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关于艾薇以及艾弦

艾薇在十五岁之前一直都不知道自己的身世究竟是怎样的。

从艾薇记事起,她便和母亲住在一起。一直以来,空空荡荡的大房子里面就只能见到母女两人相依为伴。艾薇的母亲是一个具有东方血统的精致美人,她有着笔直的长发,白皙的皮肤,娇小的身材。艾薇继承了母亲的美貌,然而她水蓝的双眼、淡金的发色却又暗示出她的身世另有隐情。

艾薇问过母亲自己的相貌为什么和她不一样,然而美丽的夫人每次都只是温柔地笑笑,回避了她的问题。

上小学的时候,同班的小孩子经常会揪着她的辫子,带着儿童独有的天真的敌意叫她:“黄毛丫头,黄毛丫头!”仅仅是这样,艾薇都不会生气。到了初中,她的相貌越来越美丽,而聪慧的头脑使得她在年级的期考时永远名列前茅。有些擅妒的女孩子不免在她背后叽叽喳喳,说是艾薇的母亲勾引已婚之夫生下了私生女艾薇,所以才终日见不到艾薇的父亲。

这一次真的惹火了艾薇,当她找出流言的始作俑者后,她就像一只被激怒的小老虎,失去理智地冲向了那几个嘴巴恶毒的女生。

当艾薇的母亲接到老师的电话匆匆赶来学校的时候,就看到了自己美丽的女儿头发凌乱、面目凶恶地站在几个大哭不止的女孩子旁边。她美丽从容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一丝不解:“这是怎么了?薇薇,你没事吧?”

“她们说母亲的坏话,所以我才和她们打了起来。”艾薇好像还没有释怀一样,愤愤地对母亲说。

艾夫人听完详情后,露出了一丝优雅的微笑。那几个在一边哭得起劲的女孩子都不由得被这个和善的笑容吸引了。她转向那几个搬弄是非的孩子,那几个孩子害怕地看着她,怕她的责骂。然而她却微微欠身鞠了一躬,轻轻地说:“实在是抱歉呢。”那几个女孩子的脸霎时就红了,连哭泣都忘记了。艾夫人对盯着她发呆的老师点头示意了一下,拉起艾薇就走了。

“妈妈,你怎么向这种人道歉?她们说您的坏话啊!”艾夫人拉着艾薇一走出校门,这个年纪刚满十四岁的女孩子就十分不解地大喊起来。而艾夫人只是微微地笑着,轻轻地帮艾薇把头发梳整好。

“因为没有必要和她们计较,对吗?不管是什么时候,都要保持自己的风度和优雅,知道了吗,薇薇?”

自那以后,学校里关于艾夫人的不好传闻就好像一夜之间消失了一样,取而代之的却是温柔、娴静、优雅、大方等等诸如此类的褒赞之词。年幼的艾薇深深地记住了:或许对付某些事情,出自智慧的宽恕和高尚的气质反而会比蛮猛的武力带来更佳的效果,尤其对于一个女人来说。

她努力地向母亲学习更多身为一个女人应有的智慧,然而母亲却没有给她太多机会。在她十五岁那年的寒冬,始终带着慈爱笑容的艾夫人终于倒在了病榻上——先天性心脏病。

“妈妈!妈妈!您不能就这样睡过去,您要陪着我啊!如果您走了,薇薇应该怎么办呢?”艾薇水蓝的大眼睛里噙满了泪水,一时间慌乱与无助紧紧攫住了纯真的少女。

艾夫人带着苍白的笑容道:“以后,一个人也要坚强啊,薇薇。”

“我不要坚强,我要妈妈您陪着我!”艾薇在这个时候任性般地叫着,但是那却不仅仅是一时的任性,更是一种彻骨的绝望和悲伤。

艾夫人却没来得及安慰年幼的女儿,她抬起白皙而瘦弱的手臂,想轻轻抚摸一下艾薇的头发,然而还没有触碰到,她的心脏就永远停止了跳动。

“不要!妈妈!”艾薇撕心裂肺地哭着,然而母亲那美丽的双眼已经永远地合上了。

到最后,艾薇还是没有从艾夫人口中得知,她的父亲究竟是谁。

艾薇一个人守着一大笔家产生活了半年。

然后,远在英国的一名自称莫迪埃特侯爵的人打来了电话。这时,艾薇才知道自己的父亲原来是一名英国的绅士,而且是很有钱的贵族。她心中燃起了一丝怒火,她不能原谅在母亲去世时,这个所谓的父亲竟全然不知。然而年事已高的侯爵从没有放弃过与她的联系,每次都是诚恳如斯。最后,在侯爵三番五次地请求之下,艾薇终于给了他一次面谈的机会,事后证明,这次面谈是正确的。那个时候她才了解到自己的身世:原来自己确实是一名私生女,但是她也感觉到,眼前这位头发发白的侯爵是真心爱着自己的母亲的。当年,是艾夫人自己选择了独立的生活,在为侯爵生下两名子女之后。

在艾薇心中,母亲的形象又一次高大起来,那是一个为了自尊和自由,将感情压抑在心底的一种不妥协的精神。慢慢地,艾薇也明确了自己的所求:独立、自主地依靠自己的实力开拓属于自己的人生。年仅十七岁的她,就已经在全面贯彻自己的信念,并且获得了相当的成果。她在经济学方面展露的天分以及其缜密的逻辑思考能力,足以慰藉艾夫人的在天之灵了。

莫迪埃特侯爵对艾薇更是宠爱有加。不仅因为她出众的美丽和聪慧,更多的是希望能借由对她的好,来弥补过去十五年不能对她们母女进行任何关怀的遗憾。无论艾薇想要英国女皇皇冠上的宝石,或是大英博物馆里最珍贵的藏品,或是英国最豪华的私人游轮,只要她开口,莫迪埃特侯爵定然会不择手段地拿到手。

但是艾薇不是一个恃宠而骄的女生。她默默地拒绝了父亲的好意,潜心进入了对宏观经济学和经济史学的研究。这样一来,反而让莫迪埃特侯爵更是喜欢她,甚至招来了其他子孙的微辞。

硕大的家产背后,总少不了子女亲戚们的各种纷争。莫迪埃特侯爵世家里同样不乏暗杀、陷害等种种黑暗的事件发生。虽然艾薇的心思,完全没有放在这些事情上面,但是她与她的哥哥艾弦,身为最受侯爵宠爱的子女,早已成为了众人的眼中钉。身处同样不良境地的二人,倒是出奇的同仇敌忾,互相庇护,在侯爵家的几年里,不但没有成为争权夺利的牺牲品,反而让一些心怀歹九_九_藏_书_网意的亲戚们尝到了苦头。

“虽然无意侵害他们,但是总不能就这样被欺负吧。”在揭发了叔父大额的非法交易而把他送进监狱后,艾薇无奈地说。艾弦只是苦笑一下,抚摸了一下她的金发。

艾薇和艾弦的感情是很特殊的。在别人眼里看,两个人是感情要好到不行的兄妹,但是对于艾薇来说,艾弦是更加特别的,他是全世界与她最亲密的人。不仅因为两个人是同父同母的嫡亲兄妹,更因为在艾薇小小的心里,对艾弦始终抱着一种少女梦幻般的迷恋。

艾弦是那种特别能够吸引女性的人。

如果生在几个世纪之前,他必然是宫廷舞会里最耀眼的明星,被无数如同花蝴蝶一般的小姐和贵妇追捧,受到种种优雅女性的迷恋。到了现今,虽然没有了豪华的宫殿,追捧他的女士们依旧多不胜数,而且更加多样化。从不满二十岁的在校女学生到徐娘半老的权贵夫人无不向他投去青睐的眼神。年纪轻轻的他也早就学会了如何游走于百花丛中而不沾半点衣袖的功夫。

虽然国籍是英国,然而他却有着乌黑的头发,刘海低低地垂下来,挡住了额头。若他在说话的时候用手轻轻撩开额前的头发,就可以看到那双冰蓝的瞳孔,透露出一丝温和的光芒。那种东方神秘血统带来的比女性更胜一筹的美貌让他身边围绕的女人们更是又妒又爱。而他身边的男性好友也都开玩笑地说:“弦,如果你是女人,我真的会疯狂追求你!”

然而让艾弦年仅二十六岁就可以出入伦敦各大贵族的舞会、各种高级的社交晚宴并非因为他的美貌,而是他身后强大的艾氏集团的支持。善用了父亲的一部分家产,凭借自己高明的投资眼光和魄力,用了不到几年时间,艾弦就凭借自己的双手建立了属于自己的商业帝国,从而也得到了父亲的信任,于是将家族的产业合并,从而形成了现在的艾氏集团——为了纪念兄妹俩的母亲而命名。

拥有令人嫉妒的商业才能,以及让人炫目的外貌,艾弦在自己的事业上可谓一帆风顺。但是他却对女人始终抱着若即若离的态度——那是一种礼貌性的抗拒。艾弦对女士的温柔和绅士是远近闻名的,但是若有任何一个女人想超越这份礼节,从而成为他身边“特别的一员”,则是难上加难的。

当年仅十五岁的艾薇出现在他眼前的时候,他曾一度觉得自己疯了。她的智慧、她的美丽、她的古灵精怪无一不让他心动。他几乎是立刻决定要和这个年轻的女孩交往,更多地了解她,等她长大!

但是,当他们同时跨入侯爵家的大门,当莫迪埃特侯爵和善地把艾薇介绍给所有人的时候,他才不得不绝望地承认,她竟然是他的血亲,同父同母的妹妹!

如果不能和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那么和谁在一起都是一样的吧。慎重考虑之后,艾弦选择了米娜成为自己的未婚妻。然而对他来说,米娜也只不过是拥有一个特殊名号的普通女人而已,他在乎的仅仅是她家强大的背景——能给他的商业帝国带来无限帮助的背景。

至于艾薇……

“薇薇?”

“薇薇,快张开眼睛!”

“薇薇……”

艾薇感到有一只温柔的手正在抚摸自己的脸庞。指间熟悉的雪茄味道,慢慢地将她的意识唤回了脑海,她睁开了眼睛。

这里是……

“薇薇!”

“弦哥哥?爸爸?”

映入眼帘的是艾薇的父亲莫迪埃特侯爵还有哥哥艾弦。

“哥哥?爸爸!我……我回来了?!”艾薇兴奋地想要坐起来,又被艾弦按回了床上。

“好好躺着,你的身体还很虚弱。”语气异常的冰冷,艾薇不由得多看了艾弦几眼。这个人,是她认识的弦哥哥吗?印象中,弦哥哥永远衣着整齐,喷着味道似有似无的古龙水,把胡子刮得干干净净,带着招牌式的温和笑容。而现在,在她眼前出现的艾弦,眼睛里布满了好似伤疤一样的血丝,满下巴都是参差不齐的胡渣,衬衫的扣子胡乱地扣着,身上一股浓烈的烟草气味。

艾薇想张口问一下出了什么事。但是没等她开口,莫迪埃特侯爵就坐了过来,焦急而关切地问:“薇薇,这一个星期,你去了哪里?”

“去了哪里……”艾薇思考着如何回答这个问题,等等,一个星期?!艾薇难以置信地重复道:“您是说一个星期吗?”

“是啊,你整整失踪了一个星期,我已经调动了全国的警察,几乎搜遍了整个大英帝国的每一个角落,还是找不到你!这些废物!!但是就在昨天晚上,艾弦发现你已经自己跑回了家里,还昏倒在草地上。”

“只有一个星期……”艾薇喃喃地说。自己明明身处古埃及已经有数月,但是现代的人却只感觉自己消失了一个星期!她低头看看自己的左手腕,发现黄金镯还在。她呼了一口气,把镯子摘了下来藏到被子里,“我不记得了……”

“什么?”

“我不记得这一个星期去了哪里啊。”思考了一下,艾薇还是觉得此时编个假话说是最妥当的做法。不然解释起来太麻烦了,说自己戴上了手镯,飞去了古代埃及?三千年前?哈,笑死人了。为了防止以后别人都把自己当傻子看,她还是三缄其口比较好。

一旁的艾弦眉头紧锁,脸色阴沉。

莫迪埃特侯爵心疼地抚摸了一下艾薇的头,“可怜的小薇薇,一定吃了不少苦头吧,以后我会更仔细的照顾你,从今天开始,每次你出门我都会派三个保镖跟着你!谁敢再拐走我的薇薇,我就让他死得比恐龙还惨!”

上了年纪的侯爵眼中射出一丝阴狠的光,他一定是以为又是哪个争权夺势的亲戚把艾薇绑架了,虽然这样的事情也不是第一次了。如果那些人被他逮到,那真是会死得比恐龙还惨——不知不觉中连种族都会被灭绝呢。

艾薇叹了口气,希望爸爸不要冤枉哪个亲戚,虽然她讨厌那些人,但是因为自己的一个小小的谎言,害得他们把命丢了就太不好了。从今以后在一段时间内,看来不得不带着三个跟屁虫了,她撇了撇嘴。

“侯爵,下午三点与女王陛下有一个会晤,请您动身吧。”对讲机里响起了侯爵管家的声音。

莫迪埃特侯爵大声叹了口气道:“这个老太太,难道不能找别的时间会晤么?!”全英国敢这样称呼女王的,恐怕只有艾薇的父亲了。他匆匆披上大衣,过来亲吻了一下艾薇的额头,“薇薇,我先去一下,让弦替我照顾你,晚上我再过来看你啊。”

“嗯,爸爸,注意安全噢。”艾薇摆出标准乖宝宝的笑容,甜甜地向侯爵挥手告别。

多可爱的女儿啊,果然是“她”的孩子。到底是谁胆敢把他这样可爱的小女儿绑架走呢?如果让他发现,他一定饶不了他!莫迪埃特侯爵走在去会晤女王的路上,刚才温和的表情荡然无存。

房间里就只剩下了艾薇和艾弦两个人。

气氛有些莫名的尴尬,艾薇玩起了手指,低着头不敢看艾弦。她感到弦哥哥好像心情不太好,但是又不知道为什么,过往的经验告诉她,不了解情况的时候还是少开口为妙。

但是艾弦好像也没有先开口的意思,只是默默地坐在艾薇的床边,睁着布满血丝的双眼,死死地盯着地面。

“弦哥哥……”

“薇薇……”

两个人几乎同时开口,然后又同时闭上嘴,避免目光的对视。

“薇薇,你先说吧。”

“不不不,弦哥哥你先说。”

又是一阵沉默。

“你到底去了哪里?”

“我,我都说我忘记了……”

又是死一样的沉默。

“艾薇。”艾弦转身过去,看着她。艾薇心中暗叫不好,弦哥哥叫自己的全名肯定没好事。她把身体本能地往后缩了缩。

“我没有告诉父亲,你是在一种奇异的光芒中消失的。因为我知道我说了他也不一定相信。所以,”艾弦慢慢地说,“我相信你记得,你只是觉得说出来没人会相信,或者你觉得没必要说。”

果然是弦哥哥,自己那点小聪明根本蒙不了他。艾薇不由得又钦佩起自己的哥哥来,同时也更紧张了起来。

“所以,告诉我吧,这一个星期,你去哪里了?”

艾薇思考着,然后轻轻地说:“我忘记了。”她不打算说,不打算告诉任何人,因为她自己也不打算再想起来。

艾弦秀气的双眉紧紧地拧在了一起,眼神中流露出的神情写明了两个字——“不信”,还有,转瞬即逝的那么一分复杂情愫,但这可能连他自己都没有感觉出来。

“那么我换一个问法吧。”艾弦轻轻地拨弄了一下自己额前的刘海,露出美丽的水蓝色双眸,那种如天空般透彻的颜色,仿佛无声地昭示着他与艾薇之间血浓于水的关系,“比非图是谁?”

啊?

看到她那一瞬惊讶的神情,艾弦的脸更是宛若冰霜,清澈的眼神好像变成了暴风雨前深沉的大海,表面的平静孕育着无尽的风浪。

“你昏迷的时候,叫了这个名字。”

她?叫了比非图的名字?哈哈……

“艾薇。”艾弦的语调虽然依旧温和,但是却掩盖不了眼中表露出的翻腾情绪,“你这一周到底去了哪里?”比非图,那是一个男人的名字,一个异国男人的名字!艾薇难道和他在一起,他们发生了什么吗?艾薇,她喜欢上了那个男人吗?艾弦无法克制自己的心情,种种猜测几乎把他的理智全部吞噬了。

看着艾弦的臭脸,艾薇声音小小地问:“弦哥哥,你不会是在——吃醋吧?”会吗?心中不可避免地有那么一点窃喜。

艾弦本能地把头别过去,不假思索地反驳:“说什么傻话,你是我的妹妹,我当然要关心你!”真的是这样吗?他不知道。

但是这句未经考虑的话就好像一把匕首,插进了艾薇的心里。她嘴角扯起一丝自嘲的笑容,为什么还要抱着那么一丝希望自取其辱呢,明明知道答案就是这样的。

“那么,哥哥,你为什么还要问呢?你自己都要和米娜结婚了吧,我的事情,你又为什么要管呢?就算我喜欢上了谁,嫁给了谁,与哥哥也没有关系吧!”

“薇薇,我……”

“哥哥,你不能太自私了吧!你自己都得到了幸福,为什么不让薇薇也向前走呢!”艾薇赌气一样将被子蒙住了脑袋,转过身去。但那仅仅是为了不让艾弦看到自己眼角的泪水。

“薇薇!”

“哥哥,请你出去,我不想见到你!”

“艾薇!”

“出去!”

走出房间,艾弦点燃了一支烟,他深深地吸了口气,看着袅袅的青烟越过指尖飘进寒冷的空气。

眼前一片蒙。

他自以为一直以来平静的心,骤然间被打乱了,又是被她,又是那个叫艾薇的女孩子。就像数年前一样,一模一样。她就好像一颗美丽的石子,不经意地落入了他冰冷的湖面,转瞬间,让那寒冷的水面沸腾地跳动、翻滚起来。

他一直以来坚信自己是正确的,他不顾一切,只是为了让一切都走入“正轨”。

然而……

那所谓正确的决定,真的是正确的吗?

如果那一切是正确的,那么他心中这烦乱痛苦的情感,又该如何说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