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佳色无双
几人跟着随轻寒入了竹楼。
竹楼内既有金镂玉饰的富贵,又有竹木相搭的清雅,置身其中,甚为舒适。
“老头这妒忌心独占欲就是太强了,就怕别人看了师傅去,连个仆从都没有,冷冷清清的多无趣。”兰七伸指抹了抹高架上的一只青玉花瓶,却没有半点灰尘,“这洁疾也没改啊。”
“七少,你师傅难道不住这里?”宇文洛问道。这里只有这一栋竹楼啊。
“池塘对面的梨花林里有一栋木楼,我师傅住那边。”兰七答道,脸上浮着一丝算计得逞的邪笑,“以池塘为界,随老头住这边,师傅住那边,他不可越界,否则便再也不可在此陪伴师傅。所以除非师傅出现,不然他是见不到师傅的面。你以为那么容易便可以吃到魔教之主做的饭的?全是因为师傅。”
“喔。”宇文洛点点头,然后小心翼翼的问道,“七少,这随教主这么不愿意他人见到你师傅,该不会他就是那第三种人吧?”
兰七转头瞟他一眼,“本少没问过,呆会你可以自己问问他。”
“那还是算了。”宇文洛为着自己小命着想。
明二打量一眼楼内摆设后,便在桌旁坐下,执起茶壶为自己倒上一杯茶。
“二公子觉得这竹楼如何?”兰七手一伸取过茶杯慢悠悠啜上一口。
明二抬眸瞟他一眼,再拿起一个茶杯,边斟茶水边道:“随教主实乃当代奇才,机关阵法之精无人能出其右。”
“哦?”兰七碧眸斜斜睨来。
“这竹楼该是按‘太乙天都’之法而建。”明二喝着茶慢慢道。
兰七看着他,碧眸盈着笑,道:“二公子确实才学渊博。”
明二一笑,“不过是稍有涉足。”
几人又闲聊了几句,随轻寒便端着热腾腾的饭菜出来了,四菜一汤,极是简单,却香绕满室,光闻便已可想象其之美味。
宇文洛看看桌上那色香俱全的菜肴,又看看负手而立的随轻寒,拿着筷子的手便抑止不住的抖动。天下第一教的教主竟然亲手作饭给他吃,能不激动吗?虽然他是沾了兰七的光,可是这天下又有几人能有福可以吃到这与洺空同尊为武林第一人的人做的饭呢?天下第一的人竟然做了饭给他这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吃,所以他激动之余还惶然着,怕折福啊!
这边宇文洛犹自激动着,另一边兰七、明二、宁朗却早已开动,毕竟已大半日未进食了,都很饿了。眼看着碟中菜肴很快便消失了一半,宇文洛才醒过神来,顿时把满怀的激动全抛了,再遐想片刻,便没得吃的了。
吃过了饭,兰七捧着一杯茶正要略作休憩,随轻寒却是一把将他抓起,“该去见你师傅了。”
“不急。”兰七伸手拂了拂,身子便从随轻寒手中脱开,“喝杯茶用不了许多时辰,况且本少此次来是为你而来,见不见师傅倒不打紧的。”抬眸瞅一眼随轻寒,“听说你有样东西要给本少?”
随轻寒眉峰耸动煞气尽出,屈指一弹,有点什么东西落在了兰七茶杯中,然后那杯中之水瞬即变黑,还散发着一股浓郁的腥臭味。“再让本教主等,便叫你们四个将吃过的全吐出来!”袖一挥,竹楼的门便大开,大步而出。
兰七看着他的背影淡淡一笑,弃了茶杯,一摇玉扇跟着出了竹楼。明二、宁朗、宇文洛也跟随出门,毕竟对于即将见到二十多年前那位容倾天下的东未明,不但明二有几分期待,宇文洛更是心痒难奈。
出了竹楼,才发现明月早升,银辉洒落,梨花映染,满天满地的雪色,无比幽美却倍生静寒之感。
走到了池塘边,随轻寒停步,“在这里。”
“老头是要本少唤师傅出来相见?”兰七一脸疑惑的模样,碧眸中却尽是戏谑。
“本教主的耐心有限的。”
随轻寒回首道,此刻倒是语气随和了,可几人却瞬间感受到一股张扬无忌的杀气。这个人立时出手杀人那是绝对会有的事!
宇文洛此刻才发现,月下,那双子夜似的瞳仁深处竟透着一圈碧色,亮晶晶的却深幽幽的如渊如潭,令人生畏。
“好吧。”兰七甚是无奈的耸耸肩。
“慢着!”随轻寒忽地又叫道。
兰七转眸看着他,这次是真的疑惑了。
“去,换个模样。”随轻寒一指竹楼。
兰七一愣,然后摇头叹息,“随老头啊随老头,天下再也寻不出你这等妒性如狂的人了!”一边叹着一边往竹楼走去。
明二看看兰七离去的背影,又看一眼随轻寒,极是随意的道:“原来七少是女子。”
“呃?”随轻寒似是愣了一下,“那混蛋是女的吗?”
这一次轮到明二、宇文洛、宁朗愣住了。
“难道随教主竟不知?”明二有些稀奇的扬起一边眉头。
“本教主管他是男是女。”随轻寒理所当然的道,“在本教主眼里,这天下只有未明一个女子!”
宇文洛冒汗,“随教主和七少相处多年,难道竟然没看出他到底是男是女?”
“什么相处多年?从他到梨花冢第一日起,本教主就恨不能杀而后快,岂能容他时时在本教主眼前晃动!”随轻寒冷声道。
听得随轻寒此言,宁朗心头顿冒火气,“你!你……”
随轻寒瞥一眼宁朗,不予理会,只是望着池对面的梨花林,幽幽道:“未明的居处本教主都轻易不敢进,他却可以住在那里,本教主竟然没能杀了他……哼!”末了有些愤恨又有些无可奈何。
这话听在别人耳里却是心底一寒。
“随老头,我岂是你能杀得了的。”
一声清魅的笑语轻轻送来,竹楼的门再次打来,一道纤长的白色人影悠然而出,长发轻挽,白衣轻束,了无修饰,仿如梨花林中走出的花仙,尽得天地灵秀,还兼一份渗骨的妖异。
那是第一次看到兰七穿白衣,明明素洁之色,她穿来却比金裳玉衣更明灿,遥遥站在那里,竹楼简朴,梨花淡白,冷月如霜,明明是清寒雅绝,却因她,皆染一层华光艳辉,碧眸顾盼间,月色也妖娆。
随轻寒目光扫过三人,宇文洛眼中是惊艳是痴呆,宁朗眼中是痴迷是沉沦,而明二……那双眼睛中有一刹那的光芒闪现,却瞬息没去,无法看出任何情绪,清澈却又空濛,如晨间湖水笼有轻雾,再看,不过迷惑了自己。
“宁朗。”兰七飘然走近,微微绽笑,玉扇缓缓摇开一点一点遮颜,只露一双碧眸漾着映月的春波盈盈看着宁朗,“我是不是天下第一的美人?”
宇文洛回魂,心头暗叹:横波秋色、扶疏天韵此刻想来竟是了无颜色。
宁朗痴痴看着,红着脸很老实的点点头。
“还是宁朗对我好。”兰七一合玉扇满意的笑笑。
“你们三个回竹楼去。”随轻寒忽然道,目光扫过明、宁、宇文,“不要往外偷窥一眼,否则本教主必挖你们双目!”
那一语平淡却尽显狷介霸道,明二只是笑笑便转身走回竹楼,宇文洛如被临头泼下一盆冷水呆在那不肯动,宁朗愣了愣,然后扯着宇文洛往竹楼走。
待三人走回竹楼关了门,才听得随轻寒道:“终于可以见到未明了。”
“随老头,你这样的人亏得师傅能容忍,若换成我,你早该化成灰了。”兰七的声音听不出是真是假。
“本教主不愿未明眼中有他人,也不愿他人看到未明,本教主是邪妄成性人见人惧,但本教主自问坦荡无伪,比之那些所谓君子却要好百倍。”随轻寒的声音里尽是狂妄自负。
“唉。”只闻得兰七一声叹气,然后悠悠扬声唤道,“师傅。”
竹楼外一片静寂,竹楼内宇文洛来回走动,眼睛不死心的盯着那扇关着的竹门。
片刻后,一个声音响起,“你来了。”
那声音,好似冰珠落在冰涧上,那样的洁净无垢,那样的清越动听,却是那样的冰冷无温,竹楼内三人听得皆是全身一凉,如酷日之下忽浸寒潭,虽冷,却是瞬间清神、舒心。
东未明!三人心神一震。
只是声音已足让人想象其清美之华冷芳之韵,楼内三人虽不曾得见其容,但这一刻却已从心底折服,若这样的人不算佳人,那天下哪里还能有更佳之人。
“弟子拜见师傅。”兰七的声音尽褪妖邪,是从未有过的净澈、恭敬。
宇文洛哪里还忍得住,踮起脚尖便往门边走去,想从门缝里悄悄看一眼,只是脚步才一抬,一缕指风从身后拂来,他全身一麻,再也动弹不得。
“明大哥……”宇文洛僵着脖子唤道。这屋里会点住他穴道的只有明二,宁朗是不可能会有这份心思的。
“你难道没有听进随教主之言吗?”明二的声音温和而认真,“他会真的挖你双目,七少也不能救你。”
听得明二如此郑重的语气,宇文洛不由身子一抖,此刻方信了那句“挖目”之言非恐吓。
“大哥,随教主说了我们不可以看,那我们就不要看好了。”宁朗劝道。他觉得看不看东未明都没什么的,如果只是因为美人好看的话,秋横波、花扶疏、容月、商凭寒等便很好看了,而兰七……这世上难道还会有人胜过她吗?
“可是……东未明……”宇文洛心里万分不甘。
“这二十多年来天下又有几人见过东未明,你已离她这么近,便惜此缘份,何必强求。”明二平淡的道。
“唉……”宇文洛叹气一声,却无可奈何,只有尖着耳朵听楼外的谈话。
“好些年不见,你长得这么高了。”东未明的声音依是冰凉凉的,不冷漠但也绝不温情,似乎是视世间一切皆若草木。
“弟子能活至今日乃是师傅之恩。”兰七的声音依然恭敬,令楼内的人甚是想知道她脸上此刻会是何种神情。
“你我能相遇,不过是上苍之意。”东未明语气淡淡的,“你能到这里来,可见你武功进展不错。”
“弟子一日也不敢懈怠。”
“那很好,外面的人丑恶者居多,你武功能有所成,才能护得了自己。”
“未明,她才用不着你关心,外面多的是怕她的人。”
一旁的随轻寒插嘴道,那声音却是如春日的水,又软又柔,楼内三人实不敢将这声音和先前那狷介猖狂的魔教之主联系在一起。
“未明,你已经两个月零一十七天没有来看我了,你不知我多想你,你看我头发又白了许多。”
随轻寒又道,那语气却似个孩子得不到重视般的委屈,令楼内的三人由不得打起哆嗦。
“那我们明年再见罢。”东未明的声音冷淡得不见一丝情绪,“我想看看你头发全白的样子,一定和这梨花一样好看。”
“啊?”随轻寒一声惨呼,“不要!未明,我不要头发变白!”
“你看这梨花多美,洁白无瑕。”东未明无动于衷。
“不要!未明,我不要变老变丑,那样我便配不上你了。”随轻寒的声音渐低渐痴,足见其情深,“未明,你一直这么年轻这么美,我也要和你一样,这样我们才是世上最完美的一对佳偶。”
“随轻寒。”东未明语调未变,可这一刻所有人都能感觉到她的不悦,由不得的便心底沉重,为她的不欢而忧愁。
“未明……”随轻寒更是放低了声音。
“我们明年再见罢。”东未明轻飘飘一语。
“未明!”随轻寒的声音里透着惶然焦急。
“你踏过池塘,我们便永生不见。”东未明的声音已显得有些遥远,想来已离去了。
“哈哈哈……”兰七肆无忌惮的笑声传来,“随老头啊随老头,你叫我如何能不笑你啊,这么愚笨的模样,师傅怎么会喜欢你?换作我,也愿意喜欢那……”
“闭嘴!”这一刻随轻寒的声音冷气煞气尽现,“本教主会比他差?哼!”
“随老头,你知道你现在这模样叫什么吗?”兰七依旧笑得张狂,“叫‘恼羞成怒’!哈哈……你们快出来看看。”
有得兰七这一声,早就忍得万分难受的宇文洛当下第一个冲出竹楼,不过他不是去看随轻寒的脸色,而是隔着池塘伸长脖子望向梨花林深处,但盼能见到一个背影也是好的,奈何,除了冷月梨花晚风外,再无其它。
“唉!一门之隔,竟让我与天下第一美人缘铿一面!”宇文洛扼腕叹息,转头,看向随轻寒的目光便有些怨气了。
宁朗也跟着往那边梨花林瞅了瞅,但也只是瞅了瞅便转回头落在了兰七身上,可看了几眼后,便头一低不再看了,花影里,那身影便也有几分黯淡模糊。
“宇文洛。”兰七移步走近,手一抬落在他肩上,玉扇挑起他的下巴将之转向自己,脸缓缓靠近,低柔的蛊惑的问道,“难道我不是天下第一美人?”
宇文洛看着那张妖美绝伦的脸,看着那双住着勾魂妖的碧眸,心头巨跳,一把弹跳开,转过身闭着眼睛连连念道:“阿弥陀佛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哈……宇文洛,你要出家做和尚吗?”兰七看着他的反应有些好笑。
“我不是要出家,我是在驱邪。”宇文洛闭着眼答道。
“嗯?”兰七的声音沉了那么半分,传入宇文洛耳中便觉得万分危险,头顶一麻,背上冒出一串冷汗,赶忙转身咧嘴一笑,“我是说,我在请求佛祖驱除我心头的邪念。”
“是吗?”兰七一笑,碧眸一直盯着宇文洛,盯得他全身发冷、僵硬。
那边,明二缓缓踱步而来,脸上淡淡的笑,眉目静雅,月色梨花下,直如仙人临凡。
“你这模样真叫本教主生厌。”随轻寒眯起眼眸看着梨花雪下那道青色身影,寒光绽起,心头生出杀意。
明二不怒不惧,目光悠悠望向池塘对面,道:“东未明前辈当年容倾天下,在下只闻其音已深感名不虚传,难怪随教主数十年一心如初。”目光转而看向随轻寒,“也难怪江湖至今念念不忘。”
随轻寒纵横江湖数十载,向来唯我独尊,却在那一眼之下,血脉沸腾,仿若年轻之时初逢劲敌的激动,却又是心神一寒,似乎这几十年来的恩恩怨怨都被那双朦胧的眼眸看得一清二楚无所遁形!
半晌后,随轻寒才缓缓开口道:“当年,他在你这个年纪时也没有你这等气势。”目光瞟一眼兰七,“这江湖又该热闹了。”
这一句话说出,恍惚间忽然觉得自己真的老了,昔日的壮志雄心英风豪气早已离得很远了,梨花冢里无止境的陪伴与等待,是心中之愿,却也是此生之无奈。
转过身,目光遥遥落向对面,重重梨雪之下是一片清寒静寂的花影。
未明,在我死前,可能得我所想?
明二看着这一代人杰脸上浮起的那一丝惘然与落寞,眉峰微动,眸中闪过一丝思绪。身为魔教之主、立于天下武林至高之处的“璧月尊主”,呼风唤雨之人,却抛开所有,只是守在这梨花林中,只是伴着这样一个冷情女子,只是一个无望的等待,这是为什么?情,真能叫人无怨无悔?可,即算如他,即算做到极至,不也只得这么一个果吗?
没有同等的回报,所有的付出与努力便是愚行!
蓦地,随轻寒冷喝一声:“什么人敢偷入梨花冢!”
“我光明正大走来,岂能说是‘偷入’。”一个平和悠然的声音传来,甚是耳熟。
几人由不得全都转头望去,而随轻寒瞬即变了脸色,咬牙道:“是你!”
“是我。”随着这一声,两道白色人影分花拂树施然行来,正是洺空与凤裔。
“是洺前辈!”宇文洛惊喜的叫道,抬步便上前去。
身后明二、宁朗也含笑相迎。
洺空一见他们,也有些惊异,但看到兰七时便了然于心,“原来你们都在这里。”
“想不到洺掌门也来了。”兰七移步,目光看到凤裔,微微一笑,“哥哥也来了。”
洺空不愧是武林高人,看兰七一身女装倒也没露出太大的惊讶,只是微笑道:“你这模样更好看些。”
凤裔抬眸看她一眼,白衣玉颜风华绮丽,眼光闪动,欲语却止,很快移开目光,垂下眼帘静立于洺空身后。
随轻寒目光落在凤裔身上,闪现一丝异色,再看向兰七,唇一动,似乎想说什么,但最后也只是平淡的移开目光。
“原来随教主与洺前辈是朋友啊!”宇文洛眼里闪着光。“兰因令主、璧月尊主”竟然是朋友?这绝对是令武林震惊的大消息!
“什么朋友?”随轻寒眼神一冷,“是死敌!”
呃?宇文洛一愣,他先头说的极为讨厌的死敌便是洺空?转头看向洺空,却不见他有任何愤怒与不满。
“多年不见,随兄别来无恙。”洺空目光转向随轻寒。
“别来无恙?”随轻寒哼一声,斜睨着洺空,“若不是你,本教主与未明又岂会至此!”
或许是“未明”这个名字击中了洺空,他潇洒悠然的神情瞬时一变,眼中闪过刹那的锋芒,半晌后,他才道:“那我与未明有今日又岂不是拜随兄所赐?”声音平淡却极其低沉。
随轻寒闻言横眉,“明明是本教主先遇到未明的!”
洺空眉头耸动,“难道未明当年也是先钟情随兄吗?”
随轻寒瞪目,“她喜欢的当然是我!”
洺空目中渐渐浮起一丝无奈,脸上一抹苦笑,沉沉的叹道:“你我此刻争论这些有何意义?我和未明相知却要相忘,你与未明相守却不得相亲,几十年了不过如此,你我再争又能如何?”
随轻寒闻言怔了怔,然后脸上慢慢浮起涩意,喃喃道:“若不是你……若没有你……”
洺空却不再理会他,目光转而望向那片梨花林,有浓情有轻愁,“这么多年没见,不知未明如何了……”
“你不许见她!”随轻寒回神喝道。
可洺空听而不闻,抬步踏上木桥,跨过池塘,直往那边梨花林深处走去。
“你给我回来!”随轻寒飞身追上,可最后却是跟着他一起去了。
“哈!可给他找着机会了!”身后兰七笑道。
“我们也去看看……没事吧?”宇文洛眼睛直勾勾的看着那边。
“如果你不想要小命了,可以试试。”兰七摇着玉扇笑得妖邪。
宇文洛闻言作罢,转头见宁朗安静的站在花影下,明二淡笑的看着前方,凤裔垂眸看着地面,兰七玉扇有一下没一下的扇着,碧眸四处转悠着就是不看凤裔,心中一动,道:“七少,我们今晚在这里住下吗?”
“当然,不过自己去竹楼找住的地方,别指望随老头懂待客之道。”
“这样啊,那宁朗我们去看看,要不要整理打扫下。”宇文洛招呼着宁朗,至于明二,他想他是何等通透的人,岂要别人提点。
果然,明二也道:“此楼经随教主之手,甚多不凡之处,在下也想细看一番,或能学得一二。”
当下三人往竹楼走去,经过凤裔身前时,宁朗忽停步,看着他,问道:“凤裔大哥,你是男子吗?”
凤裔一怔,抬眸看着面前的少年,那张面容微黑却朗净无垢,那双圆圆的眼睛极亮也极清,不由得答道:“是的。”
“那你叫兰凤裔,不叫兰残音是吗?”宁朗眉头展开再问道。
“是的。”凤裔漠然的眼中淡淡升起一点温情。
“那就好。”宁朗得到回答放心的笑了。
看着那张笑脸,凤裔有一瞬间失神。这样纯真无垢的笑,他们已经永远失去了!
待三人离去,梨花林里一片静寂。
兰七站在这边,凤裔站在那边。
隔着两丈之距。
兰七看着池塘看着木桥,凤裔看着地面看着花影。
中间是亘久的静默。
“宁朗是个好孩子,你待他好些罢。”良久后,凤裔才低声道。
“哦?”兰七转头,碧眸斜睇,然后笑起来,“哥哥放心,我一定会待他好好的,就如哥哥待我一般的好。”
凤裔闻言如遭雷击,脸色仿若死灰般,看着兰七,眼眸空洞,然后惨然一笑,“我早知一生难脱罪责,我只盼你早忘了,忘了往昔,忘了我,善待你自己,你过得好,我入地狱之时也能安心。”
“哥哥放心。”兰七笑得明媚无伦,“这世间,什么都比不上自己重要,其它的,是搓于掌中,是踏于足下,是弃于身后,乃随我欲!”
凤裔看着笑容明灿的她,眼神是绝望的。
兰七看着他,看着他一脸的痛苦,看着他满眼的绝望,可为何……没有悔恨?!他难道不悔所为吗?这么多年他都没有过一丝后悔吗?他重新出现在她面前难道不是为着忏悔而来吗?你……竟然不悔吗?!兰七死死咬住银牙,面上却只有妖邪明丽的笑。
“忘了罢……你忘了一切罢……所有的都忘了才好……”凤裔喃喃的念着,眼眸空空的,似看着兰七又似什么也没看进,茫然转身,茫然抬步,缓慢的黯淡的一步一步淹没于重重梨雪之中。
看着那如纸片单薄的身影一点一点消失于眼中,兰七袖中握得死紧的手终于松开,那一刻,倦意扑天盖地袭来,无力得只想倒地而眠,再也不要醒来!
转身,一步一步移动,脑中一片空白,不知要走去哪,只知绝不要再呆在原地……绝不要再呆在那里,无论呆在那里多久,无论如何等待祈盼,他永远不曾回头!
夜,已深,万物皆息,万簌皆静。
明二从竹床上坐起身,披上外衣,推开竹窗,窗外一轮明月如霜,泻了一天一地的银辉,月下梨花漫漫,如霜娥婆娑,花影翩然,落芳如雪。
这个地方如此的幽美,却也是如此的凶险。
无处不藏玄机,无处不布绝阵,这魔教之主,果是怪异绝代。
杳无睡意,索性步出竹楼。凝神聚听,竹楼内有宁朗、宇文洛均匀的呼吸声,凤裔不见踪影,兰七不见踪影,更无洺空、随轻寒的声息,这两人该在那边罢。
梨花林中夜风沁凉,还带着花的冷香,慢步其中,甚为怡神。
走着走着,便到了池塘边,清澈的水面倒映着明月,雪白的花瓣飘浮其上,木桥静立,涧水轻鸣,此情此景,明二也不由心神一松。
头一转,却瞟到几丈外的秋千上坐着的人,白衣如雪,长发如墨,雪与墨交夹着逶丽于地,偏首倚于秋千索上,似乎在沉思着什么,月光流泻在她身上,寂如姮娥。
明二看着那道侧影,不由有些惊异,在此之前,无法想象她会有此等情景。
秋千上的人似也感觉到了,转头移眸望来,四目相投,那一刹那,明二心弦一颤。
那一刻,在目光相碰之际,他是那般确切的感受到此刻兰七的真实。在那双碧眸中,他清晰明了的看到一种孤荒冷寂,在她的周身,散发着一种绝望空茫,霜月梨雪之下,那是一抹飘荡于荒天绝地的孤魂。
可也只是一刹那,当那双碧眸看清他,然后一眨,浮现周身的便是迷离的妖邪。
明二忽然希望那一刹是真实的又希望只是幻觉。如果是真实的,那么他便等于窥得她的弱点,对决之时又多一分胜算。可又不希望那个弱点那么容易便被他抓住,若是对手轻而易举的便被击败,那会令他失望。
放眼武林,惟她是他心底承认的劲敌。
“二公子来赏月?”兰七招呼一声,脚下一点,秋千轻轻荡起,刹时衣袂飞扬,长发飘舞,衬着梨花银月,直如天女飞临。
明二看着半空飘荡的人,神魂有一瞬间的迷惑,但转眼便清醒,道:“今夜月色甚佳,七少不也有雅兴么。”
“呵……”兰七轻笑一声,秋千渐渐止了,转头看向明二,“二公子月下漫步,可有所得?”
“此花此月,此风此水,便为所得。”明二目光落向对面的池塘。
“二公子果然是雅人。”兰七点点头,目光也落向池塘,静了片刻后道,“这池塘也非天然的,当年我才来这里时,这个地方是立着一块巨石。随老头很不喜欢我,可是师傅却要他悉心传我武功,于是他传我一门心法,让我对着巨石练习,他说什么时候石头没有了,我便算练成了。我日也练夜也练……后来终于有一天石头消失了,地上成了一个大坑,山壁上的水便不再流失都注入这坑里,然后便成了这个池塘。”
兰七抬起手,月辉下,那手白皙修长肌骨匀称甚是优美。“这池塘是我一指一抓一掌挖掘而来的。”
明二转头看她。
兰七抬首,一脸戏谑的笑,“呵……难道你真的信了?”
明二一笑,转头依望向池上的映月落花,未语。
兰七也不追问,仰首,目光遥遥的的望向天际冰轮,半晌后,她幽幽开口问道:“二公子,你相信这世上有天长地久这回事吗?”
“嗯?”明二再次转头看她,片刻后才道,“天与地都不能永保不变,又何况不过百年的人。”
“呵呵……”兰七笑,“二公子,这不像你该答出的话,以你的身份,应该说‘相信’才是。”
明二扬起长眉,“那不过世人自欺欺人之话,你我皆知又何必虚言。”
“你我皆知……确实。”兰七喃喃重复一句,移首目光投向池塘对面的梨花林,又轻轻道,“看着他们,觉得天长地久简直是一个笑话,可想想,他们似乎又真的做到了另一种天长地久。”
明二眼眸看住兰七,然后微微笑道:“七少今夜似乎甚多感概,莫非有何事困扰?”
兰七回首对上明二的视线,心头一瞬间升起警戒,脸上却绽一朵微笑,月下看来,仿梨花诞出之灵,妖美蛊惑。“如此花月,又见二公子如此人物,由不得便情生意动起来。”
明二闻言不以为意一笑。
却见她从秋千上走下,轻移莲步,纤腰扶风,凌波踏水,飘然而来,碧眸蕴情,玉颜生意,就那样一心一意的看着他,月光溶入那汪春水中,梨花付魂那双碧瞳里,于是那里便有了九天清韵,那里便有了三界魅惑。
“二公子,你看如此良辰美景,岂不就是专为你我而置。”那声音如丝,缠人无形,那声音带勾,摄魂无失。
心跳刹那失控。
然后明二笑了,那一笑荡尽了人间烟火,那一笑涤尽了万丈红尘,如仙缥远,如仙净无。伸手执起她的手,从容温雅,“既然如此,那你我岂能有负上苍所赐,此刻花月为媒,青冥为证,你我缔誓结发,一生一世,不离不弃。”
明眸轻雾,却蕴深情,笑容雅淡,却显真诚,那一瞬,兰七也有片刻的失神。
梨花素白,月华如水,看那白衣青衫,玉容天仪。
如斯情景,如诗如画。
观者如幻,画中之人也迷惑了。
却在下一个瞬间,那两人如梦初醒,同时一跃而起,瞬间弹跳开丈远。
一个抚额叹道:“真是疯了!”。
一个擦着手连连道:“太可怕了!”
都怪这夜这月惑了人!
一个转身抬步往竹楼走去。
一个走回秋千前一把坐下,甚是恼怒的使劲一蹬,秋千荡得高高的。
在看不到对方的地方,彼此回想起那片刻时光。
明二不得不承认,那一刻真的心动了。碧妖惑人,诚然不假!
兰七咬牙切齿:该死的假仙莫不是石头做成!这还是第一次有人能不为她所诱。该死的假仙笑得那么……哼!
夜真的很深了,该睡了,明二关窗,脱衣上床。
兰七坐在秋千上荡啊荡啊,飘在半空。
“你怎的在这?”
一个声音把兰七从沉思中惊起,抬头,却见随轻寒从木桥上走来。
“你怎么舍得过来?”好不容易可见到师傅,他怎会肯回来,更何况还有一个洺空在,他放心得下?
“在下棋,未明说想喝‘梨花液’,过来取些。”随轻寒答道。
“喔。”兰七止了秋千,站起身来,“你说要给我东西,真的想好了要给吗?”
随轻寒伸手从袖中摸了摸,摸出一个物什随手一抛,兰七伸手接住,看了一眼,收了起来。
“给了你,他们应该都欢喜,毕竟这二十年来本教主几乎绝迹江湖。”随轻寒神色中有着慎重,“虽说本教向来放纵惯了,但还是希望你莫毁了它。”
“随老头,现在还称‘本教主?”兰七弯起眉眼笑得明媚又邪妄,“此刻起,随教教主乃是区区在下,既已在我掌中,它日后是盛是败皆由我定。”
“这狂妄劲倒是足够了。”闻言随轻寒也未动怒,移步往竹楼走去,可走了两步又转了回来,“那明二与你有仇?”
“嗯?”兰七挑眉。
“你知道本教主最讨厌那样的,所以带他来,不就是想借我之手除去他吗?”随轻寒了然于心,“本教主一生杀人颇多,不在乎多杀一人,只是他,本教主明白告诉你,此刻本教主能杀得了他,但必付出极重代价,本教主犯不着至此。”
“呵……难得呀你竟也有说出此话之时,对着洺空你都要猖狂些。”兰七嗤笑。
“你不必激本教主。”对于兰七的挑畔随轻寒无动于衷,“我不信修罗阵中你未有动作?”
兰七叹一口气,道:“修罗洞里我未能得逞,梨花林中被其识破,反被逼得不得不与他联手。你知道我花了多少心血来除这个人吗?连‘煞魂'我都派出了,只差亲自上阵了,这个对手我平生仅见,必是阻我得到’兰因璧月‘的绊脚石,决不能留!”
难得听见兰七如此无奈的口气如此挫败的神情,随轻寒有些讶然,但又有些了然。
“这个明二再过几年,必在本教主之上。本教主一生纵横江湖却从没见过这样的人,一派文雅谦容的模样,实则……”微微一顿,然后才道,“‘深不可测可怕至极’这几字算本教主赠你的良言,要知道洺空即算练成了《碧落赋》,本教主也不怕,可这个年轻人,本教主却生‘后生可畏’之心。”
“这点我比你更清楚。”兰七碧眸里泛起寒光,“自艺成出山后,受伤的次数五个指头都用不上,可拜这位二公子所赐,我竟两次伤在他手中!”
“哦?”随轻寒眉头一动,“你们既已交手,他必知你心底之意,为何明知有危险还跟你来此?”
“因为他好奇。我的师承来历于江湖是一个迷,他当然想知道,他要一切都了解清楚,然后抓住弱点一举击溃,让我永不得翻身!”兰七眯起碧眸冷然道。
“这人也极度自负。”随轻寒点点头,“不过……你们这样倒令本教主想起当年与洺空,那时候我们对彼此也是恨不能杀而后快,只是这么多年过去了……愤怒、妒忌、仇恨都变得模糊了。”
“说起来……”兰七转眸看向他,“我很是好奇,你们这样有何意义?相知却要相忘,相守却不得相亲,这样不过三人一生痛苦,何必如此?”
随轻寒一怔,半晌后回首看向那片梨花林,脸上褪去那狷介邪妄,干净得没有一丝表情,“或许某一日你情动之时,能明白。”说罢掉转头往竹楼取“梨花液”去,可走不了几步再次停步回首,眸中绽起一丝邪妄,不怀好意的道,“你不如试试色诱,说不定能成呢。”说完也不管兰七如何反应,径自走了。
身后兰七听得那句话却是脸色一僵,想起前一刻,再想想更前的那一个恶梦,顿时全身寒颤,再无一丝睡意了。
第二日一大早,宇文洛、宁朗神清气爽走出竹楼,迎面却碰上了打着哈欠的兰七。
“我要睡了,你们自便,但不得吵闹,知道吗?”碧眸特意睨了宇文洛一眼,然后便上楼去了。
“她昨夜难道没睡?”宇文洛、宁朗面面相觑。
不一会儿,明二也起来了。随轻寒、洺空未有现身,想当然在那边。民以食为天,主人不出来待客,三人只得自己动手做饭,幸得竹楼里什么都不缺,只不过最后动手的人是宁朗。
三人都是出身世家,明二公子对天下名菜佳肴可以张嘴就来,但也只能说说而已,论到动手却是开天辟地以来还未有过第一次,而宇文洛虽不是宇文家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大公子,可自小也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公子爷一个,哪里沾过阳春水的,只有宁朗,自小长在浅碧山上,山上只有师傅师兄可没人把他当公子来服侍,所以做饭补衣这类小事常常要自己动手的。
三人刚吃过饭,凤裔便出现了,衣上露渍未干,想来一夜在外,也不知呆在何处,不过梨花冢这么大的地方,哪里都可存人的,难得的是这里处处藏险,他竟能安然无事归来,再想想他为风雾派弟子,洺空又如此重视他,又岂会是无能之辈。
下午,兰七醒来,与明二碰面,彼此从容自若,见着凤裔依是亲热的唤“哥哥”,填饱了肚子便领着他们在梨花冢四处走走看看,甚得乐趣。
如此这般,一过数天,兰七没有提离开,随轻寒没有赶人,洺空一直未出现,几人便乐得在此。这里气候如春,风景如画,杳无尘嚣,彼此又皆非庸俗之辈,谈话聊天,品茗下棋,饮酒赋诗,过得好不潇洒,一时皆有超凡脱尘,隐遁世外之感。
不过如此逍遥的日子也只过得了五天。
第六日,当随轻寒春风满面的回竹楼取酒之时,兰七看得不顺眼心头生痒想打击一下,便道了句“随老头,忘了告诉你了,你温泉湖那边的梨花林该去看看了”,她说的便是那布有“三才归元、五星连珠”两阵的梨花林。
果然,随轻寒去看了后回来火冒三丈大发雷霆。
几人倒不意外,那一日梨花林的惨状早就见识过了,作为辛苦一场的主人,随轻寒若没有脾气才是奇了。
然后,后面的日子便有些苦了,全被随轻寒压迫着去栽梨树,去给梨林浇水,去给梨树剪枝,去给梨花捉虫……种种只要随轻寒能想到的,无一不会加到几人头上。
宇文洛哀叹安乐的日子一去不复返,宁朗栽树倒是栽得勤快,凤裔不言不语只是埋头剪枝,明二把捉虫当成练习轻功、目力、速度,兰七浇水浇得不亦乐乎,只不过有时候这水一不小心便会落到宇文洛的哑穴,一不小心便给宁朗洗了个澡,一不小心水珠会无声的疾点明二……
某一日,洺空终于出现,宇文洛只当他是来解救他们的,谁知这位前辈看了看,只是道了句:年轻人是该多做做事。然后便飘然归去。
总的来说,那段日子过得还不坏,以至多年后,几人回想起当时,总会有些恍惚,然后嘴角衔起一抹笑意,喃喃道一句:“那时候……”
时光流逝如水,半月似乎眨个眼便过去了,离他们出海之日已近。
九月十八日,几人告辞离去,走前,随轻寒只有一句话“你们出去后绝不要向世人提起这里,否则本教主必杀之!”
那样的语气那样的眼神告诉几人他决非虚言恐吓。
宇文洛当时便打了个哆嗦,然后猛然想起来之前兰七那句“你们即算见到了,那依然会是秘密的。”
是的,兰七师承他们几人算是知道了,但予江湖来说,那依旧是一个秘密。
正是山中岁月无忧,世上百事已过。
当他们走出梨花冢,重回江湖时,却有一个震惊整个江湖的大消息正等着他们。
第一批出海的三千武林英豪尽葬身于东溟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