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文表叔滿屋滿床的畫冊書本,并以大字報的形式把參考用的紙條條和畫頁都粘在牆上。

他容忍世界上最啥蘇的客人的馬拉松訪問,尤其彷彿深怕他們告辭,時間越長,越熱情越精神的勁頭使我不解,

因為和我對待生熟朋友的情況竟如此相似。

有關民族工藝美術及其他史學藝術的著作一本本出來了,天曉得他用什麼時間寫出來的。

嬸嬸像一位高明的司机,對付這么一部結构很特殊的機器,任何情況都能駕駛在正常的生活軌道上,真是神奇之至。

兩個人幾乎是兩個星球上來的人,他們卻巧妙地走在一道來了。沒有嬸嬸,很難想象生活會變成什麼樣子,又要嚴格,又要容忍。

她除了承擔全家運行著的命運之外,還要溫柔耐心引導這長年不馴的山民老藝術家走常人的道路。

因為從文表叔從來堅信自己比任何平常人更平常,所以形成一個幾十年無休無止的學術性的爭論。

嬸嬸很喜歡聽我講一些有趣的事和笑話,往往笑得直不起身。這里有一個秘密,作為從文表叔文章首席審查者,

她經常為他改了許多錯別字。嬸嬸一家姐妹的書法都是非常精彩的,但她謙虛到了靦腆的程度,

面對著稱贊往往像是身体十分不好受起來,使人簡直不忍心再提起這件事。

那時候,《新觀察》雜志辦得正起勁,編輯部的朋友約我為一篇文章赶著劉一幅木刻插圖。

那時候年輕,一晚上就交了卷。發表了,自己也感覺弄得太倉促了,不好看。

為這幅插圖,表叔特地來家里找我,狠狠地批了我一頓:

“你看看,這像什麼?怎麼能夠這樣浪費生命?你已經30歲了。沒有想象,沒有技巧,看不到工作的庄嚴!

準備就這樣下去?……好,我走了……”

給我的打擊是很大的。我真感覺羞恥。將近30年,好像昨天說的一樣,我總是提心吊膽想到這些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