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盟约
“阿贞,你别走!”
高湛从睡梦中惊醒,他蓦地睁开眼,这才发现自己置身于一间华丽的房间内。头有些痛,意识却逐渐复苏。他还记得自己被西魏抓住以后,遇到了阿碧,是她将他从西魏的军营里面救出来,可是很快就被发现,追兵在后,箭雨纷纷,她为他挡了一箭,最后在他的怀里没了气息。
后来呢……他记得他跳进了小河里,可是水却很急,他奋力游了许久,终于体力不支昏过去。
现在,这里又是什么地方?
他试着再度睁眼,模模糊糊见到一名男子走过来,他身上的龙袍在烛光的映照下闪着金色的光芒,接着,他听到了一个有些熟悉的声音,“太子殿下,你醒了?”
眼前的视线渐渐清晰,他费力地坐起身来,发现自己身上的伤口居然都已经消失,他抬起头,终于看清了那个男子的面容,而后惊讶道:“你是……南陈文帝陛下?”
文帝微笑道:“不错,朕大半年前举行登基大典的时候,我们在建康见过一面。”
高湛的思绪终于活络起来,立即下床,对着陈文帝深深作揖,“谢陛下救命之恩。”
陈文帝抚着胡子笑着说起遇见他的经过,“说来也是有缘,我正好在彭水游船,没想到就看到了你。想当初,北齐太子的英姿可是让我们南陈姑娘们心醉神迷,要不然,我也认不出你来。”
高湛苦笑,“就我那狼狈样子,恐怕跟英姿没什么关系。”
陈文帝点头,“要救你回来,还真不算容易。”
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身体,高湛忍不住问道:“不过我还是有点不明白,跳河的时候,我明明浑身是伤,怎么一下子就能好得这么快?”
陈文帝的眼里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但是很快就被笑容全部覆盖,他温和地答道:“自然是用了我们南陈的一种灵药,只是那药太过刚猛,你现在虽然表面好了,但以后还得继续服用一两年,才能断根。”
高湛不禁感激,“多谢陛下赐我灵药。”
陈文帝摆了摆手,“不用见外,和康郡主算来也是我的堂妹,你娶了她夫婿的侄女,也算是我的侄婿。”
“那我就斗胆称您一声叔父了。陛下的大恩,我将来自然会报。”说着,高湛又迟疑了一下才道,“现在,我还想向你借两百士兵,护送我返回关西,和北齐大军会合。”
“两百士兵?够吗?”
听到他怀疑的口气,高湛很是不解,返回关西,那两百士兵根本是绰绰有余,陈文帝为什么又是这副口气?只听陈文帝又说道:“你只怕还不知道,贵国娄太后和西魏国主结盟,已经率军攻入京城了吧?尊兄孝昭皇帝已经驾崩,皇后和你的太子妃逃出宫外,业已失踪。”
闻言,高湛大是震惊,失声道:“什么?”
陈文帝向他肯定地点了点头,“就算你现在返回关西,可正在与西魏苦战的北齐大军又抽得出多少兵力供你回京?我听说,娄太后募集的人马,加上她借来的西魏军,一共有近三万名。”
高湛不禁握住了拳头,眸光里露出恨恨的神色,可是一股茫然随即又侵袭上他——娄太后和西魏勾结,他早就从阿碧的口中知道,为了讨好西魏国主,娄太后甚至还将阿碧送给他,正因为如此,高湛才会遇到阿碧。现在,娄太后手上不仅有自己的士兵,还是三万西魏兵,就凭他现有的兵马,又怎么可能是她的对手?
就在高湛不知如何是好之际,陈文帝的再度出声却让他大吃一惊,“不过,我可以借你三万人马,助你打回京城。”
他抬起头,狐疑地看着对方,决定将话敞开了说,“陛下,我不认为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叔侄之谊,会让您对我如此慷慨。”
陈文帝收起了笑容,严肃道:“娄氏当政,势必和西魏合作,这对我们南陈没有好处。而你是一个明君,孝昭皇帝生前又亲口传位于你,我支持你,自然是好处多多。”
高湛并不打算与之打哑谜,干脆问道:“具体什么条件?”
陈文帝的眼里露出欣赏的神色,伸出三根手指,“第一,南陈北齐三十年内,不得互相侵犯;第二,这三万人的军费,事后你得全部还给朕。至于第三嘛,你必须答应我一个条件。”
高湛立即追问,“什么条件?”
“现在还不能告诉你,等你平安继了位,再说不迟。”陈文帝没有回答,见高湛又生出狐疑,便道:“放心,不会是伤天害理之事,也不会让你割地灭国。”
没有伤天害理,不用割地灭国,除去这两样,高湛也想不出其他不利于北齐的条件来,至多是每年进贡金银,就算如此,他也不觉得要求过分。想到这里,他点了点头,“好,我答应你,反正我这条命都是陛下你救的,我信你!”
陈文帝一笑,“好,那我们就对天立誓,歃血为盟!”
盟约过后,陈文帝果真实践自己的诺言,给了他三万兵马,高湛亦保证,少则一月,多则三月,立即归还。随后,他便带着这三万兵马立即前去同沈嘉彦会合。很快,他就与忠叔和元禄会合。
见到高湛,他二人极是欢喜,忠叔更是抑制不住老泪纵横,“老天开眼,殿下您居然平安无事!”
而高湛看到身上还裹着绷带的忠叔,也松了一口气,当日在战场上忠叔代他挡了一刀,他便被西魏国主抓走,连日里,他一直担心忠叔的安慰,此刻心里的石头终于可以落下,又听元禄开心地说道:“哎呀殿下,可高兴死我了,沈将军一收到南陈皇帝的书信,就赶着派我们来跟你会合了!”
听到这个消息,高湛立即想起另一件事,迫不及待问道:“皇兄真的出事了吗?阿贞呢?皇后呢?”
“皇上是真的已经驾崩了,我们也是在来的途中才听到消息,皇后娘娘好像也……”忠叔的欢喜之色在这句问话中黯淡下去,见到高湛面露忧伤,他赶忙又道:“不过,娘娘生下了一个小皇子,临终之前下了遗诏,交由陆姑娘抚养。”
高湛有些不安,小心翼翼问道:“阿贞还活着?”
忠叔点了点头,“目前的消息还是平安无事,徐显秀他们护着她和小皇子还在长公主府坚守。”
闻言,他终于松了口气,抬眼望天,叹了一句,“天不负我!”随即一摔马鞭,即刻下令,“我们走!三日之内,必须赶回京城!”
他真的很害怕驸马会顶不住,小小的长公主府,哪里能抵挡得了娄氏的三万大军,迟一刻,阿贞他们就多一分危险。他必须尽快去救她。
阿贞,等我!
高湛不知道的是,他的阿贞此时已经不在长公主府内。她在徐显秀的掩护下,早已经带着小皇子悄悄从地道里离开京城,赶去和沈嘉彦会合。可是才出了地道就被西魏兵发现,幸好有护送他们的侍卫保护,可也因此,路上就只剩下丹娘与她相伴。
陆贞决定去赵家渡,那里商队集中,是她以前逃命时去过的地方,如果能找到胡商,凭着她的画押就可以联系上都美儿的下属,便可以在那儿等沈嘉彦。
娄氏显然已经知道他们逃走的消息,一路上到处都是娄氏的爪牙,好几次差点被发现,幸好他们机警,都被躲过,但是食物却成了他们最大的问题。大人可以挨得住,可小皇子毕竟才出生,哪里能受得了,叶子上的水根本就解决不了问题。
也该小皇子命大,在他们路过一座小村庄的时候,居然被丹娘讨到一些米浆来。但这也不过解了燃眉之急,食物还是他们最大的问题。不过最后还是陆贞想出对策。她记起这旁边有不少放蜂的人,拿着金耳环,肯定可以换到蜂蜜,到时候大人小孩都有着落了。
听到有蜂蜜吃,丹娘舔了舔嘴唇,无限期盼地说:“真好啊,有蜂蜜吃,姐姐,你能不能再讨点蜂蛹回来,我最喜欢了……”
二人就这么靠着,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睡着了,可是这一觉并没有多久,很快就被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吵醒,他们本能地缩到废墙的角落,外面的声音隐隐约约传过来。
那些士兵在盘问着村民,“那女的什么时候来的?”
有人答道:“四更来的,说是小孩子饿得厉害,问我们讨奶喝。”
跟着听到两个士兵在讨论,“大半夜的肯定走不远。我估摸着他们肯定还在村庄子里!”另一个声音里明显带着兴奋,“赶紧搜!要是撞了大运搜出来了,那可是有一万两赏钱的!”而后便是噼里啪啦的声音。
丹娘眼中满是后悔,小声道:“姐姐,对不起,都怪我昨天不小心……”
“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陆贞阻断了她的话,小皇子还在睡觉,这对她们来说是件好事,否则他们根本就跑不掉。她悄悄打量了一下四周,飞快地缩回头,脑子里已经有了主意,“昨天我们来的时候,不是看到那边有条河吗?我们跑出去,从那个山崖上跳下去,说不定能够跑到河边!”
见丹娘点头,她又探看了一下,这才说道:“我数一二三,我在前面,你在后面,咱们同时跑。”
丹娘依言站到她的身后,她正要起身,忽然觉得脑后一震,只来得及看丹娘一眼,便昏了过去。
陆贞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的身上盖满了稻草,后脑隐隐作痛,摸了摸,手上有一丝淡淡的血迹。她猛然记起刚才的情形,着急喊道:“丹娘!”
四周一片寂静,她的心一悬,本能往身边摸去,碰到了襁褓,这才松了一口气,小皇子还在身边,也不知何时苏醒的,居然也不哭,只用乌溜溜的眼睛看着她。她的心一暖,抱起来亲了一口,“好孩子。咱们一起去找你丹姨。”
她估摸着丹娘一定是将她打晕,自己引开那些士兵,不知为何,她的心里有种不祥的预感,却只能尽量安抚自己:丹娘没事,只是走散了,肯定能会合的。
可是这个自我安慰的借口却在铁铮铮的事实面前瞬间崩溃。河畔山崖边,丹娘的绣花鞋安静地告诉她一个事实——丹娘,从这里跳下去了。
丹娘必定是将那些士兵引到这里,然后假冒她的身份跳下去。所以一路上才没看到士兵,所以来来往往的人都对她视若无睹,因为陆贞已死,小皇子已死,自然无需搜查。
“丹娘……”她扑倒在地,看着深不可测的悬崖,脑海里浮现的都是与丹娘在一起的画面,最后的最后,耳畔里全都是丹娘的最后一句话:“真好啊,有蜂蜜吃……”
她怔怔地想着,泪水夺眶而出。
可是她却不能停留,还没有和沈嘉彦会合,还没将小皇子交到高湛手上,还没除掉娄氏,她必须继续往前走。
然而到了赵家渡她才发现,这里早已经被反贼折腾得破败不堪,大批难民拥挤在码头上,等待着船只将他们送去不知名的远方,陆贞就挤在这些人之中,等待着去南陈的船。以赵家渡现在的光景,投靠都美儿的路是行不通了,现在唯一的希望就是叔父。
但是她没想到接下来遇到的一个人改变了她所有的计划,那个人就是李大胆。遇到他时,她正被一个难民轻薄,是他解了她的困境,并将她带去了他们的住所。
她这才知道娄氏已经派人接管了官窑,昔日的工匠早跟着李大胆逃到这里,而妹妹陆珠恰恰在战乱之前跟着李诚回乡探亲躲过一劫。
陆贞松了一口气,赶紧让他帮忙探听西征军的情况,还有高湛的伤势。却未想李大胆一下子愣住了,“陆大姐,你不会还不知道吧?”
她奇怪地看向他,就听到他艰难地说:“满城的西魏兵都在说,太子殿下其实不是受伤,而是被西魏的皇帝抓了。中间的时候,他想逃走,结果就被乱箭射死在了河滩上……”
太子……已死!
她的脑海一片空白,这四个字就在脑海里盘旋。
阿湛死了,丹娘死了,现在她的身边就只剩下小皇子,就算逃到南陈去,又能好多少?就算为了小皇子努力撑着,可是以后就只能孤零零地一个人活在世间,熬得了一年,熬得了十年八年吗?
泪水不自觉地就落下。
丹娘的脸庞在眼前飘过,然后是萧观音,然后是孝昭帝,最后是那些在她面前倒地、再也无法起来的北齐士兵。
她低头看着手腕上的相思结,眼前浮现的是最后一次分别时他那欲语还休的眼,想起自己曾经坚定的信念,想起在他落难的时候,自己在皇上面前说的话……相思结不解,那么他一定就没事,你看,它还牢牢地系在手腕上。
她决定,再骗自己一次!
为了小皇子,为了丹娘,为了那些因保护她而死的人。
就在她惶恐无助的时候,娄氏的新动作让她再度生起回京的念头。
因为次日的皇榜上写着:皇太后娄氏,受天明命,神功圣武,于皇建三年九月十九日,携皇子高纬祭天祭祖,尔后于太极殿,继承大宝。
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陆贞激灵灵打了个寒战,小皇子就在她身边,娄氏却要携皇子登基,文武百官和百姓们不明就里,定会以为那个孩子就是真的小皇子。他们即便对娄氏有再多不满,但看在小皇子是皇室唯一的血脉的分上,仍旧会拥护他继位。到那时候,沈嘉彦班师回朝,就会被太后诬陷为逆贼!
她必须阻止这一切,必须揭露娄氏的阴谋!必须让所有人都知道,娄氏为了掌权,不惜杀害自己的亲生儿子。
但是她也知道,此行凶险万分,必须先将小皇子安排好,这样的话,即便他回不来,小皇子也可以平平安安的。这个念头打定之后,她立即做出安排,将小皇子连同两封信一道交给李大胆,让李大胆想办法将其中一封交给沈嘉彦,告诉他孩子的身份,让他帮小皇子继位。如果沈嘉彦有个万一,就把信和小皇子送到南陈和康郡主府上,告诉她孩子是她的亲侄儿,届时便可得到很好的照顾。
李大胆含泪接受她的托付,当夜就送陆贞去京城。
次日一早,祭天用的天坛就被百姓们围得水泄不通,娄太后的士兵手拿着兵器将百姓和文武百官隔开,被困在里面的官员们被士兵推搡着,有的神情狼狈,有的满脸怒气。而陆贞早就在李大胆的帮助下躲进祭台的隐蔽之处,偷偷地看着下面的动静。
如她所料,朝臣们虽然对娄氏诸多抱怨,却因为小皇子而忍气吞声,但是并不代表他们就会屈从于娄氏。
当娄氏出现在祭坛之上时,只有寥寥数人对她三跪九叩头,一直到她请出凤印才无奈跪下。之后她便在腊梅的“行燔燎之仪”声中走上祭台打算点燃祭台上的柴堆,不料,火把放上去了半天,那柴堆却根本没燃,而她怀里的孩子,也开始放声大哭。
陆贞冷冷地看着娄氏慌张的样子,下面的官员和百姓们已经察觉到了异象,开始纷纷议论,张相见此情形,趁机站起,冒死喊道:“祭柴不燃,上天不喜!”
一时间,百姓们的议论声更加明显,娄氏急忙解释道:“不得胡说!哀家……”
但是她并没有机会解释下去,因为陆贞不会让她说下去,她很快接口,“娄氏,你才是一派胡言!你卖国在前,谋害先帝太子在后,而今又想用假冒的皇子窃居皇位,苍天有德,当然不会接受你的祭祀!”
这声音在天坛四周环绕,带着回响,显得分外有力,一瞬间震惊了所有的人。好像是受到了启发,被拦在最外面的百姓中跟着有人开始高叫:“娄氏窃国,上天降罪!娄氏窃国,上天降罪!”此言一出,附和声越来越多,越来越大,而怒气已然明显。
此刻的娄氏就像是无头苍蝇般围着祭台寻找那个声音,“谁?是谁在那里装神弄鬼!”
陆贞慢慢现身,朝娄氏冷冷说道:“你看看我是谁?”
看到这张面容,娄氏的整张脸立即煞白煞白的,胭脂也无法遮盖住她的惶恐,听到张相喊出“陆昭仪”三个字,她便如白日见鬼般再也控制不住身体发抖,“你!你不是已经死了吗?你怎么,怎么还……”
“如果我死了,又怎么能揭破你的阴谋?”陆贞说着,立即转身,指着娄氏怀里的婴儿朝台下喊道,“大家听着,她手里的孩子,根本就不是小皇子!”
看到台下的百官们纷纷站起来,娄氏急了,不顾一切下令道:“抓住她,别让她胡说!”
眼看着卫兵们就要冲过来,陆贞只能退后,正当她以为无路可逃之际,原先没有燃起的柴堆却在此时窜出一团火苗,沿着祭坛一路蔓延,瞬间就将卫兵们挡在了外面。陆贞这才微微松了一口气,但是不敢耽误,立即继续喊道:“真正的皇子,已经被我藏在最安全的地方了,皇后遗命,命我抚养皇子,如有违者,天下共诛之!各位北齐的忠臣们,百姓们,难道你们忍心看到北齐的皇位被这个卖国的妖后抢走吗?”
“你们快进来!”听着陆贞一番言词,娄氏再也不顾仪态,跳着脚朝卫兵喊罢,又急急朝百官解释,“她在撒谎,她不是陆贞,陆贞已经死了,我有凤印,你们得听我的!”
陆贞沉下脸,立时将备好的国玺对着台下高高举起,“国玺在此,北齐诸官还不奉令?诛此妖后,为皇上太子报仇!”
愤怒的百官和百姓被她的话说动了,终于掩饰不住心中的怒火,纷纷上前,一举冲破娄氏的卫兵防线,高喊道:“杀了妖后,为皇上报仇!”朝祭坛冲过来。
娄氏大急,残忍地丢开怀中的孩子,对火圈外面的一个士兵大叫:“把剑给我!”那士兵不敢怠慢,立即送过去。她接过剑就朝陆贞扑去,笨重的身子对着祭台挥舞了半天,都被陆贞灵巧地躲过。正当她焦急万分之际,腊梅却突然冲进来,一把拉着陆贞的脚腕将她往下拽。陆贞猝不及防,一个站立不稳,猛然从祭台上滚落到了地上,恰恰就落在孩子的身边,她侧过头,那个孩子满身的血,已经没有了生机。陆贞不禁生出恻隐,转过脸狠狠瞪着娄氏,就见她高举着手中的长剑狞笑着朝她刺过来,“陆贞,我送你去阴间,让你去见你的死鬼太子。”
陆贞心里却无丝毫惶恐,这一次来,她本就抱着必死的决心,有何恐惧呢?阿湛,你看到了吗?我现在已经揭露了娄氏的罪行,现在,我很快就要来见你了!
她本能地闭上眼,可是想象中的痛楚却没有出现,她反而听见娄氏惨叫的声音,而后下面的呼喊让她终于忍不住了!他们在说什么?太子回京?阿湛,他没有死?
她不可置信地睁开眼,只见到娄氏的手腕被一羽利箭牢牢钉在祭台上,远处马蹄声如雷,她急忙循声望去,就看到最前边一个身着皇袍、手挽长弓的挺拔身躯,分明就是她以为此生再无法相见的人。
“阿湛……”她激动地高喊一声。他似乎是听见了她的呼唤,飞奔而来,她似乎还能听见他在叫自己的名字,“阿贞……”
就在下一刻,他已经奔到祭坛下,冲进火圈将她牢牢地抱在怀里!她激动地抱紧他,生怕下一秒他就会突然消失。是了,不是幻觉,是真的,他真的回来了,他说过他会回来,她就知道他是守诺的人。
良久,她才从他的怀里离开,张了张口,没想到却与他同时出声,“你是怎么脱险的?”
他温柔一笑,解释道:“我跳河之后,顺水漂流到了南陈的阳郡,正好碰到陈文帝在那里巡游,他救了我,并且借给我三万精兵。”
“丹娘和我从温泉宫逃了出来,可是,她为了救我,不惜牺牲了性命……”她连忙也跟着回答,可是一想到丹娘,却是再也无法出声。身子随即又被他紧紧抱住,他的声音在耳畔呢喃,“没关系,我回来了,以后一切有我!”
她微微颔首,转头看向娄氏,眼里露出恨意。
三万大军势如破竹,迅速将娄氏叛军制服,高湛拔出剑,抵在娄氏胸前,“娄氏,你作恶多端,如今还有什么话好说!”
娄太后忍着痛楚露出阴冷的笑意,断断续续道:“高湛,你不要得意,哀家要是今天死了,做鬼也会咒你也一生短命,不得安乐!”
陆贞的身体微微一颤,看着娄氏那双充满怨毒的眼,不知不觉抓紧了高湛的衣袖,而后被他的大掌轻轻包裹住。他转头朝她安抚一笑,便令忠叔和元禄将娄太后手上的箭拔出,五花大绑丢到祭台之上。
他转身走到了台前,高声喝道:“天下百姓,都请听高湛一言!”
那威严的声音在天坛四周环绕,仿佛是从天上来,喧哗的人们立时就安静下来,将目光落到祭台之上,看着这位北齐未来的国君。
他继续说道:“妖后窃国,罪该万死!我高湛身为太子,承皇上遗命,愿手诛此人,为皇兄报仇!”
百姓们又沸腾起来了,助威般地喊道:“杀了这妖后!杀了这妖后!”
娄氏看到高湛举起长剑,立即破口大骂,“高湛,你这个贱人,是你害死了演儿,是你……”随即,长剑穿过了她的胸膛,她不甘心地挣扎一番,终于不再动弹。
高湛松开握着长剑的手,轻声说:“母后,皇姐,皇兄,阿湛为你们报仇了!”
所有人在这一刻,又重归于沉默,良久,张相才走上前来,恭敬道:“太子殿下平安归来,臣等不胜欣喜!现妖后已除,臣等恭请太子遵皇上遗命,早登大宝!”
台下群臣立即跟着跪下附议,“恭请太子殿下继位!”
高湛微微颔首,面容严肃,“既然如此,高湛就承各位所请,受天命于危难!我也不用举行什么祭天仪式,更不用换到太极殿去登基。从现在起,我高湛,就是北齐的皇帝!”
陆贞想起身上的国玺,赶紧屈身跪下,将之递上。高湛接过高高举起,国玺在阳光照射下散发着神圣而刺眼的光芒!
元禄立即高喊:“皇上万岁!”
群臣这才回过神,忙跟着跪下,山呼万岁。
陆贞满脸欣慰,亦跟着想要磕头,未想才低头却被一把拉了起来,她猝不及防,跟着被动地站到他身边,不禁心生疑惑,“阿湛……”
他紧紧握住她的手,低声说道:“你说过,以后要和我并肩而立。阿贞,这天下,以后朕与你共享!”
她才要开口,便听到百姓的万岁声如潮水一般涌来,抬眼看去,只见到他眼眸里的无限坚定,她终于没有将拒绝道出,点了点头,转身看向叩拜的北齐子民,只觉得热血沸腾。
皇上,皇后,你们看到了吗?阿湛回来了,他为你们报仇了。
大战过后的京城如同人间炼狱,成千上万户人家流离失所,大军交战的地方伤亡惨重。高湛一登基,面对的就是这么一个难题,幸好,一切并没有难倒他,官窑先前的收入,还有陆锦的利润都为他缓解了困境,加之娄氏私库的那一大笔金银珠宝恰好可以造福于民。而沈嘉彦也在不久之后班师回朝,更为他添了一份力量。
对现在的高湛来说,最重要的事情只有一件,那就是用最隆重的庆典来迎娶陆贞。然而在太极殿上,元禄才将册立陆贞为后的圣旨念到一半就被张相阻止。
高湛这才知道,当日萧观音为了不让娄氏利用小皇子临朝称制,下旨令陆贞以孝昭帝妃子的名义为皇子养母,代掌国玺凤印。对知情者来说,这虽然是权宜之计,可是百姓却不知情,他们只知道陆贞为先皇守节,忠义双全,如果突然以新寡的身份做了新皇的皇后,根本无法接受。
听到这个消息之后,陆贞决定去找高湛谈一谈。一进到修文殿,就见他在舞剑,剑势凶猛,招招致命,最后的那一下用力,竟然将院里的一块山石劈成两半。
陆贞轻轻地拍了两掌,“好剑法!”
“阿贞,你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不出声?”见到她来,他立即收剑,擦了一下额头的汗,朝她走过来。
看着他的脸,陆贞忽然不知道如何开口,而这一下沉默,高湛立即就明白过来,“你听说了?”
“是的,我都知道了。”说着,她轻轻叹了口气,“其实接过皇后那张遗旨的那一刹那我就有过预感,它会成为我们俩之间一块绕不过去的大石。但是在当时,我不得不那么做。”
他生怕她胡思乱想,立即丢下剑将她拥着,“阿贞,我没有怪你,你是为了皇兄和观音才牺牲的。”
陆贞凄凉一笑,“所以你不用管我,我并不需要这个皇后的名义。”
他立即坚决反对,“不,这件事,我绝对不能委屈你。我想过了,不管大臣们怎么想,我都会立你为皇后。”
“可是我的身份……”
高湛微蹙眉头,“那是有一点麻烦,但不难解决。别忘了,我不是汉人。张相处处拿你们汉人的礼仪来说事,可是他忘了,不管是鲜卑还是柔然,都有这样的规矩,兄长要是死了,他的弟弟可以娶寡嫂为妻。我的外公就是这样做的,当年,观音也是存了这样的心思,才会……”
这一番话如同一道耀眼的阳光,将她心中的阴霾一扫而空,她惊喜地抬头,不可思议地问道:“真的?”
高湛微微颔首,胸有成竹地说道:“确是如此。就算汉人们有一些非议,但我有信心能压得下去,毕竟,你为北齐做了这么多贡献,大家也都不是瞎子。”
见到她的脸上露出激动的笑容,高湛这才用歉意的口吻说道:“只是,还得委屈你再等三个月。若是没有这事,我拿出宗庙里的婚书,自然能顺理成章,马上立你为皇后,可现在,你要是以先皇妃嫔的名义嫁给我……毕竟皇兄才刚刚驾崩,三个月的国丧,总是要守的。”
她理解地点了点头,“我不怕等,我们之间,还有一辈子的时间,这区区三个月,又算得了什么。”
他却还是叹气,“可我怕等,其实,我是一天也等不下去了……啊……”他说着,突然间脸上露出痛苦的表情,身体不受控制地栽倒在地,不停地颤抖着。陆贞慌忙抱住她,又是担心又是害怕,“阿湛,阿湛,你怎么了?”
一直在远处守候的忠叔听到了动静,马上奔了过来,见此情景立即道:“皇上这是旧伤又犯了,来人啊,快把皇上扶进房里去!”
回房的高湛服下南陈的灵药之后,伤势立即就被压下去,此刻的他虽然面呈憔悴之色,但是明显已经恢复了理智。他喝了一口水,才慢慢说道:“我都说没事,这是旧伤,犯起来就这样,吃一颗药就好。”
陆贞还是心有余悸,“怎么能说没事呢?你不知道刚才你发病的时候有多吓人!”
忠叔上前说道:“皇上,我也有些奇怪。按说随着你伤势的恢复,这灵药应当越吃越少才对,怎么这几天,我看你最初是两天发病一回,后来一天一回,今天,应该是不到八个时辰就发作过一回吧?”
高湛微微一愣,“我倒是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不对,这药有点蹊跷。”陆贞略一沉吟,立即转身吩咐道:“玉明,你把这药赶快送到太医那儿,让他们好好查一查!”
玉明低声应是,便取了一颗灵药往太医院。
陆贞正要开口,就见元禄走进来说道:“皇上,南陈韦将军求见。”
陆贞略有不快,“这是内宫,一个外国的将军怎么能跑到这儿来了?再说,皇上还病着呢,你告诉他,明儿再见吧。”
高湛拦住了她,“别,我能一路打回来,韦将军功不可没,所以我才特许他在内宫行走。他向来知礼,肯定是有急事,我现在既然已经没事了,就还见一见他吧。”
无奈之下,她只能点头,避到了之后。那韦将军很快就走了进来,行礼之后将来意说明,“末将是受我国陛下皇令而来。陛下今日传书给末将,要末将带给陛下一句话:前些日子,您和他歃血为盟的第三个条件,不知道您还记得吗?”
高湛面色一凛,“自然记得,朕不是无信之人。”
“那就请陛下马上兑现诺言。”
高湛奇道:“不知贵国皇上有何要求?”
韦将军却没有回答,只是神秘一笑,“请皇上移步出宫门,您很快就知道了。”
高湛虽不知南陈的意思是如何,却也只能摆驾阖闾门。
此时的阖闾门外黑压压地站满了人,宫外的百姓、宫里的人全都聚集在此,而前方,竖着陈字牙旗的马车停满了街,一等高湛来,韦将军就开始不停地唱着名,“撒金凤缎一千匹!白玉如意九柄!南珠四千颗!大宛骏马二十四对……”
每喊一样,就有人将大箱子抬进去,里面装的自然便是这些不菲的宝物。原先听着还好一些,但是到了后面,连十宝合欢树、百子千孙碗都喊出来的时候,大家已经察觉到了不对劲。
终于,礼单念完了,韦将军恭敬地奉上礼单,“陛下,这是我国主上的礼单,请笑纳。”
高湛立即婉转拒绝,“不敢,朕能平安回国,全赖贵国陛下协力,如此重礼,受之有愧,还请韦将军代为全数交还,我北齐另有薄礼相备。”
韦将军却微笑着说:“陛下,这些东西,您还是收下的好。这些礼物,将来办大事的时候,都用得着。”
闻言,高湛心中渐觉不对,“什么大事?”
跟在陆贞后面的琉璃对着陆贞悄声猜测道:“大人,我知道了,这南陈皇帝真知趣,他是来给您送大婚贺礼来了。”
陆贞却没有这么乐观,“只是单纯送礼,用得着这么大的阵仗吗?”
却听那韦将军朗声说道:“这就是我国主上请陛下实现的第三个承诺。”接着一队宫装美女抬着一只杏黄宫轿出现在阖闾门外,向内宫慢慢走来,一直到高湛面前才缓缓停下,一名中年美妇走上前,拜倒在地,“南陈越国夫人,参见陛下。”
高湛忙扶起她,问明来意,“夫人请起,不知道夫人此来北齐,有何用意?”
越国夫人一笑,轻轻挥了挥手,旁边的宫女揭开轿帘,扶出一名少女,却见她身姿绰约,面若桃花,特别是一双眸子,清澈得像个不谙世事的孩子,“南陈同昌公主,参见北齐皇帝陛下。”
越国夫人用只有高湛才听得到的声音说:“陛下,鄙国主上的第三个要求,就是请陛下娶我同昌公主为皇后,从此北齐南陈,永为秦晋之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