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Seven 第3节

邵伊敏担任了徐华英的助理,头一件工作是随她去深圳出差。抵达这个她曾经打算过来却终于未能成行的城市,她没法儿做到内心不起一丝波动。

安排徐华英布置的行程时,她更是感慨:徐华英第一天将与昊天集团总经理苏杰会面。

她与苏哲相处时,苏哲很少谈及自己的家族生意。上班之后,她从每期必看的一份经济类报纸上,看到了配发的苏哲和他哥哥苏杰照片的报道,才知道了他家的企业是昊天集团,由他父亲苏伟明创办,做的是百货连锁、商业地产以及高科技等产业投资。报道主要集中在苏杰身上,称他目前俨然有接替其父的势头;提到苏哲,只称他留学归来,在知名外企工作以后投身家族生意,目前负责公司投资工作。

照片上,兄弟俩都穿着深色西装,面目略有相似之处。苏杰看上去意气风发,而苏哲则是一向的表情淡漠。当时她看了照片良久,才将报纸放下。

邵伊敏并不期待一个意外重逢,可是也不能回避,她打电话过去,与苏杰的秘书敲定时间。

到达昊天集团的写字楼,苏杰出来接待,她站在后面,下意识地在这个高大的男人身上找寻似曾相识的地方。

他们看上去并不相似——这个结论让她说不出是宽慰还是失望。

苏杰是标准的成功人士,英俊,西装昂贵,意气风发,气势逼人,完全没有苏哲那样挥之不去的落寞与无所谓表情。可是苏哲回父亲公司已经这么久,处身商场,也许也会变成这样吧。邵伊敏只能按捺住内心闪过的念头,随他们走进去。

徐华英与苏杰是EMBA同学,已有几年交情。苏杰带她去自己的办公室落座,笑道:“谈融资的事情,本来我弟弟苏哲也该在场,不过他去香港出差了。”

邵伊敏悄悄舒了口气。

落座后,苏杰便关切地打听王丰的情况。徐华英据实相告,还没有一个明确的处理,她现在做的就是稳定大局,让丰华不致就此陷于败局。他们谈的是一个融资合作,很快便达成共识,一起去吃饭。

离开昊天,邵伊敏再度回首看那幢写字楼。她想,这世界看似如此之大,人海茫茫,可是人与人之间竟有如此千丝万缕的联系。

出差回来,邵伊敏有着说不出的疲倦,坐在沙发上,随手翻看着罗音带回来的报纸。

罗音的工作也有了变动,被调到了新开的讲述版,栏目名字是她提起来就想吐的《红尘有爱》。自从安顿的《绝对隐私》大卖以后,各家地方报纸都相继开设了类似贩卖普通人生活秘密的栏目,而且受到读者的广泛欢迎。

罗音也说不上不喜欢这个工作,相对于采访人咬狗的社会新闻和开业打折的商业新闻,这个工作其实让她更有机会见识世间百态。每周约见不同的读者,至少出三个整版的讲述文章,加上自己的感叹和评点,至少让她狠狠过了写作的瘾头。她的挣扎不过是觉得自己似乎成了个职业窥探者,满足着读者的集体窥私癖。

邵伊敏平时只看经济金融类报刊,看过罗音主持的版面后忍俊不禁:

“是你编的吧,真有人找你讲这么狗血的故事吗?”

罗音悻悻地说:“相信我,比这更狗血、更戏剧化的故事多的是。我尽量判断真假后,才挑不那么惊悚的写出来给大家看,省得招骂。”

邵伊敏再看一下报纸,一脸惊奇。罗音想,像她这样的人,咽得下所有秘密,当然永远不能理解为什么会有人拿着私事去跟不相干的人说,再登到报纸上给不相干的人看,幸好像她那样的人不多,不然自己大概得失业了。

“这算一种告解吧,”邵伊敏却笑了,“不错,比看专门的心理医生便宜,既宣泄了情绪,又有一种满足感,从这个角度讲,你的工作挺有意义。”

换个人这么说,基本就是调侃了,可是邵伊敏很少调侃别人,罗音细想一下,倒也觉得心安了许多。

邵伊敏确实永远不打算对别人倾吐心事。

在忙碌的工作占据了她的身心以后,这一点就更容易做到了。一转眼,她成为丰华集团董事长徐华英的助理,然后再成为特别助理,已经有一年多时间了。

王丰的官司终于了结,他虽然不算直接涉案,但被牵扯的事情非同小可,尽管经过多方奔走,仍然被判了两年缓刑。他将公司股份全转到了妻子名下,自己退居幕后,开始操作一家投资公司。徐华英顶住内忧外患,成功维持住了集团的运作不说,还一举清洗掉王丰在集团里的各路亲友,让公司日益走上了正轨,且有业绩飞速发展的势头。

邵伊敏没有再去考托福。钱对她来说已经不是问题,房子拆迁后,继母坚持选了原地还建,理由是地段好,然后折价将钱汇给了她,她也只管收下,并不计较多少。目前她的待遇在本地以及对她这个年龄来讲,是很说得过去的。她现在通过网络和爷爷奶奶以及叔叔一家保持着联系,同时许诺等合适的时间拿到休假批准就去加拿大看他们。

罗音仍然和伊敏合租在那一套小房子里,不同于邵伊敏忙碌得感情生活一片空白,罗音先后交了几个男朋友,都是泛泛往来,无疾而终。眼下又有人给她介绍了一个和朋友合开小广告公司的男子,两人刚见了第一面,罗音痛苦地发现,这个叫张新的男子不幸又是她不喜欢的那一类:戴眼镜的小胖子。

张新相貌斯文,戴副树脂无框眼镜,比她大三岁,公平地讲,个子不高不矮,算得上结实,说不上胖,衣着得体,谈吐大方,有小小幽默感,开辆白色富康,怎么看都是一个大好青年。而且他对罗音印象极佳,送罗音回家,一直看到她上楼,还发了短信祝她晚安。

此时正当秋天,算是本地最怡人的季节了,窗外挂着一轮明月,月光透过窗子照进来,光线不错。罗音进来后也不开灯,放下皮包,随手回复一个简单的“你也一样”,然后坐到沙发上发呆。她想,自己这样以貌取人的怪癖是不是太无聊了,可是一个身影突然浮上心头,她只能仰靠在沙发上轻轻叹息。

不知坐了多久,邵伊敏回家了,她开了玄关那里的灯换鞋,坐到罗音身边,竟然也是仰靠着轻轻舒了口气。

“很累吗?”罗音随口问。

“还好,喝了点儿酒,有点儿晕,还是司机送回来的。”

“要不要给你倒点儿水?”

“没事,突然记起今天是我二十四岁生日,于是喝了点儿白酒,当给自己庆祝了。”

罗音笑了,她比伊敏还大一点儿,已经快二十五岁了:“生日快乐。不过别提生日,我巴不得忘了生日。一过生日我妈就打电话给我,唯一的话题就是愁我快成嫁不出去的老姑娘了。”

邵伊敏也笑:“那多好,毕竟还有人惦着你嘛。”

她没再说什么,起身进房拿睡衣去洗澡,借着月光看她的身影,罗音暗骂自己粗心。罗音老家在省内一个城市,经常会回去看看,平时和家人联系十分紧密。而邵伊敏跟她同住了两年多,她没见过邵伊敏回去过节,偶尔说起家人,也只说很惦记远在加拿大的爷爷奶奶。

同住这么久,邵伊敏还是从前那个样子,从来不会主动谈起自己的心事。罗音不用有职业观察力也知道,她跟自己一样,心里应该是装着心事的。只不过人家是正经恋爱过的,而自己则是彻底不足为外人道、连自己想想也要讪笑的可悲单相思。

想到自己刚才居然记挂了一个根本不该她记挂的身影,她的罪恶感比任何时候都更为严重。

邵伊敏对罗音的心理波动一无所知。这几年的生日都是她一个人度过的,去年还是在独自出差去上海的路上。她并没有太多感伤,然而这样一个人静静待着,不能不想起一点儿往事。今天应酬时她特意喝了一点儿白酒,希望略带点儿酒意,不至于跟自己找不痛快,可是那点儿酒似乎不够将她送进睡眠,她起身去了厨房。

小小的厨房很干净,她拿出放在橱柜里的大半瓶红酒,拔了木塞,拿个玻璃杯倒了小半杯,站在那里,透过厨房小小的窗口看着外面的月亮。

如此安静的夜晚,很适合回忆,也确实有回忆伴着如水的月光在她心里蠢动泛起。可是她关于生日的回忆,无不指向那个她情愿忘却的身影,她不知道自己所做的努力是想将他和那段时光遗忘,还是将过去的自己放入回忆里妥帖收藏。

她慢慢喝下那半杯酒,放好酒瓶,这才回到卧室躺下,总算过一会儿就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