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梦之延年 you are my realy love
其实,我只是想要在某个夏夜里独自走在人群拥挤的马路上。
然后,像风那般安静而又平和的消失掉。
如果,我真的能够幻化成风的形状,我只想要俯瞰我们的城市。
俯瞰我们曾经遇见过的那个地方。
俯瞰那些曾经陪伴我们一切悲伤的地方。
俯瞰曾经,俯瞰时光。
俯瞰曾经的时光。
01
那半夏,有的时候,我总是在想我们是否是镜中的彼此?我站在镜子的这边,你站在镜子的那边,一样的呼吸,一样的哭泣,或者,我们连思考的方式都是一样的,但是我们永远都不知道的是,薄薄的一面镜子将你我阻隔两端,你在彼端,我在此端,于是我们无法触摸到彼此,我们的世界始终都在平行的交错。那么,我们曾经的相遇又是代表着什么呢,是不是只是在为即将来临的谎言作一场华丽的告别?
——选自栀薇语录
阳光明亮得刺眼,清晨的天空中有大群大群的鸽子扑打着翅膀飞过,转眼便消失不见。
天色略微有些发白。空气里散发着泥土与青草混合的清香,街道上开始有了响动,隐隐约约的狗吠,播放着老歌的洒水车,背着书包上学的小孩子,卖豆浆油条的阿婆,清早来临了。
不知从哪里传来了沉闷而又喑哑的钟声,咣咣咣地敲响了六次。
走进教室之后,苏半夏才明显地感觉到自己来得究竟是多么的早,除了她以外,整个班级里面只坐着两个“好孩子”在早读英语。苏半夏看着空荡荡的教室叹了口气,然后拎着书包走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栀薇还没有来。
苏半夏望向身边空着的位置寂寞地笑了笑,她从书包里面翻出一本英语练习册准备早读。读着读着,她慢慢地抬起头,忽然就想起来,已经有一个星期没有看到莫樊律了。
他一定还在为他母亲的死而伤心吧。
从窗户望出去,可以看见操场上有穿着夏季制服的学生们在陆陆续续地走进教学楼里,其实那些或死板或呆滞或美好的脸孔在苏半夏的眼里都毫无任何光彩,她的眼睛忽然亮起来也只是因为她远远地看到栀薇从校门口走了进来,她背着她的白色NIKE书包,神情有些疲惫。柯绛走在她的身边,他小心翼翼地拍了拍她的肩膀,虽然听不太清楚他说了什么,不过应该是一些“你没事吧”或者是“你怎么了”之类的台词吧。
这一个星期里,苏半夏几乎每天都会看到柯绛到班上来找栀薇,每次都是兴高采烈的样子。只是,栀薇的脸上却没有同样的神采。她只是低垂着眼睛,然后向苏半夏说了一句“对不起,我出去一下”便走向了站在教室门口的柯绛。
那,并不是喜欢着柯绛的眼神吧?
苏半夏远远地看着走在操场上的栀薇与柯绛,她看着柯绛伸出手臂轻轻地环住栀薇的肩膀,眼神里堆满了担忧,在无数的人群之中,唯有他流露出的是心疼的表情。而他身旁的栀薇只是安静地摇了摇头,抬起脸,朝着柯绛露出了“我没事”的笑容。清晨的阳光穿透云层照射下来,洒在栀薇与柯绛的肩膀上,于是他们便被金色的光芒勾勒出了清晰的轮廓,像是被镀上了一层绚烂的金边。
苏半夏托着下颌远远地望着他们,直到有无数的人将他们的身影盖过,直到终于再也看不见他们,苏半夏的眼眶突然就莫名地红了起来。
她猛地低下头,伸出手捂住了脸,可是还是有泪水在不经意之间从她的指缝中流了出来,摔碎到了桌子上面,啪啪的几声变成了透明的碎片。
太阳穴是跳动着的是突突的刺痛,她感觉自己的额角有细密的汗珠在渗出,胸腔里是一片沉寂的回音,那回音来源自心脏里呜咽的哭声。
02
莫樊律躺在医院的病床上,慢慢地睁开眼,没有拉上的白色窗帘紧紧地贴在窗边,有白花花的阳光从窗户外投射进来,鼻腔里面是满满的消毒水味道。
看来又是崭新的一天了。
他抿着嘴角笑了一下,然后从床上直起了身子,靠在了枕头上面,右手有被扯痛的感觉。他没有在意,因为他已经习惯这种被白色胶布交错在手背上打着点滴的感觉了。全身上下的血管里面被输进的是冰凉的液体,透明的塑料管在他的头顶上来回地晃荡几下,然后缓缓地停了下来。
好像已经过了一年的时间,自己的身心全部都已经苍老。莫樊律抬起眼睛,望向摆在窗台上的日历表,已经是六月二十五号了。他动了动身子,找到了一个比较舒适的感觉之后便向后仰起头,安静地贴在枕头上面,轻轻地闭上了眼睛。脑海里面顿时浮现起了一周之前被送到医院里面进行强制性的洗胃时的记忆。那种洗胃的可怕声音还在耳边回响,他猛地皱眉,嘴角哽咽。
病房的门被“嘎吱”一声推开,戚诺乔端着一碗冒着热气的米粥走了进来,阳光下,她静静地望着床边苍白清瘦的莫樊律。
慢慢地走过去,坐到了他的身边说:“来,喝点儿,我刚刚到医院食堂打来的。”
莫樊律转过头,看向戚诺乔,抬起手想要接过她手里面的碗。
戚诺乔急忙一躲,她看了看他右手背上的针头,然后朝他笑了出来,说:“你现在不方便,还是由我来喂你吃。”
阳光穿透玻璃窗一层一层地覆盖在身上,显现出了温柔的质感。莫樊律没有拒绝,而是任凭戚诺乔一次一次地吹着勺子里面的米粥,然后再一口一口地喂给他吃。
温暖的米粥融进口中,滑入食道,同样温暖了冰凉的胃。
“医生说你还要在留院观察一段时间。”戚诺乔一边吹着碗里冒出来热气,一边时不时地侧过眼看着莫樊律,“所以还是要每天喝粥。粥是用来养胃的嘛,洗胃之后都是这样子的,听他们说胃的黏膜是很脆弱的哦。”
莫樊律撑起依然虚弱的身体直了直腰,他没有说话,抬手推了推戚诺乔手里面的碗,意思是已经吃饱了。
戚诺乔明白了他的意思,将碗放到了白色病床旁的矮柜上面。
“以后,你打算怎么办呢?”沉默了一会儿之后,戚诺乔这样问道。
莫樊律勾动嘴角笑了一下,沉着嗓子不冷不热地说了一句:“不知道,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吧。”
戚诺乔看着他,微笑着点了点头:“也对呢——”
阳光斑驳地折射在墙壁上,病房里面很安静,只剩下矮柜上的半碗米粥在升腾着白色的热气,如同烟雾一般袅袅地向上空延伸,最后全部都消失不见。
03
寂静的医院走廊,写着“302号 莫樊律”牌号的病房外面,桑然透过门缝向里面望了几眼,其实只有几眼就足够了,因为确实看到戚诺乔喂粥给莫樊律吃的画面。
不知为何,看到那样的画面,桑然竟然会感到安心许多,仿佛是松了一口气。
如果她可以陪伴在他的身边的话,那么他就一定能够重新振作了吧。这么想着,桑然放心地笑了一下,然后转身,静静地离开了医院。
至少,诺乔要比那个苏半夏更适合樊律。
回到学校的时候,已经是下午的最后一节课了。
夕阳的光已经渐渐将整栋教学楼覆盖,天边是滚滚流淌的火烧云,绚烂血红,仿佛要将苍穹燃烧。
桑然走进学校的走廊,抬起手腕,还有二十分钟下课,既然只剩下二十分钟,就不必再回教室里面了。这么想着,他扬起头的时候,恰巧就看到了从走廊对面走过来的苏半夏,她的手里拿着拖布,大概是要值日的样子。
能够肯定的是,她同样也看到了自己。
她望着自己的表情先是惊怔了一下,然后又随即转换成了疑惑,接着,桑然便看到她径直地向自己走了过来,皱着眉头问了一句:“桑然吗?”
原来她还记得他的名字。
桑然看着她,点了点头,低沉着嗓子问道:“那天,你没有去医院吗?”
苏半夏拿着拖布的手指抖了一下,面对着桑然,她没有说话。
夕阳从走廊的窗户照耀进来,在楼梯的拐角处来回地旋转着,然后折射到墙壁上,晕染开了一片金色的斑驳。
“是吗!看来是真的没去啊。”仿佛是误解了女生低头不语的含义,桑然冷淡地开口。
苏半夏的手指渐渐抽紧。
男生和女生就这样面对面地僵持着,谁都没有再说话。
直到苏半夏低着头,终于低声问道:“那个,莫樊律他最近好像都没有来学校……”
“嗯。”桑然点了点头,夕阳的光有些刺眼,他眯起眼睛看着苏半夏低下去的头顶,“你是在关心他吗?”
连樊律最痛苦的时候都不陪在他身边,现在又问起他,能解决什么问题呢?怎么看都觉得有些虚假,不是吗。
桑然不屑地笑了出来。
只是,这个笑容却没有被苏半夏看到。
良久之后,苏半夏才抬起头,她抿了抿干涩的嘴角,看着桑然认真地问:“他……还好吗?”
桑然轻轻地吐出一口气,脸上有不易被察觉到的愤怒在隐约浮现,继而,他抬起下颌,用一种冰冷的嘲讽的眼神注视着苏半夏。
“很好。”他沉静地开口,喉结哽咽了一下,又继续说,“他现在过得很好,所以,你就别去打扰他了。”
苏半夏猛地抬头,诧异的表情投射到了桑然的视线里。
你还嫌你伤他伤得不够惨吗?
桑然转身,朝下面的楼梯走了下去。
无限绚烂的夕阳在整个走廊里面寂寞地流淌,世界被染上了一片梦幻般的颜色,脚下踩着的地球就仿佛是一个巨大的魔方,总是会有一双黑色的手来旋转魔方的方块,不停地旋转,分分合合,拼拼凑凑,究竟什么时候才能够将魔方拼合完整呢?
苏半夏抬起头,楼道里面已经只剩下她一个人了。
她站在那里,看着地面上影影绰绰的光点,抬起手揉了揉湿漉漉的眼睛,然后命令自己一般地呢喃了句,哭什么,有什么可哭的,不准哭。
只是,她只是觉得自己似乎又被人抛弃了。
04
——有些事情,并不是你去逃避它就永远都不会发生的。
——真的是这样。
——真的。
就像是在下午最后一节课上,苏半夏要到走廊里去值日,而栀薇一个人坐在位置上面望着黑板发呆。
教室里的同学都在非常用功地记录老师留下来的笔记,可是栀薇却无论如何都写不出一个字来。她握着手中的圆珠笔,一动不动。窗外有夕阳洒进来,照亮了她的脸,连睫毛都被晕上了一层好看的金边,全身的轮廓都有着毛茸茸的细线,眼底堆满的是美好的金芒。
她抬起头,看了看教室里挂在墙壁上的时钟,距离下课还有十分钟的时间。这个时候,口袋里面的手机忽然就震动了起来。
栀薇怔了一下,瞥了一眼在黑板上背对着自己写题的老师,然后才翻开手机的盖子,看到发件人的那一刻,她感觉自己的呼吸都要停止了。
那是开头的人名为“路川紫”的一条短信息,栀薇深深地呼出一口气,用力咬紧颤抖着的嘴唇往下看去。
“我在我家楼下等你,我们还是见一面吧,你会来,对吗。”
栀薇看着这条短信,睁大了眼睛,半天也不知道该回一些什么。心脏在迅猛地跳动着,她捂住胸口紧紧地皱眉。
“啪”地一声合上了手机,栀薇就重重地趴到了桌子上面,将脸埋在了自己的双臂之间,看不到她的表情,只有肩膀在不停地上下起伏。
其实我都知道,我还是做不到将你彻底地忘记。
其实我都知道,就算被你当成傻子一样地骗我也还是心甘情愿。
其实我都知道,在看到你发来的短信息的那一瞬间,我甚至觉得,哪怕是被你杀了,也真的挺好,因为是你,只因为是你。
05
放学的时候,柯绛依旧像往常那样准备到栀薇的教室门口等她,走廊里面是乱糟糟的一片,每个教室里面的男生几乎都是蜂拥一般地往外冲,并且一边冲还一边不停地叫着“让开让开”。
就快要走到栀薇教室的时候,柯绛忽然收到的一条短信息。
他掏出手机,发件人是“栀薇”,打开信息看下去,内容是:“我有点事情要去办,你先走,不要等我。”
柯绛困惑地皱了皱眉头,他正要回复“什么事情这么急”的时候,不经意间抬起了头,然后就看到了从教室里面走出来的栀薇。她很慌张焦急的样子,拎着手中的白色NIKE书包就挤过人群朝走廊的尽头跑去。
柯绛喊了她几声,遗憾的是她没有听见。
人群在走廊里面相互拥挤,像是巨浪一般层层叠叠。柯绛合上了手机,不由自主地加快脚步,朝栀薇消失的地方疾步走去。
06
值日并不是一件让人感到高兴的事情。
每次都是在下午最后一节课的时候开始打扫,苏半夏拿着湿淋淋的拖布在走廊里面拖来拖去。她的眼角还残留着淡淡的泪痕,看上去多少有些浮肿。
学校里面剩下的人已经越来越少,偶尔会有三三两两的学生从她的身边擦过。整个校园在夕阳的照耀下显得沉默而又寂静,有着一种说不出来的荒凉,整颗心都随之感到空荡荡的,孤单,寂寞。
校园里面的钟楼已经敲响了五次,大片的白鸽扑打着翅膀从窗边飞过。
苏半夏想起栀薇,可是她的手机已经去向不明,所以,就算想要给栀薇发条短信息都是空想。
差不多快要打扫完的时候,苏半夏拎起拖布往教室里面走回去。
她的身边,隔着一米不到的位置有三个女生并排走着,她们相互挽着手唧唧喳喳地讨论着一些什么。
其实苏半夏没有打算去理会的,只不过是她听到了有自己熟悉的人的名字才放慢了脚步,“莫樊律”这个名字从那三个女生的嘴中说出来,莫名地刺伤了苏半夏的感官。
“我可没有说谎哦,这可是我们班的班主任亲口说的呢。”
“你是说莫樊律真的自杀了?不要啊,我好伤心哦。”其中的一个女生嗲声嗲气地叫了起来。
“不晓得哦,大概没死成吧?唉,好端端的干吗要想不开呢。至于吗。”另一个女生更加恶毒地说道。
——自杀。
苏半夏的手指紧紧地抓着拖布柄,大脑里面是一阵嗡嗡地巨响,她整个人僵在那里,眼睛里面顿时就布满了红色的血丝,一根一根地蹦起。
窗外的天空,风呼呼地吹动,大朵大朵的火烧云在天边放肆地旋转。
香樟树的枝桠上,有清脆的鸟鸣传进了耳朵里面,那样甜美的鸣叫声却出奇的撕痛了耳骨上的神经。
世界在不知不觉之间便被涂抹上了灰色。
07
临近傍晚,夕阳的光已经开始渐渐褪去血红。
略显老旧的阁楼下面有荒草在疯长。夏日将它们镀上了柔软美好的绿色,有风吹过,荒草里面便会有蒲公英的种子飞舞到空中,然后向远方旋转着飞走。
栀薇气喘吁吁地来到了路川紫家的阁楼下面,她站在路灯下拍着胸口,希望能够平息自己急促的呼吸。附近有不少过路的男生朝栀薇投来了复杂的眼光,并且还会朝着她的背影吹一声尖锐的口哨。
栀薇无暇去顾及那些。
她只是安静地站在那里,安静地等待着路川紫的出现。
心跳得很快,仿佛就要冲破胸腔跳跃出来,就连在心里面提到“路川紫”这个名字的时候,栀薇便会控制不住地脸红发热。
像是这样的感觉,只有路川紫能够让她感觉得到。
听到身后传来了啪嗒啪嗒的脚步声,栀薇迅速地回过头。路川紫站在她的身后,外套的帽子兜在头上,脖颈下面的锁骨清晰地起伏,他仿佛就像是一个被跳跃在白纸上面的剪影,有着苍白但却骄傲而又清瘦的身形。
栀薇望着他,就像是在凝望一个久违的老友,明明许久未曾谋面,但是却又感觉从未分离过。
路川紫没有说话,脸上也没有多余的表情。两个人就这么沉默地彼此对视着,之间仿佛是隔了一条真空的气河,只有时间一点一点地从两人的身边溜走。
栀薇低着头,侧眼看向路川紫,目光定格在他的眼睛里,就像是在温习着一副熟悉的图画。她心里想着该说点什么吧,可是究竟要说点什么才好呢?已经连语言都找不到了,如何是好?
这么想着的时候,男生却突然张开了口——
“嘿,小栀花,好久不见。”
只是好久不见啊。
觉得喉咙发涩的栀薇,不知道是出于什么样的原因,栀薇全身上下都是莫名的紧张感,她的脑子有些僵,僵到竟然将那个一直困扰着她的问题问出了口:“那天晚上,你为什么……”
话还没有全部说完,就被路川紫给截断,他向她走进几步,扬起嘴角用他惯有的态度笑着说:“你很想知道,那天晚上我为什么没有赴约,对不对?”
栀薇怔了一下,没有摇头也没有点头。
路川紫仍旧笑着,不冷不热地笑着,说:“——其实,我真的是故意的,你想知道原因吗?”
栀薇蓦地就皱紧了眉,嘴角是一片苦涩的哽咽。
“不过,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原因。”路川紫满意地望着栀薇此刻的表情,顿了顿,又继续说,“那小栀花,我只是有些厌烦你了,所以就想找个借口把你甩掉而已,就这么简单。”
栀薇的眼眶开始越来越红,她的嘴角不断地下垂,声音在不经意之间就流露出了颤抖的音色,“你是不是从来就都没有把我放在眼里呢?”
路川紫看着她,忽然就俯下身贴进了她的耳边,轻声呢喃道:“你答对了。”
那样亲昵的动作,看起来很像是亲吻。
可是,却是一个无比残忍而又残酷的判决。
只是简单的“答对了”三个字,就轻易地将栀薇所怀抱的梦想与希望统统毁灭,然后狠狠地践踏,最终全部都变成了枯萎着的粉末。
被风吹散。
被风吹乱。
啪啪几声细小的声响,地面上便被滴落上了黑色的痕迹,栀薇闭上眼睛,睫毛上的泪水也随之滚落到了地面,路川紫没有再说话,他抬起手,似乎是想要拍拍栀薇的头,可是他却将手停到了半空中,然后静默地收回去,抿紧嘴角,转身离开。
结束了吗?结束了吧。
看吧,又多了一个悲伤的口子。
08
戚诺乔冲到病房里面的卫生间里面开始剧烈的呕吐,可是却什么都没能够吐出来,只是干呕,胃里是一阵翻江倒海的恶心感。
心里面隐隐是一片不安的冰凉,她拧开水龙头开始不停地用冷水拍打着自己的面颊,然后从口袋里面抽出没有香味的纸巾擦拭着嘴角。
哗啦哗啦的水声在病房里面弥漫。敲门声传进了她的耳朵里面,戚诺乔急忙转身打开门,出现在面前的是穿着条纹病服的莫樊律。
他望着她,眼角担忧地垂下来,低声问:“今天已经吐了三次了,你不要紧吧?”
戚诺乔朝他笑了笑,做出一个“OK”的手势,说:“没事啦,最近都是这样的,我早就习惯了,嘿嘿。”说完,她从他的身边走过去,拿起矮柜上的暖壶,倒了一杯水准备漱口。
仿佛是意识到了什么,莫樊律转回头看向戚诺乔纤弱的背影,忽然就皱起了眉,张开嘴才发现自己的嗓子有些哑:“谁的?”
戚诺乔只是安静地喝水,没有回答。
“是谁的?”他走近她,又问了一遍。
她低下了头,将水杯子放回到矮柜上面,水面轻轻地晃动了几下。
“是……川紫吗?”
戚诺乔抬起头,看着莫樊律没有摇头也没有点头,只是轻巧地耸了耸肩膀,很无奈地笑了一下。
他看着她勉强挤出的那个笑容,胸腔中顿时就滚进了一块沉甸甸的巨石,狠狠地砸中了他心脏的动脉,然后便发出了一声沉闷的“嗡”。
他不由得伸出了手,摸向戚诺乔的肩膀,轻轻地将她拉进了自己的怀抱里面。
她也只是把脸安静地贴在他的胸口,倾听他的心跳声,然后淡淡地笑出声来,喃喃地说:“那樊律,现在这样子,我们好像回到从前了呢……可是,你会不会觉得,跟从前比起来,我根本一点长进都没有?”
莫樊律皱着眉头,抬起手抚上她柔软的鬈发,喉结在寂寞地上下滑动。
卫生间里,是水龙头哗哗的声音。
09
天色渐渐地暗了下来,只是路灯还没有亮。
栀薇站在阁楼下面愣神了一会儿,然后抬起头,望了一眼路川紫家的阁楼,两行眼泪就顺着她的眼角流了下来,照亮了昏暗的夜晚。
这算得上是分手了吧?栀薇擦了擦湿漉漉的眼角,转身抬起头的时候猛地就看到了站在她面前的柯绛。
他好像一直站在那里,没有动过,所以他看着她的眼神充满了愤怒以及埋怨。
栀薇不知所措地睁圆了眼睛,她向他走进一步,却听到了对方几乎是吼出来的声音:“你别靠近我!”
——别靠近我。
这样的话,倏地就刺伤了栀薇向他伸出来的指尖。她从未见他露出现在这般的表情,充满了惊诧、无奈、悲伤,最终全部都凝聚成了嘲讽。
是的,充满了复杂意味的嘲讽。
他站在她的面前,路口的一盏路灯亮起来,恰巧就照着他的脸。她能够清楚地看见,他眼底有着凛冽的血丝。他问:“你没有和他分手?”
栀薇拼命的摇着头,用力的摇头解释:“不是的,不是你想的那样,柯绛,你听我说……”
“算了。”男生本能地扯动了一下嘴角,揉了揉头发,红着眼眶看向栀薇说,“我都知道了,你不过也只是一个随便的女生。”
在听到那句话的尾音落下的时候,就像是被拨动了开关,栀薇的眼泪哗啦哗啦地往下淌,她摇着头,不停地说着,我不是,我不是,我不是。
柯绛站着一动不动。
路灯照下来,少年的白色制服干净而又清澈,没有一丝一毫的污点。他英气逼人的脸上看不出任何的表情变化。慢慢地他转过身,不再看栀薇,只是背对着她低沉着嗓子丢出一句:“不要把我当傻子耍,你喜欢脚踏两条船的话还是去找别人好了,我果然还是无法做到那么宽宏大量,然后去接受现在的你。”
根本就不给她任何的解释机会,少年一言不发地就离开。
看着他越走越远的背影,栀薇咬紧了嘴唇,她再一次抬起手用力地揉向眼眶,肩膀在不停地颤抖着。
——真的不是那样的,为什么就不能够听我解释一下呢?我从来都没有骗过你,我已经和他分手了。
在心里这样说着,可是柯绛他却永远都听不到。
红绿灯在头顶上不停地换来换去,身边的人流与车流像是巨大的波浪一般在自己的身体上拍打敲击。
柯绛融进了这场巨大的波浪里,他面无表情地在匆忙的人群之中颠簸起伏。
耳边是乱哄哄的嘈杂声,车鸣声,以及人群的低语声。
烦死了。
烦死了。
烦死了。
他站在斑马线上紧紧地捂住耳朵,皱起眉头,咬紧了牙齿停住了身形。地面上啪啪地掉下了几滴水迹,在柏油马路上晕染出了一片黑色的烙印。
10
夜风总是微凉的,已然是临近夏天的尾巴了。
苏半夏再次火急火燎地赶到了医院。
她匆忙地跑到门口的“门诊处”去打听莫樊律的病房,一个烫着大卷的中年女护士抬起头瞥了一眼苏半夏,然后对她爱理不理的丢出一句:“是前几天自杀的那个吧,往里面走,302那个就是。”慌忙之间,苏半夏连“谢谢”都忘记说就向走廊的尽头跑了过去。
身后传来的是中女女护士尖酸的嘀咕声:“啧啧,现在的孩子呦,连最基本的教养都没有,不会说句谢谢啊,爹妈是怎么教育的啊……”
走廊里面的天花板上挂着一盏昏黄的灯泡,暧昧的光朦胧地闪闪烁烁。当她找到莫樊律的病房的时候,她发现病房的门是虚掩着的。她沉静下来,抬起手,刚刚想要推开门走进去的时候,却从半敞着的门缝中看到了让她停住动作的画面。
那是怎样的画面呢?
半敞开的门缝里,可以清晰地看到病房中的景象。留着褐色鬈发的女生安静地伏在一个男生的怀抱里,而那个给她温暖怀抱的男生正是穿着条纹病服的莫樊律。
那样的画面,就像是在上演着一场劫后余生的战争电影。
充满了硝烟与痛苦的战争结束之后,男主角与女主角终于找到了彼此,于是他们紧紧地相拥在了一起,对彼此许下了关于永远和幸福的承诺。
苏半夏站在病房的门口静静地看着这样的画面,此刻,她望着莫樊律略显苍白但却清秀的脸孔,她望着他的手指轻轻地抚在女生的鬈发上,她望着他们之间“劫后余生”的“幸福”,她顿时就感觉自己像是一个在唱着独角戏的局外人,整个世界竟然已经没有了她可以容身的地方。
像是有一把锋利的刀刃迅速而又凶猛地插到了苏半夏的胸口上,于是她的五脏六腑都跟着一起剧烈地疼痛起来,仿佛是要被掏空那般的剧痛,无法说出口的剧痛,那些剧痛全部都噎在了喉咙里面,慢慢地向上蹿,向上蹿,一直蹿到了眼底,然后眼眶也剧痛无比,泪水瞬间就将视线弄得模糊一片。
病房里面,惨白的灯光下,莫樊律紧紧地抱着戚诺乔,就像是在以一个朋友的身份给予她多多少少的安慰。他抬起头的时候,猛地就看到了站在门口泪流满面的苏半夏,他睁了睁眼睛,然后鼻腔里面就涌起了莫名的酸涩。
那一刻,他们彼此四目相对。
隔着一扇门的剧烈,他与她相互凝视。
直到最终,苏半夏低下了头,她躲开了他的眼神,抬起手用力地擦干眼角,将病房的门关上,然后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开。
走出医院,一切又回归了平静。只有心脏在咔嚓咔嚓地震痛起来,简直就像是锋利巨大的剪刀,它在用力地裁剪着她的心脏,苏半夏皱紧了眉头,猛地捂住了胸口,突然之间就感到呼吸困难,根本就喘不过气来,她痛苦地蹲下了身子,伸出手支撑住冰冷的地面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她的脑海里面闪过的是和父亲以及母亲度过的快乐的童年,还有栀薇那令人温和又安心的微笑,还有莫樊律带着她去军用机场时的景象。
可是这些现在都看不见了,什么都看不见了,苏半夏感觉自己的耳朵在嗡嗡地乱响,太阳穴像被针扎一般,泪水淌过她的鼻梁,一直流入了她的嘴角,剧痛侵蚀了她的心脏,她悲伤地闭上了眼睛,迎接她的是黑暗的世界。
那栀薇,你现在是不是也和我一样,躲在哪里悄悄地哭泣着呢?
11
听到病房的门被关上的声音,戚诺乔的身体顿时抖了一下,她从莫樊律的怀抱里面抬起头,向身后的房门看过去,奇怪地说:“樊律,刚刚有谁来过吗?”
莫樊律站在原地没有说话。
戚诺乔转回头看着莫樊律的脸,她静静地巡视着他脸孔上的表情变化,像是读懂了什么一般试探着开口,问道:“那是不是她来了?”
莫樊律还是没有说话。
戚诺乔笑了一下,拉了拉他的衣角:“换下衣服,去追她吧。”
他的眼神蓦地晃动了一下,侧过眼睛,看到戚诺乔拿出了床铺下的行李包并且将自己的衣服找了出来,然后走过来,递到了自己的面前。
莫樊律怔了怔,皱着眉头低声问:“你什么意思……”
“你不记得了吗?”戚诺乔顿了顿,又继续说,“就在你服下安眠药的那天,你打电话给我,可是却不是叫我的名字呢。”
“什么……”
“你叫的那个名字,是‘半夏’。”
只是从第一眼看见便喜欢上了你,有一种“不是你就不行”的感觉,那种感觉至今也能够深刻地重新体会到,其实只是害怕被你抛弃,其实只是害怕你不能像我喜欢你那样的喜欢我,其实只是我太脆弱,其实只是我太任性,其实只是我不能感受到你内心深处发出来的悲鸣。
这样的我,还能够得到你的原谅吗?
这样的我,是不是根本就没有再看你一眼的资格?
这样的我,这样胆小又悲哀的我。
当莫樊律追出医院的时候,他已经到处都找不到苏半夏的身影了。他喘着粗气四周环顾,只有路灯在黑暗中明明灭灭地扑闪着昏黄的光。
偶尔会有人影从他的身边擦过去,可是那都不是苏半夏。
他找不到苏半夏了,哪里都找不到苏半夏了,空旷的马路旁,音响店里在播放着那首熟悉的《If you go away》。
莫樊律呆滞地听着那首歌,抬起手,猛地遮住了自己的眼睛。
眼泪就是那样的哗啦哗啦地从他的眼眶中流下来,滚烫滚烫的,全部都落到了他的手背上面,仿佛可以将皮肤狠狠地灼伤。
——If you go away on the summer day.
——Then you might as well take the sun away.
当我察觉到你是真的喜欢我的时候,原来为时已晚。
12
我们的生命里是不是总要出现许许多多的悲伤,许许多多的逆转?
我们拼命地握在手中的某些东西,是不是早就已经在我们拼命的握住它的时候,已消失不见?
那么,如果有一天,我们的眼睛被蒙蔽上了突如其来的黑暗,我们是否还能够重新见到原先的光明?
原先的,一成不变的光明。
有的时候,我曾经以为遇见了你便可以得到拯救,只是,我不知道的是,你其实连你自己都拯救不了。
夏天,就快要结束了。
然后这个夏天就会像以往所有的夏天一样慢慢地消失在身后。
消失在身后。
13
就是在那天晚上,发生了让人更加意想不到的事情——栀薇的父亲和母亲离婚了。
当栀薇恍惚地回到家里的时候,打开门,屋子里面是一片黑暗。
她拉亮了灯,看见母亲摔了门在房间里面不吭声。而父亲正在面无表情地收拾着自己的行李箱,栀薇以为父亲要去出差,便走上前去颤抖着声音问了一句,“爸,这次什么时候回来?要……要记得给我带土特产。”
可是父亲只是悲伤地望了她一眼,然后提起箱子径直地走出了家门。
栀薇也不知道是为什么,她只是迅速地追了出去,她的心里感到了强烈的不安,直到她追到楼下,看到父亲拦下了一辆出租车。栀薇发疯一般地跑过去拉住父亲,睁圆了眼睛喃喃地问道:“你……不想要我和妈了?”
父亲没有回答,只是狠狠地推开了她,然后坐到车子里面说了声“走吧”,出租车便在一片滚滚的灰尘之中扬长而去。
栀薇愣在原地,黑暗之中,她颤抖着手指掏出手机,一边痛哭一边拨下了苏半夏家里面的电话。
“嘟嘟”的忙音过后,是苏半夏的祖母接起了电话,她听着栀薇泣不成声的喊着“半夏在吗……我找半夏……”,然后不耐烦地丢给她一句:“烦什么烦,我怎么知道她死哪里去了!”
手机从栀薇的手中跌落到了地面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栀薇沉默地站在地面上,伸出手,捂住了脸。
原来,曾经美好的一切就像是在玩堆积木的游戏,一旦堆错了一块积木,那么本来已经很高很高的积木城堡便会因为这错误的一块而全部轰塌,再也回不到原来的美好了。
我再也不玩堆积木了,我再也不要玩那么残忍的游戏了。
实在太可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