糖饭桌子的故事之四

国王祖白绿吟罢,回想到过去她和阿里·萨之间的分分离离,不由得触情伤怀,大声痛哭,借此来渲泻胸中郁集的痛苦。她竭力抑制自己的激情,使自己心平气和下来,好容易才渐渐恢复了常态,这才自言自语道:“也许帮助我消灭恶徒、成人之美的安拉,会恩上加恩,在短时期内,让我和心爱的人儿重新相聚。”于是她虔诚地祈祷,恳求安拉宽恕、默助她,说道:“主啊,万能的主啊,无所不能的安拉,你是最了解世界、最疼顾你的仆人的了!在这段时间,求你再施恩泽,让我和阿里·萨在这里重逢相见。”

她一刻不停地赞美安拉,又虔诚无比地向安拉祈求宽恕、帮助。她深信每一件事情都会有始有终,有因有果,因而她泰然自若地等待命运给她作最后的安排,她欣然吟道:

“一

待人处事应乐观豁达,

因为万事早经安拉操纵安排妥当;

你碰到的不会总是不如人意的倒霉事,

称心如意的好事情也不会永远和你无缘。

把所逝的日子全都搁放好,

不要轻易跨进那忧愁怀旧的屋子。

也许刻意的追求,反而达不到目的,

无心倒会让机会来临。

遭遇不祥时你要耐心忍受,

身逢灾难之际也要默默承受。

时光的长河像孕妇,

到时候它会产下稀奇古怪的生活。

忍耐些,不可操之过急!

学会忍耐,才会结局美满。

如果你深知如何去做到这一点,

便可摆脱忧愁,甩掉顾虑。

即使你不甘忍受煎熬,

也难免为命运所迫,低头屈服。”

祖白绿吟罢,竭力抑制情绪,努力使自己振作起来,并保持常态。她白天处理国事、发号施令,夜里躲着修身养性,不断向安拉祷告、祈求,并沉陷在思念阿里·萨的悲哀恸哭之中。在这种情况下,她又熬过了一个月。到了月初,她吩咐满朝文武照例准备筵席,邀请城中居民前来参加宴会。

到了宴会那一天,人们成群结队来到广场中,围着桌子坐下,悄无声息地静候国王宣布宴会开始。

国王祖白绿坐在礼台的首席座位,居高临下,广场上坐在席间等候开餐的宾客历历在目,一览无余,尤其是摆糖饭的那个地方,因为还空着没人去坐,显得特别引人注目。有时候她把视线移向恪大门,一边观察走进来的每一个客人,一边中暗暗祈祷:“让约瑟夫重回雅各身边、替昂约布消灾消难的主呀!您是最伟大的,无所不能的,恳求您施恩惠于我,让阿里·萨快来到我的跟前吧!善纳民愿的全能的主啊,恳求您答应我的要求吧!”

她边祈祷,边注视鱼贯而入,依次入席的宾客。就在这时,一个讨人喜爱的小伙子走进广场大门。他生得标致漂亮、温文尔雅,而且举止大方得体,在人群中,犹如鹤立鸡群,但有一点遗憾,他面容憔悴,身体瘦弱,好像大病初愈似的。他从容大度地走到席前,见到处坐满了客人,便走到摆糖饭的那张桌子的空位上坐了下来。

祖白绿乍一看那个小伙子,觉得有些面熟,顿时心弦都拉紧了。待小伙子坐定,国王再仔细打量一番,突然醒悟了。原来这个漂亮青年不是别人,正是阿里·萨。祖白绿喜出望外,几乎大叫出来。为了不在大庭广众中有失体面,泄露天机,她竭力抑制澎湃的激情,尽管她的心都跳到了嗓子眼的地方,她却还是用最大的毅力压住了乱跳的心,不动声色地保持常态,把自身的真情实感完全隐藏起来。

阿里·萨在宴会上突然出现,说来话长。

原来那天夜里他正准备按计行事,去救祖白绿的时候,却糊里糊涂地在拉施顿家墙外的睡着了。就在他昏睡不醒的时候,发生了遗失头巾和祖白绿被库迪劫持等一系列的不幸事件。等他朦朦胧胧地醒来,发觉缠头被偷,才感到有人在他的背后搞阴谋诡计。这时,周围毫无动静、一切如常,说明情况有变,援救的计划已经泡汤。他为此懊悔不已,捶胸顿足,唉声叹气地说道:

“我们是安拉的臣民,我们都终将归于安拉的跟前。”

当时阿里·萨沮丧懊恼已极,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没办法,只得垂头丧气、悲观绝望地去敲响了邻居的大门。那位替他想好了援救计划的邻居老大娘听见敲门声,赶忙出来看。阿里·萨一见老大娘,不禁伤心落泪,哭得死去活来。他把昨夜里的遭遇伤伤心心地讲述了一遍。老大娘对他非常生气,埋怨他,骂他粗心大意,不把祖白绿的安危放在心上,悲叹道:“你也是咎由自取,自讨苦吃。”

老大娘一直埋怨、责备他,直骂得他无以相对。他痛苦地反省了半天,直气得七窍流血,昏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过了一会,阿里·萨慢慢苏醒过来,看见老大娘为了他正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在那儿干着急,他越发心烦意乱,不禁凄然吟道:

“没有比生离死别更悲哀的了,

没有比重逢聚首更快乐的了。

安拉常常成人之美,为有情人牵线联姻,

但愿他大发慈悲,助我脱厄。”

老大娘非常可怜阿里·萨,决心帮忙帮到底,全力以赴替他消减痛苦。她对阿里·萨说:“你先呆在这儿,让我出去替你打听打听消息。我去去就回来。”

“好的,我遵命。”阿里·萨泪眼婆娑,把希望寄托在老大娘身上。

老大娘抖擞精神,毫无怨言,出去替阿里·萨四处奔波打听,直到晌午才回家。她见到阿里·萨,非常悲观失望地说道:“唉,阿里!我看你只能郁郁而终了。今生你和祖白绿只怕无缘相见了。要知道今天早晨,那个基督教徒家里的人发现他家朝花园那个方向的窗户被弄破了,祖白绿也不知被人劫到哪里去了。据说还有一袋金银也失窃了。我上那儿去打听的时候,正碰上地方官带着一群差吏在他家门前,查办这件事呢。事情既已到了这般地步,回天也无术了。只盼伟大的安拉拯救了。”

阿里·萨听了老大娘的叙述,如雪上加霜,脸色霎时变得惨灰,悲观绝望到极点,一心只想着死,认为自己绝无活路可言了。他忍不住眼泪,哭得死去活来。他就这样心力憔悴,害了一场大病,整整卧床一年,幸亏邻居老大娘把他当亲儿子一样对待,替他请医生治疗,又煎汤送药地长期关心、照顾他,他才从死神的手中捡了一条命。

阿里·萨没有死成,追忆过去,不禁暗自神伤,悲凉地吟道:

“悲愁在我的体内积聚,

和爱人重逢的日子却越来越远。

泪水禁不住滚滚而落,连绵不断,

心更是灼烧得疼痛难忍。

思念、渴望和担忧困扰着我,

折磨得我心绪不宁,憔悴不堪。

我的主啊!

假若世间还有什么灵丹妙药,

那就是给我享受重逢的恩宠。”

阿里·萨渐渐恢复以后,邻居老大娘很为他高兴,亲切地开导、鼓励他:“孩子,一年以来你卧病不起,终日郁郁寡欢,真是够凄惨的了。可是你这么消沉下去,也换不回你的妻子,还不如振作起来,到各地走走,也许在旅途中还能有机会知道她的下落,能和她重逢团员呢。”

老大娘不停地鞭策、鼓励他,又让他去澡堂沐浴,享受强身壮体的鸡汤,如此这般经过一个月的精心调理,阿里·萨终于恢复了健康。他听从老大娘的指示,从此开始了浪迹天涯的生活。

阿里·萨抱着定要找到祖白绿的决心,不辞辛劳,长途跋涉,经过无数乡村城市,终于来到祖白绿执掌政权的这个王国里。他到京城的那天,恰巧碰上国王宴请城中百姓,便不请自到,来到了宴会的广场。

他走进广场,找到那个唯一的空位坐下,由于饥不择食,伸手便去拿摆在面前的糖吃。

同席的人都替他担忧,劝阻道:

“小伙子,别吃这盘糖饭吧!因为凡是吃这盘糖饭的人,没有一个不被杀死的呢。”

“唉!别管我,索性让我吃了吧。”阿里·萨不听别人的劝阻。“他们想怎么干就怎么干吧,反正我也活腻了。即使遭到杀身之祸,我也会因此而摆脱痛苦的生活,获得永恒的安息呢。”

于是他不顾一切,拿起糖饭就吃。

阿里·萨正吃第一口的时候,国王阿里·萨就想召唤他来问话,可想到他一定饿坏了,急需要充饥裹腹,便打消了唤他的念头,暗自说道:“我且不忙唤他,让他吃饱了再说吧。”

阿里·萨一口接一口,狼吞虎咽。同席的人被他胆大妄为的举止吓得目瞪口呆,呆呆地等着看他的悲惨结局。国王祖白绿也在礼台上耐心等着,看他吃得差不多了,这才吩咐左右:

“你们去把那个吃糖饭的小伙子请上来!记住!要对他轻声细语、和颜悦色,并告诉他,我有话对他说。”

“好的!听明白了!”侍从们齐声答应,随即来到阿里·萨身边,彬彬有礼,非常和气地说道:“客人,国王有话要对你说,你请随我们去见国王吧。”

“听明白了,好吧。”阿里·萨听了,泰然自若地随侍卫走上礼台。

同席的人被眼前的所见所闻惊呆了,一下子议论纷纷。有人说:“没办法,只盼伟大的安拉拯救。你们看国王会怎么处置他呢?”又有人说:“不会的!国王一定会善待他。因为如果国王存心害他,哪能等他吃饱喝足才动手呀。”

阿里·萨来到国王祖白绿面前,先恭恭敬敬地致了意,问了好,再跪下去吻了地面。国王亲切地回礼,向他致意,然后打听他的情况,问道:

“你是谁?是干什么的?到这儿来有何贵干?”

“回禀陛下:在下是阿里·萨,生于商人的家庭,住在虎拉萨。因为要寻找一个失散了很久的女仆,我才流浪到贵国来的。那个女仆,在我心目中,比我自己的眼珠更珍贵,更重要。自从她失踪以后,我一直挂念她,再也没有过上一天舒坦安稳的日子。”阿里·萨一五一十地向国王道出了实情。但因重提旧事,触动了他满腔心酸,他不禁又一次痛哭起来,伤心得昏倒在地。

国王祖白绿赶紧拿来玫瑰水,洒在他脸上,把他救醒过来。她吩咐侍从拿来沙盘和铜笔,然后执笔在沙盘中又写又画了起来。左右反复察看之后,她抬头对阿里·萨说:“你所说的确有其事,分毫不差。就在这几天,安拉就会让你如愿以偿的,你也用不着愁苦了。”

国王祖白绿安抚了阿里·萨一会,便吩咐侍从带他去澡堂沐浴熏香,又备好华丽考究的宫服给他穿戴,良驹快马供他骑,并在当天晚上带他进宫去安息。

侍从谨遵其令,立即带走了阿里·萨。这时候,人们又纷纷议论开了。

有人说:“国王这么温柔谦和地对待那个青年人,到底是什么原因呢?”

有人说:“我不是早就说过国王不会处罚他吗?从他耐心等小伙子吃饱喝足就能看出这一点,我真是料事如神呀!可能是他生得漂亮,不像坏人的原因吧。”

人们把这桩新鲜事当作饭后谈资,不离口地说着。人们的主张、看法不同,各抒己见,一时众说纷纭。直到大家吃饱喝足,才尽兴而去。

国王祖白绿在宴会上和阿里·萨不期而遇后,心中的郁结终于舒展开来,不由得欢欣鼓舞。宴会后,她跟百姓一样,尽兴地回到宫中。自从大难临头以来,她从未奢望过还会有这么一天,她能和心爱的人儿重新邂逅,促膝交谈。而今天鬼使神差的,她终于和阿里·萨重逢了,而且今夜就要跟他团圆相聚,她怎能不激动欢娱呢?好不容易熬到天黑,她故意装出一副疲倦的样子,提前来到卧室里,准备在那里和阿里·萨见面。她一直习惯一个人独居,仅留两个小仆人在卧房伺候。于是她端坐在床上,床头和床尾都点亮了蜡烛,室中还挂着盏明晃晃的金灯,像初升的太阳一般熠熠发亮。一切安排得妥当以后,这才打发仆人去请阿里·萨。

宫中的人听见国王召见阿里·萨,都甚为惊讶,认为国王对那个青年特殊厚爱,是从未有过的怪事,因此,众人各持己见,又交头接耳地议论开了,有时还争得热火朝天。更有人一语惊人:“既然主人如此恩宠、眷顾这个青年,说不定明天就会让他统兵挂帅呢。”

阿里·萨应邀来到国王祖白绿的寝宫,跪下去吻了地面,毕恭毕敬地替她祈福祈寿。国王祖白绿暗忖:“我暂且不告诉他真实情形,先来个逢场作戏,戏弄他一番。”于是她问阿里·萨:

“阿里,你上澡堂洗过澡了吗?”

“是的,陛下,洗过了。”阿里·萨如实地回答。

“你累了吧?我这儿有鸡鸭鱼肉和各种鲜浓的果露,你先享用吧。等你吃饱喝足,我们来谈谈心心吧。”

“是!遵命。”阿里·萨回答着来到桌前,独自吃喝起来。直至吃饱喝足,才重新回到祖白绿的床前。

“你上床来,先替我按摩按摩我的腿肚子吧!”国王祖白绿吩咐阿里。

阿里·萨难为情地坐上床去,开始替她按摩。他的手一触摸到她的脚和腿,便觉得国王的皮肤比丝绸更光滑、细腻。

“你挨着慢慢地,从下至上替我按摩全身吧!”国王祖白绿又吩咐阿里·萨。

“饶恕我吧!陛下!奴婢替陛下按摩脚,已是很大的不敬了,超过膝盖范围,更是使不得。你我往上按摩,到底是什么意思呢?”阿里·萨恳求国王收回成命。

“想违抗圣旨吗?这样做对你可没好处,你会丢了小命的。”国王对阿里·萨软硬兼施,随即引诱他说:“照理说,你应该对我百依百顺,先往上替我按摩一回,再脱掉衣服和我同床共枕,共度良宵。这就是我要你往上按摩的用意。你要这么做了,我保你备受宠爱,还保你加官进爵,担任朝廷命官呢。”

“回禀陛下,这类事情我从未做过,将来也不会做。如果陛下硬要逼迫我,将来总有一天,我会在安拉面前告你不自重自爱。现在恳求陛下饶恕我,并收回那些贵重衣物等赏赐吧。求你放我一条生路,让我走吧。”阿里·萨婉言拒绝了国王的要求,表示誓死不从的决心,同时他感觉处境不妙,进退两难,不由得唉声叹气起来。

国王祖白绿看见阿里·萨那股宁死不从的劲儿,哧地一声笑了起来。直笑得前俯后抑。

好久她才忍住笑意,一本正经地说道:“阿里呀,你竟然健忘到这种地步,把我都忘到九宵云外去了。我跟你这么面对面地说了半天,戏弄了你半天,你居然还没认出我来?”

“陛下,您是……”阿里·萨甚是迷惑不解。

“我是您的丫头祖白绿呀。”国王脱口而出。

阿里·萨定睛一看,真真切切,站在他面前的国王,正是日思夜念的祖白绿。这下子,他再也忍不住猛冲上去,把她紧紧地搂在怀里,痛吻不休。

就这样,阿里·萨和祖白绿终于得以相聚,夫妻团圆。欣喜之余,他们彼此畅叙了离愁别恨,思念之苦。然后,欢欢喜喜、快快乐乐地过了一夜。

第二天清晨,国王祖白绿上朝处理国事的时候,向满朝文武宣布:“我要随这个青年一起去他家乡旅行一次。在这期间,由你们推选一人来代理我执掌政权吧。”

“是!遵命。”文武百官齐声回答国王,并表示一定听从国王的命令。

国王祖白绿去意已定,归心似箭,忙赶着准备行李,又用驼、骡带了粮食和金银财宝,同阿里·萨一起踏上归程,双双结伴,爬山越岭,一路艰辛后,终于满载而归的回到家乡。

从此他俩夫唱妇随,举案齐眉,不但养儿育女,而且慷慨仁慈,接济他人,争做好事,过着幸福美满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