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是从深冬开始的

宋煜

他并不喜欢花花草草的东西。

但那天却抱了一盆秋海棠坐上了2路公交车。花盆是寻常可见的那种白色塑料盆,没有任何的图案修饰。秋海棠更是常见,厚厚的叶子并不是水灵硬挺的,相反,却有些发黄打蔫。

但那是一株开黄花的秋海棠,不过现在并不是开花的季节。小玑曾经给他描述过它开花的样子,像是一株开在深冬的油菜花。可惜没有等到花期的来临,一场病患带走了小玑。

他抱着那株秋海棠像是抱着一团思念。郁郁而离群索居。

直到有天他看到书上这样的一句话:死亡是一场旅行,只不过旅行家不再回来了而已。

他忽然间就开朗起来了。阴霾掠过,明净的十二月的北方天空空旷而辽远。

他抱着那盆秋海棠看着窗外。忽然公交车停了下来,是到了一个站点。他被这突然的停顿惊了一下。他看见一个女生上了车。黄色的帆布书包首先映入眼帘,那个斜纹的粗帆布书包斜挎在她的背后,像一个大大的橙子。女生扎一根漂亮的发带,脸上带着笑,眼睛四处搜寻着座位,随后在他身边坐下来。

她不时看他一眼,像是有话要讲。但当他迎着她的目光而去,她便又娇羞地躲开。

最终她还是说话了:你手里的秋海棠……送给我好不好。

她继续说,今天是她的生日,但现在很少有人记起她的生日,她说人越是长大就越是孤独起来了,她说这株秋海棠你能不能……送我当作是生日礼物?

他犹豫了片刻,便把花盆塞给她。她就细眉细眼地笑起来。

他是去火车站的。女孩在中途下车,下车前她给了他她的手机号码。她说若是你想你的这株秋海棠了可以发短信给我。随即又转过身来说,男生应该不喜欢这些花花草草的吧。

是的,他并不喜欢花花草草的东西。

这盆秋海棠是他问小玑要来的,小玑从小学一年级便是他的同班了,后来上到初中他们又做了三年的同桌,高中也是同班。他经常像小玑的跟屁虫,她去超市的时候他便帮她拿东西。

有时小玑有些烦他,说你不要总是跟着个女生好不好?

他便笑,心里都是细密的幸福。

深冬开始的但是小玑忽然离开了。人生总是充满无常的变数,以往形影不离的日子仿佛是他的一场幻觉。他的记忆不再牢靠,他觉得他是活在了梦里,现实梦境互相交织着,分不真切。

唯一让他觉得可靠的东西是那盆秋海棠。他以他的生日来要挟小玑,说今天是我的生日了,我们玩个游戏好不好,如果我赢了你送我这株秋海棠。如果我输了,买卡百利的打口带给你。

小玑那时正在浇那株秋海棠。不知道那天哪来的兴致,很轻松地答应了他的要求。他从阳台上下去,她也从阳台上下去,他们的家只一条狭窄的巷子相隔。

他们在巷子里玩那个简易的游戏,猜硬币的正反面。

当然,他捣了鬼,所以轻易地赢得了那盆秋海棠。

其实他并不是为了要那盆秋海棠,只是他平日里实在是想不出借口可以问她要点什么,来借以打发自己对她供过于求的情感。

她跑上阳台搬来了那盆秋海棠,告诉他,是株开黄花的秋海棠哦,很少见的。

她说你一定好好照顾它,死了我可不饶你!他严肃地说了声,遵命。

她就看着他细眉细眼地笑。

傍晚的时候,他还是拿了卡百利的打口带给她,其实是早就买好了的。

他独自去北方上了大学,小玑从他的生活里彻底抽离出去。唯一留下的纪念便是不太牢靠的记忆和那株秋海棠。

他带着那株秋海棠去学校,放在他的阳台上,很多时候他都对着那株秋海棠发呆。

他一直没有看到那株秋海棠开花的样子。

或许是小玑编来骗他的,它根本不会开花,或者开了也不是她所说的金灿灿的样子。

而现在马上就是寒假。如果把它留在学校,没人浇水,再加上学校即将停止供暖,这株秋海棠必死无疑。

所以他决定把这株秋海棠带回南方去,到开学的时候再搬回来。但是假期的火车完全是人山人海,哪怕是带回去了,也被挤成了花泥。

现在倒是找到了一个好的归宿,那个细眉细眼笑着的女生给他好感,让他信任。

你可以发短信给我哦,如果你想念这株秋海棠了。

他想着她的这句话,在离开北方的第七天,他发了条信息给她。

还活着吧?他问。

很快信息就来了:没那么容易死吧!

他呵呵笑起来:我说那株秋海棠呢!

她又很快回复:中间的叶子长大了许多呢!

他们像是两个认识许久的朋友那样,随意地对着话,从深冬开始的没有半点的虚伪和雕饰。人生里总是有这样的时刻,偶遇一个人,从此生活的轨迹一路阳光,就像失去了小玑的他,谁能说他现在所偶遇的她不是上帝派来的一个天使呢?

他再次发给她信息是在他离开北方的第二十三天。

在忙什么呢?他从自己的计算机课本中抬起头来,手指啪啪地按着手机键。

没忙什么。学photoshop呢!

真巧啊,我也在看计算机书。对了你叫什么名字呢?

你叫我小棠好了!

更是令他惊诧,他笑一笑说,那株秋海棠它还好吗?

长了许多呢,长花骨朵了哦,好像要开花了吧。

他头脑里立刻显现出它开花的样子。金灿灿的样子,向日葵一般的喜气洋洋。

开学了如果还开着能不能让我看看。他问。

当然可以了。

度过了一个多月的寒假,他再次返回北方的时候,北方依然是他离去时的样子,一派萧索景象。他坐上公交车去学校的路上,忽然想,我能不能遇见她呢,那个细眉细眼笑着的女生,背着一个大帆布斜纹的黄色背包。扎着好看的发带,这次应该还抱着一盆开得金灿灿的秋海棠。

但他没有遇见她。

他待在学校里,恢复了以前的木讷,他过着教室宿舍两点一线的生活,偶尔打打篮球,和同学去网吧玩一会CS,但日子还是被他过得索然无味。

直到有一天他在对面女生楼的阳台上发现了一盆黄色的秋海棠,他的心里忽然一阵敞亮,好像是黑暗了太久的心室忽然打开了一扇天窗,俏皮的阳光便迫不及待地钻了进来。

是料峭的二月天气。但那株秋海棠却开得喜气洋洋。

是梦境还是现实呢?

他忽然想起她来,莫非,他们两个原本是一个学校的,他们就只隔着一个小小的草坪,彼此相望着的?

他赶忙发信息给她,但是等了很久却没有收到她的回复。他终于耐不住性子打过去,里面好听而机械的女声说,你拨打的电话已经停机。

他无计可施,只好呆呆地望着对面的阳台。

直到一个女生出现了,却不是那个细眉细眼的女生。

她眼睛大而明亮,穿着一件橘黄色的高领毛衣,梳着俏皮的马尾,她正拿了喷壶给那株秋海棠洒水。

喂,他在这边喊了一声。

她遂抬起头来,冲着他微笑。

小棠呢?他问,他不知道对方能否听得明白他的问话。他不知道那个一个多月前在公交车上偶遇的小棠会不会是她的舍友。当然了这一切假设必须是在这株秋海棠是他那株的前提上。

她去美国留学了,就把这株海棠转交给了我。她冲他从深冬开始的说着。他们的距离并不远,并且是课外活动的时间,大多数的学生都待在操场或是图书馆里。宿舍楼沐浴在太阳的余辉里,安静而美好。

那你叫什么名字呢?他忽然问了这么一句。

你也叫我小棠好了。

说完他们笑起来。

那株秋海棠在对面的阳台待了半年的时间,忽然失踪了,他的心一阵失落。后来他在其他的窗口发现了它,无论主人的更迭,它一直生长得茁壮而浓绿。

后来校园里开始流传着这样一个传说,说是黄色的秋海棠代表了幸运,如果有人肯送你一株黄色的秋海棠,也便是送了一生的祝福给你。

他便释然了,他想起送人玫瑰,手留余香的话来。不禁笑起来,觉得自己还有什么值得不开心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