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真的吗?」瑞儿发出疑问。
真的吗?就连暗中躲在近处墙角的金鸿烈也想问。他给人这种公私分明到不近人情的印象吗?
「真的。」这回是一呼百诺,众人齐声回答,用力点头给瑞儿看。
「王爷是个好主子,可惜脾气差了点,有些阴晴不定。」
奴仆们原本正在排队候诊,这时开始嚼舌根。
「王爷就是一副不好亲近的模样,不过也难怪,谁教他是高高在上的王爷!」一名在厨房工作的婢女开口。
「不对,应该说王爷威严十足。就像上回,我不小心在他身旁绊了一下,他一记眼神杀过来,我当场还以为他会用板子打我呢!」一名长工急忙加入话局。
「就是!还有一次啊……」
喧哗声更加沸腾了,每个人似乎都对王爷很有意见。
真的,金鸿烈都不知道,原来府里的奴仆是这样看待他这个做主子的。随着传入耳中的五花八门的批评,他的脸色愈发暗沉。
听见他人在自己的背后说小话,这种滋味真难受,而且这么多人中,就没人给他一句称赞吗?
「有有有,我知道你为什么会被王爷吓到。我有一回也是因为王爷的了记哼声,吓得心惊肉跳……」
还真的没人称赞本王爷?!金鸿烈发怒了,额头的青筋暴跳,学头握得死紧,咬牙切齿,决定回头就把这票奴仆赶出府外,流落街头。
除非有人提出异议,反驳这些流言蜜语,除非……
「各位,请别再说了。」瑞儿实在听不下去,站出来说话,「凡是人都会有缺点,阿烈王爷也不例外。我请问你们,阿烈王爷的眼神是凶了点,说话口气是差了点,除了屡屡吓坏你们以外,可有无故责罚或用板子打过哪个人?」
「这个……」众人开始努力的回想,「好像没有。」
「还有,阿烈王爷的脾气或许是坏了点,可有将脾气无故发作在谁的身上?」
「唔……」众人再度回想,「也没有。」
「很好,各位想想,这不就是阿烈王爷不喜欢公私混为一谈所表现出来的好处吗?他不会因为自己一时的喜恶或心情不顺,就拿哪个人开刀出气,而这也就是各位长年下来仍愿意留在王爷府里工作的原囡,不是吗?」
「是……」一名园丁终于迟疑的、动容的站出来,为金鸿烈说话,「王爷的确不是凭一时的喜恶,就拿我们当奴仆的开刀出气的主子。我有个在城西张员外家当长工的表弟,只是不经意的在员外夫人背后打了个喷嚏,马上被指责大不敬,赏了顿家法板子后,被踢了出来。」
「是啊!」原本说金鸿烈不好亲近的婢女也改口,「虽然我们一直觉得王爷不好亲近,但是王爷依旧很照顾我们,不然又怎么会要瑞儿小姐为我们看诊,有病治病,没病保健康?」
「对呀!他这么照顾自己的人,真真让我大开眼界,我可是从没见过如此为人着想的主子喔!」瑞儿乘机赞美金鸿烈。「各位真是好福气,跟到一个好主子。」
经瑞儿这么一说,不少人当下对金鸿烈什么不好的意见都没了,冒出一大堆称赞的话语。
喔!情势大逆转?!金鸿烈自诩是个有泪不轻弹的男子汉,这一刻却眼眶发热,鼻头发酸不成,他可是堂堂镇威王爷,怎么可以像个娘儿们垂泪?他赶快眨动眼睛,阻止泪水泛滥。
「啊!」蓦地,一记尖叫声响起。
金鸿烈仔细一瞧,整个人随即往前弹飞。
原来是大人们聊天聊得太开心,嘻嘻哈哈的孩子们乘机聚在平时不许靠近的中庭水井边玩耍,一个抱着学步婴孩的小女孩被玩伴恶意的推了一把,失去重心平衡,往后掉入水井中。
「糟了!」
「快来人啊!」
众人大惊,纷纷以最快的速度赶到水井边。
「呜呜……救我……阿娘救我啊……」小女孩在水井里放声大哭,惊吓适度而无力,两条小胳膊似乎要抱不住婴孩了,而那婴孩却连半点哭啼声也没有,让人起了不祥之感。
「你千万别放手,我们马上来救你……喂,快拿根竿子过来。」有人大喊。
「竿子不够长啦!要拿绳子才行。」
慌乱之中,竿子和绳子迟迟没被拿过来,一道矫健身影倒先以令人来不及眨眼的速度直接冲入井底。
瑞儿惊诧得倒抽一口气,不假思索的往井底探看。
金鸿烈一手抱着一个孩子,再度运气行功,整个人又从井底往上逆冲出来,在地面站稳。
「我的孩子啊!」一名厨娘哭花了脸冲上来,从金鸿烈的怀中接过两个孩子。「你们都没事吧?」
「鸣呜……阿娘,鸣呜……」小女孩吓坏了,不断的哭喊着。
「快把那婴孩给我。」以医者的眼光,瑞儿直觉判断小女孩并无大碍,但是婴孩就……
她的指尖飞快按向婴孩柔软的小手腕,没有脉动;她又侧耳贴住婴孩小小的胸口,没有心音;她惊恐的看向婴孩愈发青紫的小脸,那是死亡的颜色……
「不!」厨娘一看瑞儿的神情不对,立刻爆出激切的哭喊,「瑞儿小姐,求求妳,救救我的儿……」
「可……可是……」瑞儿一脸为难,毕竟大夫能医病与伤,却难医生与死。
金鸿烈还更深切的读出她没有说出口的遗憾,沉重的闭上双眼。在沙场上、征战中,死亡不过是小菜一碟。但在平日里、太平中,死亡似乎不应当发生,尤其是以如此突兀的方式,降临在一个如此幼小脆弱的婴孩身上……
瑞儿也有同感,抿着嘴,将下唇跟得红红的、湿湿的,然后勉强开口,「好……」
好?
原本已经陷入哀悼沉重气氛中的众人抬头看着她,微微楞住。
金鸿烈亦猛然张开眼,中且视着她。
「我这就医治他。」瑞儿一脸凝重却果决,抱着轻若羽毛的婴孩,心头沉重不己。「只是我在医治他的时候,你们统统在屋外等,谁都不许进来。」
谁都不许?这话刺到金鸿烈的逆鳞。
「本王爷随你进去。」他以不容拒绝的口气说道,俐落的与她一同踏入屋里,擅自为她落下门闩。
「你……唉,好吧!你留下,但是别妨碍到我。还有……」瑞儿一顿,表情变得有些古怪。「阿烈王爷,你要发誓,待会儿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准将看见的事说出去。」
「本王爷发誓。」眼下的情况非比寻常,人命关天,他先答应再说。
瑞儿深深的看他一眼,走到床边,将婴孩放下,自己再屈膝跪地,一手握住婴孩的一只小手腕,一手则放在他的心口。
她这举止令他纳闷,紧声眉头。她不是要医治婴孩吗?不施针、不下药吗?怎么反倒摆出一副祝祷的姿态?
他走到她身边,尚未开口询问,却看见她微微侧着螓首,双眼紧闭,双眉微皱,小嘴微启,神情凝重,像是在婴孩的身上施加压力,不停的用力,几乎就要压坏婴孩的小小身躯。
下一秒,她的脸色愈来愈苍白,额头冒出细细的汗珠,手掌开始发抖,仿佛在忍受什么疼痛。
这是怎么回事?
只是这个疑问尚未获得解答,接下来的一幕更是震撼住他。
随着她的脸色愈发苍白,婴孩死去般的青紫脸色却渐渐的回复正常,先是一点点的红润色泽,接着有如水面起涟漪一般不停的往旁边扩张范围,脸颊、五官、耳垂、颈子、四肢……小小的身体恢复正常肤色,一记短短的呼息从小小的鼻孔喷出,紧接着是哭啼声。
「啊?」生平第一次,金鸿烈傻眼了。「他……活过来了?」真的假的?
「唔……」瑞儿检查了一下婴孩,确定他是真的能自行正常呼吸,这才慢慢的起身。「我没什么力气了……帮我抱他出去……」
「妳累了?」他小心的抱起哭啼声愈发暸亮的婴孩,抬起头,却看见她已经自行俯卧在床上。
「嗯好费力……累了……」突如其来的强烈困顿感让她闭上双眼,「我要……睡了……」
全然的松懈感让瑞儿沉入黑甜睡乡,无梦亦无魔,原本全身陷入不适的冰冷与痛楚中,后来却有一股暖暖的气流莫名的在体内扩散开来,水银一般流淌过她全身的脉络,舒畅得令她叹息出声。
当她慵懒的半睁开双眼时,对上一张布满关切神情的俊逸脸庞,不觉甜甜的笑开。
「阿烈……」
「你还好吗?」
这是在梦中吧?不然金鸿烈怎么会如此亲密的抱着她,俯首凝视着她,薄唇更吐出关心她的问话?
「很好啊!」她笑得更甜了,「我从来没有这么好过。」
男性的俊颜微微一笑,「从来没有这么好过?」
「是啊!你不知道,我这样医治别人是一件很耗费心神体力的事。」瑞儿喃喃,「若非情非得已,我才不愿动手呢!」
「很耗费心神体力?也是,本王爷就是发现你仿佛被抽光气力,全身变得绵软,睡下去就醒不过来,任凭本王爷怎么抱来抱去都行,这才觉得情况不太对劲,为你灌输真气。」
「什么真气啊?我又没练功夫……」文不对题,瑞儿又傻傻的笑着。
「是啊!本王爷相信你不曾习武。」金鸿烈露出深思的神情,「可是本王爷倒很想知道你起死回生的医术是怎么回事……欸,又睡着了?罢了,等你真正睡醒再说。」
对,没错,有什么事等她真正睡醒再说吧!瑞儿浑浑噩噩,再度沉入睡乡。
等她再度从睡乡中醒来,却是惊吓又警觉的用力张开双眼,更糟糕的是,她将再次入睡前所发生的小插曲记得清清楚楚。
那不是在作梦?真的是金鸿烈抱着她,与她交谈?她真的主动向他吐露自身的秘密?而他也真的回应她「想知道你起死回生的医术是怎么回事」之类的话?
那……不得了啦!一扫残存的睡意,瑞儿一骨碌坐起身,第一个念头便是想逃,可是当她发现自己仅着内杉里裙时,又硬生生的打住开门往外冲的举动,在房里干著急的团团转,脚丫子还不小心碰到一张太师椅的椅脚,痛得轻声哀号。
因为哀号声,守在客厢门外的小叶和小草才注意到房里新产生的动静。
「瑞儿小姐,你醒了吗?奴婢这就进来服侍你。小草,你快去通报一声。」小叶一边说话一边推开门,进入厢房。
「小叶。」瑞儿不大自在的转身,回避对方的目光。就算同是女儿身,她也不习惯以如此单薄的打扮示人。「你帮我找衣服好吗?」
「当然,奴婢已经将小姐的衣裳准备好了。」小叶马上俐落的拉开墙边一扇朱漆柜门,取出一大迭衣物。
「那些不是我的。」瑞儿瞠大双眼。
入住王爷府之际,丁总管便因为她是王爷的贵客,准备数套洁净崭新的衣裙,不过她一次也不曾穿戴过。别说笑了,金鸿烈肯让她住下来,还提供她一个赚取诊金的工作就够了,她随身携带的几件衣物尽管旧了点,不过够穿了。
现下小叶手中所拿的衣物,件件丝缎绫罗,上头更刺绣着精美的花样,一看便知价值非凡,重点是没有一件是她的。
「这些是你的没错,瑞儿小姐。」小叶这样回答她,「你休息的时候,王爷为你打理了这些新衣服。小姐若不喜欢,奴婢再去取别的过来。」
「不,我要我原先的衣服。它们呢?」瑞儿连忙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