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Two 第5节

邵伊敏转到三楼下行自动扶梯时,发现苏哲突然无声无息站到了身边。

他个子高,穿着一件蓝紫两色的格子绒布衬衫,配深色长裤,手里拎了件厚外套,脸上是一贯的淡漠。可是伊敏得承认,他长相英俊还是其次,更重要的是,他有一股在人群中显得突出的气质,也许这份淡漠就是太知道自己对别人的影响了。

她一向奉行“敌不动我不动”,也保持着直视前方的姿势,却看到孙咏芝拎了几个袋子乘自动扶梯向上而行。她点头致意,孙咏芝带着错愕的表情也点了下头,同时不赞成地瞪一眼苏哲。苏哲咧嘴一笑,三人交错而过。

下到一楼,伊敏准备往外走,苏哲拦住她:“我送你回学校吧。”

“我以为我们刚刚讲过再见了。”

“晚上好,我们又见面了,真巧。走吧,我的车在下面。”苏哲彬彬有礼地说。

他们站的位置是一楼的名表区,人不算多,但投向苏哲的目光仍不算少,她不喜欢分享这种注目,只好妥协,随苏哲下到地下停车场。苏哲拉开副驾座车门,她坐了进去,苏哲上车,将外套扔到后座上,发动了汽车。

“以后不要这么客气了好不好?这个城市公交很便利。”

“晚上和男同学有约会吗?”

“你只要知道他是我同学又是男的就可以了。”

苏哲大笑:“保持这样总能逗我开心的幽默感,我想我会爱上你。”

邵伊敏想,活了二十岁,倒是头一回有人夸自己幽默,可是对此人良好的自我感觉真是服了:“刚刚看到孙姐的眼神没?”

“惊奇和警告,看到了。”

“我不会喜欢身边有个让人看了会惊奇的人,更别提警告了。”

“你也不喜欢生活中所有的意外惊喜吗?”

“我对意外的看法一向是惊则有之,喜却未必。”

邵伊敏经历的意外无一例外地让自己难堪,比如从青少年宫学书法出来碰到父亲和另一个阿姨牵手而行;比如半夜被雷声惊醒,惊恐地趴到窗前,却看到某个男人送妈妈回家;比如无意中听到亲戚的窃窃私语,看到她又集体静默。

苏哲点头,并无不悦之意:“你的防备之心太重,会错过很多人生乐趣。””

“让我错过吧。每周玩两小时电动游戏,让耳膜被震木、眼睛被晃花,这点儿代价我付得起也愿意付。至于付不起代价的游戏——”她打住,不得不承认,其实她已经玩了一个这样的游戏,只能强自镇定,“我不会让自己上瘾。”

“很谨慎的生活态度,我不赞赏,不过能理解。看来你对自己的未来有明确的安排,找一份正当的职业,应该就是当教师吧,嫁一个可靠的男人,过没有任何冒险和意外可言的生活。”

邵伊敏心惊了,这确实就是她没和任何人讲过的人生规划。她一直是个习惯独自安排好生活的人,并没有太大的奢求,只想做老师工作稳定且有假期,于是填报志愿时首选了华中师范大学。而像她这样长大的孩子又怎么可能不憧憬一个稳定幸福的家庭呢?可是这一切被眼前这个危险的男人闲闲道出,显得如此平庸无趣。

“不用激我,我知道我们计划的是一些事,而发生的可能是另一些事,可是那也不代表我会去给自己没事找事。”

苏哲将车突然驶到路边急停下来,转头看她:“如果我心血来潮一定要来招惹你呢?”

“理由,总该有个理由吧。”

“因为你很有趣,这理由足够了吧?”

暮色中苏哲微微含笑,英俊得有点儿让人窒息,但邵伊敏让自己正视他:“其实我没什么挑战性,几杯酒下肚就和你上了床。现在也不过是害怕自己成为你魅力下的又一个牺牲品,索性想躲开点儿求个太平罢了。”

苏哲再次大笑,露出雪白的牙齿:“知不知道你的口气像是在哄一个蛮横无理的孩子:喏,这个苹果有点儿酸,还是去吃另一个吧。”他倏地倾过身体,“可是我品尝过你了,宝贝,你很甜。”

他的声音低沉柔和,他的脸逼到离她只有不到十厘米的位置,淡淡烟草味道和古龙水的清淡气息扑入她的鼻腔。她退无可退,只能苦笑:“我以为我们早达成共识了,忘了那件事。”

“我的记性一向好,而且我怀疑你也不大可能忘。”

邵伊敏点头承认:“不错,我没忘,所以我更想离你远一点儿,下学期我换一家做家教好了。”她手伸到车门处摸索开关,“我们现在再说一次再见好吗?”

“待会儿吧,”苏哲坐正身体,发动汽车,同时将车门落锁,“不然我又得跟你打招呼:真巧,今天第三次见面了。不逗你了,我送你回学校,这次是哪个门?”

“方便的话,南门,谢谢。”

苏哲点头:“你赢了,至少最近我不会招惹你了。我表哥和嫂子可能会达成共识,等乐清乐平初三读完送他们去加拿大读书。所以,接着教他们吧,也许是最后一学期了,我不想让他们觉得生活中没一样东西留得住。”

邵伊敏无声地笑了,那个上扬的嘴角终于露出了孩子气。

“不过我真的很喜欢你。看你故作镇定的样子,我总在想,是因为你有着坚强的神经呢,还是你实在太稚嫩,所以对男人没想法。”

“我有个同学,从大一开始研究四色问题的简洁书面证明方法,一直研究到现在。我不认为那个问题多有趣,可是对他来说,那个问题就是他生活的一部分。所以,不要花太多时间研究我,不然你会发现,本来只想消遣,却不知不觉变成了执念,多不好。”

“仔细想想,到目前为止,我还真没对某个人、某件事执着过,也许从你开始也不错。”

可是这句话吓不到邵伊敏了,她明显放松下来,懒懒靠着座椅背看向外面。冬季的夜晚来得迅猛,一转眼天色暗沉,路灯次第亮起。车子很快开到师大南门,她拨动开关,发现门上了锁,回头看苏哲,苏哲笑了:“去吧,从好好谈一场纯纯的青涩的恋爱开始,也许能让你开窍。”他开了中控门锁,“再见,玩得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