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次16:(三○二) ~(三二三)

(三○二) 花紋

花紋(1),以葵葉為最。

附註:

(1) 指布帛上織出之花紋。

(三○三) 夏天的外衣

夏天的外衣,以質地薄者為佳。醡漿。

最討厭見到穿衣裳左右不對稱的婦人了(1)。

不過,說實在的,重疊穿好幾層時,往往會偏到一邊,挺不容易穿得好。

倘若是那種舖著厚綿的,那就更容易胸口撮不攏來,難看極了。

這種時候,最好別跟其他的掺在一起穿才好。

自古以來,不管怎樣,還是以穿著妥貼者為佳。衣裳要以左右都有足夠長度者為宜。

不過,女官的裝束,挺佔地方,常顯得相當笨拙。

至於男人重重疊疊穿著不對稱的衣服,那偏向一邊的褲袴,恐怕也是挺重的罷。

清清爽爽裝束的布料子啦,薄衣裳啦,如今似乎都流行挺長的樣子。

若是時髦而又標緻的人,把這種東西送給我,那可就糟糕了(2)。

附註:

(1) 此指布帛上織出之花紋。

(2) 此段難解。或謂:作者自認非趕時髦之人,故若他人以最流行之新款式衣服相贈,則反倒不合穿也。

(三○四) 俊美的貴公子

俊美的貴公子,若居柏臺,可就極不相稱了(1)。

像中將公子(2),當時委實是令人遺憾。

附註:

(1) 蓋謂居柏臺(原文作「彈正」)者,負彈核糾正之責,

若過於年輕俊美,恐威嚴不足也。

(2) 源賴定。為平親王次男。蓋以其人俊美,故有下文「遺憾云云。」

(三○五) 疾病

疾病,以胸疾為最。此外,則中邪(1)。腳氣病。總是令人十分不舒泰,胃口銳減。

十八、九歲的女子,烏髮清麗,長度與身等,那髮尾十分豐饒,人也長得挺豐腴的,

皮膚白皙,面貌姣好,算得上是美人胚子,偏偏卻罹患牙病,額際的髮絲呀,給淚水濡濕,

一頭烏髮亂七八糟也不自知,臉嘛,脹得通紅,在那兒按住疼痛處坐著,那模樣兒,可真饒有風情。

時值八月,有個女子穿了一襲白色單衣,十分柔軟服貼,裙褲也挺好看,上面搭著淺紫色的外衣,

頗為鮮明的,卻患了嚴重的胸疾。那些同儕的女官們,輪流來探病。

人人言不及義地說著:「多可憐吶!」「一直這麼不舒服嗎?」等等慰問的話。

對她關心的癡情男子,自是悲嘆不已,至於秘密的愛人,則又恐惹人注目,靠都不敢靠近她,

獨個兒慨歎著,才真有情味呢。

她將那一頭美麗的長髮,在背後整齊地紥起,一忽兒,說是要吐了,那起身的模樣兒,

可真是惹人憐愛啊。

皇后聞訊,特別命令聲音好聽的僧侶來誦經祛病。

周遭旣有眾多來探病的女官,也在那兒一齊聽經,大伙兒擠得沒法子躲藏。

瞧,那些僧侶們坐在那兒誦經,眼睛卻忙不迭地來回巡縮逡著。

這樣子的和尚,恐怕菩薩會對之最加一等的罷!

附註:

(1) 當時迷信,以為生靈及死靈附身,可致人於病。

(三○六) 討厭的事情

討厭的事情,如外出,或上寺院參詣的日子,偏遇著下雨。

偶然聽到自己的侍女在跟別人訴苦:「人家一點兒也不喜歡我。某某人,才是她現在最鍾愛的。」

原本就討厭的人,偏又在那裏自個兒瞎猜疑,逕自怨懟啦甚麼的,還挺自以為是的樣子。

見到心思不正的乳母飼養的孩子,其實,明明那孩子並沒有錯,大概是想到由這樣子討厭的人養育之故罷。

那乳母還粗聲粗氣地說:「那麼些孩子當中,就是這位少爺最不得雙親歡心哩。」

幼兒可並不曉得這一切,逕自在那兒哭索著乳母;那乳母大概也不怎麼頂喜歡他的罷。這樣的孩子,長大成人之後,

卽便是周遭的人簇擁照料著,恐怕總是沒法子不教人討厭的罷。

我討厭的人(1),卽使對之惡言相向,依舊還是粘住不放。

我若是說:「不舒服」啦甚麼的,就會更貼近我臥下,給我餵東西吃啦,疼惜我啦;

對於這一切,我都無動於衷,對方竟然還要追隨照拂,大驚小怪的哩。

附註:

(1) 此人或者係女官同儕,或者指男子。

(三○七) 來訪仕宮女官的男子

來訪仕宮女官的男子,居然就在這裏吃起東西來。這簡直是太不成體統!

至於給食於他的女官,也是可惡極。當然啦,對著喜歡自己的女官所講的:「請先用這個。」

容或不便於側過臉,繃住嘴,表示嫌惡的樣子罷,所以大概只好乖乖在那兒吃將起來。

至於我個人嘛,卽使有男人醉得一塌糊塗,深更半夜的,只好讓他留宿,可是,我還是連泡飯都不給他吃。

假如男的因此便認為我對他不懷好感,以後再也不願意來找,那也只好算了。

如果,那食物不是在宮中,而是從自己家裏帶來的,倒是另當別論;不過,卽令如此,也

還是不怎麼好的事情。

(三○八) 有一次去參詣初瀨寺

有一次,去參詣初瀨寺,坐在房間裏,看見身分低賤的下役眾人,背對著我們坐著,

那衣裳的下襬彼此攪和在一齊,真是邋遢得很。

這一回,可是下了很大的決心,河水湍急,聲響挺嚇人,好不容易才登上階梯,

想要快些兒去膜拜菩薩的臉。來到佛堂裏,沒想到,竟有一個橡皮蟲似的,

穿了一身怪模怪樣衣服的傢伙,挺討厭的,在那兒一忽兒站,一忽兒坐地頂禮膜拜著,

我當時呀,恨不得將他一把推倒哩。

除非是身分特別尊貴的人借住的地方,前面會有清場,至於普通一般人嘛,總是管也管不了,真糟糕。

好容易請了法師來警告那些擋路的人,「喂喂,你們都到那邊去!」說這種話的時候還好,可是,

那法師一旦走開,就又馬上回復到原來的狀況了。

(三○九) 難以言傳者

難以言傳者,如別人的信。要把尊貴的人說的許多內容,按照順序,從頭至尾傳達清楚,

可真是難事。又如替人傳送答覆,也是挺難的。高貴得教人自慚形穢的人,送東西來,那種答禮,

也是十分難以措詞。遇著長大成人的孩子突如其來的事情(1),可真是難以當其面說甚麼。

附註:

(1) 蓋指男女情愛一類之事也。

(三ㄧ○) 四位、五位之盛裝

四位、五位之盛裝,以冬季為佳(1)。六位,則以夏(2)。宿直服(3),亦復如是。

附註:

(1) 四位之盛裝,冬季為黑袍,五位為淺紅色袍。

(2) 六位之盛裝,夏季為深綠色袍。

(3) 宮中宿直所穿制服,相對於正式束帶盛裝,卽簡便之制服也。

(三一一) 品格

品格,乃是不分男女,都所應有者。可是,究竟身為一家主婦者,該由誰來品評其善惡呢?

儘管如此,也總會有洞悉事物道理的使者到家來說好說壞的罷。更何況,若是仕宮身分的人,

那就格外引人注目,就好比那貓兒在土堆中間似的,人人看得見牠(1)。

附註:

(1) 此段文字,各本或缺佚。「貓兒」之句,尤其難解,茲依小學館本註譯之。

(三一二) 人的臉部當中

人的臉部當中,那特別好看的部份,卽便是每天看,還是會覺得:啊,真不錯呀!

至若是圖畫,看過好幾遍以後,終究會不再受吸引了。

譬如說,設置在身邊的屏風,那上面的畫,就算是再好,也不會自然地去看它的罷。

這麼說來,人的面貌,可真是有意思,卽使有許多看不順眼的部分,

也總挑得出一處或兩處可觀的地方罷。

但是,反過來講,惹人厭之處,必然也是這般自然地教人看見的,這可真是不好受啊。

(三一三) 工人吃東西的樣子

工人吃東西的樣子,可真是奇怪。他們蓋好了主屋,接著就要去蓋東邊的廂房。

幾個人並坐在那兒吃東西,我便坐在東邊觀看。

先是,東西一拿來,他們就迫不及待地,馬上把湯喝光。那陶碗嘛,隨便地擱在那兒。

接著,又把菜肴也都一掃而光,所以我還以為他們不要吃飯了,可是沒想到,飯也立刻都不見了。

三、四個坐在那裏的人都如此,故而可見得,工人吃飯都是這樣子的嘍。

啊啊,真箇不成體統!

(三一四) 不管是普通講話

不管是普通講話,或者是講故事的時候,

我最討厭答非所問,甚至於儘同別人瞎攪和的人了。

(三一五) 有個地方

有個地方,大概是二公主或是甚麼人住處,那人並算不得是貴公子的身分,不過別人都說他挺風雅解趣的。

九月時分去造訪,在曉月矇矓的霧中離去,他希望女方能夠記得這麼美麗的幽會,所以傾其所能地深情款款而道別。

如今,他該已經離去了罷?

女方久久地送別,這種時刻,豈不教人感覺十分香豔的嗎(1)?

那男的佯裝出門,實則又調回頭來,趕巧有處矮牆,便躲在那陰暗處,很想讓女方知道自己也依依不捨得離去。

「曉月明(2)」那女的正喃喃著,探出頭來,而月光並未普照她的頭頂,她那額際的髮絲垂下約莫有五寸許長。

受到火光一般的月色驚覺,男的最後也便只好悄悄離去了(3)。

─── 這是男子對我講的。

附註:

(1) 此段原文頗迂迴纏綿。Ivan Morris 英譯,予以重新整合之。

拙譯寧保持原著句構特色,未予更動。

(2) 句出「拾遺集」戀三,人麻呂和歌:

「長月夜兮曉月明,君若肯來就儂側,何需依戀兮憔悴情?」

(三一六) 女官在退出、參上之際

女官在退出、參上之際,往往向人借車輛。

車主倒是表面上滿口答應,只是,那趕牛的飼童,講話卻惡劣不堪,又猛抽打牛隻,讓車子跑得飛快,教人覺得真不舒服。

至於陪侍的下役男子,又挺不耐煩地嘟噥:「無論如何,要在深夜以前回去才好。」

如此一來,車主的心地便可以察知,所以卽使有甚麼急事,下回再也不會向他借用車子了。

唯獨業遠朝臣(1),無論是夜中或拂曉,向他借用車輛時,都不會有此類不愉快的事情發生,可見得他平素教導有方。

有一次,在道路上遇見一輛女車陷落於路邊深處,拉也拉不上來,趕牛的正在發脾氣;

而業遠竟命令自己的侍從去替人家鞭策牛隻呢。

可見得他平時真是十分注意這方面的教訓了。

附註:

(1) 高階業遠,為定子皇后之母高內傳之父成忠之外甥。

(三一七) 好色之徒單身獨居

好色之徒單身獨居,也不知道他晚上都到哪裏去了?

拂曉辰光才始回來,就那麼坐著,顯得挺疲倦的樣子,拉了硯臺到身邊來,仔仔細細研著墨,

可又不是那種漫不經心的態度,而是十分用心地在那兒寫情書,那模樣兒實在饒富情致。

身上穿的是好幾層的白衣,那上面又搭襲著黃褐色及紅色等的衣服。

他邊寫邊瞧著那一襲因霑露而仍然濡濕的白色單衣。書寫完,也不將那信交給身邊伺候的人,

特別起身,叫了一個挺適合擔任此類差事的童舍人過去,不知輕聲交代些甚麼?

等那童舍人走後,他久立在那兒若有所思的樣子,口中還喃喃地吟誦著經典中的某些句子呢(1)。

房間裏面已備妥盥洗用水和粥食,遂步入其內,斜倚著書桌閱讀。

遇著有所意會之處,還出聲朗誦出來,真有意思。

爾後,盥洗畢,默誦起法華經的第六卷(2)來,令人感覺尊嚴無比。

昨夜去的地方(3),大概就在近處罷,方才的使者已經回來,在那兒請示,便暫時停止誦經。

瞧那看回信看得入迷的樣子,怕是菩薩都要怪罪他嘍。

附註:

(1) 當時男子以能誦詠經典為修身教養,故云。

(2) 分「法華經」二十八品為八軸,其中之第六卷。如來壽量品、分別功德品、隨喜功德品、法師功德品等。

四品之中,尤以壽量品為最受重視。

(3) 此句為原文所無,譯筆益之,以助明白。

(三一八) 清俊的年輕人

清俊的年輕人,不論他穿直衣,或是外袍,或是狩衣,都十分講究,裏面穿的衣服也頗不少,

袖口看來厚厚的,騎著馬匹,侍從的童舍人追隨在下面,捧著信,仰望在空中的主人的臉(1)。

那景況,頗有趣。

附註:

(1) 主人騎馬高高在上,童舍人追隨馬足之下,捧信進於主人,故仰望若浮現於空中的主人之臉也。

(三一九) 屋前林木高聳

屋前林木高聳,庭園廣闊的宅邸,將其東南側的格子窗一齊敞開來,所以屋子裏頭看來十分涼爽清明。

主屋裏面立著四尺高的几帳,其前置一圓坐墊,有一位三十多歲的僧侶,長得十分俊美的,

穿著一身清清爽爽的淡墨色僧衣和薄質地的袈裟,手持香扇,正誦讀著千手陀羅尼經。

這個宅邸裏的主人給妖物附身所苦惱,想要祛妖除靈,所以叫一個稍大的女童,頭髮頗端麗,

生絲的單衣之上穿著一件鮮明的長裙褲的,挪移出來,端坐在橫立著的三尺几帳之前。

於是那僧侶便側身退下,將一具細緻而有光亮的獨鈷,交給女童拿著。

「哦哦───」他緊閉雙目,誦讀陀羅尼經的樣子,顯得極其尊貴。

簾外較顯露處聚坐著許多女官,大伙兒屏息守著。

不一會兒功夫,女童的身子便開始顫抖起來,已失去了正氣,一任僧侶加持,而隨法力行動,也是難得的尊嚴的景象。

女童的兄弟───細緻而穿著褂袍的年輕人,坐在背後替她打扇子。

眾人都一本正經聚集在那裏,假如那女童在正常情況之下,一定會覺得十分靦腆的罷。

她本身未必是痛苦的,卻正苦惱地連連長吁短嘆。

她的知交,見此情況,十分不忍於心,乃移近几帳旁邊,為之修整衣亂啦甚麼的。

這其間,據說病人已覺稍癒,遂趁著去北邊(1)煎藥之際,

年輕的女官們仍有些兒擔憂,連藥盤都沒來得及擱下,就來湊近女童身旁坐著。

她們所穿的單衣都十分爽淨,淺色的裳,也絲毫沒有皺痕,挺清麗的。

申時,嚴誡妖物,將其祛走之後,女童才講:

「還以為自己是躲在几帳裏頭的呢;原來,都跑到外面來了。也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些甚麼事哩!」

她尷尬至極,摔亂一頭長髮來擋住自己的臉,蹓進屋裏頭去。

僧侶拉住了她,再替她舉行加持法事,問:「現在如何?有沒有覺得好一些呢?」

女童只是靦腆地笑笑。

「原本想再陪伺一會兒,又怕已到勤行的時刻了(2)。」

僧侶正要辭出,那屋主方面的人想挽留:「請稍待一下。布施還沒給您呢。」

卻由於匆遽趕時間,遂由屋內的上級女官模樣的人挪移出簾邊說:

「多謝您來訪。原來挺厲害的樣子,現在看來是好得多了,千謝萬謝,感激不盡。明日得空時,請再過訪罷。」

那僧侶回答道:「看樣子,是挺執慠的妖物,千萬大意不得,否則不容易治好。幸虧稍稍有了起色。」

他言簡意賅,那模樣兒,簡直就像是菩薩借穿了僧袍現身似的。

有清麗的女童,頭髮長長,身體碩大的;也有長了些鬍鬚的,頭髮也意外長的(3);

更有白髮蒼蒼,看來挺嚇人的,各種不同的信徒很多。

忙進又忙出,法師豈非要如此才是好?

這種法師的雙親,真不知他們心裏頭有多驕傲哩!

附註:

(1) 蓋為廚房所在之方向也。

(2) 指一定時間之誦經時刻。

(3) 此二句未詳,據小學館本註譯之。

(三二○) 難看的景象

難看的景象,如所穿的衣服,背上的缝摺偏到一邊去的人。

又如穿衣服將衣衿扯高的人。貴族所乘的車輛,其車廂下簾之腌臢者。

當著尋常難得一見的人前,卻拖兒帶女來相會。

孩童穿著正式裙褲,腳上卻趿拉著一雙木屐。這大概是時下流行的風尚罷。

婦人穿著旅用的壼服裝,慌慌張張走過來。

施法的陰陽師,戴了紙冠,在作祓祭祈禱(1)。

又如膚色黝黑又骨瘦如柴的醜女子,戴了假髮,同一個乾瘦多鬚的男子睡午覺。

究竟也不知是看上對方哪一點而躺在一起的呢?

倘若是夜間,反正也看不清容貌,而況,習慣上大家都要睡覺的,所以也不必因為自己長得難看而硬撐坐著,

晚上睡覺,曉晨早早起身就走,這樣才是上計。

夏天,午睡起來坐著,若是身分好的人,比較起普通一般的人,還令人有些好感的罷,

至於其貌不揚者,往往臉上油光光,又睡腫了面龐,弄得不好,還說不定面頰都歪了呢!

這樣的人,睡起互覷著,才真正叫做活得不耐煩啊。

黑黑瘦瘦的人,穿著生絲的單衣,可真是難看透了。

若是擣練過的紅色單衣,雖然同樣也是透明的,卻還不算太難看。

但若是生絲的單衣,說不定會讓人看到肚臍眼哩罷。

附註:

(1) 紙冠為三角形白紙製,本為仕神道者所戴,此蓋以神厭佛教僧侶,故戴紙冠以行祓祭也。

(三二一) 天色逐漸暗下

天色逐漸暗下,連寫字都困難,而筆也使盡,就只想把這一段文字寫完算了(1)。

這草子,乃是我家居無聊之際,將所見所思記下。

想著儘管別人不一定會要看,全都是些無甚大意義之事,而且有一些地方恐怕還說得太過分了些,

對於別人容或有不便之處也說不定。

我原是以為自己藏得好好的,沒想到終究如「只緣淚湧」(2)那首和歌所詠的,還是洩露了出去。

一日,內大臣(3)將一些紙張獻給皇后。

「在這上面寫些甚麼才好?」皇后垂詢於我,又說道:「皇上(4)已經寫下史記的文章了。」

我便又說:「若是我的話,要當做枕頭。」

沒想到,皇后竟然說道:「那就賞你。」遂以賜下。

我本來打算要將那些奇妙的故事種種甚麼的,在無限多的紙張上寫完,

可是寫來寫去,竟然都是些莫名奇妙的事情佔了大部分。(5)

這裏面多數是世間趣事之中,選出別人或者會認為有意思的事情,

至於歌詩,則挑選那些記述草木蟲鳥等等的,只怕或有人會譏刺:「比預期的差些。但也還看得出心意來(6)。」

其實,這只是將我心中自然想到的事情戲為之書出罷了,萬萬沒想到竟會跟別的著作雜在一起受人評判;

不過,據說有些讀者居然還說:「真是了不起!」那可真是太奇妙了。

當然,世界人士,也有故意誇獎別人所憎惡的,卻貶詆別人所推許的。

這一點,我自己倒是知曉,所以只遺憾這草子公之於世罷了(7)。

附註:

(1) 此蓋未書寫跋文也。

(2) 句出「古今集」戀三,平貞文和歌:「枕或知兮人未知,儂情祕戀藏心底,只緣淚湧兮遂洩私。」

(3) 藤原伊周。正曆五(九九四)年八月,為內大臣。

(4) 一條天皇。

(5) 清少納言簽覆定子后語,實踏襲白居易「秘書後廳」:

「槐花雨潤新秋地,桐葉風翻欲夜天。盡日後廳無一事,白頭老監枕書眠。」

(白香山詩、卷二十八)此或為本書書名之由來也。

(6) 蓋指作者清少納言之心意也。

(7) 此段文字記述「枕草子」的成立,然各本多有異文,且日本學界眾說紛紜。譯文據小學館本。

(三二二) 左中將仍為伊勢守時

左中將仍為伊勢守時(1),有一回過訪我的家,當時我想把廊邊的坐墊子推出去讓他使用,

未料竟將這草子也跟著給一齊推了出去。我連忙要取回,卻硬給他搶走,過了很久才還給我。

想必是從那時候起,我的書才在世間流傳起來的罷(2)。

附註:

(1) 源經房。長德四(九九八)年十二月二十二日,為左中將。

長德元(九九五)年正月至二月末,為伊勢守。

(2) 各本或以此段為跋文終結,亦有缺此段文字者。

(三二三) 我只是想將自己心中所感動之事對人談說

我只是想將自己心中所感動之事對人談說,又如此書寫下來。或者有冒犯君主(1)之嫌,實在罪過,罪過。

不過,這本草子是將我之所見所思的許多趣事,趁百無聊賴之際,也沒指望別人會看,予以整理書記下來而已,

間或有一些對別人不便的言重之處,原本是想要巧妙地隱藏起來,萬萬想不到竟如「只緣淚湧」那般洩露了出去。

內大臣曾奉獻紙張於皇后。

「在這上面寫些甚麼才好?」皇后垂詢於我,又說道:「皇上已經寫下史記的一部分文章了。我想用來抄寫古今(2)那本書。」

「若蒙賞賜,將當做枕頭。」我如此啟上。

「那麼就賞了你罷。」遂以賜下。

我將它帶回家中,由於十分思念皇后,遂將種種故事啦甚麼的,想寫滿在無限的紙張之上,怎料,竟然都是些莫名奇妙之事佔了大部分。

這裏面又多數是選自世間許多趣事,或了不起的人物所想的事。

我不過是將自己心中所想的事情,戲為之書出而已,可真沒有想到會與別的著作雜在一起,受人評判呢;

不過,據說有些讀者居然還說:「真是了不起!」那可真太奇妙了。

不過,這也是當然之事啊。聽別人評議事物之好好壞壞,總是可以推察其心。

只不過,讓別人讀此,無論是記草木花的部分,或記蟲的部分,都是挺遺憾的。

內中所記任何事,乃自己心中之印象深刻者,例如聽別人所講的歌物語(3)啦,或是世態人事啦,

或是風雨霜雪等等,故而其間或亦有些奇妙有趣之事罷。

不過,萬一有人譏評:「奇怪,何以只對這種事情特別有興趣呢?」那可就真的毫無辯解的餘地了。

卽然我原本無意令此書與他人著作雜在一起而廣受眾人閱讀,

所以其中自難免有一些寫得教人讀後感到不充足、不好意思、不方便,甚或不稱意之處。

其實,這些都不足以構成刻意舖張,或者當做一回事地加以譏刺才是。

擅長吟詠的人所寫的歌詩,無知者往往不免要評論一番。

據說也有人不吃鴨蛋的呢(4)。恐怕還有人會認為梅花欠佳的罷。

鄉下人的孩童,哪有不拉扯牽牛花的呢?

讀此書的人,或者會覺得:竟有些想的做的,都跟普通人大異其趣啊。

若此,則當然不得令我遺憾了。

不過,這微不足道之事,何以不能像過去那樣子擱置一旁,而偏會備受矚目,卻又到底該如何是好呀。

權中將仍任伊勢守時曾來訪,當時想把靠外處的坐墊子推出去給他使用,可恨,這草子竟也一齊跟著給推了出去。

我連忙要把它取回,可是正猶豫著,若是伸長了手腕,也太不像話罷。

對方卻說:「蠻特別的東西嘛!」便拿走了;

那時開始便流傳於世,而濟政(5)式部君等人,又漸漸更使之廣布,才弄到這般遭惹人笑話的地步了(6)。

附註:

(1) 蓋指定子皇后也。

(2) 「古今和歌集」之簡稱。

(3) 平安時代,以和歌為重心之短篇小說。

(4) 蓋謂世人均食鴨蛋,而竟有人不食之。以喻人之好惡,各有不同也。

(5) 源濟政,為左大臣源雅信之孫,大納言源時中之子。

(6) 此係作者謙詞也。

此三二三段文字,與前三二一、三二二,頗有重複,而同中有異。日本學界或謂前二段為不同版本之跋文,

三二三段,則集大成者;不過究竟何者為原始跋文?則又難定論,故譯文據小學館並存之。

跋文

枕草子,人人都備,但真正好的本子,卻為世所難得。此雖亦非真正善本,但據云係為能因之本(1),不致太差,因書抄之。

紙張的品質,及筆跡都不算好,但希望不要隨便借予他人。

在眾多枕草子傳本之中,此本應屬尚可觀者,卻也未必是最好的本子。往昔一條院的一品宮之本(2),是為分本。原書如此記載。

寫此書的清少納言,是出類拔萃的人,她不談普通一般人所信賴之事,唯多關心優雅有情趣之事。

皇后勢力凋落後,她便也不再仕宮。皇后崩逝後,鬱悒度日,也沒有再仕他處,而當年親近之人亦次第謝世。

以膝下無子女,老年無所依靠,故而託身為尼,藉其乳母之子的關係,赴阿波國(3),過茅廬簡陋之生活。

據稱,她頭戴斗笠,外出曬菜乾之時,曾忽然說道:「令人回憶從前直衣官服的生活啊!」

可見得仍念念難忘往昔情況,委實令人感傷。

如此看來,在人生終極之時回想起來,年輕時候得意,未必是可依恃的啊(4)。

附註:

(1) 能因所持之本。根據此文,凡此系統之書,稱為「能因本」。

能因法師,生於永延二(九八八)年,出家後,受庇於藤原賴通,擅長和歌。

「後拾遺集」等敕撰集,收其六十餘首作品。

(2) 今已佚失。

(3) 今四國德島縣。

(4) 此段跋文,僅能因本記載。文章書成時間,蓋在枕草子書成以後相當長時間。內容雖簡,篇幅亦短,

卻於枕草子流布之情形,及對作者之評價,乃至於其晚年生活,均不失為可貴資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