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炸糜子糕
过剌嘛镇往南走进小沙湾,便进入鄂尔多斯市地界,黄河从此至郑州桃花峪为中游,黄河的中游是黄河最为雄险的河段,小沙湾的景致也十分壮观。这个地方就是传说的干旱少雨一生洗三次澡的地方,沿途可以看到塬上挖有许多鱼鳞坑,每一个小坑里都有一棵前途未卜的小树苗。地方人家,吃水是靠打旱井蓄天然降雨。旱井如同南方的地窖,口小肚大,葫芦形,井壁用生石灰拍结,井口周边有槽,使自然降雨积而流入,女孩子出嫁前去看人家,就是看未来婆家有几口井,井愈多,则一年喝水无忧,是好人家。鄂尔多斯属干旱与半干旱地区,降雨量少,却又多是暴雨,地方人士说,如果东南沿海强台风持续登陆三天,这边会有一场雨,所以,他们认为台风登陆时间越长越好。
秋天的小沙湾,天气早晚凉,中午热,旷野开着粉红的打碗碗花,野生的打碗碗花花瓣周边色白,渐至花房,色愈深。小沙湾在地理上属皇甫川流域,地质构造系鄂尔多斯地台——凹陷的边缘部分,燕山运动和喜玛拉雅山运动使地台隆起成拱状高原,高原四处有被雨水切割的深沟,有些沟里长着巨大的油松,塬顶上则寸草不生,恰像一个秃顶的男人,头发长在边缘上了。皇甫川流域,处于高原的东南斜坡上,它的中上游地区则是白于山至东胜的第四纪抬升中心,从而导致流域中上游一带沟谷下切,溯源侵蚀特别强烈。
准格尔煤矿(神华集团)就在小沙湾的边上,这个煤矿是我所看到的最大的露天煤矿,煤层有32米厚,引进美国的开采设备,德国的洗煤设备,那运煤卡车的轮子比我高。煤矿是在塬上挖开的一个长方形大坑里,站在塬上看,下面是黑亮的煤层,看不见煤层上的人,运煤卡车比小甲虫还小。领我去参观的采开经理说,每天来上面看一看,有一种巨大的财富拥有感。准格尔旗的行政机构原不在这个名叫薛家湾的地方的,后来投奔煤矿来了。我住在准格尔招待所,恰巧遇上民歌艺术节,这个号称晋陕内乌金三角洲的地方,也是民歌之乡,我见到了歌王林富奇和歌后刘莹,《准格尔报》主编刘洋先生跟歌后刘莹十分熟,酒间便叫歌后刘莹来唱了一曲。歌王歌后,都是能现编现唱的,把客人从头唱到脚,褒贬有之,有调侃的意味。
在准格尔,必要的游玩地方有两处,一是离东胜不远的伊金霍洛,那里有成吉思汗陵,一是黄河,黄河到了小沙湾的,就已经深切下去,从河岸下到河滩,要下几百级阶梯,阶梯是依岸而砌的。这里也是黄河水土流失最大的河段,是疏松的粗砂岩,偏红色,因此河水与河滩都偏红色,由于河水浑浊,水像是橙色的泥浆,斜阳映照,泛着古远的光芒。我到过小沙湾的河滩两回,第一回见有人用耙网在黄河滩上耙虾,就兴奋地跟着他走,黄河虾是中等个的虾,虾在黄河滩上跳动,色泽苍白,我的思维错位,以为这虾应该是红虾,可它不是红虾。小沙湾对面为著名的晋西北偏关与河曲,是历史上最重要的走西口的路线。陡峭的黄河岸,大水切割而下,有些地方露出地下煤层,据说此地的煤自燃,因为煤炭露出地表过多。
刘洋先生也会唱小曲,他的祖上是明代从福建来西北的,他也是一个文字细腻的散文作家,似乎与西部汉子的粗犷相去甚远,不过,酒量还行。我住在这里,他陪我好几天,他找机会拉些人来灌我,准格尔盛行吃炖羊肉,我把炖羊肉听成冻羊肉,由于是从黄河上游一路下来,羊肉吃得饱了,就也不管是炖,还是烧。准格尔的炖,我想与能源的富有相关,他们介绍,再有一百年,这里的煤资源也开采不完。就是这个神华集团,他们自己就有铁路局。
准格尔好吃的东西,我以为是油炸糜子糕,高原上盛产糜子,人们喜欢用糜子做酸捞饭,就是把糜子泡酸了捞起来煮饭吃。糜子糕是切成小长方形,油炸得金黄,大小若两块王致和腐乳那么大。糜子糕炸好了,装在盘子里,但不是直接吃,要等土豆炖鸡汤上来,蘸着土豆鸡汤吃。这吃法在西部独一无二,十分有趣味。土豆炖鸡,汤汁也不多,看不见有多少汤,只比土豆烧鸡的汤多一点,或者与土豆烧鸡的汤差不多。
油炸糜子糕有点像内地的油炸糍粑,也是糯性的,只是它的香味,已经不是糍粑的糯米香了,是糜子香,是黄原上的一种苍凉与热烈相融和的味道。蘸了土豆鸡汤,它融合了土豆、鸡和糜子的香味,是一种亲切又悠远的味道,送到口中一嚼,哗的香气弥漫,华丽而坚实,我感觉到是世界上最质朴的事物释散精细又豪放的芬芳,就像此地的西北民歌漫汉调,它融合的是晋、陕、内三地民风及蒙汉文化的精髓,热烈、苍凉、悠远,如高原的天空。刘洋先生说,漫汉调原为蛮汉调,蛮夷的蛮,后以为蛮是对少数民族的歧视,便改成漫汉调。这里是唱漫汉调的地方。
时逢民歌艺术节,来自包头的酒厂正在此地推广包头王酒,喝这酒不要钱,只要能承受包头王的辛烈就可以开怀大喝的了。我记得是在准格尔住了五天,那个时间段,多次在醉倒的边缘爬起来。鄂尔多斯写诗的朋友特别多,略过一些时间感觉,油炸糜子糕蘸土豆鸡汤,显然也是一首诗,它源于物质,超然于物质,给人生发很大的想像空间,在高原。