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冤家宜结

当日夜间,殷家祠堂。殷家老夫人殷梦鸢坐在太师椅上,重重搁了手中的青花茶盏,语态冰冷:“从小不惹事你便不消停,福禄王也是你能打得么?这些年礼仪教养,你都学到了些什么?”她冷哼,“跟你那禽兽爹一个德性!殷启,鞭一百,重打!”

长凳上殷逐离咬牙生受,牛皮鞭打在背上,别有一番滋味。殷启又是个不留情面的,十鞭下来她已然汗湿衣衫。殷梦鸢端了桌上参茶轻啜了一口,冷眼看她。二十鞭左右,那皮鞭带起血水四溅。这些年殷氏已经极少打理殷家,大多时候都呆在佛堂。

她虽和殷逐离有母女之名,却因着曲天棘而多有介蒂,着实没有母女之情。再加之殷逐离生性骄狂,她经常看不顺眼,是以历来待其便严格到了近乎苛刻的地步。

殷启的一百鞭足以将人打得皮开肉绽,但殷逐离自小到大早已习惯旧疥未落又添新伤,是以痛虽痛些,要不了命。她都记不得挨了多少下子,外面传来人声:“住手。”

殷逐离抬眼看去,面上就带了喜色:“师父!”

来人正是她的授业恩师唐隐,唐隐是长安名士,能文能武,自小督促殷逐离学业,偶尔也教她些轻功、短刃、掌法等临敌保命之术。

殷氏见他前来,脸色稍霁,但态度仍坚决:“唐先生,这个孽障太浑了,今天这一百鞭绝不轻饶。先生若是前来替她求情,就不必开口了。”

唐隐站在门前,闻言只是轻叹:“殷夫人,教不严,师之惰。唐某前来领罚。”

他声线温润清朗,如同山间深藏的一涧月色,柔和了悬珠的冷光。

“先生言重了,此乃吾儿顽劣,与先生却是不相干的。先生请回吧。”殷氏向殷启点头示意,唐隐上前格住殷启的手:“殷夫人,余下的,就由唐某来罚吧。”

他虽作了请求之态,却已然伸手,半接半夺地取了殷启手中的鞭子,殷氏张了张嘴,终不好多说。唐隐动手,殷逐离自然轻松许多,一顿鞭笞之后,殷梦鸢拂袖离开。唐隐将殷逐离扶起来,商贾之家,没那么多礼数,他弯腰背着殷逐离回丹枫阁。当夜皓月当空,从祠堂到丹枫阁,十三年来唐隐也不知背了她多少回,他闭着眼睛也不会走错。殷逐离趴在他肩头,双手搂着他的脖子,姿态亲昵:“师父,你抽鞭子的技术又进步了!”

“贫嘴!”唐隐低斥,却一步一步走得极为沉稳。风过庭院,殷逐离的血沾在他手上,温度微凉。

次日清晨,风日晴和。第一缕晨曦穿透树梢林叶,细密如五色丝绦。素有鬼医之称的柯停风正在给殷逐离换药,外间传来一阵嘈杂之声:“大当家,圣旨到!黄公公请您出去接旨呢。”

殷家一团慌乱的时候,沈小王爷方才睡醒,昨夜饮酒过度,他还有些头痛,正琢磨着今日是斗鸡呢还是斗蛐蛐呢还是喝花酒呢还是调戏民女呢,突然家仆小何慌慌张张地跑来:“九爷,圣旨到了!快出去接旨吧。”

沈小王爷歪戴金冠斜穿衣,顶着一脸伤痕匆匆出得房门,便见三个内侍头带黑色镶玉的纱帽,着了圆领大袖的大红袍子,笔直地站在半月形的院门前。圣旨当前,沈小王爷也不敢放肆,当即拜倒在地。

内侍冯公公尖声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兹查殷氏逐离,德蕴温柔、性娴礼教,朕之幼弟福禄王亦已适婚娶之龄,未立正妃,与之可谓天造地设之璧人。朕为成人之美,特为二人赐婚。一切礼仪由礼部尚书与钦天监正商议后待办。钦此!”

接完圣旨,沈小王爷尚有些懵懂:“德蕴温柔、性娴礼教?谁?”

他的先生何简跪在他身后,低着头掩去眼中的讶然,这简直就是天上掉下一个大馅饼。

同时接到噩耗的自然还有馅饼,殷逐离顶着鞭伤接完圣旨,同样没反应过来。传旨的内侍黄公公被引到座上吃茶,顺便还拿出一份密旨,称殷大当家殴打皇亲国戚,辱没皇室,罪不可恕,但念在殷家世代经商有道,对大荥子民也算劳苦功高,死罪可免。罚出粮草五十万石,将功补过,以解西北战事所需。

殷逐离身上带伤,直着腰不敢躬身,嘴角却是抽搐:“黄公公,王上这是要将九王爷卖给我啊!”

黄公公历来受殷家好处良多,自是也不跟她一般计较,只细声细气地劝:“大当家不可胡言,嫁入皇家,以后大当家就是福禄王妃,这可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荣耀啊。”

殷大当家仍是咂舌:“可是九王爷年不过十四,何必着急成婚?况且他貌虽美,但品行……您也是知道的。这五十万石粮草,还要军粮的品相,太贵了吧?”

黄公公临走时便受皇命,反正这交易哪怕是强买强卖,也是做定了的,他当即便横眉竖目地道:“大当家,这可是皇命,你敢抗旨?”他威迫完毕,又换了个笑脸,“大当家,咱家实话跟您说了吧,现今国库吃紧,加之上次送去西北的军粮又被劫了,大将军曲天棘一日之内连发六道八百里加紧军函催要粮草。偏好您这就赶上了……您是个明白人,当知道这五十万石粮草,您是给也得给,不给也得给。九爷年纪是小,但他还会再长的嘛。”

殷大当家还是有些为难:“这道理殷某也懂,只是在下和那九爷有点过节,我担心他未必肯卖……”

黄公公一口茶呛进了肺里,咳嗽半天方尖声道:“大胆!”

殷大当家赶忙改口:“娶,是娶!”

这个新帝沈庭遥明显有考虑,是以黄公公也不担心:“咱家刚已经说了,这是圣旨,九王爷岂能不遵?”他悄悄凑近殷逐离耳边,重又低声道,“王上说了,他敢不卖,就派他去山东挖煤。”

“……”殷大当家沉默半晌,终于递过去一锭金元宝,也低声问,“王上是不是还说,我若不买,就捉我流放?”

黄公公接了那元宝,又喝了一口茶,方眉开眼笑地道:“那倒没有,王上只说如果大当家不买,就不许大当家在山东挖煤!”

……

沈小王爷接到圣旨便火烧眉毛一般入了宫,顶着一脸青青紫紫的伤痕在御书房内寻死觅活。房中文武大臣俱都低着头,只剩两个肩膀抖得十分可疑。新帝沈庭遥十分严肃,一句话就堵了他的后路:“赐婚一事朕意已决,再若多言,削去侯爵之位,贬为庶民……”

沈小王爷这次是下定决心、誓死抗争到底:“贬为庶民臣弟也绝不娶她!杀头也不娶!”

沈庭遥转着拇指上的班指,冷冷地说出后半句:“发配山东,连同宫中何太妃一起!”

沈小王爷一脸委屈不平,却不敢再开口——何太妃是他娘,他娘那个身子骨,怕是挖不动煤。他摸着脸上淤青未散的伤痕,一时悲从心来:“可是皇兄,那殷逐离实在是性情凶残暴躁,就为一点小事,皇兄您看她将臣弟打得……呜呜呜,还有身上……还有这儿……”

朝臣面色严肃,心中早已笑破了肚皮,便连座上沈庭遥也端不住帝王的架子,笑骂道:“谁让你这般不修边幅来着。还不快滚!”

殷大当家和沈小王爷的亲事一经传出,长安城顷刻沸腾。百姓多是为殷大当家鸣不平,都说金鞍配了烂马——殷家经商讲究诚信二字,殷逐离又是个豪爽的性子,在民间印象一贯良好,而沈小王爷就……啧,不提也罢。众说纷纭之时,殷大当家很淡定,命总管郝剑抽调了上等粟米、稻、黍稷等凑足二十万石,先行送往西北大营。

当时镇守西北大营的主将是大将军曲天棘,目前这位曲大将军手握重兵,便是新帝沈庭遥也要让他三分。如今他打仗缺粮,大荥边境突厥和吐蕃一直虎视眈眈,大月氏也时不时骚扰。外敌环伺之下,殷梦鸢纵然满心不悦,也不好多说什么。

而沈小王爷除了破罐子破摔以外,他又染上了个恶习——“饭钱挂你们殷大当家账上!”

先前铺里的掌柜不敢应承:“九爷,这……殷大当家会同意嘛?”

他就喷着酒气理所当然地道:“爷都要娶她了,她的还不就是爷的?有什么同不同意的!”

掌柜们一想,也是。再加之殷大当家也不置可否,众人也就默认地将这位未来姑爷的账直接挂她头上了。后来呢,即使不是富贵城的产业,众铺面掌柜也都心中有了数——能用钱解决的事都不算事儿,没有他九爷花不起的钱!

沈小王爷先前虽说不穷,可也属于没有隔夜粮的那种。他是亲王,却没有封地,只靠着朝廷的俸禄过日子。而今自从傍上殷逐离,他的福禄王府今天建温泉,明天造假山,修葺得比他五哥、六哥的王府都气派——那二位手上可有十八个州郡的封地呢!

而他每日里更是衣着光鲜、骄奢淫逸,所购之物,总是不求最好,但求最贵!掌柜们见了他脸上都能笑起一层一层的褶子。

半年下来,整个长安乃至大半个大荥王朝都知道——九王爷是富贵城殷大当家养的。

对此,殷逐离一直沉默。她一个月例钱四百两白银,在当时是极了不得的数,普通大户人家老太太一月才二十两呢。但笼统算来,每月三百六十两花在这个沈小王爷身上,她还负债。

面对她的沉默,沈小王爷开始变本加厉。他主动登门拜访,美其名曰培养感情,趁殷逐离不备就顺走珠宝、玉器、古玩字画无数。

每次他一“光顾”,殷家上下就跟遭窃似地忙着盘点失物。

郝大总管历数这小王爷的恶行,倒是殷逐离伸伸懒腰并不在意:“算了,有这功夫跟他穷折腾,还不如多开两个铺子供他折腾。”

她这样一纵容,这沈小王爷便越发地不自觉。这不,这个月初,殷大当家正在广陵阁应酬几个生意主雇,总管郝剑匆忙来报:“大当家,昨夜九爷在千顷富贵坊玩通宵,输了一千两百多两银子。勾钱特地派人前来报知您。”

“……”殷逐离终于怒了,咬碎钢牙才说了一句,“他休想挂老子的账,门都没有!交不出银子就把他卖到广陵阁去!!”

郝大总管一脸同情:“大当家,太晚了,九爷挂了您的账,此时大约已经回王府歇下了。”

“……”殷逐离沉默半晌,命千顷富贵坊、广陵阁、颜如玉玉器行、锦绣绸庄等数十个九爷经常光顾的铺面都专门为他建立一本账目,名字是殷逐离亲自题的,很悲壮,叫《千金散尽还复来》。

……

沈小王爷吃着殷逐离的,花着殷逐离的,连买条底裤都是挂人家的账。他开始觉得殷大当家这个名号真的是好用!有一次他内急,上茅厕没带零钱,人一听他是殷逐离未过门的……呃,呸,人一听殷逐离是他未过门的王妃,居然都直接挂殷逐离账上了!!

殷逐离每每懈怠的时候就命郝剑取来这位小王爷的账单,瞧上一眼提提神,然后她就有动力继续看那堆倒下来可以压死人的账本了。

沈小王爷见她怎么也不肯提退婚的事儿,越发浪荡。这一日,他乘着十六抬的轿子去往庙会,路上人多,轿子太大,他一时心急,就将所有挡道的全部赶开。一翻推搡之后,平头百姓不敢言语,另一队人马却恼了。

双方互不相让,说不过自然就只有拼一拼拳头了。沈小王爷那几个狗仗人势的家奴哪里是人家的对手,混乱中他沉鱼落雁、闭月羞花的美人脸就被揍成了猪头!

他进宫跟他皇兄告状,谁知对方竟然是突厥遣来的特使,那时候突厥和大荥休战不久,边境仍是不是发生磨擦,大荥国势衰弱,对其一直采取怀柔之策,对这突厥特使自然也是百般礼遇。沈小王爷告状之后反被沈庭遥大训了一顿,满腹委屈无处诉。

殷逐离随后就得到了消息,晚间她在古香楼宴请突厥特使,特地替沈小王爷赔罪。沈小王爷百般不乐意,坐在殷逐离旁边也是悻悻地一言不发,连菜也不挟。殷逐离也不挟菜,只顾着招呼那一群突厥人。

席上大闸蟹烧得特别香,沈小王爷嗅着那味道颇有些心动,最终仍是气不过,没有下手。一顿蟹宴吃得宾主尽欢,随后又上了柿子,大家边吃边聊。

宴罢,殷逐离搂着沈小王爷出去,沈小王爷肚子咕咕叫,差点没饿死于盛宴之旁,自然对她更没有好脸色。她倒不介意:“走啊,带你去吃狗肉!”

那一晚,两个人在街边一间破屋子里吃狗肉,沈小王爷先前还有点骨气,现在已经狼吞虎咽了:“爷从来没吃过这么香的狗肉!”

老张头一听就得意了:“爷您不知道吧,小的炖这狗肉是有秘方的。这长安城啊,您找不出别家……”

殷逐离从沙罐里将挟了两筷子肉给沈小王爷:“慢点吃,烫。”

二人吃得不亦乐乎之时,长安城的驿站里边,一群突厥人正在抢占茅房,六个蹲位都不够用。突厥特使一晚上拉了六十一次,直接就蹲在茅房里没出来过!

后来找大夫一查,异口同声地道是在吃蟹的时候又吃了柿子,饮食相克。开了药之后仍拉了三天,拉得一群五大三粗的汉子差点脱水而亡。大夫也不明白了,出来就私下议论:“怪事,按理,就算是螃蟹配柿子,也拉不到这种程度啊……”

他话声未落,立时就有明白人示意噤声:“嘘,这顿饭是殷大当家请的。”

“那又如何?”

“笨啊,前两天这群突厥货揍了九王爷!”

众皆了然。

殷逐离闻听突厥特使食物中毒,深感抱歉,待众人病情稳定之后再次盛情相邀,被突厥特使抖着双腿很是矜持有礼地婉拒。

沈小王爷出了这口恶气,很快他又得瑟开了——他看中了寒庭芳的银时雨。寒庭芳是个男妓馆,沈小王爷以前也不好男风,但这银时雨长得可谓是冰雕玉琢,绝代无双。他难免就动了心思。

但他看得上的东西,身价何其昂贵,寒庭芳的院老板说什么也不肯卖。沈小王爷没办法,只得央殷逐离。殷逐离还真就和他一块捧了银时雨的场,绝色当前,她也很满意:“果然是风华无双。”

沈小王爷便撺掇她:“买吧买吧。”

殷逐离点头:“也成,但要我出手,总得给点甜头吧。嗯……买来之后,一半归你,一半归我。”

沈小王爷正要点头,突然又有些疑惑:“他是个男人,你要来干什么?”

殷逐离头也没回,语声淡然:“你用后面我用前面嘛,美人很难得的,别浪费啊!”

沈小王爷一口酒差点直接喷她脸上:“你、你、你……殷逐离,你肮脏、无耻!!”

他拂袖而去,不多时又回转,将犹自自斟自饮的殷逐离拖了出去。美人终究是没买成,沈小王爷再也不肯踏入寒庭芳半步。

殷逐离对长安城着实非常了解,沈小王爷很快就将她当成地图使了。不管去吃、去喝还是去赌,都会先问过她。她是个大忙人,比不得沈小王爷这个“闲王”,但总能替他找到一个绝佳的去处。

沈小王爷十五岁生辰这一天,一大早就在殷逐离书房转来转去。殷逐离习着隶书,待他转够了半个时辰方道:“我说……你生辰我不送你礼物了吗?你还在这里转什么?”

沈小王爷示意她将侍墨的丫头摒退方才低声道:“逐离,本王……咳,本王到现在还没真正近过女人呢,你说哪里的女子又漂亮又温柔又干净?”

殷逐离写完最后一个字,搁了笔,扯过案间白色的丝帛拭手:“广陵阁。”

沈小王爷有些忐忑:“这次本王想来真的,晚上你陪本王同去吧?”

殷逐离搁了那丝帛,语态淡漠如常:“你又不是没去过!”

沈小王爷拽着她的胳膊就往外拖:“走啦走啦,兄弟一场嘛,去给本王壮壮胆!”

殷逐离无奈:“谁和你兄弟一场。”她似乎又想到什么,赶紧道,“先说好啊,这些乌七八糟的东西不能挂老子账上。老太太最近查我账!”

沈小王爷跳上马车,他还帮着出主意:“啊,那你记得多带现银!”

殷逐离强忍着方没有将他从车上一脚踹出去……

广陵阁的红灯笼在天色擦黑的时候已经全部点燃,三层雕楼映照在金红的灯光下,晚风吹送着脂粉的香气。殷逐离携沈小王爷进去,红叶很快就迎上来。殷逐离只说了一句话:“找个姑娘,漂亮、温柔、干净。”

红叶急忙下去准备,她也有些为难,殷逐离所谓的漂亮,那必须是最漂亮;温柔必须是最温柔,干净也只能最干净。如今最干净的只有清倌,但那都是还没调教好的……

她办事效率高,很快就找了个叫雪雁的姑娘,仔细嘱咐一番后带到殷逐离房里。沈小王爷喝了两口酒,他第一次,多少有些紧张。

殷逐离让那雪雁转了一圈:“如何?”

话是问的沈小王爷,沈小王爷自然挑不出毛病,殷逐离就打算出门。沈小王爷急了:“等……等等!你就这么走了,跟本王自己来有什么区别啊?”

殷逐离冷笑:“难不成你想让老子帮你示范?抱歉,没那活儿!”

沈小王爷想想也是,终于可怜巴巴地松了手。

殷逐离坐在广陵阁后园的三角小亭里,红叶亲自在一旁温酒。正说着话,突然沈小王爷提着裤子匆忙赶来,老远就嚷:“逐离!逐离!”他跑得粉脸绯红,“本王还是觉得这样太唐突了,不如让她先和本王去府里住几天,培养一下感情……”

红叶强忍着不笑出声,殷逐离浅饮着杯中酒,许久方道:“要么陪你半年?”

红叶觉得肚子痛,那沈小王爷还想得颇为认真:“半年才六个月,要不……两年试试?”

殷逐离终于悖然大怒,一杯子砸向他面门:“他娘的你嫖个妓不付钱就罢了,什么破东西光勃起就要两年?来人,把他叉出去给老子轮他两年!!”

红叶差点笑破了肚皮。

正月初一,家家换桃符。沈小王爷很郁闷——没人陪他过节。他想来想去,还是到了殷逐离这里。那时候殷逐离正在陪唐隐吃饭,见他默不作声地晃进来,自然也就命人加了副碗筷。

沈小王爷不识时务,还抱怨桌上没他喜欢的菜,殷逐离黑了脸将筷子往桌上重重一拍:“要么吃要么滚!”

唐隐微敛了眉:“逐离!怎么跟九爷说话的呢!”他训斥了殷逐离一番,随后起身,“你们吃,下午师父回一趟唐家。”

殷逐离轻声应了,待他出了院子方看向沈小王爷。沈小王爷嘟着唇,嘴上都可以挂个油瓶了。殷逐离只得揽了他,又吩咐厨房加几样他喜欢的菜。

他在殷家从来不客气,立刻就叫着要吃虾。待重新上菜,殷逐离帮他剥着虾壳,他吃得一嘴油光:“逐离,本王最喜欢你们家大厨做的虾了!”

殷逐离冷哼:“你挖不走的,他一家老小六口都在殷家做事呢。”

沈小王爷从她手上叼走刚剥好的虾仁,声音含糊不清:“本王才不挖他,在这儿随时都有得吃,带回王府本王还要买虾……”

“我靠!”殷逐离掀桌了,“到底你是商人还是我是商人啊!”

正月十五,元宵佳节。

殷老夫人去了方圆寺礼佛,殷逐离设家宴,正同殷家叔伯长辈一大家子数百口人吃饭。万货行的主事王行急匆匆地跑来:“不好了大当家,九爷又被人打了!”

殷逐离实在不想在佳节听到这个人的事儿——晦气,她眉头微皱:“没死就不必多言,死了倒是可以讲出来让我开心开心。”

王行欲言又止,好一阵才吞吞吐吐地道:“回大当家,死倒是没死。九爷还找城中最有名的回春堂名医刘大夫去包扎了,用药都是最上乘的。他还向刘大夫买了几根长白山的千年老参,说拿回去补补身子。”

殷逐离品着那元宵,颇有些不耐烦:“没死就得了,罗嗦什么!”

王行鼓起勇气,一口气把话说完:“现在那位回春堂的刘大夫正在外面等着您出去付诊金呢。”

殷逐离嘴里的元宵连皮带馅儿全呛进了嗓子眼。

及至二月下旬,五王爷和六王爷相继回长安朝觐,皆派人往殷家送来重礼,之前二人皆有求娶殷逐离的意思,沈晚宴在时一直没点头,兄弟二人也就都按兵不动。倒是沈庭遥一继位便匆匆将殷逐离指给了最荒唐浪荡、甚至未及婚娶之龄的沈小王爷。

他二人封地富饶,兵精粮足,一直为新帝所忌惮。殷逐离与二人不亲不疏,反正礼她照收,面是不见的。倒是下午突然有家人来禀报:“大当家,圣旨到。黄公公请您马上出去接旨呢。”

殷逐离不解,行至大厅,果见黄公公捧着茶盏,满面笑容:“大当家,大喜啊!下半年十月九爷就十六了,王上下旨,将您和九爷的婚期定于十月初八!”

殷逐离将他上上下下瞧了一遍,瞧得他浑身发冷,方幽幽地道:“黄公公,您真的觉得这是大喜吗?”

黄公公笑着劝:“大当家啊,你的难处陛下也知道,但放眼这整个大荥,若是连您都养不起这位小王爷,还能指望谁呢是吧?再说了,反正眼下您不也养得挺好的嘛。”

殷逐离叹气不言,黄公公眉眼间笑意更盛:“事老奴是通知到了,老奴也不歇了,这还得去福禄王府宣旨呢。”

殷逐离送他出门:“公公直接回宫吧,九爷这会儿应该去放风筝了,肯定不在府上。”

黄公公惊叹:“大当家足不出户竟然就知道九爷去向,这真是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

殷逐离一脸平静地待他赞美完毕,方幽幽地道,“刚才我看到鲁班手工坊送过来的账单了。”

“……”黄公公拍拍她的肩,一脸同情,“这年头,大家都不容易啊……”

眼看着婚期将近,与她“积怨已深”的沈小王爷开始忐忑不安,他入了趟宫,抱着自己二哥沈庭遥的大腿:“皇兄,那殷逐离脾气暴烈凶残,万一成亲之后她再打臣弟怎么办?”

沈庭遥怒极反笑,一脚将他踹开:“你这一年的荒唐事别以为朕在宫里就一点也不知道。你花了殷家那么多银子,贴点肉去偿也是应该!”

沈小王爷恰恰就是担心这个,眼看着婚期越近,那殷逐离看他的目光就越发阴森,跟看绑着四蹄儿待宰的猪羊似的。上次在广陵阁遇见,她还阴惨惨地冲他笑了一笑,他现在想起来还全身发毛:“皇兄你不能不管臣弟呀……”他重又抱上沈庭遥的大腿,哭得悲痛,“她会打杀臣弟的,呜呜……”

沈庭遥踹了几脚踹不开,也只得笑骂:“朕写纸诏书,令她嫁入王府之后不得殴夫。好歹也是我大荥的王爷,成何体统……”

沈小王爷请了那道“不得殴夫”的圣旨之后,心下略定,喝得醉醺醺的在王府歇下了。不料半夜被人揪醒,他捂着耳朵睁开眼睛,就见面前一个女子。来人一身紧身紫衣,长发高束,腰中悬剑,一副侠女打扮,这般将门虎女的风采,自然是曲大将军之女曲凌钰了。她威风凛凛地按剑而立,低声喝问:“沈庭蛟,你喜欢殷逐离吗?”

听到这个名字,沈小王爷的酒当即醒了三分,他大着舌头答得坚决:“憎恶欲绝!”

曲凌钰面色略显缓和:“沈庭蛟,昨日礼部派人过来,说是你二哥要纳我为后。”榻上沈小王爷没反应,曲凌钰一脸怒容,用力掐了他一把,“你听见我说话了没有?!”

那沈小王爷一滞,随即嬉皮笑脸:“恭喜皇嫂。”

曲凌钰用力捶打他的肩,语带哭腔:“你是男人吗?是男人吗?”

沈庭蛟也是无法,待她哭累了方才低声道:“凌钰,如今曲大将军手握重兵,皇兄不可能让你嫁给我。”

曲凌钰握着他的袖角,眼神倔强:“我们可以走,我爹在西北打战,我们去找他。”

沈小王爷酒气上涌,豪气顿生:“好!”

他胡乱收了几件衣服,打了个惨不忍睹的包裹:“我们走!”

曲凌钰破涕为笑,挽着他行出房门。

三刻之后,沈小王爷非常沮丧:“我说……凌钰,我们一定要翻墙吗?”他捂着脸上摔得乌青的印记,看着坐在墙头等了他三刻钟的曲凌钰,眸中隐有泪光,“我看还是走门罢。”

……

古有红拂女夜奔,可谓佳话。然现实总是不太美好。

长安城一入夜便宵禁,二人甫一出门就被巡逻的卫兵捉住。若不是见他们穿得贵气,想必当场就是一顿好打。曲凌钰自然不敢说出自己身份,曲家家教甚严,若是曲天棘知道她与人私奔,只怕会打折她的腿。

还是一差人在赌坊见过九王爷,这才匆忙派人前往殷家大宅。最终还是富贵城的郝大总管交了二两罚银将二人赎了出来,一个送回曲大将军府,一个押回福禄王府。

何简领着家奴将沈小王爷扶进去,听闻了这次私奔的经过,他一张老脸羞得无颜见人,只得干笑:“殷大当家怎么没来?”

郝大总管答得很诚实:“今日乃殷老夫人寿辰,我们大当家说吉日不宜见血光。”何简连同沈小王爷都缩了缩脖子,他却又拿出一个精致的食盒,“不过大当家命在下将此食盒交给九爷。好了,在下告辞。”

何简自然是百般致谢,将食盒捧给了沈小王爷,语带劝慰:“你看,这殷大当家也还是很体贴的,还特意送了吃食给你。”沈小王爷将那食盒打开,里面只有一只烤鹌鹑。他将那鹌鹑叼在嘴里,还哼哼:“一只破鸟就想收买本王么!”

还是家奴小何眼尖,发现食盒里还有一张字条,沈小王爷低头看去,只见纸条上两行狂草——再敢勾三搭四,有如此鸟!!

……

当夜,沈小王爷喝得酩酊大醉,醉后还说胡话:“凌钰,你生来就是要作皇后的,这天下所有美好的东西,都是皇兄的。只有最凶狠残暴的那只,才是本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