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安顿好徐枫晓之后,雷天宇这才想起来今天自己没有去上班也没有和江雁离打招呼,等会儿下班她要是气势汹汹地杀到家里来就坏了,确定徐枫晓确实已经睡着,他轻手轻脚地关上门,溜到厨房里,一边看炖的鸡汤火候到了没有一边摸出手机打电话。

    “喝!”电话一接通就是江雁离故作惊讶的声音,“您还活着哪主任?我还以为你被绑票了正在考虑是付赎金还是借刀杀人把你干掉自己谋权篡位。”

    雷天宇可没有心情开玩笑,直接了当地说:“雁离,我找到晓晓了。”

    电话那头静了一会儿,传来凉凉的两个字:“骗人。”

    “我骗你干什么,是真的,我找到他了!现在就在我家里,刚吃过饭,睡了……左腿骨折,吃了好多苦……”雷天宇一想起来心都痛得发抖,“我最近一段时间要留在家里陪他,事务所的事,拜托你了。”

    “没问题,你在家好好陪他吧。”江雁离一口答应,“就是把你锁在这里,你的心还不是一样想着他?照样没办法工作……”

    “还有广厦的案子,周总那边……”

    “我去办,你放心,手上还有什么案子没结束吗?”

    “那些我会打电话交待何律师的。你就不用操心了,事务所所有的事,你仅管拿主意就是了。”

    “嗯……喂我说,徐枫晓到底怎么样了?我过去看看他?你是在哪里找到他的?总不会真的那么巧,你在街上开车乱转就真的把他找到了吧?对了,还有骨折?怎么回事?被车撞了?”

    江雁离一连串的问题雷天宇几乎招架不住,只好含糊地说:“一言难尽,总之他的情况很不好,情绪更差,现在我不敢离开他一步,你也暂时别过来了,万一见了面说话得罪你,反而不好。”

    “切,我是那么气量小的人吗?嘴上说的好听,你还不是担心你的宝贝徐枫晓,怕我得罪他是真的……安啦,我是学姐,怎么会和学弟计较,不过你既然这么说,那我就先不过去了,代我说一声问个好吧,免得他将来说三道四。”

    “嗯。”

    “有什么事就说一声,能帮的我尽力帮。”

    雷天宇感动地一笑:“谢谢,雁离,你在真是太好了。”

    电话那头的江雁离噗哧笑了:“少来,想骗得我鞠躬尽瘁是吧?门都没有,要是你这两句话就能骗倒我,本小姐早就闭着眼嫁人了,还等到今天!算了不和你说了,好好照顾你的心肝宝贝吧,哪天他开恩了,我再到府上请安去!拜拜。”

    雷天宇吐了口气挂上电话,看看时间,再给何子函打了个电话,简单地把手上的工作口头移交了一下,改用文火炖着鸡汤,开始苦思冥想晚上给徐枫晓做什么。

    从下午换过药之后,徐枫晓一直闭着眼睛睡着,过了七点,雷天宇进来看了几趟,他连姿势都没有变过,额前的乱发半遮着被日光晒得黝黑的脸,衬着被单,特别的憔悴,好像不知有多久没有好好睡过了,这次难得可以睡个够,让人不忍叫醒他。

    雷天宇自己胡乱下了碗面填饱肚子,看看已经快十点了,不忍心也没有办法,坐到床边轻轻拍拍他:“晓晓,晓晓,醒醒,先别睡了,起来吃点东西吃了药再睡好不好?晓晓?晓晓醒醒了。”

    徐枫晓缓缓地睁开眼睛,茫然地打量了他一眼,沙哑着嗓子问:“怎么了?”

    “已经晚上了,晓晓,先吃了晚饭再睡吧,我给你下了鸡汤馄炖,喝一碗再把药吃了,来,我扶你坐起来,要不要先喝点水?”

    徐枫晓又合上了眼睛,模糊地说:“我不饿,让我睡吧。”

    “不饿喝点汤也好啊,晓晓,吃完再睡吧,你还得吃药呢。”雷天宇好说歹说了半天,总算把徐枫晓给扶着坐了起来,垫好毛巾,把碗送到他手上,“尝尝看,是香葱肉馅的。”

    徐枫晓心不在焉地用勺子舀起一个馄炖,盯着看了半天,忽然开口说:“雷律师,我知道住在别人家里,最起码的礼貌就是遵守别人的规矩,比如说一日三餐定时定点……今天是我不好,打乱了你的时间安排,请你告诉我吃饭的时间,下次我会准时起床的,如果我起不来,就代表着我根本不饿,你完全不用等我吃饭。”

    说完了,他把这个馄炖放进嘴里,嚼都不嚼,一口咽了下去,然后把碗递回给雷天宇:“谢谢,我吃饱了,现在我可以睡觉了吗?”

    雷天宇目瞪口呆地接过他递回来的碗,看着里面满满的馄炖,苦笑不得地说:“晓晓,家里只有你我两个人啊,什么吃饭时间定时……你想什么时候吃就什么时候吃,我随时都可以给你做,根本不麻烦,你又想到哪里去了啊,别生气了,我不是故意要吵你睡觉的,来,我喂你,再吃几个,吃完了再睡。”

    徐枫晓根本不理他,自己拿过床头柜上的药片,分辨了一下,把里面的安眠药拣了出来,剩下的丢进嘴里,眉头都不皱地干咽了下去,对雷天宇端到唇边的水杯看都不看一眼。

    无奈地长叹了一声,雷天宇扶着他躺下,小心翼翼地问:“晓晓,今天晚上,我可不可以睡在这里?”

    本来已经闭上的眼睛霍然睁开,徐枫晓不带任何感情地说:“这是你的家,你有权利睡在任何地方,谢谢你提早通知我,我这就出去。”

    “不不不不!”雷天宇慌忙按住他,“我的意思是……晚上你要是起来上厕所或者是想喝水吃东西什么的,我可以照顾你,不然我实在不放心你。”

    即使白天徐枫晓说那只是一句玩笑,他也不敢冒险,非得时时刻刻把晓晓置于自己的视线之下才能放心。

    他看着徐枫晓的脸色,急忙又加上一句:“我睡地上就可以。”

    从前,他们在一起的时候,也没有一起睡过,虽然徐枫晓习惯睡前让他抱着哄着才能入睡,但是却始终不让他在自己身边过夜,即使是两人尽情欢爱的夜晚,徐枫晓睡着之后,雷天宇也只好回自己房间,他的理由是自己睡相不好,而雷天宇睡觉会打呼吵到他。明知是个借口,雷天宇对于恋人的要求也只能无条件满足。

    那时都不可以,现在,更是不可能。

    雷天宇屏住呼吸等着徐枫晓的回答,终于,他淡然地开口,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这是你的家,你有权利睡在任何地方。”

    生怕他会反悔似的,雷天宇立刻冲出去把早已准备好的被褥拿了进来,铺在床和窗户之间,这才放心地回身关了灯:“晓晓,好好睡吧,我在这里陪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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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过了元旦之后,春节就近在眼前了,雷天宇整整一个月没有去过事务所,专心地留在家里陪着爱人,无微不至地呵护着他,照顾着他的起居饮食,一步都不敢离开,而徐枫晓,似乎也是渐渐地好了起来。

    又是一个晴朗的天气,客厅宽大的窗户让阳光无遮拦地照进来,暖洋洋地洒在徐枫晓身上,他斜躺在长沙发里,半闭着眼睛,好像是在发呆,对外界发生的事没有任何反应。

    雷天宇从厨房里出来,看见他还是自己离开时的老样子,连姿势都没有变过,不禁无声地叹了一口气:也不知道晓晓是怎么了,有的时候敏感得让他吃惊,明明一点小事都会尖锐刻薄地闹起来,逼得自己几乎要跪下对天发誓,更多的时候就是这样,保持一个姿势,定定地看着什么地方,几个小时都不动一下,和他说什么,都不理会,迟钝得象座雕像。

    起初的那些日子,徐枫晓完全就是在床上过的,一天里除了两顿吃饭的时间顺便起来刷牙洗脸上厕所,别的时间就安静地躺着闷头大睡,一开始他还体贴地想,晓晓是累坏了,就让他想睡多久睡多久吧,可是慢慢就发现事情不对,越睡徐枫晓的精神就越差,和他说话的时候声音都低了下去,于是他想尽办法,又哄又劝,每天下午才能把徐枫晓扶到客厅里坐上几个小时。把电视开着,准备了一堆以前徐枫晓感兴趣的书,自己的手提电脑也搬到他面前,想尽办法让他打起精神来,可是无济于事,大多时候,徐枫晓就象这样,一动不动地坐着打盹。

    他走到徐枫晓身边坐下,柔声说:“晓晓?不想看电视吗?也对,下午没有什么好节目,楼下有家音像店可以租碟子看的,我今天拿了份目录过来,你看看,想看的就划个记号,我给他们打电话。”

    徐枫晓好像根本没有听见他的话一样,缩着身子躺着,漠然地看着自己露在毯子外面裹着石膏的左腿,雷天宇知道他在想什么,前天刚送他去复诊,医生看了拍的片子说复位就是这样了,幸好没有进一步恶化,不过骨头长的速度有些慢,要他多补充些钙。

    给他开了药,徐枫晓又坚决不拿,雷天宇劝了半天,他只是摇着头,重复着说不,医生见况也没有勉强,告诉他不吃药也可以,吃点含钙的食物就行了,雷天宇认真地记了下来,回来的路上却开始头疼了,做并不难,难的是怎么让徐枫晓吃下去。

    从第一天之后,吃饭就成了雷天宇最害怕的事情,第二天中午,他做了鱼片粥,送到面前的时候徐枫晓拿起筷子,一块一块地把所有的鱼片都挑了出来放在盛酱菜的小碟子里,平静地告诉他太腥,吃不下去,雷天宇呆了呆,急忙解释鱼片自己已经用姜丝腌过,不会很腥,可是无论他怎么说,徐枫晓也不听,自顾自把剩下的小半碗粥喝完,就算一顿饭了,第三天,皮蛋瘦肉粥,还是老样子,嫌腥,这次干脆连一口都不喝了,没办法雷天宇只好又给他煮了白米粥,这才算勉强吃了一点,从那之后,徐枫晓每一顿就只喝那么一小碗米粥,吃饭之前夹一小块酱菜,吃到一半,再夹一小块,决不多吃一口,吃饭的时候用双手小心翼翼地捧着碗把脸凑过去,安静得几乎什么声音都不发,雷天宇看得心都快碎了,有的时候换个花样给他用鸡汤鱼汤鸽子汤下面条,每次也只是挑几筷子面条吃了,汤一口都没喝。

    比起从前,可以说晓晓更加挑食,除了白米粥和清汤酱油面,别的一口不沾,问过多少次了,总是说荤的太腥,他闻到就想吐,雷天宇又不敢提上次见面时在工棚里那么油腻的连皮肥肉他都吃得津津有味的事,明知道他在闹别扭,可是却毫无解决的办法。徐枫晓对付他只消一招而已:把碗原封不动地推回他面前,轻轻地说上一句:“我不吃。”他就只好彻底投降。

    “今晚想吃点什么?”得不到回答雷天宇也习以为常了,伸手把盖在徐枫晓身上已经滑下来一半的毯子重新拉好,“面条好不好?”

    “随便。”徐枫晓的眼睛不知道在看什么地方,心不在焉地回答。

    “那就面条了?”雷天宇为了给他补身体,可以说想尽了办法,米粥没有什么花样可弄,就在面条上下手,每次下面条都是用自己亲自做的手擀面,和面的时候加进去鸡蛋,鱼肉泥或者骨头汤,盛在碗里的时候加一点醋,徐枫晓就吃不出来了。

    徐枫晓没有回答,眼睛继续看着别处,雷天宇毫不气馁地从茶几下拿过指甲剪,小心地捧过他的脚给他剪着过长的趾甲,一边还轻声说着闲话,得不到回应也丝毫不以为意,继续温柔地说着。

    阳光洒在两个人身上,雷天宇抬头看着徐枫晓的脸,心里一阵感叹:算了吧,就这样也好,晓晓不原谅自己不要紧,起码他还在自己可以看的见摸的到的地方,自己还可以好好照顾他,还可以看着他一天天好起来,这就够了……因为,我们能在一起啊。

    这样,也算是幸福了吧?

    “对了,晓晓,雁离已经问过好几次了,能不能来看看你,她也很关心你呢,要是你不介意,我请她过来做客?整天对着我,你也怪闷的吧?”雷天宇笑着说,收拾干净剪下来的趾甲,拿了双厚实的羊毛袜给徐枫晓穿在脚上,“又忘了穿袜子了吧?有暖气也多穿一点好,你一到了冬天就手脚冰凉,不保暖不行。”

    徐枫晓的睫毛扇动了两下,终于转过来看了看他,但也只有一眼,马上又把目光移开,还是什么都不说,雷天宇出去洗手,拿了果盘过来放在茶几上,挑了挑,拿起一个猕猴桃开始剥皮:“多吃点水果对身体有好处,还有菠萝呢,用盐水泡着,过一会儿拿给你,要不要吃葡萄?我尝过了,不酸的。”

    不但饭吃得少,徐枫晓都可以整整一天只喝半杯水,借以减少上厕所的次数,雷天宇一再地保证自己绝对随叫随到地帮忙他也不听,每次看见他无意识地舔着干裂的嘴唇心里就难过得不行,好歹徐枫晓还肯吃点水果,雷天宇就各种各样地买了一堆放在冰箱里,随时拿出来劝他吃。

    “好不好,晓晓?让你学姐过来看看你?我做的饭你也吃烦了吧,怪不得最近都没胃口……她过来你也可以换换口味,嗯?晓晓?”

    雷天宇一直在想着,也许是被迫整天面对着自己,又恨着自己,徐枫晓心里的确很不舒服,那么加进个人来,是不是就会好一些?最好的人选,当然就是对他们两人来说,都是熟人的江雁离了,

    大概是被问烦了,徐枫晓生硬地说:“这是你家,要请什么客人来,何必问我。”

    根据雷天宇对徐枫晓的了解,这就代表着同意了,他欣慰地笑笑,顺手把剥好皮的猕猴桃放到小碟子上递给徐枫晓,自己走进厨房去打电话。

    电话响了好久才有人来接,江雁离首先抱怨道:“喂,你以为每个人都和你一样在快乐休假啊?这个时候还打电话,我都快忙死了……是不是你的太上皇开恩,准许小女子觐见了?”

    雷天宇失笑:“别说的那么恐怖,是啊,晓晓同意了,你周末有空吗?”

    “有空啊,怎么没有,再没有空为了见上他一面也得腾出空来啊,真难得呢,他怎么样啊?想吃什么想要什么我给他带过去啊,怎么说也是当学姐的,见面不能小气了。”

    “别花钱乱买东西了,买了他也不会要的……嗯,你准备过来下厨就好了,他一直不肯吃什么东西,如果你能做点东西开他的胃口就最好不过。”

    “哟,”江雁离拉长了声音奚落地说,“看样子监狱里伙食不差啊,把他都惯成这样了。”

    “雁离!”雷天宇惊惶地捂住手机,“你可别乱说话!”

    “行啦!我知道啦!就你的徐枫晓是宝贝心肝碰不得,我们都是路边的青蛙随便踩……好了不跟你说了,周末是吧?我两点过去。”

    “好,那个……你来了可千万别……”雷天宇不放心地叮咛着。

    “烦不烦啊你,我知道啦!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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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末下午,吃过中饭之后,徐枫晓还是一脸懒洋洋地想睡觉,雷天宇千方百计把他扶到客厅里坐在沙发上,拿了今天的报纸给他看,两点整的时候,门铃响了。

    “是雁离来了。”雷天宇欣喜地说,过去按了大门开关,打开门等着,两分钟之后,江雁离容光焕发地出现在门口,把手里的盒子递给雷天宇:“这是哈根达思的总汇喔,先冰起来吧,徐枫晓呢?”

    她一边脱着米色羊绒大衣和手套围巾一边往里走,笑着说:“徐枫晓!好大的架子,学姐来看你还躲起来!快让我看看,雷天宇有没有把你养成小猪!”

    走了几步,她忽然呆在了原地,大衣只脱下了一个袖子,保持着这个姿势呆呆地看着前方。

    徐枫晓拄着拐杖吃力地从沙发上站了起来,本来被日光晒得黧黑的脸这一个月没有外出变得有些蜡黄,配上久病之后的苍白,混合成一种憔悴病态的肤色,头发乱蓬蓬的,垂下来几乎挡住了眼睛,宽大的睡衣松松垮垮地挂在身上,左腿上的石膏分外刺目!

    “江小姐,你好。”相对于江雁离的愕然,他很平静地打着招呼。

    江雁离要愣了一下才能反应过来,结巴着说:“好——好,快坐下吧,别站了……跟我你还客气什么……快坐。”

    “不要紧的,骨头已经长得差不多了。”徐枫晓慢慢地往下坐,江雁离刚想过去帮忙,雷天宇已经从厨房里奔了出来,小心地过去扶住让他坐好:“雁离给你带了冰淇淋,现在想不想吃点?”

    徐枫晓没有看他,继续对着江雁离,露出一个微笑:“谢谢江小姐,还带东西过来,原来你终究是不放心,还是亲自来了。”

    这话里有些古怪,江雁离下意识地看了雷天宇一眼,后者也露出不解的神色。

    “当——当然哪,你回来之后我就想来看看你,只是一直……啊,一直没有空。”江雁离收到雷天宇一个警告的眼神,临时改了词。

    徐枫晓的黑眸忽然变得锐利起来,依旧笑着,却毫无笑意:“那是,江小姐现在已经是著名的律师,和我这种蝇蝇苟苟的小人物不同,时间珍贵得很。”

    这下子江雁离连话都答不上来了。

    “让你把时间花在我这样的人身上,也实在是浪费,那么,我就长话短说吧,江小姐,你可以完全放心,我已经没有丝毫竞争力来跟你抢任何东西,你大可不必把我当作假想敌。”

    “假想敌?!”江雁离把惊讶的目光投向雷天宇,发现他也一样莫名其妙,只好强笑着说:“什么跟什么啊,徐枫晓,你是不是刚起床睡多了,我有什么好跟你抢的。”

    “真没有吗?”徐枫晓有意无意地抬头看了一眼雷天宇,“你苦心经营多年,还不就是为了雷夫人这一个位子?不过我也很惊讶,我离开,已经六年了,你居然还没有得手,是你自视清高,不愿胜之不武,还是……你根本没有这个能力,是我高估你了?”

    “徐枫晓!”江雁离霍地一声站了起来,刚想发火,又强压了下去,“你受什么刺激了?说这些别人都听不懂的话,我今天真的是过来看看你,没别的意思!”

    “我明白。”徐枫晓淡淡一笑,“你始终是不放心,要过来称一称对手的重量,看到我这个样子,你可以完全不顾忌什么了……说实话,我很卑鄙,利用了雷律师的好心,贪图享受,住进这里来,其实养病哪里不是一样?只是腿断了,又不是什么富贵病,路上的野猫野狗被压断了一条腿,没人管它,也照样会好,我,也是一样的,结果为了我的自私,害雷律师在你面前不好交待,你还亲自跑过来一趟,不过这样也好,看见我,你总可以放心了吧?要天底下任何一个男人来选,也会选你,不会选我的。你想要的,不就是这个结果吗?”

    雷天宇听的心惊肉跳,好几次都试图劝阻,无奈徐枫晓根本不看他,他又不能伸手去捂他的嘴,急得汗都下来了。

    江雁离握紧了拳头抑制住怒气:“徐枫晓,我可不知道你从哪里来的这么奇怪的想法,居然把我和你的雷天宇硬扯到一块,我看,是你,不要把我当作假想敌才对吧?雷天宇!你也不管管你的徐枫晓!你听他说的都是什么啊!”

    徐枫晓抢在雷天宇开口之前说了话:“江小姐,此事和雷律师无关,我也没有把你当成什么敌人,不要发火,我只不过说中了你的心思而已,你嘴上否认,心里比谁都明白不是吗?”

    他的话语陡然变得咄咄逼人:“你一直没有结婚陪在雷律师身边为了什么?分配的时候你放弃事务所的高薪和他一起进检察院为了什么?他要辞职你也跟着辞职为什么?人前人后你都故意和他在一起,给大家造成一种你们是一对的假相为了什么?你心里应该明白吧?你自己这么做的理由是什么?”

    江雁离怒极反笑:“我不明白,劳驾你给我解释一下吧?”

    “雁离!晓晓!你们都别说了!”雷天宇叫了起来,无奈两个人都不理他。

    徐枫晓迎着江雁离愤怒的目光,镇静地说:“那是因为你希望如此,你爱他,你想取代我站在他身边,因为我是男人,在社会上永远见不得光,可是你可以,你接近他,他也正好利用你,算是一拍即合吧?这样天长日久,所有的人都会认为你们是一对,甚至连他父母都这么认为,而你耐心地等着,等我出事,等我们的感情结束,你就可以趁虚而入,名正言顺地得到他了。”

    “徐枫晓,我发现你不但伶牙俐齿,而且想象力丰富……”江雁离已经气得脸都变色了,强自按捺着说,“可惜,出发点错了,后面的推论什么都错了!”

    徐枫晓自嘲地一笑:“对于我来说,那些都不重要,你放心,江小姐,我不会和你抢的,过一阵子,我就走,很抱歉,将来喝不上你们的喜酒了,不过我想,你也并不希罕我的祝福,看不见我,你反倒会高兴些……不要被人说中了心事就恼羞成怒,很没风度。”

    “好!很好!没风度就没风度!失陪了!”江雁离的怒气已经到了顶点,一把胡乱地抓过衣服,夺门而出。

    “雁离!雁离!”雷天宇叫了两声,江雁离头也不回地直冲出去,他只好飞快地在徐枫晓耳边说了一句,“等我,我马上回来。”随即也赶了出去。

    跑到走廊里的时候,江雁离已经进了电梯,正在狠劲地按下按钮,雷天宇奔过去挡住电梯门,急促地说:“雁离!对不起!晓晓情绪不好,说错了话,你不要太介意了。”

    “介意?!”江雁离冷笑着说,“介意的话我早就一耳光扇醒他了!他情绪不好就可以乱说话?小心我告他诽谤!”

    她双眼冒火,怒冲冲地一把推开雷天宇,指着他的鼻子说:“我告诉你雷天宇!别以为本市有二分之一强的婚龄女性都憋着非嫁给你不可!本小姐才不希罕呐!你最好在家里老老实实的呆着,别到事务所来让我看见你!”

    看着电梯门慢慢合拢,表示下降的小灯亮了起来,知道追上去也无济于事,雷天宇无奈地转身回到家里,徐枫晓依然坐在沙发上,听见他回来的声音,抬起眼睛,静静地看着他。

    “晓晓……”雷天宇走到他身边坐下,轻声埋怨道,“你误会了,我和雁离之间,什么都没有,你还是不相信我吗?我说过多少次了,我只爱你一个,心里只有你一个啊,我知道你心情不好,那你冲着我发火好了,有什么不高兴就说出来,不解气的话打我骂我都没关系,但是雁离是女孩子,名声要紧,她已经有了很好的男朋友了,说不定很快就会结婚……下次别这样了好吗?晓晓……有什么你就说出来,别藏在心里,会憋坏的。”

    徐枫晓淡淡地一笑,也不说话,把头扭到另一边,不看他。

    “晓晓……”雷天宇毫无办法地叹着气,凑到他面前试探着握住他的手,即使室内暖气开得很足,徐枫晓的手指还是冰凉冰凉的,“有什么话,不能对我说吗?你宁愿一个人吃苦也不愿我来分担一点吗?你到底在想什么?我真的那么不能让你相信吗?有些事情我一直没有问过你,一来我认为那不重要,无论发生过什么样的事,我对你的心是不会变的,二来……我也等着,起初我认为是我对你的爱还不够多,起码不能让你相信我,把所有的事情都坦白地告诉我,所以我愿意等,等你能够放心地依靠我,能够把你所有的心事都告诉我……我认为是我付出的还不够多,但是,晓晓,现在,我不能再等下去了,要我眼睁睁地看着你一个人受苦,我做不到。现在能告诉我吗,晓晓?到底是什么在困扰着你?你在想什么?为什么要这么糟蹋自己呢?你到底在害怕什么?还是在逃避什么?”

    徐枫晓保持着那个姿势一动不动,沉静的侧脸就象一座雕像,雷天宇握紧了他的手,加重了语气问:“晓晓,你出来之后,是被那位小姐接走的,中间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我找到你的时候,你却在建筑工地当工人?我问过他们,你是半年前去的,那时候你已经和他们基本一样了,在此之前你在哪里?发生了什么事?是有人欺负你吗?我不是给过那位小姐一张名片,如果你出了事,请她打电话给我的吗?为什么你离开了她什么都没做?晓晓……说话呀,说一句也好,你到底是为什么变成今天这个样子的啊?”

    你宁愿到处流浪也不愿回到我身边吗?

    你就那么恨我吗?恨到宁愿折磨自己也不肯原谅我吗?晓晓,你到底在想什么?真的,真的一句都不能告诉我吗?

    “收容所。”徐枫晓忽然开口了,雷天宇一时没听明白,急忙追问:“什么?晓晓?你刚才说什么?”

    “我说收容所。”徐枫晓转过脸来,漆黑的双眸坦然地看着他,没有丝毫逃避和不安,“半年前是吧?我干的事可多呢,我偷过,骗过,睡过马路,捡过垃圾,自然,也被当成是盲流蹲过收容所,经过那么多,也看开了,人,还不就是那么回事,穷讲究什么,事到临头,连自己,都不会把自己当成人看的……你还想知道什么?果然住在这里是要有条件的,收容所条件虽然差点,但是他们只问名字和籍贯,不会这么刨根究底。”

    他忽然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冬天啊,真不是给穷人过的呢,其实夏天我过得很好,在水泥管子里睡觉又凉快又通风,早上五点钟还有扫街的人赶你起来,让人想偷懒都没有办法,很有益健康。算是我最喜欢的季节了。”

    “晓晓!”雷天宇激动地叫了起来阻止他再说下去,“别说了!”

    “受不了了吗?”徐枫晓锐利的目光逼视着他,“我只是说说,你都受不了了吗?那可都是我的亲身经历,我都不怕,你怕什么?雷天宇,你不是想知道答案吗?好,我告诉你!我是被你亲手送进监狱的!我的前途我的一切都毁在你手上!现在我不过是一个没有律师资格没有任何技能的刑满释放人员,你难道还以为会有朋友亲戚欢迎我,收留我吗?我有自知之明,不会留在别人家里看着别人的脸色吃饭的。是你造成今天的这一切!是你害得我变成今天这个样子!你还问我为什么?!我除了做个盲流民工还能干什么?!啊?你教教我啊?难道还有又轻松环境又好工资又高的美差在等着我吗?!我能干什么?!我还能干什么!?”

    他的眼神愤怒中夹杂着哀伤与绝望,死死地看着雷天宇,声音逐渐地低了下去:“我不能来找你,这是我剩下的最后一点尊严了,记得吗,雷天宇,你对我说过,要我不要放弃男人的尊严,我记得,我一直都记得……我不想骗你,我恨你,恨到永远不能原谅你……所以,不要再为我做任何事了,没有用的,你无论做多少,都不可能补偿我万分之一,为了我,也为了你自己,放弃吧,让我走,你有自己的生活,我也有我自己的,我们不可能回到从前了,从前的那个徐枫晓,已经死了。”

    他从雷天宇手中抽回自己的手,摸到拐杖,吃力地站了起来,又变回漠然的样子:“如果没别的事,我可以回房间了吗?”

    雷天宇随着他的动作也站了起来,呆呆地看着他的脸,猛然一把紧紧地抱住他瘦弱的身体,抱得对方几乎喘不过气来,他把脸埋在徐枫晓的肩窝里,慢慢的,有什么温热的液体浸湿了衣服……

    “晓晓……晓晓……”他哽咽着,声音模糊不清地从徐枫晓的肩头传了出来,一声声地叫着他的名字,“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晓晓?我们可以重新开始的……晓晓……晓晓……”

    徐枫晓僵立着,任他抱着自己尽情地哭泣,泪水浸湿了衣服,沾在皮肤上,很温暖……但是渐渐的,就变凉了,一直凉到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