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的收音机
春天到了,江南的油菜花就要开了,恼人的春心动了,西湖边上的“伊甸园”夜间热线,在这些最难将息的春夜里,想必也快要被打爆了吧。
每次到杭州,如果是夜里十点来钟,如果坐在车上,我一定不会错过“伊甸园”。这个Call in电台节目,由主持人在线解答听众在“性、健康和情感方面的困扰”。倒不是说主持人万峰在解答上述问题时提供了多么有益的知识,再说我本人在这些问题上早就过了不惑之
年,节目之所以娱乐爆棚,盖因主持人与来电者之间的互动。来电者提出的,无论是性、健康还是情感方面的问题,大都是具体的、技术性的,问题的解答者则通常以不变应万变,一概地予以道德上的回答——准确地说,是抨击。比如,有听众问长了阴虱怎么办,主持人的第一反应,就是穷追猛打地质问对方“有没有不洁性行?”“有没有乱搞?”事实上,我觉得此类技术性的问题或问题的技术性总是让主持人很不耐烦,有的时候,万峰干脆就叫人“到书店里去翻翻书”、“买碟片学习学习”,或者直接上医院。当然他的理由也很实在——“我又不是大夫”。
在主持人和听众、嘉宾或Call in者的关系中,一般情况下占绝对主动和绝对上风的总是主持人(最近的一个例外是央视“艺术人生”主持人朱军惨遭嘉宾“调戏”)。另一方面,在一般的情况下,Call in节目中的来电者又多少有点受虐倾向,找抽,找不自在。这种既定的关系,再加上主动抢占了道德的绝对至高点(绝对不可能是刘德华或梁朝伟的嘉宾/来电者及其在陈述上述技术问题时难以避免的闪烁其词),使万峰在节目中往往气不打一处来,越说越生气,直至怒不可遏。
答非所问以及厉声呼喝固然能撞击提问者的思维,使其顿悟“性、健康和情感方面”的般若性空不二之法,然而,对于大部份像我这样慧根短浅的庸俗听众而言,不仅完全无法契入情境,而且彻底地将“伊甸园”当成一个娱乐节目来听。每有妙语出,杭州的出租车司机往往乐不可支,驾驶几乎失控,这是我多次亲历之情景。据说杭州的寄宿生也多有这种经验,即全宿舍的人在听,而且全楼的人都在听,全楼的人都在爆笑,把整座宿舍楼都震得山响。“伊甸园”的人气也不仅限于杭州,据说节目还远销东北等地。
2001年夏天,我和李杭育在杭州办过一本杂志,在我的积极提议下,创刊号即以万峰和他的节目为封面故事,题曰:《大龄愤青——万峰》。当时我以为自己发掘了中国最具娱乐性的电台主持人,可是万峰本人却因把他的严肃工作“娱乐化”而严重不爽,非但不领情,刊物上街后,万峰在节目里一连声讨了三天,他的粉丝也纷纷透过热线表示了道义上的声援,声势令人胆寒,更令人感动。我估计,那应该是“伊甸园”历史上主持人和听众间道德立场以及问答一致性程度最高的三天,当然,也可能是娱乐性最低的三天。对于这场误会,至今想来尤感可惜,程度上远远超过了对那份杂志后来(因别的事情)停刊的遗憾。
值得庆幸的是,近来我和我的朋友们又发现了一种娱乐程度丝毫不让“伊甸园”的夜间电台节目,并且还在不同波段不同时段里选出了若干脱口秀名星。或曰,跟万峰比,流派不同而已。此类节目的致电者除了有病之外身份不详,但负责解答的主持人却一律是医生——准确地说,都是教授或主任级的医生——更准确地说,都是操粤语但带有粤语方言区内某一地区之同一accent的医生,而且,几乎无一例外地专攻下三路。万峰说:“我又不是大夫”,这些教授和主任们则亦口同声地高呼:“我就是大夫,而且我就是你要找的那个大夫”——这一点,不仅区别出两个节目在流派上的各异,而且造就了两者在娱乐性方面的各自精彩。
与杭派风格相比,粤派主持们毫不卫道,有一说一,直奔主题,没半句废话,把广东人的务实风格体现得淋漓尽致。至于其娱乐性,也并非完全系因他们的口音能把细菌说成“西芹”,使“睪丸”听起来像是“狗丸”,或者把“麻烦你关了你的收音机”说成“麻烦你奸了你的收音机”,亦不是因为这些主持人有时会心血来潮,幽鬼鬼祟祟的来电者一默:“喔,你患了前列腺肥大,那就先减减肥吧”——这些当然都很好玩,但娱乐之本质所在,乃在于他们高度一致的基本理论:以前列腺疾病为例,凡是偷看黄色录相、手淫、骑车、开车、开车、正常或不正常之性行为——一句话,凡是会勃起的,都有患前列腺疾病的危险,而所有的前列腺疾病又都有向癌症方向恶化的可能,更为关键的是,如果不到他那里求医,通常都会死人,若往到别处求医,治也能治,不过复发的可能性极高。
每到子夜时分,珠江三角洲的空气里都是这样的声音。在这种温暖而湿润的春夜里,自以为娱乐的声音正在不自觉地沉淀为说教,以说教自居的声音却在不经意间蒸发为娱乐——为了励志,我不得不把后者引为同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