语中的。
「听你这么说,男人爱风流好象全都是女人的错似,是女人自己虚荣下贱?!」她斜眼瞥他,用诃直接,表情很不以为然。
当然,她得承认,女人为了钱甘愿赔上自己的聿福和尊严是件很愚蠢的事,但这是一个以男性为主导的社会,成功的男人惯常以自己的优势俘虏猎物,进行一场以金钱为交易的性与爱的游戏,他们才是真正握有主控权的那一方。
卓斐然微微皱眉,显然对她的遣词颇有意见。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存准则,双方不过是互取所需,在不妨碍他人之下,旁人没有立场和资格评论。」他持平而论。
「哼,听你分析好象很有道理,说穿了,你也不过是在为你们男人说话。」
卓悠然心里仍是不服气。虽然从小生长在富裕的家庭里,也见多了上流社会的花花絮絮,但她的思想不同于一般养在深闺的千金小姐,在国外完成大学及硕士教育的她,一向很有自己的想法与主见。她讨厌男人花心风流,却总将责任推到女人身上。
卓斐然深知这唯一妹妹的个性,也不辩解,只是转移话题问:「刚刚那家精品店进口的衣服很不错,-怎么会挑不上一件喜欢的?」
「因为我根本没那个兴致!」黛眉任性地一挑。「老实告诉你,我是借口买衣服出来透透气的。」
「怎么?-还是很排斥后天和『丰懋集团』公子的相亲宴吗?」他关心地问。「我以为-已经想通了,决定遵照爸爸的意思去做。」
他们的父亲是一个严肃且极具威权的旧式大男人,对于儿女的前途与婚姻有着莫大的控制权,很难有人能改变他决定好的事。
「想通了才有鬼!」说到这件事,她就一肚子气,语调也很不耐烦。
「真搞不懂老爸为什么那么固执,我才刚回国,年纪还轻又不急着结婚,安排什么相亲宴嘛!更何况,我都已经是成年人了,挑选老公对象还要他御笔钦点,一点也不懂得尊重我的意愿,也不想想现在都什么时代了!」
「任何时代都一样,大门大户讲究门当户对,这个准则会一直传承下去。」卓斐然淡然地看了她一眼。「既然生长在这样的家庭,享有了各方面的优势和权利,就也必须付出相对的义务和代价。而且,我想爸爸他还是为-着想的,严世涛是个很不错的男人,除了出色的外表之外,他的才华与能力也是上上之选。」
卓悠然挑高一眉,斜眼瞥他:
「你的意思是,如果换成你的话,你也会遵照老爸的安排,打算一辈子就这么顺着别人的意思过活,放弃自己的人生?!」
「-说得太严重了。」他的神情和语气仍是一派的沉稳淡静。「理想与现实总是有一段距离,解决了现实的问题,才有资格和能力去谈理想。」
「这是你的经验之谈?」
她侧过身有些好奇地瞧着他。她这唯一的哥哥从小就很乖巧听话,不曾教父亲失望。但如果说他是一个完全没有自我意志,任父亲牵着走的人却又不恰当,在依循该走的轨道之际,他依然保有自己的主见和看法,才二十八岁的他,理智且沉稳得像个老头子似。
「听妈妈说,你在大三时就自己要求课后及寒暑假到公司实习,是吗?」她接着又问。高中毕业后,她就到美国去念书,关于大哥的事情,都是间接从母亲那里听来的。
「早些了解公司的业务及营运状况,对我将来进入公司助益良多。」他点点头,简单地回答。
「哥,你现在还玩相机吗?我记得你对摄影一向很有兴趣,还曾因此和老爸发生过冲突。」忍不住提起当年往事,那时候他好象念大一吧。
「那已经是过去的事了,这些年来我忙着课业和公司的事,摄影只当作是闲暇时的乐趣。」语气轻描淡写。
卓悠然若有所思地细瞧着他的侧脸,想从他脸上读出他内心真正的情绪。
「大哥,你会不会太ㄍㄧㄥ了?大学时代是每个人一生中最精采的时期,正值青春方炽的年华,你没趁那时候好好地玩它一玩,未免太过可惜了。」在她的观念里,什么样的年纪就该做什么样的事,不合理的压抑有碍成长。她这个大哥年纪轻轻就老成持重,实在教她看不过去。
「玩?-指的是哪一方面?」卓斐然淡淡一笑。「我球照打,每年一次国外旅游,并没有苛待自己。」
「拜托,这种事还要我说啊?!」她朝他翻了个白眼。「哪个大学生不玩社团、不交女朋友?!这是必修学分,我猜这两样你到毕业时一样也没做到吧。」
「我对社团没兴趣,至于交女朋友……-不觉得很多余吗?」他直视着前方的路况,手握着方向盘,像掌握自己人生方向般的沉稳牢靠。「将来,父亲自然会替我挑选匹配的对象,我无须在这方面浪费心神。」
他的回答让卓悠然不禁瞪大眼望着他,彷佛出现在她眼前的是一个史前未有的大怪物。
「哥!你会不会太过听话了啊?别告诉我你打算过和尚般的生活,直到老爸为你钦选老婆。」她不可思议地嚷嚷着。
「-是在替我担心生理需求的问题吗?」他难得幽默。
「臭大哥,你明明知道我指的是什么,现在有哪个年轻人不想谈个恋爱呀?你难道对爱情一点憧憬都没有吗?」
「爱情……」他微微皱眉。「如果注定是一场徒然,那有什么好追求的?何必去耽误别人,给人不切实际的盼望和梦想?」
「你别说得这么悲观好不好?」卓悠然不以为然地挑眉。「如果真的碰到喜欢的,就据理力争嘛,都什么年代了,结婚对象还要由父母作主啊?!」
「这一点,-应该比我清楚才是,别忘了后天的相亲宴。」他意有所指地看她一眼。「像我们这样的家庭,终究还是讲求门当户对的,我并不抗拒这种形式的婚事安排。」
「哼,谁说我一定会去参加那个捞什子的相亲宴?」气恼地一噘唇,悻悻然地撇眼望向车外。「门当户对有什么好?多少嫁入豪门的女人每天独守空闺,什么也不能做,只能逛街瞎拼,还得忍受丈夫在外面金屋藏娇包养女人,那个邵伯父就是最好的例子了,与其过那样的生活,我宁愿一辈子单身!」
提起邵明远,卓斐然脑子里不期然地浮上一张洋娃娃般却没任何表情的美丽脸庞。那叫冬妮的女孩身上有着同他相似的疏离淡漠的气质,以她自己的方式面对她所处的世界。
方才在面对那样尴尬难堪的场面,她一点支绌自怜的神态也无,反倒像个局外人似,冷眼看世情。
他没忽略她唇角那抹淡淡轻嘲的笑意,很难相信她只是一个十六岁的女孩,虽只见过两次面,但她给他的印象十分深刻。
见他没出声响应,卓悠然接着又说:「人的一生就活这么一次,如果得依着别人的安排过活,那还有什么乐趣和希望可言?!你别指望我跟你一样听爸的话,乖乖地去赴相亲宴!」
「-会去的,尽管再怎么不愿意,-还是会去。」卓斐然语淡意长,沉笃地。「因为-还无法-下卓家女儿的身分。」
卓悠然瞪着他,却一句反驳的话也说不出来。
周末,城市的夜一片流光闪烁、灯红酒绿,男男女女留连酒吧、舞厅或俱乐部,无不放纵情热、恣意狂欢。
然,即使外表看来是如此喧哗热闹,躁动的夜色中仍流淌着隐隐的、属于城市惯有的寂寞氛围。
阮冬妮微皱着眉,穿梭在装潢典雅华丽、泛散着淡淡烟草味的俱乐部里,身着淡蓝色连身裙的她,像个清丽纯洁的小公主似,格外引人注目。
这是台北市郊一家颇为著名的高级俱乐部,但不是最顶级的。
听说,这家俱乐部大都是一些商界名人带着情妇聚会享乐的地方,还颇具隐密性,会员们对彼此携带的伴侣都很有默契地不去过问。在这里可以看到各型各色的情妇典范,或妖娆、或妩媚、或温柔,尽管外貌气质多有不同,可有一点是她们共同的特色,那就是欣然地接受「情妇」这样的身分,并且乐在其中。
然而,她的母亲却是那唯一的例外!所以她抑郁不乐,眉间总锁着轻愁。
几乎是一接到绿萍阿姨的电话,阮冬妮便知道母亲又沉溺在情愁苦酒之中,平常只小啜红酒的她,每当心中幽闷无可解时,便会上俱乐部痛饮以求宣泄。
这样的机率虽然不多,但没有一次不烂醉如泥。谁能想得到兼具美貌与才华的艺文界知名绘本作家阮芷芸,会有这么丧志堕落的一面?
阵阵飘散过来的烟味让阮冬妮不觉更加蹙紧眉头。她一向不喜烟味,闻久了总会头晕恶心,为了早些离开此地,她的脚步又加快了些,朝已熟悉的包厢位置走去。
毫无意外地,她看见了母亲俯首趴在桌面上,正喃喃低语着什么,微微沙哑的声音透着一股悲伤和寂寥,桌上还摆着几支空酒瓶,显见喝得不少。
「芷芸,我真没见过像-这么不开窍的情妇。」方绿萍斜倚着身,吐露着慵懒的风情,好心地对阮芷芸开解道。「都十几年了,孩子也那么大了,干么跟自己过不去?!我劝-别想图什么男人专一的爱,日子过得轻松惬意就好。」
阮芷芸动了一下,似乎在摇头,声音嘎哑地闷吐:「-不懂……-不懂……」
阮冬妮瞅着这一幕,缓缓地走进包厢,轻唤了声:「绿萍阿姨。」
方绿萍转过脸来,看见她即绽开一抹热情的笑。
「冬妮,-来了啊,好些日子不见,-好象又变漂亮了些。」说着,疼爱地一把搂住她,艳妆浓抹的脸庞浅露那么一点欣羡。
唉!女人再怎么美,终逃不过岁月的纠缠,年华老去是迟早的事。尽管勤于保养,却仍然比不上少女无须人工矫饰的青春。
「我妈她……」阮冬妮忧心地望向母亲。她连她来了都没反应,可见醉得不轻。
「-妈她还不是那个老样子!」方绿萍无可奈何地努了努嘴。「老是为了-父亲在那边自我折磨,她就是死心眼,怎么劝也劝不听!冬妮,-以后可别学-妈那么想不开,知道吗?」说到最后,她倒是教起她来,也不顾忌她只是个十六岁的小女生。「女人啊,就要多爱自己一些,要从男人身上得到什么,自己得先弄清楚。像我和-妈这种身分呢,最好别妄想得到男人的爱呀心的,一点都不实际-看看阿姨我,生活得多逍遥惬意,与其奢想一份虚无的爱,还不如悠悠哉哉过日子,才不会像-妈一样,搞得自己痛苦得要命!」
对于方绿萍直接大胆的话语,阮冬妮早已见怪不怪。
和母亲一样身为情妇的她,性情潇洒不羁,是个及时享乐主义者,从不让自己陷入无谓的忧愁苦闷中。她和母亲是完全不同的个性,或许就因为不同,所以反倒处得来,她是母亲唯一能抒发心情苦闷的倾诉对象。
「阿姨,时间不早了,我先带妈妈回家。」
方绿萍点点头。「冬妮,不好意思,阿姨今天是搭人家的车过来的,不方便送-妈回家,所以才把-叫来。」
阮冬妮微微一笑,很有礼貌地回说:「我应该谢谢阿姨才是,每次都让-麻烦。」
「说什么麻烦不麻烦!」方绿萍疼爱地摸摸她的头。「-妈有-这么懂事的女儿真好,她应该多花点时间和心思在-身上才是。」
纤细的身子因着最后一句话而微微凝顿,随即垂下眼睫,轻勾起唇角,淡露一抹似笑非笑。没再说什么,她起身走到阮芷芸身旁,轻声说:「妈,我们回家去了。」
阮芷芸缓缓抬起头来,神情有些迷蒙恍惚,任阮冬妮撑起她,扶着她摇摇晃晃地走出包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