纽约会有的,客就未必
在大城市争相高呼“建成像纽约那样的国际大都市”的同时,中国的有志知识份子也在为“建成中国人自己的《纽约客》”而孜孜不倦地努力。与那些的摩天大楼和玻璃幕墙相比,知识份子这一次倒是干了点实事,至少,我们已经有了一本除刊名和语种之外,从面目到栏目,从字体到文体,从气质到纸质都高度疑似《纽约客》的杂志。
可大伙儿依然余兴未了。我也看出来了,谈《纽约客》和办《纽约客》是两码事,那么
,我也说两句吧。上星期,有个老朋友从洛杉矶回广州,出来吃饭时,扔给我一叠《纽约客》:“在飞机上翻了翻,都是近期的,扔了可惜。”此友居美十多年,在加州一所名校做终身教授,之所以是《纽约客》的老订户,倒也不完全是因为年度订阅每本可省两块九毛五,而是因为他发现这是一本“有用”的杂志,“ 有用”倒也不完全在于《纽约客》里的文字,而文字也不完全是因为写得精彩,而是这些文字里的“话题”和谈资。加州的主流知识份子圈里,各种名目的聚会不少,但缺的就是话题和谈资。
“政治正确”(PC)是造成“缺话题”的主因。性别,不好谈;宗教,不方便;政治——正是最容易导致“政治不正确”的高危话题。倒也不是知识份子一见面就非谈这些不可,原因恰恰是这些基本因素构成了知识份子话题的核心,就像我们用“ 拳头加枕头”来概括色情和暴力电影的共同本质一样。之所以会犯错误,是因为无论观点还是用词,一不小心就会造成“歧视”——“区别对待”,这是不可饶恕的政治错误。退而求其次,八卦新闻,加州从来不缺,但是知识份子不屑;谈篮球吧,一面倒都是湖人的拥趸,不可能出现“歧视”, 然而观点上不搞“区别对待”,谈话便索然无味。当然,若有个纽约客在场,至少篮球会谈得比较有趣。
既然如此,最安全、最不容易犯错误的事,就是谈谈近期《纽约客》里的话题,《纽约客》在知识份子里的作用,大概像一位无产者可以凭《国际歌》在全世界找到自己的同志那样。除此之外,围绕《纽约客》展开谈话还是双保险的——第一,其中所有话题皆经过东岸资深同行的严格把关,政治大方向基本正确,可以放心畅谈;第二,即使有政治问题,东岸的同行应负全责。《纽约客》的权威性及其做为“工具书”的“必要性”,盖在于此。换句话说,如果有一天《纽约客》改成月刊,美国知识份子的社交习惯则可能受到直接影响。就我的老朋友的个案而言,一旦回到祖国怀抱,“工具书”就可以暂时扔到一边,或者赠予我这种《纽约客》的崇拜者。
对于中国知识界来说,PC虽不至于夏虫语冰,不过《经济学人》曾经郑重提醒过欧洲同行,其实美国有一座“不自由女神像”:“美国人享有的自由并不如人们想象多。法律和限制几乎无所不在,交通号志不断提醒人们什么时候该走,什么时候该停;食品标签上的说明足以满足以位科学家;阿斯匹灵的瓶盖紧到让老人家拧不开……美国的个人主义只能在限制中放纵,这都是宪法和民权法的功劳……摆在眼前的事实是,美国人打从一开始就选择了被各种法规限制。早期的淘金辟土并非如漫画和卡通中所描述的完全不受限制,除了电影中让人崇拜的游侠,没有人是完全自由的。”关于中国为什么没有《纽约客》?朱伟先生曾经这样解释:“它是一个城市的文化消费指南、有文字特别讲究的小说、报道、专栏与幽默,不仅有思想,还有趣味与较宽的信息面。而我们好象很难把作为知识分子的高品质与消费联系起来—知识分子总是高高在上,不屑于人间烟火,于是凡宣扬自己高品质的刊物,好象总得不到大众认同。”朱伟还引用洪晃的话:“中国有那样的中产阶级、知识分子吗?北京上海是纽约吗?”
我就没这幺悲观。笃于时也,到那时,思想会有的,趣味也会有的,知识分子终将被“高品质与消费联系起来”;纽约会有的,还会有曼哈顿,中央公园以及东村,而且都是中国人自己的。别说北京上海,就连广州也有机会以“三年大变样”的速度把自己弄成一个比纽约更牛的“约”。不过,届时有没有中国人自己的《纽约客》(或中国人届时需不需《纽约客》)仍是另一回事。中国知识份子也爱聚会,也爱聊,只是跟美国的知识份子相比,他们实在太不需要选择话题和寻找谈资了——我认识的“美国主流知识份子”实在不多,除了上面那位,绝大多数属于有知识、有美国身份,定居纽约,坚持以纽约“客”自居并且从来不看《纽约客》的中国同胞。受到这一限制,以上意见可能无任何参考价值,谨为各位在把酒大谈《纽约客》时提供一点谈资,虽然我们不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