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易容去追爱
我出嫁的前一天,整个大明宫都是红色的,红色地毯随处可见,连石灯笼上都用红色绸缎装饰了起来,所有的宫女太监都换成了红色的一片。在雪地的背景下,真似一片火海和簇簇不停走动的火苗。
流云一边帮我整理着明日的礼服,一边叮嘱我届时不能犯下的礼仪错误。这些错误包括了不能在盖头下呵呵地笑,不能在见着越封的时候给他一拳,不能在见着楚辛的时候说“嘿,这位小哥”……我揉了揉太阳穴,觉得有些尴尬。一手支着头,看着忙碌的流云道:“昨天夜里,我睡意较少,走在长廊上散步的时候,一不小心,你猜怎么了?”
流云从一堆衣物中抬了抬头道:“你不会又大吃了一顿吧?”
我尴尬地咽了咽口水:“我看见了越封站在一个房间门口偷窥……你说说,他堂堂九五之尊,怎么就做这些事呢?”流云僵硬地直起身子,不可思议地看了看我,然后道:“我……我的房间?”
我冲着她正儿八经严肃地点了点头。
“成何体统……”流云从牙缝中挤出了四个字,我在桌边歪了一歪。
“你要不要同那不正经的东西告个别什么的?”
流云想了一会儿道:“不用多此一举了,原本就是不相干的两人。”
我觉得流云分析得很正确,对于万人之上的皇帝,他跟任何人都是不相干而又相干的。所以我分外神秘地笑了笑,流云在我的笑颜下有些怯怯地又离了一尺远。
流云果真没有去和越封告别,这让我对流云刮目相看。这事若是搁在我和韩洛身上,我恐怕要告别个三四次才能作罢。想起韩洛,又没有来由地低落了起来。
和亲的当日,钟鼓齐鸣,百里红毯在绵延的雪色中格外喜庆,从天微微发亮到天色大亮,我已经不记得经历了多少道约定俗成的程序,腿肚子发麻,饿得有些头晕眼花。流云在我多次的眼神示意和威胁下终于藏了一盒子糕点,留着到车上吃。
越封身着大红色的朝服坐在金色的大殿上,对我嘱咐道:“谨记妇德、宽容大度、贤惠恭顺……”洋洋洒洒说得我忍不住打了个哈欠,不知道他背这个花了多长时间,不过可以肯定的是,他一定和我一样觉得无聊。于是他一个眼神,我便立即叩首谢恩,高呼“皇兄恩德,没齿难忘”。众大臣随着我的谢恩,也跟着颂“皇恩浩荡、福泽天下”。
“长安,你母亲镇国公主当年为国家大统委屈了这些年,临着你出嫁的时候,朕将姑姑、姑父的牌位放入了清华殿,你临走时,去拜一拜,尽一尽女儿的本分。”越封的声音不大,却吐词清晰、一字不苟。
大殿中能听见众大臣咽口水的声音,想必他们心中的八卦之火定已熊熊燃烧起来,无奈还要进行这冗长的仪式。
我抬起头来看看他,我们头一次无比欣慰和感动地互相凝视,这些年他们的努力总算挑了个好日子完成了。于是叩首再谢皇恩。
清华殿位于大明宫的一角,那角落在钟声中显得禅意十足,韩洛身着一袭黛蓝色的礼服在门口等着我前去叩拜双亲。清华殿的屋檐铃声抖落了斗拱上的一些积雪,他单膝跪下对着一身红色嫁衣的我说:“臣韩洛,恭迎公主殿下……”
树上有雪簌簌落下,落在他的黛蓝色礼服肩上,我想说师父今天你怎么没有穿得喜庆一些呢,我想说师父你为我父母正名辛苦了,我想说师父你这一身真好看……这么些想说的话,我却只吐出了四个字:“世子,请起。”
他抬起头不再看我,位于我的左前方引路,接过住持的三炷香,递给我,然后在我的身后同我一起跪下,在僧人指引下,叩拜沉寂了十六年的长公主夫妇。
他送我出了清华殿却不再前行,他的发尾上有新沾上的雪花,挺的鼻、薄的唇、长的眼……这是我的心上人,我要在这里同他告别。
“恭送公主殿……”
不等他说完,我便抬手示意他不必再说下去,我是你的小十三、我是你的小徒弟……但不要是你的殿下。我冲着他站的月拱门处站正了身子,在众人面前,轻轻的跪了下来,深深的拜了下去。
大臣宫人们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等到反应过来也纷纷跪了下来,或许他们觉得我是不舍那清华殿中的双亲。可双亲从未谋面,我不舍的是眼前这个男子。
韩洛,你若知道这是我们的最后一次相见,你会不会留下我?
韩洛,我愿意成全你的拳拳报国心,你能不能多看我一眼?
韩洛,为何你总不信,萱谷之中,你给的那无忧无虑的十六年,是我最留恋的时光?
韩洛,此生此世,我苏长安只爱过一个人,他叫韩洛,是我师父,那又如何?
韩洛,真可惜,你对我清白得很。
……
韩洛站在那里,并未上前扶我,只是站在那里坦然接受着我的三拜,跪在地上的所有大臣宫人都不可思议地看着傲然站着的韩洛。
好得很,这就是我喜欢的男子,气宇非凡,云淡风轻。
越封将我送出城外的时候,分外不舍,当然他那不舍的目光大半落在了我身旁的流云身上。这真是我华夏的好儿郎,妹妹出嫁,却满心惦记着妹妹身边的随从。啧啧,真是不拘一格。
越封与我站在大明宫最后一道宫墙内,临上马车之前,他接过流云递来的喜帕,在喜帕落在我头上的最后一刻,我抓紧最后的时间冲他翻了个白眼。然后听见他在我耳边悄声道:“你可别忘了答应我的事情。”
我清清咳嗽了一声,扶着流云的手一转身正要踏上马车,心想,越封,我又怎么会不成全你们呢?
这一刻,喜帕被风吹起的一角,是我最后一眼看见的大明宫。也许是我眼花了,我怎么会在人群中看见那一抹黛蓝色?我不是他的新娘,那是彼此命中缘分不够。
明明彼此相爱的两人,外界的因素不过是考验。而我不过是多年来的一相情愿,我的感情才是对彼此的考验。一咬牙,便钻进了马车之中。
长安城早已经是万人空巷,百姓列队站在马路两边,瞻仰着这个消失了十六年的公主,这个公主身上有着他们所喜爱的宫廷秘闻。路过抱月楼的时候,我从帘缝中瞧见那牌子上写着今夜庄先生会讲小公主的段子。
今夜,我恐怕是来不了了。
车外人声嘈杂,我突然想起自己一路骗吃骗喝地来到长安,那时候总以为自己的人生不够跌宕起伏,充满勇气地等着未知的一切,像个斗士。而如今才晓得,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
流云从一边的礼盒中拿出了个精致的盒子,那是我们前一晚就已经准备好的干粮。我就担心会饿,所以早就托流云准备下。原本她不打算带着,怕不合礼数,但今日在我的眼神威胁中还是带着了。
她递了一块桂花糕给我,我看了看,没有胃口地摇摇头道:“你吃一些垫一垫肚子,等一会儿在城外还要行礼,恐怕不折腾到天黑是不会消停的,你若是不吃谁来伺候我?”于是,流云听话地吃了两块桂花糕,又喝了几口水,冲我笑了笑。她也体谅我此刻心中的不舍,不敢逆我意,惹我不高兴。
车外人声渐消,想是快到了城外,我轻轻挑起帘子一角,看见了城门处也是张灯结彩。虽然刚至晌午,但因为雪一直连绵不绝,越封也命人将灯笼全天点着。我看着车子行入拱门内,视线暗了暗,很快又亮堂了起来,一块碑文映入眼帘—长治久安、天下大同。
我突然记起刚来长安的时候在这块碑文前的人声鼎沸,若一早知道会如此我还会跨入长安吗?放下帘子,轻轻笑了笑,会的,只要他在这里,我就一定会来的。
楚辛的迎亲队伍早早就到了,有序地列队等候着,待我一下马车,那边便响起了一片高呼声。楚辛骑在马上,身披战甲,我早听闻楚国的新郎服侍与我华夏不同,他们的婚服是战甲,象征着男子战无不胜的气概和好斗热血的传承。
“你们的王后来了!”楚辛的声音洪亮而兴奋。
“王后!”
“王后!!”
“王后!!!”
战士们盔甲之间的摩擦与高喊的声音融为一体,浑厚有力,穿透苍穹。楚辛疾驰而来,离我不远处翻身下马,脸上洋溢着新郎的笑容,与前天夜里见的恍若两人。是了,帝王家的人都是上等的演戏高手。
他走到我跟前,掀开我的喜帕,递给一边的流云。在楚国战士的高呼声中,流云揉了揉太阳穴微微一晃,我连忙迎上楚辛热切迷恋的眼神,抱歉道:“流云忙了两天,你能不能安排她休息?”
楚辛自然晓得我和流云的感情,看了看四周,吩咐道:“不如先扶她去你车上休息?我们恐怕还要有半日行程才会扎营。”
我赶紧点头,示意他的随从将流云扶到了我的马车中,对着楚辛道:“婚礼可真真是累了,我眼下又累又饿,你们的习俗该是到了楚国才用行礼吧?”
楚辛轻轻笑了了两声:“听闻华夏的新娘都是不胜娇羞,你倒是一点也不羞涩。”
我们的气氛十分融洽,甚至有些融洽过了头,彼此十分熟络热情,刻意忽略那晚的对话,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我瞥了他一眼,低着头随他走近他早已备下的马车,看了看他后面的将士道:“唉,要不是跟你去楚国,今晚抱月楼的段子我可是要听的,说的可是我的故事呢。”
楚辛的笑容都快漾出水来了:“等以后我将那庄先生请来专门为你一人说书。”
“那不行,”我一边上了车,一边对他道,“没有抱月楼的锅贴和梨花愁,就不算。”
楚辛一副哄着我的模样道:“那你想怎么样?”
我对他招招手,他便乖乖地附耳过来:“我想临走时候吃个抱月楼的锅贴,你可能满足我?”
楚辛想了想道:“不是不行,只是现在我走,太过显眼,等一会儿,我帮你去买,如何?”
我满意地坐进了车中。
约莫到了未时,楚辛便吩咐了扎营停驻,这比他们计划的要早了一些时辰。随从问时,楚辛便说我身子不适,需早些歇一歇脚。
营寨扎好之后,楚辛便换了一套常服,对我道:“长安,我去去就来。”
我一边吃着随从布置好的楚国点心,一边对他道:“早去早回。”
楚辛笑着拿起马鞭走出了营寨。
他前脚刚出了去,我便擦干净手,走到了我的马车旁,对那侍从道:“我看看我的侍女。”
那随从便识相地站在了马车外不远处。
我看见已经沉睡过去的流云,想师父给的“七日迷”药性真好,此刻的流云已经沉沉睡去。我迅速脱下了自己的嫁衣,与她的换了换,又打开前一夜就在马车内放好的易容盒子,将自己易容成了流云的模样,然后将她穿好我的衣裳,脸朝内继续躺着。
一切都按照我预定的计划进行着。
我十分镇定地从车内提着一个简单的包袱出来,对那守在不远处的随从道:“公主在里面休息,若皇子回来请到这里来找吧。”
随从连忙答应。
挑了一只闲置的马匹,对身边的人解释道:“我去帮公主打些溪水来”,并未引起什么异动,也无人顾及一个小丫鬟的动作,大伙儿都全身心地投入在生火做饭中,我这一路甚是畅通无阻。找了个没有人烟的地方,我便换了一件男装,对着溪水将自己易容成了楚辛的模样,满意地点点头,策马往长安城内奔去。
流云的安排已经妥当,当他们发现我的异样,以楚辛的智慧自然能发现易容成我模样的流云的破绽,那个看起来已经“死去”的流云对他来说,没有用途,而越封肯定有法子找到流云。
我或许只是反应慢了一些,但也知道楚云安的死和宫里的妇人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这些年来,她一心栽赃长公主私通外国,却把别人都当做傻子,越封和韩洛都已经找到了她私通敌国的证据。
师父在长安的日子里,常常会消失一阵子,他的身份使他做起事来要比越封方便得多。无论是出于对家族意志的继承,还是对这个国家的报效之心,自然要帮着越封守住这百年的基业。
楚国的军队早就打着和亲的借口秘密前往华夏边疆,他们的暗渡陈仓早已经被韩洛识破,两国表面和亲,暗中早已经是风起云涌。
我是新娘,更是人质,只是不晓得我值多少城池?
曾太尉死的第二天,我曾路过上书房,听见了越封和韩洛的对话。
这些日子我努力装作什么也不知道,的确辛苦。
楚辛根本没有什么妹妹,那个和亲不过是个托词,韩洛所谓的“和亲”只是个陷阱,有去无回,但对于越封地劝说他却置之不理。门外的我听得一清二楚,越封质问韩洛说:“到时候两国兵戎相见,你带兵前去即可,何必非要明知道是陷阱,这不是送死吗?”
韩洛说:“你怎么会笃定我若不去和亲,他们不会拿小十三做人质?为什么小十三偏偏早我一天去和亲,你想过没有?”他的声音一改往日的云淡风轻,无论是担心还是紧张,我都很知足,放下了想推开书房门的手。
那时候我便开始筹谋这场计划,不管楚辛是否要将我当做人质,我只要不在楚国的营帐中,他们就控制不到我,那就不能用我来威胁韩洛,更不会对韩洛造成危害。如果我死了,那么这个人质,即使在楚营中,也是没有用处的。如果我出不来楚营,那么我便服毒自尽,如何也不能拖累韩洛。
想到这些,回长安的路上,无比豁达起来,听着马蹄声也觉得欢快。这一次,终于做了一回主角。
此刻夕阳垂暮,有些无力,这冬天真是冷得厉害。途中行人还讲着公主出嫁时候的排场。我知道韩洛此刻会在城外随将士一起守城,所以我在城门不远处看见了韩洛和他的守城的战士时并未吃惊。我学着楚辛的神色姿态已经十分相像了,坐在战马上虽然有些不适应,但是也保持得很沉稳。
一个战士率先看见了我,我一身男装手持长剑,一看便不是善类,他便捅了捅正在听另一个人说话的韩洛。韩洛微微转过身,看见了战马上的我,眼神中有些吃惊,旋即恢复了寻常的神态。
我冲他冷冷一笑,韩洛以眼神示意那随从,很快随从便牵来了他的马。韩洛翻身上马,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他抬手制止了已经全副武装想要保护他的战士们,一个人骑着马靠近了过来。
我不断地告诉自己,此刻我就是楚辛,于是等韩洛靠近,便用剑指着他道:“韩洛,如今国仇家恨到了我们这辈子,终究是要做个了结的,你还犹豫什么?敢不敢和我比试一场?你我两人,有一人死了,这天下便是太平!”
韩洛撇了撇嘴角:“你已经娶到长安公主,不好好做你的新郎,还要折腾什么?”
我料到他肯定这样问,所以不疾不徐地回道:“今日我到此,便还有一个目的。若你赢了,那陪嫁的马车你带走,车内有个姑娘我还你;若是你没有赢我,你得老老实实地娶我妹妹。”
“真是啰唆。”韩洛抽出软剑,在雪花中泛着寒光,他抬眼看着我,像想起了什么似的,“当年你父亲和苏将军的对峙,也是如此景象,原本只是两人之间的战斗,你父亲临阵改变了注意,苏将军才会中了埋伏,如今你想再用一次?”
我不知道当年楚云安和我父亲之间是何种恩怨,听他的话,似乎是我父亲中了楚云安的计。不过这战场上,尔虞我诈也好,光明磊落也好,那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谁能赢得胜利。赢的人才能写历史,这是千古不变的道理,我明白得很。这是战场,不是儿女情长,无所谓对错。
只是如今,我想成全一对佳人,更想阻止眼前这个人明日的“送死”。
虽然在看来世人这两件事充满了太多的不可能,但是我必须让韩洛带走那辆马车,这样四个人中有三个就能平安。我死了,两国也不会再起什么争端,楚辛或许会觉得我是为了他死的,也不再挑起争端。一举多得,十分划得来,多好。
“怎么,你是怕了?本王一人前来应战,不曾带什么帮手,为的就是光明磊落,废话少说,接招!”说罢我便一夹马肚持剑冲了过去。
韩洛抬手阻止了要上来帮忙的战士们,单枪匹马持剑冲来。我的师父,照顾了我十六年的师父,他在雪中马上的姿态如此英俊。
这是世人口中传说的韩世子,十岁就能议国事,十二岁能行军打仗,他是苏挥生前最信任的人,他是长公主最后的托付,他是越封倚仗的前辈,这人是我的师父,住在我心上的人,我怎么舍得你受一点点伤害?
我总是苦苦寻找,任性忘我地叫嚣着我不要,却不知道自己要什么。等待和寻找一样辛苦,这爱人就在我的身边,十六年来不曾离开,所以我们没有邂逅,从我记事起他便活在我的世界中,护我周全。如今这样的邂逅,虽然惨烈却也不至于平淡。
韩洛与楚辛都给了我一粒“七日迷”,韩洛给的是可以死而复生的七日迷,而楚辛给我的却是“七日亡”,服药后七日,那人必死无疑。
楚辛以为我是个只会跳舞的小丫头,但人活一世,谁没有几张底牌呢?
我自幼对用毒就很有研究,楚辛将药丸放到我手里时,我便已经产生了怀疑。
楚国人早有言:得韩洛者得天下。
和亲当日的韩洛自然不会投降楚国,那么等待他将是无比险恶的阴谋。如今我比任何时候都清楚自己的心意,我不想让他受到一丁点的危险,一丁点都不行。
韩洛,这些年,我终于明白,当一个人有了想守护的人时,便能强大起来。这次,换我守护你。
这雪花和着风刮在脸上生疼,我带着人皮面具尚且觉得冷,我怀念起师父带我去梨花坡时候的情景,虽然短暂,却十分美好。韩洛与我半丈远的时候,还没有出招,我也持着剑不动神色,转瞬他到了我的眼前,我抬起剑,我知道他会用什么招式,那些招式他都曾传授与我,虽然学不好,却记得清楚,尤其是没有他的日子里。所以就在擦肩而过的时候,我看见他极快地变换了招式,那一剑便刺入了我的左胸口。我冲他笑了笑,未动的持剑的右手展了开来,握在手中的那方宝剑在他眼前跌落在地上。
这是一剑飘红,血染雪地,我重重地从马上落了下来,这一次没有人将我托住。倒在雪地上的我听见了华夏战士们的高呼,眼光所及看见了韩洛勒马,从马上下来,飞奔而来,一不小心有些踉跄。我从未见过他如此慌张,他一直是那样风度翩翩,泰山崩于眼前也面不改色。我曾羡慕他有如此深的城府,又恨他的喜怒不形于色,如今见他流出从未有过的慌张,心中满是甜蜜。我看着血渗出衣服,汩汩而出,却不觉得疼痛。
师父冲到我面前,目光落在了我鬓角处,然后有些不可置信地从我脸上撕下了人皮面具。
“小十三!”他叫我名字的声音真好听。
“小十三,怎么是你?”他一把将我抱起来,说道,“怎么是你?疼不疼,你别怕,我带你去看军医,你别怕。”然后他狠狠地冲着军队阵营吼道,“军医!传军医!”
我在他怀里,闻见熟悉的萱草的味道,好像回到了萱谷一般,莫非人死之前就会这样?我看着他,有些哽咽。
“小十三,你怎么能这么不听话?”
“小十三,我怎么会让你远嫁楚国?”
“小十三,伤好了,伤好了我们就回家。”韩洛在我耳边轻轻道。
我勉强睁开眼睛,拽了拽他的衣襟,心中一堆话想对他说,比如这几日你过得好不好;比如你还生不生我的气;比如我只是贪玩,并不晓得你在我心中早已生根发了芽;比如哪怕你真的对我只是师父对徒弟的情分也不要紧,我喜欢你就好……但是这些都不重要了,我可能快要死了,我必须要找最要紧的告诉他。
“韩洛,我爱你。”然后心口一痛,吐了一口血,想我这血淋淋的告白真是感人肺腑。若他不答应,事后我还能说我当时迷失了心智,胡言乱语。
他将我紧紧抱住,声音满是心疼:“长安,这话应我来说,我要娶你,你可愿意嫁我?”
我心中一阵狂跳,只觉得血气上涌,再也说不上话来。
旁边的军医连连道:“不要讲话,不要讲话,让她先躺着,先躺着……”
“小十三,等你伤好了,我们去你最喜欢的抱月楼听书,我会日日陪你,你不想去,我便说与你听,你一定要好起来……”韩洛的声音有些沙哑,他握着我的手有些战抖。
营帐内没有了声音,那军医道:“请诸位回避,我来给她治伤,一刻耽搁不得。”
我使劲拽着他的衣襟,生怕这个梦里也不能圆满,却说不出话,连连点头,生怕他不清楚,不能明白我的心意。韩洛满眼不舍地松开我的手,他背影是那样好看,这记忆的尽头,只听见韩洛说了一句:“把我的战甲取来!”
华楚之战,三天三夜……
这是后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